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赢瞧着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一袭蓝白相间的钦天监官服,更显出超凡脱俗的气质。
就是不知他的能力有没有超出从前!
想着,他问:“朕近来诸事不顺,可是紫微星有异动?”
楚骏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忙说:“皇上放心,微臣日夜守着钦天监,紫微星虽有波动,但更加明亮,是吉兆,并无其他异动。”
贺赢听他这么说,放下了心,也转了话题:“你曾为皇后观相,什么都没看出来,朕现在再给你一次。去侧殿拜见下皇后吧。”
他说拜见,便是低调观相,不让“桑烟”知道。
楚骏是个聪明人,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也有隐隐的担忧:“皇上,微臣技艺不精,恐有疏漏,还望皇上包涵。”
他之前就看不出皇后的面相,现在也没自信能看出来。
贺赢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暴君,点头道:“你尽力就好。”
“是。谢皇上。微臣一定尽力。”
楚骏得了皇帝的准话,便一身轻松地去了侧殿。
青雾正一边吃点心,一边看《大和艳情录》。
当然,跟《大和艳情录》在一起的,还有《大和风华录》这本书,相比歌颂两人的书,她还是更喜欢这本讽刺两人的书。
“唔——哈——”
她想笑,但竭力忍住了。
周边还有很多宫人,要注意形象的。
她很小心。
但小心久了,也有纰漏。
洛珊一旁翻看《何家医书》,这是誊抄本,不知是誊抄者的错误,还是写书者的错误,有些药方错误百出。
但可取之处同样很多。
她如获至宝,已经翻看了三天。
这三天,皇后都在看《大和艳情录》,还一直憋着笑。
她很意外,皇帝才脱险,又旧病复发,她这个皇后竟还能笑出来?
真奇怪。
就在她暗觉奇怪的时候——
秋枝发出了惊喜的声音:“皇后,皇后,钦天监的楚监正来了。”
少女怀春总是诗。
秋枝看到楚骏,终于露出了少女的娇羞与喜悦。
洛珊先听出秋枝声音里的异样,看她一眼,接着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一个气质出众的青年翩翩走来。
她愣了下,没想到宫里还有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细想一下,她初见崔见清的时候,他似乎也是这般卓尔不凡的仪态。
只是男人多薄情,最后只剩下卑劣而狰狞的丑态。
慨叹间,听到男人说——
“微臣楚骏见过皇后娘娘。”
原来叫楚骏。
哪个骏呢?
骏、俊、峻?
无论哪个字,似乎都有杰出的意思。
洛珊放下医书,打量着他——白面红唇,俊眼修眉,眼珠清湛湛,确实是个美男子。
想她从前纵情欢场多年,也没见过这般出色的男子。
楚骏感受到一抹火热的视线,便用余光扫了眼,见是宫里出名的洛女医,不知为何,心里一荡,像是有什么投进了他平静的心湖。
可惜,只一瞬就消失不见了。
“钦天监?”
青雾并不了解大贺的官职,但面上没露怯,淡然询问:“何事而来?”
楚骏躬身一拜,走上前,一边观相,一边回话:“也没什么事……就是皇上刚刚召见微臣,询问了紫微星是否有异动一事,微臣才回了话,这会过来拜见下皇——”
话没说完,脸色一变,吓得后退几步。
这、这皇后的面相!
“怎么了?”
青雾看到楚骏露出惊惧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心里也是一揪——什么情况?难道他跟桑烟很熟,看出了自己跟桑烟的不同?
“没、没什么。”
楚骏强作镇定,又上前两步,想着离得近些,观得更清。
可观了好一会,还是那个答案:这皇后的面相……诡异啊!
“没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
青雾压着愤怒与不安,摸了摸自己的脸,到底没忍住,下了软塌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脸一如往常的白皙美丽,没有一点裂痕。
所以这姓楚的到底看到了什么?
“皇后好好休息,微臣告退。”
楚骏草草一拜,就转身离开了侧殿。
他几乎是跑回主殿的。
很失态。
洛珊瞧出几分异样,难得地来了好奇心,就拎着医药箱过去了。
楚骏一进去,就跪下了。
贺赢看得皱眉:“怎么了?皇后面相如何?”
楚骏神思恍惚,久久难言。
贺赢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催促:“楚骏,如实说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楚骏满眼纠结,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那皇后的面相……
不该啊!
难道是他看错了?
“楚骏!”
贺赢急得坐起来:“快说!无论你看出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楚骏确实怕皇帝怪罪。
如今得了皇帝的保证,才犹豫着小声说了:“皇上,微臣之前观皇后面相,如观一团迷雾,如今皇后面相,一览无余。这绝非微臣技艺见长,而是……皇后……皇后面相大变啊!”
贺赢觉得他说了一通废话,气道:“别卖关子了,直接说结果:皇后面相怎么了?大变是什么意思?她到底什么面相?有何不妥?快说!”
楚骏在他的连声催促中,说了出来:“皇上,皇后面相……卑贱且短命。”
“什么?”
贺赢惊得瞪大了眼睛:“你刚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听错了——桑烟出身桑府,是嫡出的大小姐,如今更被他封为皇后,怎么可能卑贱?还短命?
“放肆!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那些大臣?”
他不信楚骏的话,只觉他是被人收买了。
楚骏料到皇帝难以接受,便举手发誓道:“皇上,微臣绝无欺瞒,如有对皇上、皇后不敬,便让微臣后半生卑贱且短命!”
“闭嘴!”
贺赢一时心乱如麻。
同样心乱如麻的还有秋枝。
秋枝是跟随洛珊一起来的。
两人就站在殿外,因为一个是皇后的心腹,一个是皇帝的主治御医,进出都没有人阻拦,然后就听到了这惊人的言论——皇后竟是卑贱且短命之相?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后退一步。
可秋枝后退时,才发现自己腿软了。
一个踉跄,发出了声音:“啊!”
这就引起了殿里人的注意。
贺赢看到她们两人,皱眉大喝:“滚进来!”
他并不想其他人知道这事!
可还是被人知道了!
“皇上息怒。也许是微臣看错了。”
楚骏见有人要倒霉,就想着改口缓和下氛围,其实内心很肯定自己没看错。
那皇后的面相确实一览无余,是卑贱的奴仆相。
他考虑皇帝的心理接受程度,已经美化了一部分。
“你定是看错了。再去看。”
贺赢冷着脸,把人赶回去。
楚骏也很配合,爬起来,又寻了个借口,去了侧殿。
他刚刚太恐慌了,看错倒不至于看错,但似乎没看全。
确实需要再看一次。
“你们两人倒是出现的巧。”
贺赢这会心情极差,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两人,言语冷漠而讽刺。
两人低着头,以防灭口,纷纷说了自己的理由。
“微臣来给皇上换药。”
“皇后让奴婢来瞧皇上的病痊愈了没。”
两人的理由合情合理,看似没有一点瑕疵。
但贺赢一点不信。
他盯着两人,阴恻恻地呵笑:“时间赶得真巧。楚骏才从侧殿过来,你们就来了。当朕是傻子不成?”
侧殿亦然。
青雾坐在软榻上,一眨不眨地瞧着面前的人,脑海中则想着他的话:微臣刚刚失态,特来给皇后赔个不是。
现在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来赔不是的!
青雾越想越揪心:眼前男人到底想干什么?秋枝怎么还不回来?她让她去打听消息,都打听了什么?
楚骏不知“桑烟”所想,就站在她面前,无声地观着她的面相。
确实是卑贱且短命之人。
甚至人品也是虚浮伪善之徒。
这跟皇后之前的形象差距太大。
犹记得师傅万彰也为皇后观过相,如果她非良善之人,他一定能观出来。
现在这是怎么了?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紧皱眉头,嘴唇紧抿,久久想不出个所以然。
“放肆!”
青雾被他看的心慌,不由得低喝道:“你这般直视本宫,是大不敬。来人!”
她莫名有一种危机感——要杀了他!就是现在!
“皇后,您怎么了?”
宫人们上前等候指示。
青雾咬着唇,纠结着要不要杀他。
她扮演的桑烟是个圣母,从没跟宫人说一句狠话,更别说杀人了。
会崩她的形象吗?
会引起怀疑吗?
她瞻前顾后,拿不出主意。
宫人见她面色仓惶,眼珠子乱转,直觉她怪异,却也不敢多想,而是轻声询问:“皇后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御医来?”
“不用!”
青雾心一狠,指着楚骏道:“大胆!你还不知错吗?”
楚骏是知道皇后性情和善的。
他就是知道她性情和善,才随意进出,甚至礼仪规矩做的松散。
只是没想到皇后会是这般态度。
难道以前的表现都是装的?
可为什么不继续装了?
因为当上皇后、有恃无恐了?
思量间,他摆出倨傲的姿态:“皇后何出此言?臣哪里错了?”
他要挖出皇后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是为验证自己观到的面相——皇后不是个良后!
“放肆!”
青雾自从扮演桑烟后,就一直被人捧着,可以说,捧得一点委屈受不得。
现在遇到一个这样对她不敬,还让她打心眼里不喜欢的人,就控制不住脾气了。
“你对本宫不敬便是错!来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她为了不崩形象,不能杀他,但打一顿,想也合情合理——谁让他直视皇后,言行无状!
宫人们从没见皇后惩治下人。
现在见了,都愣住了——杖责二十?就因一个“不敬”?他们瞧得清楚,楚监正一言一行怎么就不敬了?顶多是有些懒散轻慢。这也值得惩治?皇后何时变得这般苛刻了?
“还愣着干什么?”
青雾见他们一动不动傻了似的,更加愤怒:她是皇后,他们当她的话是耳旁风吗?
这大贺皇宫,太没规矩了些!
“动手啊!”
青雾冲宫人怒喝。
宫人们从没见皇后发火,这会被她一吼,都是肩膀一抖,也回了神。
“楚监正,对不住了。”
两个小太监也不想干这种得罪人的事,可皇后的命令在上,也不能违抗,只得面色讪讪地走上前,去抓他的手臂。
楚骏自然不想白白挨打,立刻大叫:“皇上,救命啊!皇后要滥用私刑!”
这一嗓子吼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青雾震惊间,就见他提着衣袍又跑了。
这男人看着清风明月、不可高攀,怎么行为那么狗?
还敢跟皇上告状!
她倒要看看皇上是站在她这边,还是他这边!
这也是她的一个试验——她能不能控制住皇帝?
想着,青雾就起身去了主殿。
洛珊跟秋枝还跪在地上。
贺赢还在想着怎么惩治她们。
就在这时,侧殿一声吼,片刻间,楚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皇上,救命啊,皇后要对臣动私刑。”
楚骏进殿后,也快速跪了下来。
不巧,就跪在洛珊旁边。
洛珊是个冷清的性子,一袭白裙似雪,身上的气息也是冷香的。
楚骏闻着这冷香,直觉神清气爽,脑子似乎都通达了,还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皇后好像不认识他?看他的眼神陌生而戒备。
怎么回事?
皇后怎么会这样看他呢?
像换了个人。
“怎么回事?”
贺赢没想到让他观个相,竟是观得要打要杀。
“他对我不敬。”
青雾急急走来,不等楚骏开口,就恶人先告状。
贺赢一听,下意识维护:“楚骏,你好大的胆子!”
楚骏苦笑着叫屈:“皇上,微臣岂敢啊。”
贺赢见此,转念一想,也是,楚骏是个重规矩的人,胆子也不大,怎么敢在桑烟面前不敬?
“到底怎么回事?”
他询问时,看向“桑烟”,放软了声音道:“阿烟,他怎么对你不敬了?”
青雾现在听贺赢这么一问,忽然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就因为他多看了自己几眼,就说他大不敬?好像有点勉强了。
不过,勉强就勉强吧。
她可是皇后。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什么,也都在理。
因为她本身就是理。
“他眼神不规矩!”
青雾昧着良心说:“他看我时,眼神轻浮,让我很不舒服。”
她看着贺赢,蹙起秀眉,露出难受的样子。
像是在说:我都不舒服了,你还不惩治他吗?
贺赢从没见过桑烟这般为难别人——这还是他的阿烟吗?
真是越来越陌生了。
可他向来顺着她,哪怕知道楚骏没错,还是冷声呵斥了:“你都干了什么蠢事?朕让你去拜见皇后,你就这么拜见的?”
楚骏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是没原则维护皇后了。
也是,一直以来,关于皇后,他都没有原则、没有底线。
他是个识趣的,立刻转向皇后磕头:“微臣错了,微臣知罪,还望皇后海涵啊。”
哎,遇到这么一个情痴皇帝,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青雾看到这里,就知道皇帝不打算严惩楚骏了。
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一个男人对她不敬,他竟然轻轻放过。
怎么会这样?
难道她在他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还是……她露出了马脚?
然后看向了下跪的两人:“她们犯什么错了?”
青雾是真好奇两个向来谨慎行事的人能犯什么错。
贺赢不想让她知道,就扯了谎:“也没什么错,就是秋枝自请离宫,跟我求个恩典呢。”
青雾半信半疑:“离宫这事不该跟我说吗?”
秋枝是桑烟的婢女,想要离宫,怎么会求到他面前?
必有问题!
“皇上,奴婢不想离宫了。”
秋枝见皇后来了,自觉有了依仗,哭道:“皇上,奴婢刚刚一时想岔了,现在不想离宫了。求皇上成全。”
她这么一哭,摆明了其中有猫腻。
青雾看得出来秋枝不想离宫,是皇帝想她离宫,那么,秋枝做了什么,让他想把人赶出宫?会是她打听到了不该听的消息?那会是什么消息?
想着,她淡淡一笑:“不想就不想,你要是离开了,我还不适应呢。起来吧。我觉得肩膀疼,你来给我捶捶。”
她要把人带走。
秋枝也想跟她走,但在走前,泪眼盈盈看着皇帝,等候他的应允。
贺赢不会扫“桑烟”的面子,便点了头:“好好照顾着。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要知道的,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他在警告。
秋枝也听得清楚:“奴婢明白。”
她战战兢兢起了身,跟着“桑烟”回了侧殿。
洛珊还跪着,觉得腿疼,不想跪了,就说:“皇上,您该换药了。微臣来给您换药。”
贺赢没有惩治秋枝,自然不会想着惩治她。
“起来吧。”
他默许她上前换药。
这下就楚骏一人跪着了。
“皇上,微臣——”
他也不想跪啊。
地面多冷多硬啊!
贺赢听到他的声音,也想到了正事,考虑洛珊都知道,便也没避着她,直接问了:“你再次观相的结果是什么?”
楚骏没说,先瞧了洛珊一眼:这外人在呢,能说吗?
贺赢明白他眼里的意思,就对着他点了头:“无妨。说吧。”
楚骏便说了:“皇上,微臣观皇后相,卑贱且短命,伪善而奸诈,实非良后之相。”
他的声音严肃而庄重。
可见他对自己说的话,也是无比慎重的。
贺赢静静听着,一颗心随着他吐出的字眼而紧紧揪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他的手握成拳,因为力道太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皇上,放松。”
洛珊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浑身肌肉紧绷,有点影响她包扎伤口。
贺赢放松不了。
他面色僵硬,瞪大的双眼无神,语气却笃定:“你一定看错了!”
他在自我欺骗。
楚骏无情拆穿:“皇上,微臣绝不会看错。皇后面相大变。”
贺赢听到最后四个字时,心里莫名突突乱跳,似乎有什么从他脑海中闪过:“为何?”
“不知。”
楚骏摇头,一脸真诚:“微臣是真不知。”
一个人的面相从小就注定了,是不会轻易变化的。
除非——
“皇后很奇怪。”
他想了会,还是暗示了:“皇上,微臣感觉……皇后像是换了个人。”
贺赢何尝没有这种感觉?
可桑烟怎么会……换了个人?
一个可怕的事实钻进了脑海。
他满面惊骇,大叫:“去传桑弱水!快!朕要见她!”
裴暮阳一旁看的莫名其妙,却也很快吩咐了下去:“你们几个,快去慎刑司!皇上要提审桑妃!”
“是。”
两个小太监立刻去慎行司传达命令。
慎刑司内
桑弱水半死不活地躺在一片脏污的草席上,几只老鼠在她身边乱窜,并发出吱吱的声响。
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因为自残后一直没有得到及时的医药救助,她好好的舌头是彻底废了。
还因为伤口感染,起了高热,生生烧坏了眼睛。
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更让她存了死志。
前些天还嚷嚷着要见父母兄弟,后来,久不见人来,便也不抱希望了。
她瘫在草席上,像一只不见天日、濒临死亡的臭虫,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桑妃?”
慎刑司主事王立朔走进牢房,压低声音,试探着叫了她一声。
桑弱水五感受损,有点没听清,也就没有做出反应。
王立朔还以为人死了,脸色一变,忙伸了手指去探鼻息,万幸还有气儿,便看向来传话的两个小太监,笑道:“哈哈。还活着。还活着。”
两个小太监笑不出来。
他们看着一国皇妃给糟践成这个样子,都是又惊又怕:“王主事,人都这样了,皇上还怎么问话?”
不仅是影响皇上问话,这般样子会吓到皇上的吧?
王立朔不这么想。
桑妃现在确实很惨,但就是要惨,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不然,她行刺皇帝,必死无疑。
“你们怎么知道皇上要问话?也许皇上就是要看看她死了没有呢?”
要知道皇帝刚醒来,可就要杀了桑弱水的。
虽然暂时没杀,估摸也不想她过的太好。
她现在这个惨样,兴许正合乎皇帝的心思。
王立朔这么想,实则也心虚:万一皇上觉得她太凄惨,一时心软了怎么办?会不会怪他下手太狠、办事不利?到时候要不要说是桑家那边的意思?
桑家想保这个小女儿,但又不敢得罪皇后这个大女儿,毕竟是皇后亲口发话,随她自生自灭。
就是连累了他难做人。
真是个烫手山芋!
无怪乎当时没人想掺和进来。
“反正就这样了,先送去清宁殿吧。”
王立朔破罐子破摔,指挥手下,抱起了形如乞丐且死尸一样的桑弱水。
一行人往清宁殿而去。
桑弱水正昏死着,猛然被抱起,还是被吓到了。
她看不清是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略微“啊啊”反抗了一下,便消停了:还怕什么呢?左右不过一死。甚至死了,对她才是解脱。
她想开了,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王立朔看到她小小的反抗,便解释一句:“桑妃,不要紧张,是皇上要见你。”
桑弱水很久没听到“皇上”这个词汇了。
看守她的人,也不跟她说话。
她其实最初进慎刑司的时候,一直想打听皇帝的消息。
但没有人肯告诉他。
渐渐的,她也就不想知道了。
她这样的人,注定是个死人。
而死人也不需要知道太多东西。
她没想到皇上会见他。
一颗死寂的心忽然起了涟漪:皇上见她,会说些什么呢?
当桑弱水被带进来——
他立时就皱起了眉:太臭了。昔日那张如花的小脸,这会已经脏污的不能看。衣服亦然。一团团黑的发亮,还有腥臭的血味。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还怎么问话?
正想着,就见桑弱水被放到了地上。
她根本站不了,双脚一落到地上,就软跪了下去。
可跪着也没力气,身子一软,无骨头一般倒在了地上。
贺赢看得皱眉低喝:“王立朔,你可知罪!”
王立朔一进殿,就留意着皇帝的神色,见他皱眉,面色紧绷,便知道皇帝是心软了。
虽说皇帝心软,是他跟桑家人所求,可到底要挨骂的。
“皇上恕罪。”
他赶紧跪下,解释内情:“桑妃娘娘行刺圣体之后,一进慎刑司,便要咬舌自尽,还好发现的及时,才留下一命。后来,皇后去了慎刑司,说是随她自生自灭,微臣便……不敢多事……”
他说到皇后时,余光瞥见皇帝面色更加沉重,声音不自觉地放小了。
哎,这皇后的坏话,说不得啊。
贺赢也不想听他推诿责任,注意力放到了地上的“尸体”身上:“桑弱水,你若还活着,就给朕吭一声。”
桑弱水没有吭声。
她躺在地上,久久没有反应。
王立朔瞧见了,心里直打鼓:不会死在皇帝面前了吧?
他壮着胆子,伸手去摸了下她的鼻息,确定还有气儿,忙替她说:“皇上,桑妃娘娘伤了舌头,说不了话了。”
说到这里,想想桑弱水的眼睛,一并咬牙说了:“前几日,桑妃娘娘伤口感染,起了高热,烧坏了眼睛,好像、好像也看不见了。”
一国皇妃忽然之间又哑又瞎,也是一件大事。
哪怕她不受宠,可毕竟是皇帝的女人,总要顾忌皇帝的面子。
确实不该那般糟践人。
贺赢听着王立朔的话,是很震惊的。
这才几天,桑弱水竟然变得比他还惨。
虽然是罪有应得,可到底是皇后的亲妹妹,是他名义上的女人!
“人放在你们慎刑司,你们就这么看管的?”
他可以痛痛快快杀了桑弱水,却不想这般折辱她。
士可杀,不可辱。
更遑论一国皇妃!
王立朔见皇帝动了恻隐之心,忙磕头认错:“皇上恕罪。微臣知罪。这就请御医来为桑妃娘娘诊治。”
贺赢等不得御医过来,直接让她写下为何刺杀自己,并许诺:“桑弱水,你说出真正的原因,朕便饶你一命。”
立刻有宫人拿了纸笔递到桑弱水手里。
可桑弱水的身体太虚弱了,根本写不出字来。
她试了好几次,笔迹虚虚软软,也没写出一个字。
“废物!”
他怒骂一声,转向了王立朔,迁怒道:“瞧瞧你干的蠢事!”
王立朔不敢辩驳,一个劲儿磕头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到最后,贺赢也没得到想要的信息。
他让洛珊去救治桑弱水:“你就先让她恢复体力吧。朕给你两天时间。”
至于她的舌头、眼睛?
毁便毁了。
他并不同情。
就是有些担心桑烟知道了,会内疚、会心疼。
因此,提醒了一番:“你们都管束好自己的嘴,也管束好手下人的嘴,不要让皇后知道桑妃的事。”
可这事怎么可能瞒住呢?
一墙之隔,瞒不住多少秘密。
侧殿的青雾早在桑弱水进主殿时,就知道皇帝召见了桑弱水。
她不是桑烟那个圣母,当然不会同情桑弱水的惨状,只会想:皇帝为何突然召见桑弱水?他想干什么?
那股危险感又萦绕在了心头。
她看向秋枝,压抑着不耐道:“你还不打算说吗?有本宫在,自会护着你。”
她需要知道秋枝到底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以便做出对策。
秋枝想着那面相的批语,怎么也不敢说。
“真没什么。皇后还是别打听了。”
她为她捏着肩,同时转移话题:“皇后,您的眉有点散了,奴婢帮你重新画一下吧。”
青雾哪里有画眉的心情?
她推开她,猛然站起来,冷眸射出寒光,厉声道:“看来本宫的话,你是不听了。既然不听,那就滚出皇宫!”
“皇后——”
秋枝没想到因为这点事,就要被驱逐,心头一慌,立刻就跪了下来:“皇后,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青雾不屑地讥诮:“那你的忠心呢?本宫可瞧不见你的忠心。”
秋枝:“……”
她泪眼汪汪地想:就是因为她忠心,才不能告诉她,她是卑贱短命之相啊!
“皇后娘娘,奴婢不想离开您。皇后娘娘,您原谅奴婢这次吧。”
她仰头看着她,眼泪落下来,眼眸湿漉漉含着哀求。
青雾看了,一张美丽的脸无动于衷。
她冷冰冰扫她一眼,丢下一句:“你且好好想想。”
就快步去了主殿。
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