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桥皱眉道:“这群小崽子们呢?顾准华过来没有?”
“已经派人去通知顾科长了,学生们现在都关在保卫科里,正闹得不行,说我们关他们是破坏革命。”
樊铎匀提醒他们道:“如果这群学生,只是单纯的意气用事,倒还好说,就怕是被人故意怂恿过来的。上次京市大学里面,就有人浑水摸鱼,假冒学生的名义,乱打人.欺负女同志。后续虽然被市委派去的工作组阻止了,但是情况太恶劣了,让人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
陆有桥也想到了这一点,眉头越皱越紧,先前虽然宜县里面也有点动静,但是不过写写标语,出出大字报什么的,还没听说过,真得动起手来的。更别说,冲到工厂里来闹的,今天这事儿若是不能妥善处理了,以后怕是后患无穷。
一行人跟着杨荞荞到了保卫科,远远地就听到里头人声鼎沸,少年们高声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靠太阳呦……”
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喊,曲调不曲调的,陆有桥是没听出来,就是那声音直往人耳朵里灌,屋顶都要给他们掀翻一样。
和樊铎匀道:“还是家里伙食太好了,吃得太饱了!”
樊铎匀想,这大概都是宜县家里条件还好的孩子,穷人的孩子在这个阶段,怕是还不敢冒头闯祸。
程潜先往前两步,从窗户外朝里看了一眼,见里头的学生,脸上没有一丁点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反而像是做了什么好事,等着被嘉奖一样,让程潜都不由头皮发麻。
这简直就是一群滚刀肉啊,割不疼他们,怕是反过来能把人气死。
回头拦着陆有桥,轻声道:“厂长,等顾准华过来再说,十来号人呢,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着都莽撞得很,您还是先不要出面。”
别一会没聊好,两边起了冲突,事情就更麻烦了,毕竟谁也不能真对一群半大的孩子怎么样。
陆有桥摆摆手道:“没事,我也是这么大混出来的。”他今天偏要会会他们。
让负责看守的把门打开,门锁一响,里头的歌声立即就停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唰唰地朝着门口看着,黑白分明的,陆有桥望着这一群嫩瓜崽子,问道:“我是棉纺厂的厂长,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说,今天这一出是为的什么?”
顾建国当即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陆厂长好,是我带的头,我们是来揪出工人团体中的坏分子,不想让他继续蒙蔽大家的眼睛,不是故意来闹事的。”
陆有桥点点头,看说话的态度,还有几分理性在,望着他们道:“先不说张平是好人还是坏人,就说我们棉纺厂是搞生产的单位,你们来这么一闹,搞得厂里人心惶惶的,是不是耽误了我们的工作?”
孩子们都不以为意,有人还讥笑了一声。
陆有桥没有理会,继续道:“顾建国,你来说说,张平和谁有仇?你问问你爸爸,他在我们厂里这么多年,是不是老实本分.勤勤恳恳的?”
这一点,顾建国倒没法否认,梗着脖子道:“可是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他是喝着劳动人民的血长大的,现在换我们当家做主了,他就该受苦!”
“他是资本家的儿子,他就是天生的坏种吗?你这是‘血统论’,他爸早就给军阀一枪崩了,他没受过旧社会的苦?”
顾建国身后的一个同学愤愤不平道:“他再苦,他能比祥子苦?卖洋车的都榨干了祥子们的血和泪,张平他但凡吃了他爸家的一口饭,都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我们没错,我们这是给祥子们报仇!”
程潜在一旁轻声道:“厂长,他们说的是老舍先生写的小说《骆驼与祥子》,祥子是拉洋车的人力车夫。”
顾建国也道:“祥子就这么死了,我们不能让坏种一点代价都不用付,陆厂长,我知道你也是苦孩子出身,你更应该能理解祥子的苦难才对,你可不能包庇张平!不然,我们不答应!”
“对,我们不答应!我们不答应!”
敢情就是学了一篇课文,一时心里不岔,就敢闹到厂子里来?陆有桥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要不是这事发生在自己的厂子里,陆有桥怕是还真有闲心夸一句孩子们有胆!
但是他知道,这个风气是万不能开的,不然以后,他们厂里的工人安全都没法保障。
耐着性子和他们说起道理来,“同学们,张平的爸爸是有不对,但是我们华国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不是帝国主义那样的强盗,你们看1945年日本战败的时候,我们对他们没撤走的人,是不是也没有采取简单粗暴的报复方式,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况,选用不同的政策对不对?我们很难说,只要是我们敌对国家的人,就一定都是坏人对不对……”
陆有桥说了一大串,最后过渡到张平身上来道:“张平的爸爸是坏人,但是张平不是啊,他认真工作,友爱工友,完全凭皆自己的手艺吃饭,是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之下,最正直.朴实的一个工人,这样的人,我们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机会?”
陆有桥温声细语的,把道理剖开了揉碎了,和他们讲,虽然还有少年一根筋,觉得张平就该被批判,但是因为陆厂长态度太好了,就是不同意他的观点,也不好再当面跟人呛声。
后头的程潜和樊铎匀对视了一眼,都没想到,这些半大的孩子,能安静下来。
陆有桥又道:“咱们回到第一个问题来,我们华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当前重中之重就是搞生产,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厂的任务,就是和全国所有的纺织单位一起,解决人们买布难.买布贵的问题。要是大家都像你们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到工厂里来,那全国的工厂不都得瘫痪,以后你们都光着腚赤着脚,出门搞革命吗?”
这时候,顾建国面红耳赤的,低下了头。
有一个就有两个,陆有桥觉得火候差不多,没有再说。
屋内一时静默得都听得进少年们局促的呼吸声。
保卫科的顾准华这时候赶了过来,顾准华长得五大粗的,是退伍军人,得知儿子带人到厂里闹事,顺手抄了一根棍子就过来了。
一进门就和陆有桥道歉,然后就往他儿子身上招呼,“让你欺负人,老张那是最好不过的一个人,我们厂里同事对他都没意见,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完全用武力把顾建国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陆有桥皱眉道:“老顾,可不准打孩子,他们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犯错也是正常的,这次也是一时迷糊了,好好说开就是。”
顾准华又踢了儿子小腿一脚,“还不快和陆厂长道歉,陆厂长自个就是苦出身,要真是欺压工人的坏分子,他能留人在这吗?”他刚下了狠手,停下来还有些气喘吁吁。
顾建国已经被他爸打懵了,强忍着眼泪,和陆有桥道歉。
陆有桥摇头道:“事情说开了就好。就是你们下回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今天也就是闯到我们棉纺厂来,怎么说也是自家人的厂子,要是闹到别的单位去,就算不把你们送派出所去,怕是也会关起门来教训一顿。”
一番话软硬兼施,又说是“自家人”,又说送派出所的,别说顾建国没脾气了,就是跟着他来的小尾巴们也没了脾气。
少年们来的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去的时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特别是顾建国,鼻青脸肿的。
顾准华留下来说,张平的医药费,由他来出。
陆有桥现在倒不在乎这点钱,想着把事情平得好看点,免得这群兔崽子又起了什么心思,摇头道:“由厂里来付就是,你家孩子多,也不容易。幸好今天带头的是你家孩子,要是厂外的人家,我们可不好打。”
陆有桥虽说得平声静气的,但还是臊得顾准华头都抬不起来,一再保证,回去后会好好和儿子说道理。
事情处理完了,陆有桥才带着樊铎匀和程潜回家去,陆有桥才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你们说这些孩子,有书读还不读,赶明儿高考考个鸭蛋,看他们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樊铎匀出声道:“陆叔,也难说高考不会就这么取消了。现在学校里乱成一锅粥,不像是能复课的样子。”
陆有桥愣了一下,好半晌叹道:“这么一帮精力旺盛的孩子,不在学校里学习,还不定能闯出什么祸事来。”
第271章 糊弄
几人到门口的时候,就看见伊利从跟前跑过,樊铎匀一把捞起了他,问道:“伊利,去哪呢?”
伊利还有点懵,看清是姐夫,立即露了两排小牙齿出来,“姐夫,小虎哥捉到了一只知了,让我回来拿盒子呢!”说着,把手里的木盒子拿给樊铎匀看。
听到陆厂长说喊他和妈妈去陆家吃饭,伊利的小脑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陆叔,我妈跟着李爷爷一起,送张叔叔去医院了,让我中午在小虎家吃饭。”
说完,就蹬着小腿要下来,一沾地就一溜烟跑走了。
陆有桥看着,不由失笑道:“还是这么大的孩子最可爱,心里头就惦记着,一点吃的和玩的。”
樊铎匀提醒他道:“陆叔,可能门卫这边要多安排一个人,或者是让保卫科的多巡岗,今天的事情,怕是以后还会有。”樊铎匀觉得今天算是运气好了,事情没有失控,少年们也没有做出更恶劣的折磨或侮辱人的行径来,他在京市的时候,听姐夫和他聊过几次,那边就发生了几起比较恶劣的案子。
听起来都不是头皮发麻,而是让人胆寒了。
程潜也道:“厂长,我也觉得在这事上加派人手,是有必要的。”少年们冲进来就跟一阵风一样,一个人根本拦不住。
陆有桥点点头,应了下来。
几人到家的时候,许嘉怡帮着陈姐把饭菜也做好了,问他们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陆有桥道:“还成,一群半大的孩子,学习了一篇课文,憎恶旧社会的洋车老板,跑来找张平出气。领头的是保卫科顾准华的小儿子,把人揍了一顿,带回家了。”
陆老太太听得都咂舌,“现在学校里都不好好上课,孩子们可不是乱窜吗?说理都没地方说去。”
许嘉怡招呼道:“铎匀,程潜都快坐下来吃饭吧,这么热的天,你们赶着跑了一趟,热坏了吧?”说着,给几人端了几杯凉茶来,和爱立道:“这还是你小姨配的方子,我们喝着也不错,每天中午让陈姐备一点,下午和晚上消暑喝。”
爱立只喝出来甘草.金银花和菊花的味道。
许嘉怡笑问道:“怎么没把青黛喊过来?这么热的天,让她也少做一顿饭啊!”她和沈青黛比较投缘,平时周末,就爱去找青黛聊天,但是最近厂里太忙了,卫生室里常有人过去看病,她也不好耽搁青黛的工作。
樊铎匀回道:“小姨跟着去医院了,把伊利托在隔壁吃饭了。”
许嘉怡才没说什么。
饭桌上,陆有桥得知爱立他们前段时间去了京市,就问了问京市那边的情况。
樊铎匀道:“那边比汉城这边,还要喧闹得多,十五六岁的孩子,不是很好管。我知道的,有些干部子弟组织了保卫队,内部还比较有组织和纪律。一说保卫队集合,就能快速纠集一群人。”
陆有桥抓住了“一群人”这个重点,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保卫队多吗?”若是换在以前,他还不觉得半大的孩子们,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来,但是今天给顾建国他们一闹,陆有桥不得不重新重视起来。
樊铎匀点头,“大部分学校都有,少年们跟风快,都爱扎堆凑热闹。”
陆有桥却是越听越觉得胆颤心惊,这么一群热血又有纪律的愣头青,还不是指哪打哪?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怕是得乱成一锅粥啊!
爱立一旁听着,忽然出声提醒道:“陆叔,这群孩子们今天能冲进厂里来,明天也有可能冲进家里头,你和婶婶要早做准备。”
陆有桥光惦记着厂里那边,还没有往自家想,闻言不由看了爱立一眼,见她面色沉重,心里也不觉“咯噔”一声。
陆老太太见气氛有些沉闷,笑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咱们先吃饭,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爱立,你们几个尝尝这腊肉豆丝和萝卜炖牛腩。”
用公勺给程潜和樊铎匀舀了一大勺牛腩和萝卜,“你们小伙子胃口好,多吃一点,”又给爱立舀了一碗排骨藕汤。
“爱立,这是新鲜的洪湖藕,你尝尝看。”
爱立忙站起来接了。
陆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快吃快吃,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陆有桥见母亲高兴得很,也不由笑道:“下回你们再来汉城,把沈医生带着,一起到我们家来吃饭,让我们家也热闹热闹。”
吃完饭以后,爱立和樊铎匀也没有在陆家多待,今天厂里的事儿,也让他们警觉起来,准备回去好好叮嘱下小姨。
陆厂长一家把他们三送到了大门口,嘱咐爱立夫妻俩,下回再来汉城,一定要来他们家吃个饭。
陆老太太还分了半小盒自己搞的茶叶给爱立,“你啊,带回去喝个新鲜,不值什么钱儿,但是给别人我还不舍得,给你我是舍得的。”
爱立忙道谢,陆老太太笑道:“真要谢的话,一会就多来玩儿,我还给你攒点好东西。”
许嘉怡知道爱立家喜欢吃豆丝儿,把家里剩下的豆丝,都让爱立捎带上。
爱立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陆有桥笑道:“没事,拿着吧,拿着我们高兴。”
等人走了,陆老太太还叹道:“你们说,这么多优秀.懂礼貌的孩子,怎么就不能多我家那一个呢?”
许嘉怡心想,要是陆白霜像这几个年轻人一样,别说住在陆家了,就是以后东西都留给她,自己心里也甘愿。
陆有桥宽慰母亲道:“我们家没有,我们这不也遇到了?”
陆老太太笑着摇摇头,但也没有再说,怕说多了,让儿媳心里多想。现在她和儿媳关系融洽得很,连带着有桥也不用在她们中间为难,她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等回了房里,陆有桥轻声叮嘱妻子道:“今天爱立说得很对,家里的东西要归拢好,你让小陈回家休息两天,这两天和妈妈在前院后院的,找一个别人翻不到的地方,把东西用铁皮和油纸包着藏起来,现在局势一天一个样,难说哪天那些孩子就闹到我们头上来了。”
陆有桥可不愿意,都到这把年纪了,还让妻子跟着他过苦日子。
许嘉怡忽然道:“有桥,我这一辈子要是能有个像爱立那样的女儿,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婆婆对爱立的喜欢,她也看在眼里,她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
陆有桥望着妻子道:“嘉怡,有没有孩子,是缘分,妈妈也放下了,我们来世上,也不就是为了生孩子来的,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有需要自己去实现的人生价值。”
许嘉怡点点头,轻声道:“那我一会和陈姐说声,让她休息两天。”
爱立回到小姨住处的时候,发现小姨人还没回来,小伊利倒是老老实实地在家睡午觉,开着电风扇,肚子上搭着块毛巾护肚子,还知道给他们留门。
爱立看着,都觉得这孩子来汉城以后,自理能力强了很多。
伊利听到点动静,睁眼就看到他们回来,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就把今天自己捉到的知了,那给他们看,“姐,这个可以卖钱,十个可以卖到五分钱,我再抓俩只,就能跟小虎去卖了。”
爱立好笑道:“你卖了钱,想干嘛?买冰棒吃吗?”
伊利仰着头道:“姐,我已经八岁了,也要学着挣钱了,我不想妈妈那么累。她以前在申城的时候,每天坐坐班,就回来了,现在有时候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家里的变化,就是大人不和他说,他也发现了一点,首先,他们家肯定缺钱了,妈妈现在连给爸爸写信,都算着邮票钱。其次,爸爸一个人在申城的日子,大概不好过,不然妈妈不会经常半夜里头哭。
爱立心里也有些酸涩,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不想说些糊弄他的话,指着窗外的太阳道:“一会等太阳下去一点,伊利跟我们去商场看看好不好?”她这次过来,发现伊利个头窜了不少,去年的短袖和裤子,穿在身上,差了一大截,爱立想着带他去买两块布,回头让人帮忙做两身衣服。
小伊利一听就来了精神,忙应道:“好,姐姐!”他妈妈工作一直很忙,很少有时间带他去厂外面看看,又和姐姐道:“不用给我买东西,姐姐,我什么都不缺,你要是给我乱花钱,回头我妈妈得批评我的,你带我去看看就好。”
爱立笑问道:“什么都不要吗?”
小伊利正准备点头,就听姐姐又问他道:“汽水也不要吗?冰棍也不要吗?”
毫无悬念地,爱立见他咽了口口水,忍着笑,摸了摸他头道:“那你洗个脸,咱们就走吧?”
宜县这边的商场比不上汉城,但也有两层,爱立先去给伊利买了一瓶橘子味的汽水,就带他去买布,售货员拿着尺子在伊利身上比划了几下,给裁了两块布出来,一块绿色的,一块蓝色的。
等付了钱,离开了柜台后,伊利耸拉着脑袋道:“姐姐,我这回回去,估计得被我妈说。”
爱立问道:“那你的衣服是不是小了,是不是得换大的?”
伊利点头。
爱立才道:“你都知道,你妈妈不知道吗?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急着,要给你换新的呢,也就是最近厂里工作忙,她腾不出手来,我们这是给她排忧解难呢,她说你几句就说呗,而且,我们是不是一家人?以后伊利长大了,是不是也得给姐姐买汽水喝,买新衣服穿?”
伊利又点头。
爱立笑道:“那不就对了,所以现在姐姐给你买两身衣服,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樊铎匀见她把伊利忽悠的一愣一愣的,心里都有些好笑,想着,要是等他们有了孩子,爱立大概会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妈妈吧?
东西都买好了,爱立就准备回家,看到伊利晒得黑黝黝的,想想又带他去买一顶帽子。
樊铎匀见伊利汽水喝完了,说他去买两根冰棍。
爱立选了一顶小草帽和蓝色带帽檐的小帽子,她觉得俩个都不错,草帽一毛钱,布帽三毛钱,价格也不贵,而且这个都不要票,爱立准备俩个都买了。
伊利拉着她手道:“姐姐,不要浪费,买顶草帽就行了,这个挡太阳。”
爱立把蓝帽子在他头上戴了一下,可可爱爱的,正准备说一起买了,不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姐,我不要棉布的,棉布有什么好穿的?给我买件的确良衬衫,你答应过我的。”
“杨三妮,你要是不要,我们现在就走!”
“行,行,棉布就棉布呗,那上回那个军绿色的帽子得给我买了,不要草帽。”
爱立回头一看,果然是杨冬青,两年多没见,她好像稍微长胖了一些,脸上也有些肉了,就是有些黑眼圈,像是经常熬夜一样。此时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的确良格子长裙,一双浅咖色的包头皮凉鞋,脸上表情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她旁边的杨三妮,爱立倒没什么印象,她记忆里,自己和杨三妮也就见过三四次,这姑娘现在看着,像是有十九岁左右了,抽条得很好,依稀可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站在杨冬青身边,一点儿都不逊色。这个年纪的姑娘,是要更爱打扮一些。
售货员给开了小票,杨冬青拿在手里,正准备去前面付钱,杨三妮慌忙伸手,又把人拉住道:“姐,不给我买衬衫,那买双凉鞋吧,就你脚上这式样的就可以。你要是不给我买,我就去找姐夫要!”
爱立看着杨冬青额上的青筋都要跳出来一样,望着妹妹的眼神都有些发冷,杨三妮却丝毫不怵。
沈爱立看得有点迷糊,哪来的姐夫?杨冬青总不会又结婚了吧?难道是和安少原还有牵扯,可是就算安少原愿意,钱婶子也不会同意吧?
这时候樊铎匀买好了冰棍过来,递了一根给爱立道:“刚好有玉兔雪糕和五羊雪糕,买来尝尝看。”又给伊利把包装纸撕掉,才递给他。
小伊利舔了一口,好吃的小耳朵都要竖起来一样。
爱立问道:“这个比冰棍贵点吧?”现在的糖水冰棍三分钱一根,但是眼前的这个,怕是得贵好几倍。
就见铎匀点头道:“这个一毛五一根。你们买好没有,我们回去早点?一会还得赶车。”
杨三妮本来在跟她姐姐磨着嘴皮子,忽然闻到一股奶香味儿,忍不住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一毛五的冰棍,光是闻着味儿都不一样,杨三妮又拽了拽姐姐的袖子,指着她看过去道:“姐,买根这样的冰棍可以吧?”
杨冬青顺着妹妹指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觉得那女同志看着有些眼熟,猜是不是自己在黑市上见过?
瞥了一眼,就没再看,她每次去黑市都做了些伪装的,也不怕人把她认出来。正准备应付三妮,就听那边的女同志道:“铎匀,你看看伊利,我说把两个帽子都买了,他还说我浪费。”
杨冬青顿时一怔,这声音她可太熟悉了,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女同志是沈爱立!她对沈爱立的最后印象,还是得着浮肿病,气色差不说,脸也有些肿,和跟前面貌秀气.脸色红润的女同志相比,几乎不像是一个人。
自己和沈俊平离婚的时候闹得那样难看,有沈爱立一大半的功劳,就是自己在西北军区家属院待不下去,及至和安少原的感情破裂,她沈爱立也是功不可没的。
没想到,时隔今日,她竟然还能在宜县看见沈爱立。
若说一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是并不为过的。
第272章 一无所觉?
这是杨冬青第一次见樊铎匀,发现人长得很好看,身姿挺拔,宽肩窄腰.剑眉星目,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极有耐心的样子。
她的前小姑子还真是好命,先前她在汉城食品厂工作的时候,就听同事刘曙英提过,似乎有个三元巷的男同志在追求沈爱立,没想到沈爱立最后嫁给了樊多美的弟弟。
上头没有公婆约束不说,一结婚就有现成的房子住,还是她以前想租都租不到的房子。
她私心里认为,就两年前的沈爱立来说,是完全配不上的。不是她刻薄,实在是,沈爱立得了浮肿病的那段时间,脸肿不说,气色也差,她很难想象,沈爱立当时的条件,还能找到对象。
而且,一个俩个的,似乎都对沈爱立情有独衷一样。
这是沈爱立的好运,却是她杨冬青第二段婚姻的噩运,谁能想到,她到西北军区去随军,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几天,就被樊多美那个神经病,给赶回了杨家村去。
还直接在她和安少原之间,埋了一根深深的刺。她和沈俊平的事,宜县这边知道的不多,对她生活尚没有大的影响,但是她和安少原离婚,却简直让她有家不能回。
钱伍花在村里口碑实在太好,以至于杨家村的人,都认定是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让安少原非要和她离婚不可。
若是换成往常,她妈妈还可以挨个去骂,但是钱伍花就住在村子里,她妈妈就算想帮她编排几句,也怕前脚刚说完,后脚就给钱伍花抖落出来。
钱伍花不仅在村子里做人,就是来宜县住个把月,也把左邻右舍摸得清清楚楚的,以至于她和安少原离婚后,邻居们也都用有色眼光看她,但凡她和哪位男同志多说一句话,那家必定摔盆砸碗地大吵一架,就是故意骂给她听的。
如果当初不是沈爱立在中间挑拨,她和沈俊平不会闹得那样难看,如果没有樊多美为了沈家打抱不平,她和安少原,也未必会走到离婚这一步。
而现在,她孑身一人,反观沈爱立,却夫妻感情和睦。
她的视线太过炙热,爱立下意识地转身,俩人目光交汇的瞬间,爱立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眼里的寒意。
不过是看了一眼,爱立就不在乎地撇过了头去,笑着问伊利道:“雪糕好吃吗?”
伊利嘴里正含着一小块,冰冰凉凉,还甜甜香香的,他都舍不得吞下去,眼睛亮晶晶地点点头,等嘴里的化了,才开口道:“姐姐,姐夫,我要捉知了攒钱,也请妈妈吃一根雪糕,比我在申城吃的,红宝石蛋糕还要好吃。”
一旁的杨三妮,听了这话,拉着姐姐就过来问道:“你们的冰棍,是在二楼买的吗?”比什么蛋糕还好吃?她只吃过鸡蛋糕,一小块都恨不得分两天吃,就是她要不赶紧吃完,麦穗就伸手来抢了!每次狼吞虎咽的,她都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儿。
这个冰棍比鸡蛋糕还好吃?
她一心惦记着吃的,丝毫没察觉到姐姐的不满和难堪。
姐姐去食品厂工作以后,她就在家里和爸妈闹,凭什么家里能花钱给哥哥买汉城食品厂的工作,姐姐一个人能租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就她得在家割草喂猪的?春天水还冷着,她就得挽着裤脚,下水田干活,夏天太阳晒得人头都发晕,还得撅着腚在地里拔草.割稻的,忙个半死,一天最多拿八个公分,十个工分才二毛钱。
爸妈给她吵得受不了,半月前,把她塞到她姐姐这边来小住。
杨三妮知道,哪天她姐受不了她了,还会把她塞回杨家村去,她趁着现在人还在县城里,能捞一点是一点,能吃上一口是一口,所以对压榨她姐荷包的事儿,是一点儿不手软。
她和沈爱立并没见过两三次,早就不记得人长什么样儿了,现在又是心里眼里,都是她们手上闻起来有股奶香的冰棍儿。
樊铎匀也是不认识这姐妹二人的,听她们过来问,就点头道:“是,在二楼。”
杨三妮立马朝她姐伸手要钱,“姐,给我钱,我也去买两根,对了,同志,你刚说一毛五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