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by王廿七
王廿七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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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师傅赶忙上前抚胸拍背。
又有几个太监从屋内出来,各自举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挑着挂鞭,不知何时点燃的,噼里啪啦响作一团。
祁王才喘过上一口气,又被鞭炮吓得心里一突突,摇头苦叹:“要了命了,要了命了……”
鞭炮声停,唢呐声毕。硝烟飘散,红毯上满是碎屑。
只见怀安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拿出小本子,开始致辞。
“尊敬的祁王殿下、各位师傅,在这个阳光明媚、碧空万里、花团锦簇、虎跃龙腾的日子里,请允许我代表世子所全体,向莅临采摘仪式现场的各位来宾,表示诚挚的感谢!”
台下掌声雷动,当然,是宫女太监气氛组发出来的声音,五位来宾神态各异,静静看戏。
“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硕果累累。世子所暖棚项目自落成以来,凝聚了所内每一位成员的心血和汗水,受到了各位来宾的高度关注……”
台下,宫女太监们暗暗点头,感动的热泪盈眶。
怀安写稿子水字数的毛病总也改不了,听的台下几位大佬频频蹙眉,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夭寿啊!出门别说谁教过你,谁也丢不起这个人呐!
就在几人开始感叹一世英名尽毁之时,怀安的致辞终于到了尾声:“最后,预祝暖棚丰收大吉,祝殿下和各位师傅诸事顺遂,百令胜意,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们以为终于可以走了,刚准备起身,便听怀安又唱道:“下面进行第二项,剪彩。”
几人又愣了,这才相信了祁王的话,这两小子可能真的在做一场法事。
世子亲自下场,诚邀父王和师傅们上台。
祁王脾气也是真好,到了这个份上,不但忍着没发作,反而继续配合,率先起身上台,搞得四位师傅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以祁王为中心,五人站成一排。
紧接着,两名宫女拿出一根长长的红色绸带,绸带上绑有五个大红花,两端拉直,红花一一对应,送到他们面前。
祁王脸都黑了,这是要把他们五个串起来送入洞房?
正当疑惑,便有五名宫女端着托盘,托盘上各放一把缠着红绳的剪刀。
其他四人还好,孙燮一向严肃的脸险些没绷住,因为他面前的宫女……竟然是花伴伴!
花伴伴搓了胭脂,涂了红唇,梳着宫里时新的发髻,满怀歉意的朝孙师傅解释:“见笑见笑,宫女不够了,让咱串一下。”
“花公公还真是……”孙燮忍得五官都扭曲了,才挤出四个字:“能者多劳。”
接着,宫女们将剪刀递给五人,引导他们剪断面前的红绸。
咔嚓咔嚓几声之后,几朵大花球应声落在了托盘上。
怀安庄严宣布:“礼成!”
台下宫女太监一齐鼓掌,巴掌都拍红了,才将气氛烘托到极致。
怀安瞬间恢复了小狗腿子做派,笑嘻嘻的引着几位“贵宾”:“您几位这边来,请进棚参观……”
终于可以见真章了!
荣贺在前头引着,怀安垫后,揣着小本子,回答各位来宾的各种问题。
棚子并不大,七八平方丈的样子,因为中间过道狭窄,七个人同时进入就显得十分局促。
棚身骨架是用库房里闲置的木头和竹子搭成,四面用透光的高丽纸封严,棚顶斜面处装有十二扇透亮的玻璃,因此棚内的光照还不错,温度也很高,几人才走了没几步,便已经汗流浃背了。
棚内一半的面积搭起了半人高的人字形藤架,爬满了嫩绿色的黄瓜藤,另一半一分为二,一边种甜瓜,一边种各样蔬菜。
满目都是绿油油的,与棚外冬日的肃杀形成鲜明对比。祁王鼻翼酸涩,眼含热泪:“好一派盎然生机!”
棚子里人多容易缺氧,所以怀安尽快将他们请了出去,有话还是去堂屋里说。
堂屋里的炕火烧的也热,几人一进屋就脱了外面的大氅。
怀安先捧着一小篮黄瓜上来,给殿下和各位师傅看。
他还有一份报告要讲,荣贺也要致辞,但大人们显然已经快被折腾散架了,便识趣的闭了嘴,只让太监上茶。
他们出了许多汗,又说了很多话,此时已是口干舌燥,茶水还是烫的,见端上刚刚采摘的新鲜黄瓜,自然愿意品尝一下。
便一人取出一根,一口咬下去。
其实怀安只是想拿来做讲解,没有打算让他们现在就吃,但是既然是来宾,吃就吃了吧,欢迎品尝。
甘甜清香的汁水充盈口齿,在瓜果极其罕见的冬日,简直可以算是惊为天人。
“味道真不错!”连日常最严肃的孙燮,都不禁交口称赞:“清甜可口。”
“那是,”怀安自卖自夸的说:“这是我们迎春瓜的一大卖点,有机粪肥浇灌,天然绿色无……”
怀安的话音戛然而止,好像还没洗呢。
不管了!天然绿色营养健康!

第71章
两个孩子搞出来的一场闹剧, 看似闹腾,却如棚子里那些盎然生长的小生命,为死气沉沉的王府带来一丝活力。
祁王虽被折腾得不轻, 脚步却轻快了不少,送走几位师傅后,端着一杯茶,悠闲地欣赏墙上的挂画, 研究赝品与真品的区别。
大棚里白天很热也很晒,荣贺十分周到的准备了两个斗笠,两人将衣裳厚厚的棉衣一脱, 各拎一个篮子, 直接钻进大棚采黄瓜去了。
头茬采完一过称, 足有三十多斤种。
怀安暂时估不出每平方的产量, 但他估么着还能再摘四到五次,且收成比第一次只会多不会少。
新鲜的黄瓜送入后宅,洗净切条, 端上了祁王妃的食桌。
“世子说, 娘娘操持着府里上下繁多的事物,最辛苦,最大最甜的先给娘娘。”送黄瓜来的陈公公, 对祁王妃道。
“这孩子, 近来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祁王妃心中一暖。
捻起一根黄瓜条放入口中,果然清甜解渴。
陈公公又道:“殿下问, 头茬共采下来三十五斤, 府里留下五斤, 匀出十斤送到各位师傅们的府上,余下二十斤下午献入宫中, 该如何分配,请您去拿个主意。”
祁王妃起身去了正殿。
孩子们玩闹归玩闹,送入宫中的黄瓜可要当成一件要紧事来办。
冬日的黄瓜太珍贵了,前人便有诸如“白苣黄瓜上市稀,盘中顿觉有光辉”的诗句描述黄瓜初上市的稀缺,前朝更有人一掷千金,购买隆冬季节温泉旁种出来的黄瓜。这可是整整二十斤,足足装了大半筐。
荣贺告诉他们:“一季能收五六茬,最大的一次丰收刚好赶上上元节前夕。”
上元节那天,温阳公主打算办一场赏花宴,延请与她要好的贵妇名媛,答谢她们此前响应号召,捐款捐粮、赈济流民的善举。
荣贺打算带着瓜果蔬菜去公主府支个摊子,十两一小篮,自助购买,只要在贵人圈儿里打通销路,这小小一棚子果蔬,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的。
在公主府摆摊儿卖菜,还敢卖十两银子一篮!祁王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荣贺补充说:“姑母同意了的。”
祁王想想温阳那个混不吝的性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便一甩手随他们去了,反正霍霍的不是自己府上。
下午,祁王妃的母亲,渭南侯夫人高氏和姐姐小高氏进府探望,祁王妃屏退宫人,关起门来与家人说体己话。
宫女又端上一盘黄瓜招待,二人稀奇坏了。
“怎么这个时节有黄瓜?哪里进贡的?”
等祁王妃道明黄瓜的来历,高氏便拉着她的手道:“早与你说过,世子瞧着是个有良心的孩子,当时就该要过来养在膝下。”
“母亲,那始终是隔着肚皮的,怎么养啊,”小高氏低声道,“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他就算当了玉皇大帝,也要敬着嫡母不是?当务之急是如何让小妹怀上孩子,那雍王妃年过而立,不是照样怀上了?”
亲王王妃皆选自民间,小高氏没读过什么书,言语粗鄙直接,祁王妃听得频频蹙眉。
“别在我面前提什么孩子!”她说。
“打脊的东西,凭什么地方也敢胡言乱语!”高氏也低声呵斥大女儿一句。
“我说错什么了吗?”小高氏依然坚持:“要我说,孩子比男人靠得住,小妹平日就是太矜持了,索性给他用点那方面的……”
“放肆!”高氏厉声呵斥:“你是不是活腻了!”
她居然鼓动妹妹给祁王下药!
高氏将大女儿撵到外室,握着小女儿的手:“女儿啊,你是亲王正妃,端庄矜持是对的。要与祁王殿下互敬互爱,千万别听你姐姐胡嚼,只要咱们问心无愧,不论世子从谁的肚子里出来,永远要敬你为母。”
祁王妃苦笑点头。
“明日正旦还要拜宫,你早些歇着吧,以后我不再带你姐姐来王府,简直一派胡言!”
高氏担心大女儿招来灾殃,早早就告辞离开了。
母亲和姐姐走后,祁王妃无声的哭了一场。祁王对她尚算敬爱,且每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寝殿过夜,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能怎么办呢?
这是沈家出服以来第一次热热闹闹的过年。
屋外飘着瑞雪,胡同里、大街上传来断断续续鞭炮声。
怀铭带着弟妹给祖母长辈们拜年,怀安也因此又新添一笔进项,小荷包装的鼓鼓囊囊,心里美极了。
怀安挨着祖母,芃姐儿挨着怀安。孩子们今天获准可以喝一点果子酒,可惜怀安酒量很差,才喝几口便有些迷糊。怀铭将他的酒杯一收,惊道:“叫你浅尝一口,怎么真喝起来啦?”
怀安傻傻一笑。
“真醉了?”怀铭吓一跳,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
“骗你的!”怀安笑道。
祖母陈氏戳戳他的脑袋:“促狭鬼。”
一家人围炉守岁,芃姐儿双眼皮打架,不消片刻便睡倒在老爹怀里,肉乎乎的小脸枕在沈聿的臂弯上,双眼紧闭,呼吸匀称,一团团憨态可掬。
闲坐无聊,怀莹提议:“我们来玩牙牌令吧?”
全家都无异议,怀安装醉,倒在了祖母怀里。
陈氏拍着他的背抚慰道:“消遣时间的玩意儿,胡乱诌几句。”
牙牌拿上来,有点像后世的牌九,共二十一张,每张上有红色绿色数量不同的点。
怀薇当起了令官,规则很简单,令官翻三张牌,行令者按照牌面形状说一句诗词歌赋或成语俗话,三张凑成一副,再说一句诗词歌赋或成语俗话,或象形,或凑韵,或谐音。
比起怀铭怀远平日里玩的宝塔词,倒是简单不少,更加考验的是想象力。
但见怀薇先掀开一张牌,是一张“人”牌:“左边四四八点齐。”
怀铭答:“八骏日行三万里。”
怀薇又翻出一张高脚七,道:“中间幺出群山外。”
怀铭答:“孤帆一片日边来。”
怀薇翻开第三张:“右边是个大长五。”
怀铭答:“梅花落尽离人苦。”
怀薇将三张杠牌并对,牌面是半红半绿。她声音微微上扬:“凑成满园春意浓。”
怀铭也稍稍提高了声音:“半江瑟瑟半江红。”
“好!”满堂为其喝彩。
陈氏又添:“薇姐儿这令官出的也好!”
怀薇嘴角上扬,得意一笑。
又轮到怀莹作答。
怀薇先翻开一张:“左边是个人。”
怀莹带着盈盈笑意:“此时风物正愁人。”
她话音刚落,满室寂静,沈聿眉头微蹙,季氏则骤然变了脸色,茶盅磕在桌面上。
许听澜握住她的腕子,提醒她这么大的女孩最要面子,又是过年,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等到过了明天再说。
怀安问:“怎么啦?继续呀……”
被大哥捂住了嘴。
怀莹脸色惨白,因为她脱口而出的这句诗,出自来京路上悄悄看过的话本,《崔莺莺待月西厢记》。
怀薇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长辈们的反应,便猜想不是什么好出处,不禁为妹妹担忧起来。
所幸满室长辈并无当场追究的意思,怀莹讪讪坐回椅子上,有些无措。
怀安乌黑的眸子东瞅瞅西看看,气氛不对,显然有瓜!
陈氏展颜一笑,打圆场道:“怀安替姐姐来答。”
怀安:“……”
吃瓜吃自己头上了。
祖母这样说,怀薇只好继续翻牌:“右边三四添作七。”
怀安一听,是个七牌,三点绿色连成一字形,四个红点聚在一起。
他还是有几分急智的:“万花丛中一枝绿。”
怀薇带着笑眼,无奈看他,也行吧。
于是又翻一牌:“当中幺五似落花。”
一点红幺五点绿,怀安又会了:“万绿丛中一枝花。”
满堂笑声骤起。
“万花丛中一枝绿,万绿丛中一枝花。”怀远笑道:“这样也可以啊?”
怀安不以为意,反而问:“你就说押不押韵,象不象形吧?”
“既押韵又象形,”陈氏哄道:“怀安答得好。”
怀薇因笑道:“祖母别急着夸呀,还有最后一句。”
“好好好,肃静肃静,都听令官的。”陈氏故作严肃,满室安静。
只见怀薇将三张牌凑成一副,道:“凑成便是拦路虎。”
绿牌部分像一座山,红牌部分如一只虎,同样也是象形。
怀安还未开口,芃姐儿突然从老爹身上跳下来,答道:“武松上山打老虎!”
她早就醒了,被这群无聊的人吵的睡不着。
全家先是一愣,随即满堂喝彩。
童言童语虽然幼稚,但芃姐儿竟在一问一答中明白了游戏规则,足见又是个极聪慧的孩子。
沈聿本就带着酒意,一想到自己以后即将以“才女她爹”的身份名留青史,激动的将芃姐儿搂在怀里,拍着大腿笑个不停。
谢彦开还曾向他炫耀自己有个才比谢道韫的女儿——开什么玩笑,“谢道韫”明明在我家!
许听澜:“……”
她愣愣的看着丈夫,就连殿试高中也没见他这样笑过……虽然好笑,也不至于笑抽过去吧?
满堂笑语之中,“小令官”怀薇宣布:“怀安和芃姐儿都是头名!”
恰好今年是虎年,陈氏拿出事先准备的彩头——带在腕子上的小金虎,每个孙辈都有。
怀安到底没撑过子时,挨着炉子,偎着大哥打起了瞌睡。
再醒来时,芃姐儿已经被抱回屋里睡了,哥哥姐姐们还在剥橘子聊天,二叔二婶还在,爹娘不见了。
怀安睡眼惺忪间,便见娘亲从内室出来。
娘亲通身五品宜人的命妇吉服,云肩通袖袍,金线梁冠,凤钗挑牌,翠叶珠花,两鬓带金掩鬓,耳带金灯笼耳坠。端庄秀丽,步履款款。
老爹跟在娘亲后头,一身圆领宽袖的青色公服,峨冠博带,皂靴绫袜,衣上禽鸟登云,振翼欲飞。
怀安呆呆地,微张着嘴,好一对珠联璧合的绝世美人啊!
正旦日,品官按例要给皇帝上表,入宫拜年,命妇要给皇后拜年,皇帝要赐宴,还要祭天地、拜太庙,诸多繁文缛节,好不忙碌。
沈聿的目光在怀安身上扫过,吩咐怀铭:“铭儿带弟弟睡觉去吧,这孩子困傻了。”

新年伊始, 朝日微醺,笼罩整个大内宫城。
皇鼓乐声中,百官与公卿齐聚午门, 着不同颜色的公服,梁官革带,执象牙笏,由左、右掖门而入, 在丹墀东西列班,面北肃立。
接着,皇帝在皇极殿端坐。
丹墀四角响起威严的鸣鞭, 在礼赞官的唱喝声中, 百官向皇帝行四叩之礼。
鸿胪寺致辞官代百官致辞:“兹遇正旦, 三阳开泰, 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祜,奉天永昌。”①
皇帝道:“履端之庆, 与卿等同之。”②
百官拱手加额, 山呼万岁。
接着是皇帝致辞,百官跪听,冗长繁复的仪式结束之后, 便是皇帝赐宴。
光禄寺的酒菜依旧照常发挥, 做的十分很难吃,冷酒冷菜冷扁食, 拿到寒风呼啸的殿前广场宴请群臣。
相比之下, 许听澜的处境要稍微好些。
中宫已故, 命妇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按例只需在殿外叩首, 但因太后要见此次赈济流民的官员家眷,许听澜也被叫进殿内,与那些勋戚贵妇一道,陪太后说话。
太后是个慈祥温和的性子,又年事已高,从不理会前朝庶务,无非过问几句家务事,且许听澜在这等场合处事,一向谨慎稳重,多听少说,没必要表现的太出挑。
宫人奉上茶点果品,鲜艳的柑橘旁边各有一小碟切的粗细混匀的黄瓜条。
除了许听澜外,其余命妇均是面面相觑,勉强谨守着礼议,不敢交头接耳。
“这是祁王府今年献上的节礼,叫个什么’迎春瓜’,哀家一看,这不是黄瓜吗?居然在三九天里长了出来,还取了这么个喜庆的名字。迎春好啊,寒冬过尽迎春来。”
众人这才敢出声附和,夸赞其稀有珍贵。
又说了好一阵子话,直至前朝大典结束,太后才主动收住话头,赏了每人一串品相上乘的东珠,放她们告退出宫。
此时已是辰时正,太阳东升,高高挂在天上。
夫妻二人在宫外汇合,在马车里卸去冠戴公服,换上寻常衣裳,一路驶到淮扬楼,直上雅间叫了一桌好酒好菜,躲开儿女烦扰,小酌三杯,美美的吃了一顿。
回到家里,怀安围着他们绕了三圈,奇怪的问:“你们怎么换衣服了?”
“前院换的。”沈聿托词道。
芃姐儿扑到爹娘身上,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咦?还带着花雕味呢。
“怎么像个小狗似的。”沈聿有些心虚的抱起女儿。
“清炖狮子头!”芃姐儿准确说出一道菜名,正是夫妻二人背着他们点的菜之一。
“咳。”沈聿干咳一声。
许听澜顺势将芃姐儿抱手里,大步往院儿里走:“芃儿想吃清炖狮子头啦?娘亲这就给你做。”
“不用了,不用了……”芃姐儿娘亲被抱着越走越远,朝老爹伸出小手求救。
沈聿视而不见,低头看向怀安:“你又想吃哪道菜,一并给你娘说说。”
怀安惊恐摇头:“没有没有,我是好孩子,不挑食!”
沈聿满意一笑:“换衣裳,爹带你去拜年。”
怀安讨价还价:“能不能只去王府,不去郑阁老家?”
“你说呢?”沈聿反问。
怀安叹了口气,又问:“为什么大哥不用去?”
沈聿道:“大哥要单独替我去好几个同僚家中拜年,你要跟他换吗?”
怀安拨浪鼓似的摇头。
沈聿命怀铭去见的故交同僚,不是家中有适龄女子,便是下一科春闱极有可能担任主考同考。
怀铭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待人接物他从不担心,只担心他年龄渐大,与一群年龄更大的同窗交往,难免要应对声色场合。
因此不得不耳提面命:“又长了一岁,更应将精力放在学业上,明年秋闱之后为你议亲,千万要爱惜名声,不管是屋里的丫鬟,还是与好友外出,不要因为图新鲜就……”
“爹……”怀铭一张俊朗的脸泛着微红,他对任何事情懂得都比同龄人早,屋里也有容貌端正的丫鬟,要是图新鲜,早就图了。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
正因他懂得的多,看的透,也更加明白私德的要紧。
这世道,男人只要有钱有权,纳妾蓄婢不在话下。可自古有多少功绩斐然的名人,却因私德败坏遭受攻诘批判。
所谓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再说家宅之中,他从小看着祖父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祖父与祖母相互视若仇雠。心里更加清楚,他日新妇进门,二人清清白白坦然相对,才有可能像父母一样恩爱和睦。
沈聿见他这般,知道他心里该是有数的,也就没再说下去,遣李环陪着他去各府走动。
“爹,图新鲜就干什么呀?”怀安只听见半句,从院子里一蹦一跳的出来,好奇的问。
他换上新年的红色袄子,白绒滚边,衬得小脸红扑扑的。
沈聿打了个岔:“你给世子的门贴带好了吗?”
“带好了。”怀安拍拍书包,里面是他给小伙伴们做的立体贺卡,展开是一只圆头圆脑的大老虎。
除了世子、自己家的哥哥姐姐妹妹,陈家的哥哥姐姐妹妹也都有。
谢家妹妹的提前给了谢伯伯,还被谢伯伯转着圈儿从头到脚打量了很久,看的他心里直发毛。
其实京城朝官之间拜年有“投门望贴”之俗,即不劳烦主人,只令人送门贴。除非主人盛情相邀,是不必进门的。
所以怀安多虑了,他们连郑阁老的面都没见到,投了门贴便可以走了。
人家是堂堂次辅,大年初一,要见的人排队能排出二里地去。沈聿这种得意门生,平时走动频繁,到了年节时反而不必客套。
怀安松了口气,其实他对郑阁老挺钦佩的,毕竟那是父亲的老师,他怕的是郑阁老的长子郑瑾,回想当日尴尬的场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怀铭情况不同,他今日总被主人家留下来喝茶,甚至会被带入内宅去见女性长辈,他这才明白,原来是相看之意。
不过怀铭在京城官宦子弟中堪称“人样子”,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瞩目的焦点,还没开口,便已俘获一众尊长的青睐。
今年有长子在同僚故交间周旋,沈聿格外自在悠闲。带着怀安一路吃吃喝喝,辗转来到王府,向门房递上门贴,陈公公晃着肥胖的身体小跑而出:“沈师傅,殿下知道您会来,派咱家在这儿等着呢。”
言罢便引着他们父子往正殿走。
祁王和王妃都在,沈聿垂眸低头,带着儿子向二人跪拜。
“沈师傅,说了很多次,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虚礼。”祁王照旧打断沈聿行礼,王妃还径直将怀安拉起来。
发现怀安小手冰凉,王妃命陈公公赶紧端一碗热牛乳上来。
每次祁王这般眉头紧锁,准是又遇到了难题:“昨日孤将黄瓜送入宫中,父皇得知是世子种的,命孤今日带世子进宫。”
沈聿一头雾水,这即便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吧,爷爷要见孙子天经地义,何必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诶呀,沈师傅,你忘记世子生母的事了?”祁王提醒。
祁王太了解儿子了,荣贺断定生母和妹妹死于非命,就一定会借机质问祖父的。换言之,他这样能折腾,就是在寻找面圣的机会。
八九岁大的孩子,早有了自己的想法,又不能捂住他的嘴,到了皇帝面前,说出什么话来都是有可能的。
“倘若激怒了父皇,就真是弄巧成拙了……”祁王缓缓坐在桌前。
沈聿也陷入思考。
怀安全都听进了耳朵里,可他知道自己没有话语权,只能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喝牛乳。
“殿下,世子今年九岁了,迟早要见祖父,这次不问,下次也会问的。”王妃在一旁开口:“父皇也未见得会怪罪。”
祁王看了看王妃,叹道:“你还是不够了解父皇。”
沈聿微微抬眸:“臣去跟世子谈谈。”
祁王求之不得,忙命陈公公送沈聿去世子所。
“怀安,你要送给世子的贺卡呢?”沈聿道:“爹帮你转交。”
怀安搁下瓷碗,从书包里取出一份贺卡交给老爹。
沈聿拿上贺卡,对儿子说:“在这里等着爹爹。”
怀安点点头,沈聿知道他平时闹腾,关键时候反而乖巧安分,便放心跟着太监去了世子所。
世子觐见皇帝,穿的是红色圆领常服,腰缠玉带,皂靴白袜,胸背两肩用蟠龙纹装饰。
他今天神情严肃,像即将赴一场庄严的祭礼。
见到沈聿,荣贺并不惊讶,一丝不苟的向他行礼:“给师傅拜年。”
沈聿两袖交叠,向他还礼:“愿世子玉体康健,学业有成。”
完成一番繁文缛节,沈聿将藏于袖中的贺卡拿出来:“这是怀安给世子拜年的贺卡。”
“贺卡是什么?”荣贺将写有自己亲启的信封拆开,里面果真有一份对折的硬卡纸,卡纸打开,一直可爱的老虎从纸面跃然而出。
他惊喜的“哇”了一声,然后阖上,再打开,露出新奇的笑。
“世子,”沈聿直奔主题,“见到圣驾,世子打算说些什么?”
回想往事,荣贺笑容渐渐消失。
“师傅。”他道:“我明明记得,我娘身边有一个叫翡翠的宫女,她抱过我,她的左手腕子有一个元宝状的大红胎记,可是那天太监把她抬出去的时候,两个手腕都是干净的,什么也没有。”
沈聿蹙眉:“世子确定没记错吧?”
荣贺摇头道:“我问过翡翠关于她的胎记,她说那是爹娘送给她的礼物,我那天闹了一场,问娘亲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礼物,娘亲只好拿胭脂在我的手腕上也画了一个元宝。这件事印象很深,怎么会记错呢?”
“我还记得,我明明没有哪里难受,翡翠却非让我吃药,我当时任性,嫌药苦,一把打翻了药碗跑出去。父王来看我娘,怕我染病,将我送到母妃那里住了几日。接着我娘就不行了……”荣贺哽咽道:“我真的不知道这病会死人,我……我要是知道,一定会陪在她们身边,哪儿也不去!可是她们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人害死的,我必须要弄清楚,我就是死……”
“世子慎言!”沈聿厉声打断,没有哪个大人会允许小孩子将“死”字挂在嘴边。
整个殿中便只剩下荣贺的啜泣声。
沈聿唏嘘不已,小孩子记忆出现偏差十分正常,□□贺的描述得这般清楚,应该不会有错,那名宫女大概真的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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