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声哭着,表情哀绝。
祁无涯看得心疼死了。
“御医呢!怎么还没来!”
他的声音很大,近乎咆哮。
他急得一身火,都快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烘干了。
“皇、皇上,已经去叫了。很快、很快就到了。”
宫人们都又急又怕,以皇帝对姑娘的重视程度,孩子没了,他们这些宫人都得陪葬啊!
“怎么还没到呀?”
悠然擦着额头的汗,对着一个宫女,挥手说:“快去看看到哪里了?”
那宫女点了头,就跑出去了。
可人还没跑出凤仪殿,就有人喊了:“来了!来了!吴御医来了!”
原来早有宫人跑出去看吴御医到哪里了。
吴游之觉得自己早晚死在皇宫里!
他都睡下了,还能被拽起来,连衣服都不让他穿,就被推上了皇帝的车辇。
这车辇是他能坐的?
他战战兢兢,也许是冻的,这天儿太冷了,反正是一路哆嗦到凤仪殿。
“皇上,吴御医来了!”
伴着小太监亢奋的声调,吴游之下了车辇,被两个小太监架着胳膊“飞”了进来。
祁无涯看到他来,直接上前拽他:“快!快!她的孩子!务必保住!”
吴游之没来之前,看这动静,就知道是凤仪殿那姑娘出了事。
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唉,造孽啊!
瞧那小脸白的,跟死人一样了。
哀莫大于心死啊!
“姑娘,撑住啊。”
他是同情这姑娘的,也觉腹中孩子命运坎坷,就说着鼓劲的话:“老夫一定帮你。你自己也要撑住。想想孩子。他需要你这个母体的保护。”
说话间,已然为她诊脉。
这一诊脉,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唉,小产之相,比之前还严重些。
至于能不能保住,全看孩子的造化了。
“孩子、孩子还在吗?”
桑烟听到吴游之的声音,才慢慢睁开了眼。
她的表情哀戚而绝望,只一眼,就紧紧揪住了人的心脏。
“在的。在的。”
吴游之连连点头,鼓励道:“你别怕。有你这样坚韧的母亲,孩子一定也会很坚韧的。”
桑烟听了,顿时喜极而泣:“谢谢。谢谢。”
“这是老夫应该做的。”
吴游之笑得慈爱:“快别哭了。孕妇切忌情绪波动。”
说着,打开医药箱,拿了银针,像之前一样,一根根刺进她的小腹。
祁无涯一旁静静看着,表面很平静,实则心里波涛汹涌——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能折在这里。
“皇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万一您生病,谁来照顾姑娘呢?”
悠然瞧着皇帝衣服湿漉漉的,就担心他冻病了。
当然,这种时候,说话需要技巧,得借着姑娘的由头。
祁无涯经她提醒,才想起自己一身湿衣,瞬间冷意侵入骨髓,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悠然立刻为他披上大氅。
他便披着大氅回了浴房,草草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出来后,吴游之也结束了施针。
他急忙问结果:“她怎么样了?孩子……”
他不敢说下去了。
吴游之知道他想问什么,面色沉重道:“皇上,草民这是真的尽力了,如果再有下次,草民只能以死谢罪了。”
“明白……明白……朕明白。”
祁无涯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染上笑意:“重赏。快,赏三千金。”
随后,看他穿着单薄的寝衣,还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画面相当的亲民。
相信任何人被这样对待,都会受宠若惊。
但就在这时——
“阿嚏——”
吴游之不巧地打了个喷嚏,甚至还喷到了祁无涯身上。
“皇上恕罪,草民该死!”
他吓得跪下磕头,天知道他真不是故意的。
祁无涯被这么喷了一脸,如果不是吴游之刚才救了桑烟,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可他有功在身,便也忍了:“行了。去一旁守着吧。”
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浊,叫宫人端了热水进来。
他洗了脸,整理好自己,才走到床前,去看桑烟的情况。
桑烟躺在床上,衣衫清凉,腹部密密麻麻的针。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这次的针比上次更多了。
“烟烟,你、你感觉怎样?”
他心虚,问的时候小心翼翼,声音都轻得很。
桑烟撇开头,不想理他。
祁无涯料到她会不待见自己,下意识想威胁,临到嘴边,又是软话:“朕不是故意的。朕确实想除去他,但绝不会亲自动手。你相信朕。”
“我相信你。”
桑烟转过头,看着他为她相信他而高兴。
然后,她冷冷一笑,打碎他的高兴:“我怎么敢不相信你?你是皇上,我是阶下囚,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祁无涯:“……”
他的笑容僵在唇角,为她那么冷的话。
“烟烟——”
“你别叫我的名字。”
她闭上眼,不想看到他。
祁无涯知道她正在气头上,便也不说话了。
“皇上,喝碗姜汤,驱驱寒吧。”
悠然端着姜汤走来,不忘照养他的身体。
祁无涯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向了吴游之,却发现他已经在喝了。
悠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说:“皇上喝吧。吴御医也有的。”
祁无涯没说话,吹了吹热气,一仰而尽。
喝完后,身体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舒服了,脑子也转了,冷着一张脸,吩咐道:“今夜的事,不可传出去。私议者,杀无赦。”
“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能往外传?”
桑烟满眼讥诮,恨恨道:“祁无涯,你就是个昏君!你抢夺他人/妻,残害他人血脉,你禽/兽不如!”
悠然:“……”
她脚步一顿,随后脚步加速,匆匆出了殿。
原来那姑娘是他人/妻,怀的还是他人血脉。
虽然她早有猜测,可亲耳听到,还是震惊的很。
皇帝这是什么癖好?
国内什么绝色没有,偏偏瞧上一个人/妻!
“我要是禽/兽,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了!”
祁无涯不是能伏低做小的人,一时的示弱还行,长久下来,根本坚持不了。
就像现在,哪怕他努力克制脾气,说出的话还是越来越不客气:“桑烟,不要恃宠而骄!那孽种,你不想要,朕可以成全你!”
桑烟:“……”
她就这么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两人再次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她要退让,要妥协,顶多偶尔冒出点小尖刺:“祁无涯,你打断我的腿,给我一副拐杖,然后你告诉我,没有你,我连路都走不了,所以我要知道感恩。多么可怕的假仁慈!伪善至极!”
“朕假仁慈?朕伪善?桑烟,你真该感恩朕还有这点伪善!”
祁无涯破罐子破摔,反讽回去:“不然,你没有在朕面前说这些话的机会!”
桑烟:“……”
禽/兽!
毫无底线!
她张嘴想骂回去,小腹一痛,又忍了回去。
不能气!
不能气!
气掉孩子反而如了他的意!
“你、你怎么——”
祁无涯看她面色不虞,询问到一半,知道自己又把人气到了。
他心虚,转头喊了吴游之:“去瞧瞧她的情况。”
吴游之看两人吵到现在,心道:你在这里,她的情况一时半会就好不了。
可他不敢说。
只能委婉表示:“皇上,女人得哄着。”
祁无涯听得皱眉,很不认同:“朕哄她很久了。结果呢?哄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呵。”
桑烟冷呵一声,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祁无涯看得心头冒火:“你瞧瞧!就这么跟朕对着干!”
这话说的吴游之都想翻白眼了:谁让您抢夺他人/妻?当人家是菩萨,被抢了,还对您笑脸相迎?
“古语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吴游之好言好语劝道:“皇上是天子,胸怀开阔,何必跟个女子一般计较?”
这下祁无涯说出来话了。
他固然胸怀开阔,可面对桑烟,心胸狭隘的很——就是要她听他的话。就是不许她想别的男人。死人也不可以。
“你懂什么?”
他训斥一句,气得甩袖就走。
不过,没走出凤仪殿,而是走向旁边的软塌。
软塌铺着柔软的虎皮毯子。
他躺上去,叫人拿了被子,就闭眼睡了。
当然,睡是睡不着的。
哪怕殿里安静无声。
他的心太乱了。
桑烟的一举一动都致命地影响着他。
不该这样!
脑袋里有声音提醒他:很危险。你现在的状态很危险。杀了她吧。再这么下去,你就被她控制住了。
他其实也早意识到了危险,可没有自救的动力,就那么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为什么不沉沦呢?
他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不就是为了活得痛快!
而桑烟,就是他的痛快!
一个时辰后
吴游之为桑烟取下了腹部的银针。
祁无涯见了,就走过来询问:“现在感觉怎样?”
桑烟冷着脸说:“感觉很不好。”
祁无涯知道她在怄气,就说:“既然感觉很不好,那就是吴游之没用,没用的人,也就没有留着的价值。”
他在威胁。
而威胁也很有用。
桑烟不得不退让,缓和了脸色:“祁无涯,你要是真想我好受些,就告诉我贺赢怎样了。”
“他死了。”
祁无涯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不可能!不会的!”
桑烟下意识否定这件事。
祁无涯见她情绪激动,还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忙把她按住了,哼道:“你都知道不可能、不会的,还问朕干什么?他是朕的情敌,你指望朕说他的好话不成?朕自然巴不得他死!”
他这么说,却也暗示了贺赢没有死。
桑烟的心安定了,躺回去,又哭又笑,喃喃着:“他没事。他没事。他好好的。”
祁无涯看到她挂念着贺赢,一颗心酸妒难忍。
忽然,一件事闪进脑海:“你是不是让康沱打听贺赢的事了?”
桑烟没理他。
在得知贺赢平安后,她不想看他一眼,也不想跟他说一句话。
祁无涯守在床侧,拉着她的手,深情道:“烟烟,别想他了,想想朕吧,朕会对你很好的。朕发誓,此生唯你一人。你会是朕唯一的皇后。包括这个孩子,只要你想着朕,爱着朕,朕也可以保他一世平安,做个富贵闲人。”
桑烟闭着眼,没说话。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没有说话。
夜色太深了。
更夫“咚咚”敲着更。
这么虚惊一场,已经三更了。
祁无涯看她闭眼睡着,当她疲累,便叹息一声:“罢了,睡吧。”
桑烟确实疲累至极,很快就睡去了。
祁无涯这么看她看了一夜,第二天,头重脚轻晕了过去。
“皇上!”
负责守夜的悠然看到了,惊叫一声,上前扶他:“皇上!快来人,皇上晕倒了!”
她叫喊间,一摸他的额头,热烫的很。
“去叫吴御医!皇上高热了!”
“是。”
宫人惊慌出殿,很快叫来了吴游之。
吴游之要盯着桑烟的动静,就住在凤仪殿的侧殿。
他得到皇帝晕倒的消息,很快就来了,一番诊脉后,淡定道:“休要慌张。就是普通风寒。喝下两副驱寒药,便没事了。”
他说着,开了药单,让宫人抓药、煎药。
祁无涯这时候也醒来了,看着吴游之的安排,脑子胀痛,并没说什么。
吴游之见他不说,自己就多说了:“皇上,除了风寒,草民观您目赤、易怒、头痛,应是肝火极旺的症状,不仅要注意饮食,还需要静气凝神,保持心情愉快,切忌动怒。”
祁无涯:“……”
他觉得切忌动怒才是他想说的。
可他脑子实在疼,也不想跟他废话,就摆手说:“知道了。去给她看看吧。”
这个“她”,自然就是桑烟了。
桑烟差点小产,三天之内,是不能下床的。
像此刻,连衣服也没整理,还是昨晚的状态。
如果掀开被子,便会看到她衣衫清凉,几乎遮不住玉体。
“嗯……”
他闭着眼,仔细诊完脉,说出了她的情况:“已经没昨晚那么凶险了,但还是要小心。姑娘,说实话,这孩子状态不大好。再见红,老夫就真没办法了。”
桑烟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的。谢谢你,吴御医。”
她这是怀孕初期,这么一次次折腾,孩子能撑到现在,一是奇迹,二是多亏他的医术。
但想保住孩子,也不能全靠他的医术。
她明白他的意思。
吴游之点到为止,然后又去看祁无涯:“皇上,姑娘身体不好,若是小产了,影响以后生育的。”
祁无涯深深看他一眼,目光透着几分怀疑:“不要危言耸听,朕自有判断。”
他觉得吴游之也在跟他作对,暗暗站在桑烟那边。
就是个叛徒!
吴游之知道皇帝不信自己的话,也不多说,留下一句:“皇上,草民言尽于此。”
便拎着医药箱走人了。
他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刚好跟康沱撞上了。
两人同在御医院,互相打了招呼,便各忙各的事了。
康沱走进殿来,先跟皇帝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祁无涯没说平身,就眼眸深沉地看着他:“朕没召见你,你来干什么?”
康沱听了,忙说:“皇上怕是忘了,昨儿您要臣给桑主子写调养身体的单子。”
祁无涯现在想起来了:“写好了?”
康沱点头道:“写好了。”
说完,把调养单子递了过来。
祁无涯接过来,扫了两眼,也就是走了个过场,挥手道:“行了。你看着安排。只是,她刚差点小产,你再去瞧瞧,是不是要重新写一份。”
康沱今儿值班,特意留意了凤仪殿的动静,也知道那位桑主子差点小产的事。
“是。”
他应下后,就转身走向了大床。
桑烟已经从祁无涯口中得知贺赢还活着的消息,但还是想从康沱这里核实下。
因此,一看到他,心情就激动了,只面上还是平静的,顶多眼神透露着几分急切的意思。
她伸出手,伪装平静道:“辛苦康御医了。”
“这是臣的本分。”
康沱说着,给桑烟诊脉。
也是在诊脉的时候,他稍稍侧身,背对着祁无涯,然后用口型说:他没事。我也没听说大贺境内发生什么大事。
桑烟感激地笑笑,同样用口型说:谢谢。
她确定了贺赢无事,一扫阴霾,心情大好。
康沱诊完脉,说了跟吴游之很相似的话:“主子,你这一胎还是很危险的,一定要好生休养,切忌忧思。”
“我知道。”
桑烟点头,正大光明地说:“康御医,谢谢你。”
在这幽幽深宫,能遇到康沱跟吴游之这般心善的仁医,她是真的感激不尽。
尤其是康沱,没想到他看着凶戾,实则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主子不必客气。您好好休息,我再去修改一下调养的单子。”
药物这东西,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经不起一点马虎。
康沱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人。
“好。辛苦你了。去忙吧。”
桑烟微微一笑,声音柔和体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祁无涯远远看着,等康沱离开,重重咳了几声。
他是故意咳的,想要吸引桑烟的注意力。
当然,桑烟是没看他的。
倒是把悠然吓得不轻。
她赶紧去后厨催药,然后风风火火端了药来。
“皇上,药好了,快喝吧。”
药黑乎乎的,散发着一种浓重的苦味。
祁无涯瞧得皱眉,一点不想喝。
悠然便让宫人端了盘蜜饯来。
祁无涯:“……”
他这是被当成怕苦的小孩子了?
不高兴。
可当小孩子的话,桑烟会哄哄他吗?
想着,他冲着桑烟卖惨:“烟烟,咳咳,我不想喝药。”
桑烟会看不出他的装腔作势?
“喝什么药?”
她冷冰冰讽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种人,一时半会死不了。”
祁无涯觉得自己快死了。
快要被她的冷言冷语冻死了。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更何况是心爱之人的恶语?
简直像拿了一个个冰锥子往他心口扎!
他疼得大叫:“朕病了。你给朕说句好听的,会死吗?桑烟,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后面一句,他情绪激动之下,是吼出来的,以致嗓子不适,真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
在他的剧烈咳嗽中,他听到桑烟说——
“我的心一定不是铁做的,你的心就不一定了。”
“不是。咳咳。朕的心更不是!”
祁无涯咳得面色涨红,通红的眼睛湿漉漉的亮,像是含着血泪。
“朕可以对任何人心硬如铁,除了你。但你不同。你不会对任何人心硬如铁,除了朕。”
他的面容悲愤又妒忌,语气委屈又无奈。
桑烟看了,无动于衷,甚至轻飘飘发问:“所以呢?”
她就是对他心硬如铁了,他又能如何呢?
祁无涯从她那轻飘飘的语气里,品出这伤人至极的意思。
一滴眼泪倏然落下来。
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哭了。
因为那滴泪直直掉下去。
然后再没眼泪落下来。
他被伤透了心。
他说:“所以,我的心不是铁做的。所以,桑烟,我爱你。”
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普通男人。
这个普通男人被伤得千疮百孔,依然没有放弃所爱。
这何尝不是一种爱的证明?
“桑烟,你没有资格否定我对你的爱。”
他收敛着情绪,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继续说:“你甚至都没有资格说我对你的爱比贺赢少。”
桑烟听着他的表白,还是轻飘飘的轻慢态度:“祁无涯,你错了,我不否定,我只是不接受。”
祁无涯语塞了。
他哪里是一拳捶在了棉花上?
他是一拳捶错了地方。
她不否定,她只是不接受。
呵,多么轻巧的一句话,却伤人至心肺。
她知道他爱她。
但她不爱他。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爱他。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这场他抢来的爱情博弈,他忘了一件事,他自始至终就没有参与博弈的资格。
真傻啊。
他跃跃欲试,不知早已出局。
祁无涯很聪明,唯独在感情上,一条道走到黑。
“我会让你接受的。一天,一月,一年,十年,桑烟,我耗得起。”
“……疯子!”
她拿疯子毫无办法。
青雾不同。
她对疯子是有办法的。
大贺皇宫
天晴了,雪化了。
天气异常的冷。
这种冷似乎能浸入骨髓。
贺赢拢紧被子,还是压不住那股冷意。
桑烟啊。
怎么就让他发病了?
他看着双手上还没消下去的红疙瘩,脑海里又闪现出刚刚触碰她的画面:其实他还没碰到她的手,红疙瘩便从他的双手蔓延到了脖颈。
哪里不对。
就在他起疑的那一刻——
“我都说了,我是克夫命。”
青雾已经了解了贺赢的怪病,也知道了桑烟不会让他发病,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只能往克夫命上扯。
“皇上,把我废了吧。”
青雾冷着脸,自请废后。
不过,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从贺赢前晚发病开始,他像是跟自己的病杠上了,一次次试验,单是今天,就被要求碰他三次了。
他简直自虐一样,身上的红疙瘩起了消,消了起,反反复复没个尽头。
就是个疯子!
她也怕了这疯子,就想着釜底抽薪,断掉他继续试验的念头。
于是,她做出受伤且无奈的样子:“皇上,何苦呢?我现在克你至此,就把我废了吧。”
她相信他不会废了她。
她也不想被废。
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他接受——她碰他,他会发病的事实。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事废了你?阿烟,你别这么想。”
贺赢顶着满是红疙瘩的脸,忍着抓痒的冲动,柔声哄着:“总会有解决办法的。你要是害怕,就回侧殿去。洛女医研制的药膏很好,一会就能消退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形容可怖,便拿手遮挡着。
青雾看他这样,觉得他可怜又可笑——堂堂帝王这么爱一个女人,已经是爱到懦弱了。
她一面看不起他,一面又沉浸其中,还生出玩弄他的恶劣心思:“我没害怕。就是不想见你受苦。如果你不想废我,就别再让我碰你了。”
“不、不……”
贺赢眉头紧锁,纠结了一会,还是点了头:“好,就暂时吧……后面试药的话,还是需要你碰我的。”
他也想碰碰她。
哪怕就牵牵她的手。
哪怕代价是发病的痛苦。
“阿烟,我爱你啊。”
他压低声音,语气委屈又偏执:“什么都阻止不了我爱你的。”
青雾听了,就看着他笑:“我知道。”
她扮演桑烟久了,或者说看到了贺赢对桑烟无可救药的深情,现在已经敢直视他的眼睛了。
她自信顶着桑烟的脸,可以为所欲为。
但大臣们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当得知“桑烟”碰触皇帝,皇帝会发病,大臣们对她的反对声就更大了。
他们纷纷跪在清宁殿外请旨废后:
“桑氏女天生不详,如今又让皇上发病,乃是上天示警啊!”
“对,从不让皇上发病,到让皇上发病,这般变化,定然是她其身不端,福泽尽丧!”
“还望皇上明察,爱惜龙体啊!”
“皇上,您清醒点,废后吧!”
殿外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
贺赢躺在床上,安静听了一会,下令道:“让他们进来。”
青雾见此,便告退了:“皇上忙吧。我先回侧殿了。”
她这时候离场,是给贺赢处理大臣的机会。
那些大臣早该砍几个了。
她不想在场,到时候贺赢要杀人,她又要伪装桑烟的性情,表达圣母心,为他们求情。
所以还是躲着点看戏好。
“嗯。你去吧。”
贺赢没有阻拦她的离开。
他也不舍得她当面听大臣们说废后的话。
“参见皇上——”
大臣们陆续进来,下跪行礼。
贺赢这次没像以往那么情绪激烈,而是叹息着直入主题:“众位爱卿,朕死里逃生,不是为了听你们说这些话的!”
大臣们见此,几乎椎心泣血:“皇上三思啊。”
贺赢抬手让他们起来:“朕已三思许久。你们应该知道,事关皇后,朕从无妥协。”
他的言语强势中透着几分体恤的温柔:“今儿的天实在冷,朕与你们感同身受,便不想你们在殿外跪着受冻。都回去吧。朕已好了很多,不日会上朝。”
他这番话温柔有力,比之过往的雷霆震怒更为撼动人心。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退下了。
皇帝今天有些奇怪,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人情世故,成了仁爱宽厚的君父,竟然还关怀他们了。
他们哪里知道贺赢是跟他们斗累了?
只想说些软话,尽快打发了他们。
等他们一走,他就冷了脸,问裴暮阳:“皇后碰触朕,朕会发病的事,谁传出去的?”
裴暮阳知道他是想为皇后出气,唯恐连累无辜,便劝道:“皇上,这事儿瞒不住,大臣们也是关心您的安全。”
贺赢嗤笑:“你别为他们说话,他们是关心朕,还是想操控朕,朕心里清楚。”
裴暮阳不敢私议大臣的行为,便闭了嘴。
贺赢见他沉默,过了好一会,还是问了出来:“你也觉得皇后是克夫命吗?”
他曾坚信桑烟不是克夫命。
甚至他九死一生,也说明她不是。
可她怎么就让他发病了?
从不让他发病到让她发病,原因是什么?
真像那大臣说的,其身不端,福泽尽丧?
“皇上,快别想这些了。”
裴暮阳不敢说皇后是克夫命,选择转移话题:“只要您早些好起来,便是破了皇后的克夫命。”
贺赢听他这么说,也被点通了,不住地点头:“是。是。是这个理儿。”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想多——桑烟怎么就让他发病了呢?
太邪乎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下了令:“去叫钦天监的人来。”
钦天监的楚骏曾为桑烟观相,说是雾里看花,看不分明。
如今他又钻研一些时日,是否大有长进?
楚骏很快被传召而来。
他双十年华,灿若朝阳,但升任钦天监监正后,一举一动越发有威仪:“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起来吧。”
贺赢躺靠在床上,招手道:“你过来。”
楚骏低头应“是”,迈步上前。
在离龙床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
“皇上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他躬身一拜,姿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