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沈家来。沈家婶子在医院里工作那么多年,定然是有些人脉的,姐姐以前还说过,沈爱立有个堂哥在军队里,姐夫还是京市那边干部的儿子。
中午他就去了南华医院家属院那边,碰巧沈家婶子不在,也有可能看到了他,故意避而不见,他在院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没有等到人出来,只好怏怏地走了。
一个人在宿舍里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再来找沈爱立看看。
就算知道沈家人不待见他,但出事的是他的亲姐姐,他怎么也得厚着脸皮来求求看,万一沈爱立心一软,就答应帮忙呢!而且,他印象里的沈家,一直都比较有情有义。
杨春生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沈爱立会这样果断.干脆.冷漠地拒绝他的请求,仿佛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七月的天,他却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沈爱立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且又有能力帮忙的人,如果她不愿意帮忙,他姐要怎么办呢?真的去蹲十几年大牢吗?
杨春生急得汗如雨下,却是完全顾不及擦汗,和沈爱立解释道:“沈大姐,先前是我姐姐不对,她也受到了教训,和安少原结婚不到两年,又离了婚,现在安少原大概存心报复,说我姐在宜县搞投机倒把,把她送到了派出所去。”
这一段,他说得毫不磕巴,如果沈爱立不认识安少原,大抵会相信他说的,因为这个故事的走向,实在符合大多数人的心理期待——背信弃义的女人终招恶果,惨遭抛弃不说,还又丢财又要蹲大牢,实在是没有人比她还惨了。
她都这么惨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和她计较以前的事儿?
杨春生又接着道:“您知道,我们一家是祖辈就在杨家村种田的,认识的人,都不出杨家村那个圈,现在想托人去派出所问问情况,也找不到人。沈大姐,你和我们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读了大学不说,而且工作能力也强,家里在部队里还有亲戚,听说您和我们宜县棉纺厂的厂长,关系也很好?”
最后一句话,杨春生的语气里,明显带了点试探。
沈爱立轻轻地望了他一眼,她大概明白,杨春生为什么会选择来找她了,原来是奔着陆厂长来的。在宜县,陆厂长确实能说得上话。
不想和他多话,冷淡地拒绝道:“很抱歉,恕我无能为力。”说着,抬脚就准备走。
杨春生忙跟了上去,见她态度坚决,也不敢再提救人的话,只是道:“沈大姐,我也不求别的,只请你帮帮忙,托人看看我姐的情况可以吗?”他们现在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姐姐是被投机倒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带走的,至于情况严不严重,需不需要疏通,完全搞不清楚。
实在不行的话,他愿意把工作卖掉,给姐姐筹钱
沈爱立被缠的有些不耐烦,想不通杨春生怎么有脸来找她帮忙?顿了脚步,很认真地道:“杨同志,首先我真的帮不上忙,其次我也没有任何的义务,去帮这个忙,请你不要再纠缠,不然我就请厂里保卫部的同事来帮忙了。”
杨春生立时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沈大姐,怎么说,你也和我姐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啊!我也不求你帮忙救人,问个消息也不可以吗?”
沈爱立摇头道:“不可以!如果你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坚决,大可以去问问你姐姐,看她愿不愿意给你一个答案?”
杨春生眼神闪躲了下,姐姐和沈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事实上,当初姐姐和沈俊平离婚,要和安少原结婚,他也是觉得姐姐做得不厚道。
但当时事情发展得太迅速,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婚都离了,安家也上门来提了亲,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办法再劝他姐。
杨春生的表情变化,沈爱立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冷笑,杨冬青和她哥结婚,整个杨家最得利的人,就是此时站在她跟前的杨春生了,一个实打实的汉城食品厂工人的名额,落在了他手里。
没有她妈妈在里头牵桥搭线,到处托人情,杨家就算拿出两百块钱,也买不到食品厂的工作,更别说,杨家那两百块钱,完全就是她的冤种亲哥先前贴补进去的。说杨春生白得一个工作,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爱立也懒得和他打哑谜,直接道:“杨同志,你姐姐当年不仁不义,在我哥断腿的时候,执意要离婚改嫁,她现在是好是坏,难道还会和我们沈家有一丁点关系吗?做人难道不需要讲良心的吗?再说,投机倒把的事,难道还会是别人冤枉她的不成?做错事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吗?”
杨春生立时面红耳赤,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了路来。
沈爱立瞥了他一眼,朝甜水巷子走去了。
杨春生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时绝望的不得了,他一直认为姐姐是全家最聪明最厉害的人,他从心底里将她视为依靠,他不敢想象,如果姐姐真的被判十多年的牢狱,姐姐怎么办?
底下的弟弟妹妹以后怎么办?
沈爱立怕杨春生跟着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了巷子尾的余钟琪家。
钟琪看到她过来,有些奇怪道:“不是说,今天晚上铎匀回家的吗?你这会儿不应该在家里做晚饭?是没带家里的钥匙吗?”
爱立摇头道:“不是,遇到了我前嫂子的弟弟,来求我帮忙救他姐姐,你说我怎么可能给他帮这种忙,我跟着看笑话还差不多。铎匀不在,我怕他尾随我到家,就先到你这来避避风头。”
钟琪朝巷子里看了一眼,拉了她进来道:“等铎匀回来,你再回去,刚好我在擀面条,你来给我搭个手。”
爱立放下包,立即洗了手,就跟着她进了厨房。见菜板上放着切好的青椒和肉丝,笑问道:“做炒面吗?”
钟琪点头,“是,景泰早上说想吃这个。你们夫妻俩也在这边吃一口,不然等铎匀回来,你俩又不知道忙到几点才能休息。”
爱立也没推辞。
钟琪这才问她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喊你沈部长了?”
爱立有些莞尔道:“还得等正式的通知下来。”
钟琪笑道:“这是迟早的事儿,我看这个月底就差不多了,不是说齐部长马上就要升了吗?他换岗之前,总得把机保部的事安排好吧?他一向看重你,而且机保部的人,没一个对你不满意的。”
“你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啊,金宜福的师傅,万有泉可不会喜欢我,还有林青山的师傅,我都听郑卫国说了,老师傅们可没几个说我好话的。”
余钟琪笑道:“你把人家的徒弟都抢走了,没了那当牛做马的人,人家可不恨你吗?”敛了脸上的笑意道:“要我说,你这也算是行善积德,不用理会那些黑心肝的人,是什么想法。”
爱立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以前确实不用理会,现在局势这样严峻,难保那些人不会往她身上泼脏水。
但就算如此,她也不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她实在太知道,一个陷在困境中的人,是多么渴望能有人来拉他一把。
她一路走来,也遇到了很多热心肠的人,比如齐部长和陈主任.序瑜.刘葆樑同志,就一直无私地给予了她许多帮助和温暖,她总觉得,世界上每一个人的能量都是守恒的,在这边接收了一点光和热,就给在另一边给释放出来。
钟琪又道:“我这两天听说,许副总工和徐厂长他们闹得厉害,王恂那天找许副总工汇报工作的时候,恰好听到徐厂长过来和许有彬道歉,说总工程师的人选,是一早就定好由齐炜鸣来接任的。”
爱立点头道:“确实是这样啊,齐部长很早之前,就和我透了一点口风。”
钟琪望着她,摇头道:“不是哦,王恂私下和我说,单位里一开始就有些迷惑人,说程立严的工作要是有调动,就会安排他顶上去,是将他当总工程师的预定人选的。不然人家怎么会好端端地放着四厂的副总工不当,跑到我们这来,接着当二把手?”
钟琪又撒了点面粉到桌子上,和爱立接着道:“当初饼画的太大,人家当真了,现在单位出尔反尔.卸磨杀驴,人家肯定不乐意啊!齐部长一旦正式上任,他这个副总工的名头不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名不符实?许有彬的性格烈得很,直接到徐厂长和刘葆樑的办公室里叫板,我感觉这回,单位里怕是讨不到这么好。”
爱立听了也有些忧心忡忡,别回头许有彬发疯,又觉得是齐部长拦了他的路,跑来找她们机保部的麻烦。
她和许有彬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人印象不是很好,她觉得是那种追求效益,而罔顾工人健康和安全的人。上次织造车间的机器意外着火,她说难修好,他还气冲冲地问她,误工的责任是不是她来承担?
她当时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机器难道是她搞坏的吗?修缮的难度,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啊!
钟琪放下了手里头的擀面杖,和她道:“许有彬在汉城的工会里,很有一些名气,徐厂长和刘书记如果想一味地压人,怕是会出事儿。爱立,你也要做一点准备,要是误伤到你这,耽误了工作不说,还影响你升职的事儿。”常说龙王打架,鱼虾遭殃,生产部门的人都知道,齐炜鸣一向对爱立看重得很,提携起来,也是一点不手软的。
爱立或许会成为别人的靶子。
爱立点头,默默算了下时间,厂里大概也快建革委会了,到时候徐厂长和刘葆樑同志或许一点话语权都没有,而以许有彬在汉城工会里的地位,是极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国棉一厂革委会领头人的。
先前没有什么矛盾还好说,现在一个总工程师的名头,许有彬大抵是和他们机保部结了梁子的,她确实得费点心思,早做些准备了。
第276章 报和信
面条刚做好的时候,一直坐在家门口喝茶的郭景泰,就看到樊铎匀回来了,忙起身喊了一声,“铎匀,爱立在我家呢!”
樊铎匀以为爱立是在串门,就听郭景泰道:“还好咱们都在这,不然她们女同志一个人住真是不安全。”
樊铎匀听出了不对,神色立即就严肃了起来,“怎么回事?”
“听说是她前嫂子出事了,那家的兄弟过来缠着她,让她帮忙救人,我和你说,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两家都这种关系了,还好意思来找人帮忙,要我说,不落井下石,都算是爱立一家厚道了。”
听到是杨家人,樊铎匀猜测应该是安少原那边采取了什么措施,即刻问郭景泰道:“人还在巷子口吗?我去会会他。”说着,转头就要走。
郭景泰一把拉住了他,“还要你去看?我早去了,没找到人,应该已经走了。这不是正好今天家里改善伙食,就让你俩晚上在我们这吃一口算了。”
樊铎匀愣了一下,“景泰,谢……”
郭景泰赶忙打断他道:“客气的话,就不要和我说了,我可不耐烦听。”
俩人到院子里来,发现钟琪和爱立正在把面端出来。
樊铎匀两步走到了爱立身边,准备接手,爱立提醒他道:“先去把手洗了。”
郭景泰看他这样上赶着,嘀咕道:“果然对自个爱人就是不一样,我先前给你帮这帮那的,也没听你说一个‘谢’字。”
他这话听着,就有些酸溜溜的。
钟琪瞪了他一眼,“行了啊你,搞得铎匀对我们多差一样,不说别的,你现在住着的房子,还是人家垫租的呢,不然你从津市过来,怕是得在哪个破屋里和老鼠过夜呢!”
郭景泰立马挠头道:“我不过是和铎匀开玩笑的嘛,你们这些人,可真不经逗。”
钟琪哼了一声道:“就你能贫,也就是铎匀,你看换个人,谁愿意和你这没个正形的人交朋友?”
这话,郭景泰真接不上,他朋友算多,但是交心的还真没两个,和樊铎匀是打小就一块在部队里摔打过来的,情分又和别人更不一样些。
樊铎匀问了爱立两句,听她说没事,才有闲心回头看了一下郭景泰的笑话,一点没给他帮腔。
等吃完晚饭,樊铎匀就和爱立回家了,郭景泰和钟琪感慨道:“铎匀现在都爱笑了,他以前脸上都很少有表情。”十岁出头的孩子,接连没了爹妈,又和爷爷断绝了关系,他小时候都替自个这小伙伴担心,没想到仍旧长成了一个优秀的青年。
关键心理还健康得很,都没自个别扭。
钟琪有些好笑地道:“那自然是不一样,我们爱立像个小太阳一样,他能冷的下脸来?你等着看吧,等以后有了孩子,准又是一番样子。”
郭景泰望着妻子道:“我们钟琪也是个小太阳。”
余钟琪有点面热,低头佯装擦桌子,隔了一会仰头道:“那可不,爱立常夸我是个小天使呢!找到我们姐妹俩,也是你们哥俩的运道。”
爱立一到家,就准备烧水洗澡,樊铎匀帮着换煤球,问她道:“今天杨春生没说别的吧?”
“没有,就是一直让我帮帮杨冬青,我一开始不想说狠话,但是他这人,你不把话说死,他就能当做没这么回事一样,说完,我怕他恼羞成怒,又不知道你今天几点回来,就到钟琪家避了会儿。”
樊铎匀点点头,“没想到安少原动作这么快,我以为还要隔一段时间。”
爱立把水壶放到炉子上去,见他还皱着眉,宽慰道:“真没事,铎匀,今天他是在单位门口堵的我,真有什么事儿,我还能喊保卫部的人来帮忙。”
缓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先前以为安少原会下不去手。”毕竟先是青梅,后又是爱人,感情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她更多地认为,安少原选择和杨冬青离婚,是理智上的选择,而不是情感上的选择。
樊铎匀明白她的意思,“他们军人信念感很重,而且杨冬青现在和姜斯民合作,肯定不是小打小闹的,极大可能会扰乱宜县和周边地区的市场,安少原作为市场管理委员会主任,但凡他不想沦为杨冬青和姜斯民的同伙,都得把这事解决了。”
怎么解决?在劝导不起作用的情况下,只有让法律来约束和限制他们的行为了。
又和爱立道:“杨冬青这回大概判十五年以上,她要是想争取减刑,就只能配合审查,将她所在的那条线给交代出来。”
爱立有些愕然,“十五年以上?那比宋岩生判的还多,宋岩生好像是八年。”要真是十五年,那杨冬青做完牢,都得有四十多岁了吧?那个时候想东山再起,怕是更艰难了。
樊铎匀和她解释道:“宋岩生当初是倒买倒卖手笔,和杨冬青他们这种有组织的还是不一样,十五年是最少的。”
爱立并不同情杨冬青,就是觉得十五年,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占比太大了,而且还是人生最好的十五年。
和铎匀道:“只要让杨冬青意识到,姜斯民没法将她捞出去,她肯定立即就毫不犹豫地将姜斯民推了出来。”从杨冬青和她哥离婚,爱立就看出来,这个人是很果断.狠绝的,在她心里,完全没有“情意”两个字,对有夫妻情分的丈夫都如是,对姜斯民怕是能更狠吧!
樊铎匀点点头,温声问道:“爱立,你们厂里最近还平静吗?我们单位最近有不少老同志,都被要求写检讨,最近开会批评了好几个。”
爱立凝神想了一下道:“也不算平静,虽然徐厂长一直压着,但我感觉怕是很难压得住了,今天在食堂里都听到好些人在哼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不忘阶级苦’‘工作就是斗争’,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唱,很快就有很多人跟着唱,工人们唱起来是很有力量的,我感觉他们已经准备好,随时为革命工作,抛头颅洒热血一样。”
现在全国的局面,尚处于暗潮涌动中,等到八月中旬,全国性的大串联开始,热浪能把无数个家庭给灼伤。
当全国都掀起了“造修正主义的反”的运动,她们厂也很难独善其身,卷进时代的浪潮中是必然的。
铎匀听得也有些忧心忡忡,问她道:“不然你去宜县或者去祁县陈主任那里,避避风头?”他总怕她被人趁机陷害,爱立和顾大山.许有彬的关系都算不上融洽。
爱立安慰他道:“没事,我人缘好着呢,再说序瑜和钟琪不都和我在一个单位?有事她们也能给我及时通消息。”
见铎匀还是望着她,不出声,爱立感觉到了一点压力,只得坦诚道:“齐部长让我看好机保部,我要是走了,金宜福.林青山他们怎么办呢?”这些都是和师傅闹得极难看的,她要是这时候走,他们不得又回去看师傅的脸色?而且现在整个部门,无论是齐部长,还是下面的技术员,都很信任她,她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管好机保部的。
她又是从未来来的,整个国棉一厂,谁都可以逃走,就她不可以,她觉得自己是有使命在这里的。
樊铎匀听她这样说,心里虽然担忧,也没有再劝。他知道爱立并不愿意躲在别人背后,她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朋友,有希望实现的理想,也有想护住的本心。每只雄鹰都只能依靠自己飞到天空上去,他所能做的,唯有陪伴和注目。
爱立见他不说话,捏了捏他的脸道:“不要担心,铎匀,相比其他人,我是更有准备的。”
樊铎匀点点头,将人往怀里抱紧了一些,“好!”他也不想将她限制在家庭里,他也想看她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就是心里舍不得她受委屈。
爱立见他还一副沉思的样子,在他嘴上轻轻啄了一下,却不想,很快被某人加深了这个吻。
周四早上,樊铎匀出门之前,叮嘱爱立道:“不能逞强,有什么事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爱立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吧!”虽然她觉得,自己未必能做到,但是这个时候还是得让樊铎匀放心点。
日子在紧张又平静的氛围中,滑到了八月。八月初一的上午,爱立刚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保卫部的小田送来了一封信,爱立还有些奇怪,以前都是张扬给她送的,笑问道:“张扬今天不在吗?”
小田笑道:“是的,沈部长,二厂来了京市那边的大学生,在指导革命工作,他一早和李主任一起去学习了,让我给您把这封信送过来,怕信里有什么急事儿,给您耽搁了就不好了。”
爱立愣了一下,最近很多学生到处串联,有的去京市瞻仰伟人风姿,有的从京市出来去各地帮助“破四旧”的师生,学生们团结一心,要造“修正主义”的反。没想到京市那边的火,这么快就点到她们这来了。
等小田走了,才发现信是安少原寄来的,忙打开看,信很短,只见上面写着,“沈同志,一周前我已把证据交到了派出所,杨已经被逮捕,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在第天,即将姜供了出来,目前姜斯民已经被停职调查。知道你和樊同志都比较挂念这件事,特地来信告知。祝好!”
爱立不觉松口气,现在各地的局势,都是一触即发,在这关头浑水摸鱼,实在是太容易了。像姜斯民这种惯于投机的人,肯定能抓住先机,现在被停职调查,应该不会再闹出多大的风浪来。
爱立把信看完,就收到了自己随身背的包里,想了想又不放心,她去车间的时候,这个包是不背的,干脆把信分成两半,分别压在了鞋垫下面。
等都收拾好,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就听到林青山匆匆过来道:“沈部长,不好了,齐部长被贴了大字报,就在办公楼下面。”
爱立心里一跳,忙跟他出去看,见楼底下已经围了很多人,上头赫然有刘葆樑.齐炜鸣的名字,“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几个大字特别显眼,至于指控的名目,含糊其辞,爱立看完,也只找到俩人“任人唯亲”“打压工人”之类的条目。
但是这是她们国棉一厂第一张大字报,没有人跳出来响应还好,一旦有人响应,事情怕会失控。
爱立刚看完,齐部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到了报底下,大声地问道:“谁写的?谁对我有异议,不妨直接向厂长和书记反映,我齐炜鸣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什么鬼魅魍魉。”说着,就伸手要把这张报从墙上撕下来。
爱立要帮忙,齐炜鸣拦住她道:“你不要插手,先回机保部去!”说着,对她使了个眼色,爱立知道他是有了主意的,心里立时定了很多,先回了机保部去。
十来分钟后,齐炜鸣带着他的那张批判,回到了办公室,机保部的人都围了过来,问长问短的,齐炜鸣笑道:“没事,估计是有人想借我和刘书记试试水,看咱们单位里革命的火种多不多,有没有燃起来的可能。我和‘封资修’没一样沾边的,脏水泼不到我身上来。大家都散了吧,搞生产重要。”
等安抚住了下属们,齐炜鸣把爱立喊到了办公室来,郑重地和她道:“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万一情况不好,机保部这边你还要多看顾些。”今天爱立要帮忙撕报的举动,让齐炜鸣觉得很暖心,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想爱立掺和进来。她还年轻,她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更光明的前程,没有必要为他涉险。
爱立心里有些戚戚然,面上冷静地问道:“部长,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齐炜鸣摆手道:“现在是谁做得都不重要了,主要是事态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他是知道,前头京市大学那边一张这样的大报出来,一下子拉了个掌权者下马,处境可不算好。
爱立忙道:“部长你放心,我肯定还和以前一样,管车间和我们部门的事。”
齐炜鸣点头,想拍一拍爱立的肩膀,又觉得她是女同事,不合适。转而朝她伸出手道:“爱立,祝我好运吧!”
爱立伸手过去,笃定地道:“部长,你肯定不会有事。”
齐炜鸣苦笑了下,“承你吉言!”他现在庆幸自己动作快了点,把沈爱立升为机保部副部长的事定了下来。不然把厂里的生产和机器,完全交给许有彬这样私心重的人,他还真不放心。
第277章 可以期待
齐炜鸣原本想着,自己升为总工程师,还可以再在一旁指导沈爱立,等过几年,沈爱立无论在资历.经验还是技术都更胜一筹,也可以担任更重要的岗位,他的任务就算彻底完成了。
但是一张大字报,让他的前程瞬时飘忽起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沈爱立羽翼渐丰的那一天?
诚恳地和爱立道:“你是我和陈立严一手提拔上来的,我们是为国棉一厂储备人才,不管我在这场风浪里,要经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够坚守岗位,让国棉一厂的生产车间,一直正常运转下去。”
缓了一口气又道:“爱立,这是我这个领导和长辈,对你的期许。以后行事要稳重一点,像今天这样危险的事,万不要再做了,你有这个心,我就很高兴了。”
沈爱立的眼睛,立时模糊一片。自己缓了好一会,轻轻开口道:“部长,不过一张大字报,上头的东西都无凭无据的,算不得真。”
齐炜鸣摇摇头,和她道:“回去吧!”他经历了好几次运动,已然能分辨出,自己此次的命运走向。
什么罪名都不重要,那一张大字报就足够让狂热的民众,将他按在人民的对立面。齐炜鸣看得清楚,就是不知道悬在头顶的那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
厂里很快对这件事做出了反应,成立了专门小组,调查齐炜鸣和刘葆樑,齐炜鸣的升职一事,自然再没了踪影,厂里每月的党员会议,因没有人主持,也暂停了下来。
8月8日,爱立一早到单位,就听林青山说,织造车间有台机器运转的慢,自己查不出来原因,让她帮帮忙。
爱立忙带着他到车间,把机器检修了下,发现是有颗螺丝松动的缘故,认真地指导着林青山重新组装一遍。
等搞好了,林青山望着跟前“轰隆隆”运转起来的机器,似有所感地问道:“沈主任,你说照现在的局势发展下去,这些机器还能正常运转吗?工人们会不会都去搞革命了?”
爱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不清楚,只和他道:“业务能力不能疏忽,有机会就自己多练一练,以后万一找不到人帮忙,自己不至于就束手无策了。”
看了眼手表,还没到九点,又和林青山一起去礼堂开生产周会。从许有彬暂代总工程师一职后,就提出每周一在礼堂开周会。
俩人到礼堂的时候,许有彬已经坐在台子上了,相比较齐炜鸣和刘葆樑的惶惑,他反倒越发显得踌躇满志,此时坐在台上拿着稿子,声音洪亮地道:“同志们,最近各个地方都在搞革命,造‘修正主义’的反,我们厂里也有些动静,大家的心是好的,但是我们毕竟是一个日用品生产单位,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给全国人民做好后勤保障,要确保车间和机器的运转,要确保每一个工人切实到岗,……”
台上正说得热烈,底下已经有点小哗动,大家都在低声嚷着,“这是怎么个说法?准他贴大字报,不准我们贴?”
“这是怕被报复吧?”
“谁不知道是他把齐部长搞下去的?现在说要抓生产,大家跟着他抓?好让他再戴几顶官帽子?”
爱立心里也冷笑,齐部长离总工程师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明眼人都知道,这个节骨眼发生这样的事,会是谁做的。
底下的嘘声越来越大,且都集中在机保部这块,让人想忽略都难,许有彬心里有些不悦,仍旧坚持将最后一段话念完:“我们决定采取责任承包制,每个部长.主任.班长,如果没有做好自己份内的劝导.制止工作,我们将唯负责人是问……”
念完了手中的稿子,许有彬微微笑着看向沈爱立道:“沈部长,你们机保部这是有什么大事,想在会议上讨论吗?但说无妨啊!来,派个代表上来说。”他要看看,谁有这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