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挑眉,他当然是不介意的:“只要阿蕊开心便好。”
宁扶蕊请了她进门。
因为唐秋与她实在相熟,进了院子之后,唐秋干脆直接不装了。
她一边称奇,一边鼓掌道:“啧啧啧,我来到这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婚礼。”
宁扶蕊觉得她这夸得有点嘲讽的意思,但是她没在意,因为这就是她们二人相处的风格。
三人站在宁扶蕊房间门口,唐秋朝周惟卿笑笑:
“请新郎官先到自己房子里候着吧,我得给新娘梳妆了。”
说罢,她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拉着宁扶蕊便把门关上了。
周惟卿:“……”
她把宁扶蕊带到铜镜前,望着二人的面容,唐秋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真舍得走啊?”
宁扶蕊点点头。
“反正我走了之后他就不会记得我了,这样对他对我都好。”
铅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二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停驻的人影。
窗外的春风徐徐吹进来,拂动她鬓间的发丝。
唐秋仔细地为她描眉,点上花钿。
脸上的病容被很好地隐藏住了,忽略她银白的头发,镜中之人俨然是一个少女的模样。
她又换上喜服,唐秋站在一旁,颇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杰作。
“你再笑一下。”
宁扶蕊有点儿不好意思,露出个羞涩的笑来。
一切都对上味了,唐秋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便给她盖上了盖头,领着她坐进了门外的轿子。
“我去喊他,你好好坐在这里。”
宁扶蕊点点头,她睁着双眸,眼前赫然一片赤红。
在大梁,平民结婚是可以僭越一下,穿九品官员的朝服当作喜服的。
可周惟卿比较特殊,他如今是正一品官员,若是再穿上那九品的,反倒还辱没了身份。
他只照常穿上自己的赤红朝服,再戴上梁冠,绶带,周身气质肃然出尘。
若是普通人见到这一幕,膝盖定要发软,额头也会冒汗,两肢战战,不敢直视。
唐秋往他手里递了彩球绸带,便要带着他去接宁扶蕊。
一路上,他的脸色出奇平静:“方才——”
唐秋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眼中却无甚笑意:“你都听见了,是吧。”
他沉默一瞬,没有回答,只径自垂着眸子,喃喃自语道:
“我绝不会忘了她的……怎么能忘呢……忘不掉的……”
唐秋侧目瞧着,心中却是不忍心再打断他。
她停下了脚步:“去吧,接她出来拜堂。”
他望着那大红喜轿,却是不敢走过去。
身后唐秋催促道:“别误了吉时。”
宁扶蕊扭了扭酸痛的腰,才想起刚才忘记吃早餐了,肚子有点儿饿。
脚步声逐渐走近了。
她又立马挺直腰背,端坐起来。
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宁扶蕊心中疯狂打鼓。
“我来了。”
他引着她出了轿子,宁扶蕊拉着绸带,走得小心翼翼。
忽然觉得这一段路很长,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今日这身衣服好看吗?”
周惟卿抬眼望去,瘦削的身影有些压不住这身喜服,可他却看得忘记了呼吸。
他想,宁扶蕊永远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阿蕊怎样都好看,今日特别好看。”
二人来到正堂,唐秋往她手中塞了三柱香。
“一拜天地——”
二人对着门口一拜,宁扶蕊脚步有点儿不稳,还好他及时扶了一下。
二拜高堂的时候,二人先是对着灵牌拜了一下,因为她的父母还健在,周惟卿又带着她转过身,对着天地又拜了一下。
唐秋又高声喊道:“夫妻对拜——”
宁扶蕊总觉得自己今日有点倒霉,对拜的时候,她的盖头忽然掉了。
周惟卿先一步替她捡起,倏然抬眸,见到她略带着恐慌的一双眼。
时间似乎回溯到他与她初见之时,他浑身是血地扯着她的衣角,她便是这样惊恐地转过头看着他。
是啊,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她与他的每一次相遇和相处,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想罢,他替她重新盖上盖头。
仪式成了,他又领着她走到他的房间。
房间里燃着红烛,暖融融的。
桌案上放着一应菜肴,两杯合卺酒,宁扶蕊虽然还没掀盖头,可鼻子先她一步闻到了菜香。
她坐在床榻边缘,周遭却没了动静。
周惟卿仔细描摹着她的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忽然有点儿心急,胃里也开始泛酸,她小声道:“我饿了。”
盖头即刻被他挑起,烛火在桌案上雀跃跳动,像极了二人此时的心情。
他在她的额间印上一吻当作安抚:“还要饮合卺酒。”
宁扶蕊呆呆地望着他的下颌,脸颊发烫。
他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如墨画般的眉眼被周遭的暖意熏得柔软了几分。
宁扶蕊看得有点心痒,脸颊似乎更烫了。
她咽了下口水,慌忙拿起桌上的酒杯。
二人双手交缠,仰头饮下杯中薄酒。
饮完酒,宁扶蕊肩膀骤然一松,终于结束了。
她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二人仪式进行得早,如今才是日暮时分。
而从刚才开始,周惟卿的目光就一直黏在她脸上,似乎一移开目光,她便要消失了一样。
“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他眼底蕴着丝丝缕缕的暖意,薄唇轻动:
“阿蕊好看。”
宁扶蕊哼哼一笑:“我今日化了妆,当然好看。”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又道:“今晚我们早点睡,明日还有一场呢。”
周惟卿并不言语,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看了一会,他觉得还不够,便解了冠,一头银丝倾泻而下。
他轻轻揽过她的腰,低头蹭着她的肩,一副全身心都在依赖她的模样。
宁扶蕊只怔愣一瞬,便任着他来了。
因为周惟卿从来就是这样娇的一个人。
周府千娇玉贵的小公子,平时睡觉还要握着她的一缕头发才肯乖乖闭眼。
“宁扶蕊。”
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十分缱绻。
甚少有听见他喊自己全名的时候,宁扶蕊挑了挑眉:“怎么啦?”
“我爱你……”
宁扶蕊动了动手指,想到今天早上系统说的话,喉间一阵涩然。
心底渐渐滋生出一股逃脱不掉的宿命感,像根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心房。
无论如何,他日后还是会忘了她,她也会回家,然后开启一段新生。
想罢,她甩甩头,拼命咽下这股艰涩,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嗯,我也爱你,非常爱你。”
入夜,顾及她的身体,二人没有再多的亲密接触,他熄了烛火,宁扶蕊和衣睡在床榻内侧,背对着他,似乎睡熟了。
他凝着她蜷缩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要做好准备,他不能忘了她……
第二日,天光大亮。
宁扶蕊是被唐秋拉起来的。
她揉了揉睡眼,问道:“周惟卿呢?”
夏秋听到他的名字后背就起了一身冷汗,这个疯子……
“啧,先别管他,都午时了,赶紧起来结婚了。”
宁扶蕊被她拉起来洗漱,紧接着,又被她按在妆奁前化了个大红唇。
她拿出箱底的婚纱,夏秋望着洁白的婚纱,一脸怀念,叹道:“好久没见到这样式儿的婚纱了。”
宁扶蕊穿上婚纱,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哼哼,羡慕吧?”
西式婚礼要比中式简约得多,再加上没有观众,唐秋觉得他们就是在过家家。
红毯从正堂铺到门口,周围再放些鲜花,场景就这样布置好了。
宁扶蕊站在门口,大大方方地挽起他的手。
就在那一瞬间,周惟卿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宁扶蕊抬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他轻微皱眉的神情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他摇摇头:“无碍。”
紧接着,她便与他一起走在红毯上.
他今日步履好像有点虚浮,难道是昨晚没有睡好?
宁扶蕊心下愈发好奇。
二人来到夏秋面前站定。
她双手捧着一本书,上面写着一道道祝词。
“周惟卿先生,请问您愿意娶您身边这位宁扶蕊小姐为您的妻子吗?”
“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你愿意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地忠于她、保护她、珍惜她直到永远吗?”
周惟卿垂眸凝着宁扶蕊,眼中是坚定的爱意:“我愿意。”
夏秋点点头,望向宁扶蕊:“宁扶蕊女士,请问……你愿意吗?”
此刻的宁扶蕊笑得灿烂极了,周惟卿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手指紧紧蜷握成拳。
她抬头望着他,眼里闪着清澈的光“我愿意!”
“好了,交换戒指吧。”
周惟卿伸出双手,握上她微凉的手心。
见状,宁扶蕊唇边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的手这样颤着,是因为激动么?
可为何只有左手?
望着颤抖的手,她侧目瞥向夏秋。
夏秋被她的目光看得发怵,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两场仪式都做完之后,周惟卿扶着她的两肩,在她眉间轻轻地印上一吻。
二人站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像是一对惹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院子里的花开得繁盛,是春日,是新生。
宁扶蕊扭头望去,眼里盈着泪。
她终于要回家了。
入夜,周惟卿陪着她入睡。
宁扶蕊窝在他怀里,试着与他商量道:“过几日我们就回汴京吧。”
青年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跃动的烛火,他轻声道:“好。”
“也不知道我这副身子,还能不能敲得动登闻鼓了……”
说罢,她忽然又想起今早的事,悄无声息地托起他的手。
袖子往后滑动,露出一小节手腕来。
宁扶蕊望着上面露出的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痂,渐渐蹙起了眉。
歪歪扭扭的,似乎还在刻着什么字形?!
可惜烛光太昏暗了,她实在是看不真切。
她忍下心中惊异,阖上眼,假装熟睡过去。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是周惟卿这两天晚上仅有的休憩时间。
他轻轻地将她挪到床榻上,自己便穿好鞋袜走了出去。
宁扶蕊睁开一双清明的眼,从袖中抛了个纸人到地上。
纸人扭着小碎步,悄悄趴上他的衣角。
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
应该是足够她做一辈子噩梦的程度……
他在这座宅邸中也有一个书房,宁扶蕊曾经进去看过,里面全是画,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与汴京那个祠堂不同的是,那些画里,山山水水,人物花草应有尽有。
如今却变得有些可怖起来。
纸人贴在地上,给宁扶蕊带来了它的视角。
他拿着一把刻刀,从最里面的一面墙开始刻,一笔一划,不知疲倦地刻她的名字。
那面墙已经快刻满了,而左右的两面墙还没开始刻,不过最后应该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地上散落了一些木雕,借着月光的清辉,隐隐约约能看得出是一个女人的模样。
宁扶蕊脊背忽然有些发凉。
当时唐秋拉着她进房间梳妆,该不会全被他听见了吧?
他一寸寸地抚过墙上那些名字,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因为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望着自己的杰作,他轻轻谓叹一声,似乎在欣赏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看着看着,那双痴迷的眸子里又闪过一抹怨毒。
为何天道和她都要这般残忍,一定要自己忘了她呢……
他抿直了唇,转头来到书案。
案上的纸张七零八落,画上了无数个她的小像。
凭借着记忆,他又把她今日穿婚纱的模样画了下来。
“阿蕊……”
他仔细凝着上面的人,伸手抚上画中人的面庞,眉眼弯成一轮新月。
“如何才不会忘了你呢……”
他一声声地重复着那两句话,轻柔的呢喃自他口中溢出,像哀叹,又像诅咒。
可那诅咒的对象却是他自己。
说着,他又拉开自己左手手袖,冷清的月色下,那血痕更加瘆人。
他伸手按上那些血痕,还没愈合好的部分又渗出滴滴血珠。
很疼,可他此刻眉目缱绻柔和,似乎无比沉溺于这种痛觉之中。
看了一会儿,他竟然还觉得不够,又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干净的刻刀。
宁扶蕊心中了然。
上面的字迹她全看清了,一刀一刀划出来的还是她的名字。
心底忽而横生出一股恼怒,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就要去找他。
她披起一件衣服,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廊前。
她好久没走得这样快了,她怕自己再去晚一些,这人真的就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刻。
直到今天,她今天才知道,刻骨镂心这个词,放在这厮身上,那就不只是一个形容词了。
那纯纯的就是一个动词!
窗外掠过一道人影,周惟卿手一顿,即刻拉好袖子,将刀放回抽屉里,紧紧盯着那紧锁的门。
宁扶蕊没想到他竟然还落了锁,一时情急,又去扒窗。
那纸窗似乎还用了特殊的纸料,她用手肘大力撞击半天,才堪堪捅出来一个小窟窿。
她整个上臂都撞得生疼,偏偏里面还没了动静,她心中愈发烦躁:“你大爷的,让我进去!”
那门即刻就开了。
宁扶蕊毫不客气地便推开门,抱臂站在他面前。
周惟卿一脸平静地望着她,眼里似乎还有淡淡的疑惑。
“阿蕊,何事这般激动?”
“呵,装啊,你继续装,”宁扶蕊被他这副无辜的模样气得发笑,“演技挺好啊?”
她径直拉过他那左手,将那碍事的袖子尽数捋上去。
肉眼真正看到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满目都是伤口,新的血肉微微翻出,斑驳的血迹令人怵目惊心。
她心疼得顿时眼泪就掉下来了:
“你说你刻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
她颤抖着话音,泪珠一点一滴地落在上面,眼泪上的盐分又给伤口带来新鲜的,微微刺痛的痒意。
他张了张唇,伸出另一只手想替她拭泪:“别哭。”
宁扶蕊却抿直了唇,别过脸,一把撇掉他的手,不容置喙地拉着他就要离开书房。
她将他按在椅子上,紧接着又从床头柜里拿出伤药。
鼻尖若有若无地传来血腥味,她脚步一顿,又入浴间装了盆水,替他将那些血迹一点一点地擦干净。
绢帕被血染得一片暗红,失了原本的颜色。
宁扶蕊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擦着擦着,忽然又察觉到他异常的安静,她又仰起头去看他。
周惟卿微微垂目,愈发凸显出他此刻神色之脆弱,那脸快比她还白了。
宁扶蕊撇撇嘴,忍不住嘀咕道:“疼死你算了。”
刚想拿过桌案上的伤药,他便趁机拉过她的手,宁扶蕊没反应过来,一个重心不稳,又猛地一扯,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你!”
宁扶蕊捂着后腰,他的重量全压在她身上,再这样折腾下去,她的腰都快断了!
他的嘴唇紧紧贴在她的耳畔,眼里是深深的空茫。
她听见他用那祈求的语气,卑微颤声道:
“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忘记你呢……”
他紧紧攥着她枯干的发,喉咙艰涩得像生生吞了把刀子。
宁扶蕊有点动弹不得,她推了推他,轻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周惟卿。”
他微微支起身子,双手捧起她的脸,令她能够与他相视。
他眼眶微微泛红,眼泪蓄在眼眶,眼中神色呈现出一片孩童般的迷茫。
那墨瞳中盈满了她的模样,他道:“告诉我,好不好?”
宁扶蕊微微偏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那你先别哭。”
她不敢再看他,怕再多看一秒,自己就真的要留下来不走了。
她并不认为能记住是一件好事,有时候遗忘要比记住好得多。
更何况她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只剩临门一脚了,她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呢?
爱情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全部,他也不应该被情爱所拖累才对。
他还那么年轻,他还能做许多事,他更不应该被这些事情所羁绊……
“郎君?”
“……”
“夫君?”
他眼睫一颤,转头望着她。
宁扶蕊心下一松,就知道这个称呼很受用。
“唔,你不是很喜欢我那个桂花味的香囊么,”她望着漆黑的房顶,语气轻轻软软,像是在哼一首安眠曲子,“我们明日去买一棵桂花树来种,好不好?”
她唇边噙着抹低笑,乐观地开口道:“你看到树,就想起我啦。”
“好。”
第二日一早,她就陪着周惟卿去附近集市买树苗了。
他仔细地记录下店家说的栽培方法与事项,当听到桂花树要四年才开花的时候,宁扶蕊暗自又松了口气。
这树就相当于一个盼头,起码能确保在短期内,他不会想不开。
这病娇想一出是一出,如果不给他一个盼头,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心情不爽,想不开就把自己噶了。
他们回到院子里,宁扶蕊发现唐秋已经悄悄收拾好包裹走了。
似乎她就真的只是来探探她而已。
因为种树实在是一个体力活,她就只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给他加油打气。
他拿起铁锹,铲土的动作意外地很熟练。
看了一会儿,她观着他脸上宁静无波的神色,那认真的模样好像不是在种树,而是在思考要把谁埋了……
宁扶蕊打了个冷战,他又拍拍手中的土,单手撑着铁锹,抬眸幽幽望着她。
宁扶蕊:”……“
完了,更加毛骨悚然了!
“可是冷了?”
宁扶蕊求生欲简直拉满了,她疯狂摇摇头。
见到他鬓间渗出薄汗,她又站起身替他擦去额间汗水。
他似乎有些不适应,微微偏了下头:“脏的。”
见状,她又故意在他鬓间印下一吻。
她笑嘻嘻地说:“不脏啊。”
他皱了皱眉,却没躲开。
他抬起幽沉的眸子望着她,宁扶蕊能清晰地瞧见他喉间有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她惊恐地后退半步,装作十分讶异的模样,指着他大声喊道:
“不是吧,你对着这么丑的我都有反应!”
“你禽兽不——唔!”
话语尽数被堵在唇齿间,他伸手揽过她的腰,柔软红润的嘴唇就贴上了她的。
太久未有过这样的亲密,她有点不习惯,勉强与他拉开了些许距离,急道:
“你禽兽不如!”
没想到这人那处的反应似乎随着她的言语又变得高涨了些。
宁扶蕊脸颊一下子烧得通红,她又开口骂道:“你变态啊!”
他声音有点儿哑,眸光幽晦:“我是变态,那阿蕊便是喜欢变态。”
“而且阿蕊不丑,阿蕊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说罢,他便再度将自己的唇印上她的唇。
宁扶蕊轻嗅着他发间墨香,双眸半敛,俨然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她闭上眼,不出一刻便昏沉睡去了。
她发觉自己的意识愈发模糊了。
梦里梦到自己的母亲送自己上学,来到学校才发现学校变成了她自己的书院。
她就在这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来回穿梭,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
第二日,她是被郎中的针扎醒的。
那郎中见她终于醒了,松了一大口气。
宁扶蕊浑身无力,就只有眼珠能转。
周惟卿坐在榻边,一脸歉意地望着她。
宁扶蕊又转动眼珠去看郎中,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她释然一笑:
“我是不是要死了?”
郎中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他开下来的汤药宁扶蕊本来不想喝,但是顾及到周惟卿,她又一股脑全喝了。
如今她喝这些东西,都好像在喝白开水。
待郎中走了之后,宁扶蕊又开口道:“今晚便收拾东西吧,我想回汴京了。”
再晚点儿她应该就走不动路了。
周惟卿握着她冻得像块冰的手,以往这种状态等到开春便会好上许多,但如今,即使开春了也没能暖回来。
“好。”
又过了一日,宁扶蕊靠在回汴京的马车上,手里抱着一个汤婆子,望着窗外街景,心中十分平静。
她是不惧怕死亡的,死亡对她来说意味着回家,反倒是好事,用不着害怕。
因为还要照顾到她的身体,车行驶地极慢,二人晚上一般都会到附近的镇中找间驿站住。
宁扶蕊白天睡得很多,到了晚上又精神起来。
反倒是周惟卿为了照顾她,早上一般都没什么时间休息。
晚上搂着她不出一刻便熟睡了。
她单手抚上他的脸颊,又想起那晚不要命似的荒唐。
忽然觉得她跟这人确实挺配的。
一个喜欢得寸进尺,一个便听之任之,放纵不拘。
驿站里准备上京的人很多,宁扶蕊很容易就能打听出点消息。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昔日里最不得宠的四殿下一朝成了那九五之尊!
谁都不曾想到,一个瘸子竟也能翻天!
梁帝病逝,齐王被杀,太子亦在宫中自戕。
宁扶蕊越听越心惊,这是一个都不放过啊……
与此同时,她心中又隐隐有些期待,一个被穿越人士养大的小孩,当了皇帝之后,又会做出什么惊世之举呢?
周惟卿观察着她的面色,那双杏眸里闪烁着雀跃的期待:“阿蕊很开心?”
他今日戴着易容面具,身披一件深灰鹤氅,白发苍髯,俨然是个谋谟帷幄的长者形象。
宁扶蕊牵着他的手,实话实说:“还行吧。”
她算了算时间,明日这个时候,他们俩应该就在汴京城了。
周惟卿定定凝视着她的脸,清泉般的灵眸与他对视。
忽然明白了她为何那样想回家。
她的意志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永远都是那样自由。
而这个时代太过拘束压抑,迟早要将她这种自由抹杀。
若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一直将她强留在这里,那他便成了帮凶……
翌日,宁扶蕊感觉自己整个身子又变得像以前那般轻盈。
她心中一喜,随即又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了。
她迫不及待地脱掉繁冗碍事的衣袍,换上了旧时轻盈的衣裙。
周惟卿才端上两份早膳,豁然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替她开心,同时心底又漫上一阵深切的哀恸。
“周惟卿,今日我们不坐马车了,直接骑马回去吧!”
青年睫羽轻颤,望向她的眸光里含着丝丝担忧。
她微微仰头瞧着他,遗憾道:“没时间再去伊州了,我就是想骑马……”
“而且我今日身子好多了,”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看,我又能穿胡罗裙了!”
层层叠叠的华丽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旋转飞舞,窗外的熹微春光尽数洒照在她身上。
周惟卿看得怔愣,她这副模样着实是美极了。
他唇边的笑意扩大:“吃了早膳我们便出发。”
宁扶蕊笑得露出几颗皓齿,激动地拥住他,独属于她的桂花清新的甜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吃完早膳,他舍了马车,去附近镇上买了两匹马。
宁扶蕊骑上那红头马,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喜意扩大。
她执起缰绳,轻喝一声,马便往前奔跑了起来。
她恣意地驰骋在林中道中,马尾掠过一阵风,惊起密林里的飞鸟。
汴京近了,她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的背影在眼中渐渐变得模糊,他伸手抚上脸颊,微凉的水意让他一怔。
宁扶蕊察觉到身后没了马蹄徐行的声音,便轻拉缰绳,调转了马头。
不远处的周惟卿沉默地望着她,后槽牙都快被他咬破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不想让她走……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眼眶飘红,宁扶蕊有些无措:“是不是我跑得太快了?”
“那,那我不跑了,我陪着你一起走……”
他仔细地瞧着她的模样,滔天的爱意快要从眸子里溢出来。
二人一直走到傍晚,直至天边泛起红霞,宁扶蕊见到城门口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她,麻花辫长至腰间。
她挑挑眉,昔日那个西域少年又健壮了些,肤色也更深了。
她停住了脚步,对着周惟卿笑道:“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唇角微扬起一个恣意的笑,抽出马鞍旁的桃木剑,直直冲了上去,挑开了他的辫子。
少年惊恐地望着她,只见一个头发黄白相间的少女骑着红鬃马,威风凛凛地站在他身前。
他眸子倏然便亮了起来:“阿蕊?!”
“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宁扶蕊跃下马背,少年便张开双臂,想给她来个大大的拥抱。
可谁知她实在是太瘦弱了,直接被健硕的少年扑倒在地。
宁扶蕊无奈一笑,刚想推开他,他却忽然开口说道:“阿爹走了。”
她呼吸一滞,手上便被塞了一个冰凉厚重的牌子。
少年声音沙哑艰涩,他不住地哽咽道:“这是……他的军牌……”
“阿爹说,要回家看看,我便带着这块军牌回来了。”
宁扶蕊沉默地摸摸他的头。
少年金黄的兽眼泛起了一层水雾,他轻声道:“还有其他人的军牌,我都一并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