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这一吵,还像四十来岁。
下人都不敢劝,甚至不敢乱动。
荣翠筠虽然得宠,但夹在祖父祖母中间显然弄不懂。
荣佯被气疯:“老三也是我儿子!十郎也是我孙子!你做主母,我对你不够好?非要一点情都不留,一点人性都没有?”
罗氏大哭:“你有人性!死了几十年还有情!”
荣佯和罗氏中间,永远都夹着倪氏。
谁都不肯忘,谁都不让步。
荣佯冷漠无情、但还有理智:“别说人在做天在看,你在做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你平时但凡做好一点,现在就不会这么难看,你怪谁呢?怪我瞎了眼!”
罗氏疯了:“你不瞎,你去把人接回来!”
荣佯甩手就走!
罗氏六十大寿,荣佯根本不想做什么。
婆媳的事、荣佯不好掺和,但是,现在不想着补救,竟然还要欺负朱氏。
荣佯对罗氏的耐心快没了。
当初儿子成亲,他看媳妇还不错;儿子快有孩子了,他高兴过。
谁能想到,罗氏那个蛇蝎毒妇!何至于!
他孙女、是能随便扔掉吗?这是罗氏对他不敬!
荣佯走到后边,看老三一家、就住在这么两间屋,心里就难过的要死。
虽然这宅子不算大,但老二他们在外边有宅子,就老三、被罗氏拦着不许出去。
荣佯闻着浓浓的药味儿,看天黑了,这块黑沉沉的。
他小孙子,坐在门口,痴痴的。
如果倪氏知道,不知道会怎么样?
她是那么好的女子,他遇到她是何其有缘?
荣佯老了,早就不是那点情情爱爱。但倪氏不同。
她美丽、温柔、她对孩子好,她对罗氏也敬着,她有着一个女子所有的好。
荣佯就算用后半生,也没见到一个像她的女子。那是深深的遗憾。
但是,荣佯对罗氏的狠毒、了解的还不够。
一个妇人,如此对待他儿孙,对荣家是不够忠诚的。
就像孟家不忠于皇家,早晚要出事。
荣佯忙了外边、还要管罗氏,她曾孙女都有了,荣佯这些年管的少了,就这样。
这时候他就格外想倪氏,就后悔,他是不是该对罗氏做什么?
那屋里的声音、死气沉沉。
天黑了,屋里也没什么灯光。
今天罗氏六十大寿,这一角不参与。
荣佯喊孙子:“吃饭了没?”
七岁的孙子、瘦瘦小小的一个、穿着破衣服有点猥琐,呆呆的说:“没。”
荣佯难过:“祖父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孙子示意:“我给娘熬药。”
屋里、传来女子虚弱又惶恐的声音:“十郎快去。”
小孙子说:“我这样只会给荣家丢脸。”
荣佯怒极:“谁说的?”
孙子呆呆的、看着药。
冷风刮来,不知道他身上冷不冷,但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儿。
荣佯真心怒了!以前看罗氏对荣翠筠好,他有被骗了。何况,最近为户部、还有吏部的事忙的团团转。他但凡看松一点,他亲孙子、就落得这般。
荣佯被欺骗的耻辱、爆发,那种被罗氏耍的团团转的耻辱,让他出离的愤怒!
荣家的奴才都战战兢兢。
荣佯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荣翠筠晃过来,弱弱的喊:“祖父。”
荣佯眼神犀利:“你早就知道了?”
荣翠筠吓得直哭,愈发可怜。
荣佯愈发怒火:“看看我亲孙子!睁大你眼睛看看我亲孙子!荣家靠的是谁?老子!”
荣庆周、和几个儿子赶过来,一时也不敢劝。
荣佯盯上荣庆周:“老三是你亲兄弟!十郎是你亲侄子!兄友弟恭你做不到,亲侄子是仇人吗?”
一大片人聚集于此,明晃晃的灯光,就像明晃晃的刀枪。
小孙子默默的进屋。
丫鬟低声说:“夫人吓昏过去了。”
屋里再没别的声音。
安静的有些讽刺。
荣佯铁青着脸:“把人都叫来,每人杖五十!”
大孙子荣贻达不乐意:“祖父……”
荣佯指着他鼻子骂:“你是荣家长孙,老三是你亲叔叔,十郎是你堂弟。你连这都弄不明白,被罗氏那毒妇教的!你娘也是这么教的吗?愚蠢的毒妇,要害我三代!”
荣佯再指着二孙子问:“你来说说!”
二孙子荣贻迈、十八岁的少年、风度翩翩,这时候也没办法:“今天是祖母六十大寿。”
荣佯狂怒:“真是老子的好孙子!你们眼里都有祖母,没我了!”
一个孙子冲着屋里喊:“荣贻遂还不滚出来,看把祖父气的!”
另一个孙子喊:“祖父来了,还躲在屋里不出来!”
又一个喊:“和他那个贱丶娘一样上不得台面。”
荣佯抄起一根棍子,抽向一个孙子。
这孙子就是荣庆来那个、不是荣家的种。
他和荣贻遂同年,格外有底气。
荣佯下手没客气,拿着棍子再抽下一个。
这个八岁,也是荣庆来的儿子,妾邹氏所出。
荣贻达赶紧阻拦。
荣佯发飙:“趴下!”
荣贻达对上祖父的眼神,比祖母更可怕。
大家白天吃了大瓜,没想到晚上还有瓜。
其实荣家的事,街坊邻居当然知道一些。陈年旧事翻出来,一些真相也被发现。
反正这会儿不晚,很多人到荣家吃瓜,或围着荣家打转。
荣佯大概是恼羞成怒,压根不怕人知道。
荣庆来匆匆回家,大家看着他更诡异。
荣府里,爆发出罗氏的怒号:“打死我好了!”
荣佯怒气沉沉:“你以为老子不敢?”
听着蛮清脆的声音,不知道打了没有?
之后,住在无舆街几年一直是功成名就老夫人模样的罗氏、甚至要成三品诰命了,嚎啕、就像泼妇。
外边看戏的,心里都实了。
就说罗氏毒,她要不是这么毒、荣佯也不会这么对她。
就说、六十岁了,还能做出这种事,真的是愚蠢。
她从小门小户、到了今天,有什么不满足?稍微做好看一点,就是风光的老夫人。
荣庆来到了后边。
他三十六岁,已经显老,和他娘一样的大脸盘,又瘦又阴的,后边明亮的灯光、也照不亮他。他眼睛不小,单眼皮,显得格外阴沉。
一群人围着罗氏,气氛十分紧张。
荣庆来阴沉沉的到荣佯跟前。
荣佯一巴掌抽他!
荣庆来受着,仅此而已。他扶着老娘:“回去。”
罗氏不干:“让他打死我!我不活了!”
荣庆来阴沉沉的问:“你死了叫谁得意?”
罗氏闹了半天,被儿子气的要死,一巴掌就抽他。
不需要理由。老娘打儿子,就算打他爹。老娘是真不活吗?这混账!
荣庆来就这么挨了两巴掌,依旧扶着老娘、离开老爹。
荣佯不在意,依旧教训大孙子。
荣家一时压抑。
一个老奴跑去找荣贻遂:“快去劝劝老爷。”
荣贻遂被拖出来。
荣佯盯着老奴,下令:“杖八十!老子在这儿,都敢怎么欺我孙子!真是好奴才!”
那老奴忙跪下求饶。
荣佯不是开玩笑,也不止这一个,荣府从管事到七八岁的小奴才,都得教训!
荣贻遂就呆呆的站在一边,像是没有心,也就不知道怕。
反正他是被拖出来的,他不敢回去。回去了,这些人就会对他娘下手。
荣佯看着他可怜的孙子,再看看光鲜亮丽的奴才,心里就抽的疼。
前边,罗氏回到自己屋里,抱着儿子大哭。
六十岁了,她多少年没哭的这么委屈,她故意的。
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带着儿子孤苦无助。
当年,她为荣佯生了两个儿子,在家孝顺翁姑。他呢,在钧都,和美人郎情妾意好不快丶活。那贱丶人知书达理,她粗俗不堪。
那贱丶人生个儿子是宝,她的儿子是草。
罗氏作为原配,明明是赢了,但她没赢。
自从那贱丶人死了,荣佯对她就无情,儿孙满堂了还无情。
不论她做的再多,荣佯都不屑一顾,他那么惦记那贱丶人,他去死啊!追着那贱丶人去!
罗氏冷笑,她要那贱丶人和儿孙都不得好死。
荣庆来听着他娘哭,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淡去。
但他大一些,他娘还经常抱着他哭,他爹对他没弟弟好。
他曾经想强歼那个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弟弟,被他爹毒打一顿。
荣庆来知道,老三是他爹的逆鳞。
荣庆来斗不过他爹,但不能不顾老娘。
罗氏哭的差不多了,也非常的疲惫。
这屋里,还是六十大寿的喜气。
荣庆来还是阴沉沉:“娘就该高高兴兴的,生什么气?”
罗氏怒:“你以为我生气?”
荣庆来看他娘,他爹要气让他气去。
罗氏气的、拍儿子的肩。
他爹生气了、不就来气她?凭什么让他爹一个撒气?她才不受那个气。
荣庆来看他娘不气就好,轻飘飘的说:“我去杀了那个就是。”
罗氏更轻飘飘,压根不当空气里有那个。
说来可笑,荣佯对第一个很期待,只要她对荣翠筠好,荣佯对孙子也没那么在意了。
他不在意,罗氏就养着荣贻遂,她也不想做个恶毒的妇人。
一切都是荣佯逼的,倪氏要怪就怪荣佯去,荣佯有本事就管好她。
一个小厮过来,低声说:“长公主传二爷。”
荣庆来阴沉沉的脸、登时更阴,眼底带着一片厌恶。
罗氏挺高兴,拍着儿子的肩:“长公主惦记你。娘生日长公主赏赐丰厚,你替娘好好谢她。只要长公主高兴,你爹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罗氏斗不过荣佯,所以她一直在想办法。
她女儿嫁的好,她孙女也嫁得好。
只要有荣翠筠,她宁愿宠着翠筠。
今天翠筠又受委屈了,罗氏要好好安抚,晚上和她一块睡。
荣庆来看着他娘明媚起来的脸,在灯光下、是那么狰狞。
她真的很丑,就算养的好,改变不了丑的事实。
难怪他爹会喜欢美人,这世上有谁不喜欢美人?不喜欢被伺候?有几个大男人愿伺候女子?
罗氏更喜欢次子,觉得更贴心,拉着他又叮嘱:“长公主对你那么好,不要辜负她。”
荣庆来一阵反胃。长公主好,就是让他去舔?
荣庆来不用安抚老娘了,她不需要。
他大步回到自己屋里,对慕氏也没兴趣。
慕氏对他也没兴趣,也不伺候他更衣。
反正,她就是个装饰,荣家也不会随便去掉。
荣庆来这人狠毒,慕氏也不招惹他,就和自己女儿在一块。
她儿子荣贻道行五,平时和二三四住在后边院子。
荣庆来换了一身紫袍,十分华丽。
慕氏看到一眼,就觉得人模狗样。别看大家觉得荣庆甫差,荣庆来比荣庆甫差多了。
荣庆来到前院,小厮已经牵马在这儿等着。
荣庆来吩咐:“让杨岭去把那野草除掉。”
有人去传话。杨岭就住在后边,平时跟着荣二爷跑。
这不是什么大事,荣庆来没觉得会有问题。出了大门,看街上已经清静。
虽然路过的人会朝荣府看。
他们也就是看看罢了。
荣府里也安静下来。
罗氏拉着荣翠筠。看她瑟瑟发抖的,心疼坏了,免不了又咒骂一通。
虽然修道和香火是两回事。但也是一回事。
比如荣家,求上门的也可以那么多。不论烧什么香拜什么佛。
郭太后是低调的,玄真观是低调的,夜里安静了,只有依稀灯火。
观前街、却异常热闹。
围着玄真观,有一片平民,算得鱼龙混杂。
老百姓是想早点睡,但不说万户捣衣声,就今天荣府的热闹也有挺多人去看。
平民百姓、家里的婆婆有可能挺坏、重男轻女的甚至掐死孙女。反正荣家那罗氏挺难看的。
几个人围着观前街转,荣家的八卦听了不少,从罗氏到荣二爷、从朱氏到荣翠筠。
但就是找不到那一根野草。
观前街、巷子里,长着不少草,角落里臭烘烘。
几个人都想去翻垃圾堆,这一片能锁定,找一个人还是不容易。
一个三进院,特别的冷清。
在这平民区、哪怕是京城、有一个小三进院都是富豪。
哪怕屋里十分干净,值钱的是这块地,是片瓦遮身。
其实房子不错,野蔓老祖也分到了一间房。
夜里冷飕飕的,她弄了一床被子,就看有人从外边飘过。
老祖一点都不在意,就算找进来,这边的平民也不是好对付的。
正房、寝室。
杨航醒来,听着小厮低声说着荣家的八卦。
小厮都十分惊奇:“小娘子不会真的九世善人、见过阎王?”
杨航看小厮一眼,九世善人会让他拿上万两银子买命?这宅子是好,但已经是人家的。
小娘子见没见过阎王不知道,但杨航见过阎王了,能活着,他愿买命。
小厮还在感慨:“那三小姐以前太作,这下不知道还有脸见人不?”
杨航问:“怎么没脸见人?”
小厮点头:“也是。她明知道自己是假的,一天装腔作势。荣侍郎都恼羞成怒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恼羞成怒?”
杨航说:“那些都是假的,你看荣佯会做什么?”
小厮冷笑:“荣佯又不是头一次认识罗氏,他会不知道?荣三爷就住在荣府,他是眼瞎?荣翠筠一点都不像荣三爷和三夫人,他真有那么眼瞎?不过是以前悄悄的,现在闹开、丢脸了。”
杨航对八卦没多大兴趣,但关于救命恩人、债主,不由得多关注些。
那小娘子精的很。
既收了他的宅子,又不动,不惊动别人。
说是给杨航用,还成了债主,她怎么那么会算账?
当然,杨航不会去告发。
小厮也不会,这么厉害的小娘子,还有郦老夫人等撑腰,她真是荣佯的孙女,告发了也没多大用。
小厮就说:“荣佯亲孙女能被扔了,丢了个大脸。一点不发作才不对。不过,如果他知道自己亲孙女这么厉害,他会怎么做?”
杨航看小厮:“能由着他做?估计让他更丢脸。”
哈哈小厮高兴坏了!恨不能立即看看那名场面。
一个老仆端了药过来,一边低声说:“有人找、估计是想杀人。”
小厮高兴中:“谁杀谁还不一定。”
家里住着那么个厉害的人物,大家更安心。
要是住着个没本事的,容易拖后腿。那就不会让她住。
老仆叹息:“也是个苦命。这样的条件一点都不挑。”
小厮笑道:“听说是嫌弃没猪。还是睡猪圈舒服。”
这一夜,观前街、无舆街、甚至钧都、好像都飘着猪叫声。
野蔓老祖醒来,还以为二师兄找来了。
二师兄怎么地、还没被宰?莫不是给她送肉来?
老祖起来,时间不早,外边阳光极好。
她收拾利索了,吃着肉包子,对这宅子挺满意。
这宅子大约二亩(22米×60米),比起荣家要小得多,但住着却宽敞的多。
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上面挂的石榴,看着就不好吃。
沈用贞摸过来,带着不少好吃的,有京城美食也有宁王府美食。
虽然宁王妃和儿子都在郭太后那儿,宁王府还有人看着。
宁王府本来就人不多,少了两个主子、也就那样。
沈用贞打扮的够低调,虽然和大路村的小伙不能比。
野蔓老祖将美食摆开,胃口十分的好。
沈用贞在一边看,她心情是真好,看了荣家那么好也一点不动心。
杨家的小厮也蹲在一边,低声八卦:“荣贻达竟然给打了二十大板。徐氏今天就回娘家去了。”
老祖好奇:“她不伺候男人,回娘家去做什么?”
小厮也好奇了:“大概是荣家乌烟瘴气?能搬出去的都搬出去了,作为长孙反倒不好出去。徐氏哪受过那个气?”
老祖说:“她嫁到荣家之前,不知道荣家什么样子?”
小厮蹲在一边,还真挺好玩:“罗氏挺能装的,又有孟太后跟着装。”
沈用贞说实话吧:“徐家连别人的种都养着,不过是受孟家摆布。”
小厮八卦:“或许长公主和徐氏那边有什么龃龉,就这么随便处置了。”
野蔓老祖点头,总归是徐氏当初不反抗,现在装贞丶烈?
小厮就兴奋:“之前,罗氏六十大寿弄得满城风雨。”
老祖看他,是这么形容的吗?
小厮觉得,那现在差不多了。
他一双小眼睛,单眼皮,挺可爱,对着小娘子特崇拜。
沈用贞都崇拜,昨天才开始呢,今天有重头戏。
野蔓老祖摸摸自己头,昨天没挨打、不惨,今天保不准。
沈用贞保证,至少给她留一口气。
老祖看他一眼,还是靠自己。
去给自己弄点保命的东西,以防万一。
这年头,什么都可能发生,有备无患。
沈用贞摸出来,看有人还在找,别找他,溜了。
今天,玄真观更热闹。
虽然后天才重阳节,玄真观已经摆起来。
这不是庙会,是玄真观、辟出一块,经常用来交易。
鱼龙混杂的都可以来,没那么多的税,能让大家多赚一点。
观前街的铺子也不怕被后边影响,反而带来更多人气。
人往这里边一转,保证找不见。
前边正门承天门。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的地方,比如:“开元皇帝掌中怜,流落人间二十年。长说承天门上宴,百官楼下拾金钱。”皇帝可以在这儿设宴,老百姓都能来捡钱,至少文武百官、九品芝麻官都有机会。
承天门前的大街,就是天街,或者御街。
前边一门,光华门。
承天门到光华门中间,是宫前特殊区域,全是朝廷最重要的衙门。
吏部、户部、礼部、工部等都在这儿,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等也在这儿。
左右卫等也在这儿,这不是给文武打起来,但上朝挺方便。
散朝了,一块从承天门出来,各去各的衙门忙活。
今天初七,不到重阳节,也不到授衣假。
今年授衣假的安排是九月二十一(一般是霜降这天开始)到十月初五。
下午,阳光好得很。
野蔓老祖摸过来,四处打量。
悄悄的看,还是挺厉害。
高手不少,小命哆嗦。
不用演了,老祖就是拼着危险,也要来认亲。
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是没人乱窜,至少老祖没资格乱窜,可能会被打成筛子。
但这块、人不少,这是大郑的心脏、头脑,若是不动、大郑就该休克了。
所以,老老实实的,别乱窜,一时没人来拦。
有想干预的应该也被干预了。
将近晡时、该散衙了,野蔓老祖守在吏部外边。
不是大门口,那大门口太威武、不敢靠近,就在天街边上、大树下。
她个子小,借着大树还能躲一下,虽然转着圈都是人。
人看到她都比较奇怪,但各管各的,多管闲事的向来少。
一些出来的早,看看天色极好,三五成群约着去喝两杯或者找个乐子。
“张大人听说你新得了一幅画?”
“想看?上我家去。”得意,吩咐小厮,“回去和夫人说一声,李大人爱吃酸萝卜。”
李大人、生气还说不出。
王大人,等在门口不肯走。
孙大人、看着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今儿一天都觉得不对劲。
当然,大家看荣佯不对劲。虽然荣佯资格老了,一般人不好问。
不过,在沈澥突然被害,荣佯呼声最高的时候,都是这一圈的,大家都格外关注。
有风吹草动都得看着,一旦错过了,那是可能要命的。
几人正看着、那大树下的小娘子,就看郭尚书出来,还没坐上车。
郭尚书六十来岁,比较胖,坐的是牛车,大家都知道牛车更舒服。
一群人和郭尚书打招呼,就算孟家一伙、当面都得装。
那边,荣佯从吏部出来,忙了一天,头昏脑涨。
他虽然在吏部多年,但这活儿不好干,孟家一天搞的太多。
不跟着搞不行,跟着搞也不行,再干下去简直要人命。
大郑、现在大概就这情况,荣佯每天都劳心劳力。
野蔓老祖看着,头戴乌纱帽,身穿云雁袍,是荣佯没错了。
她立即冲过去,一边喊:“荣大人!”就像登台那么一声唱。
把人都吸引了。
野蔓老祖抓紧机会、拿命在演:“荣大人!我是你亲孙女!你还认不认我?”
荣佯抬头,眼睛有一瞬间茫然,耳朵已经充满宁州的口音。
野蔓老祖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我生下来就被换到乡下,三四岁就开始干活,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儿,每天吃不饱的饭。”
和老祖比,你们哪个敢说辛苦?
老祖说:“我从三四岁,干到饿死,就换来一个拜见亲生父母的机会。荣大人,你认不认我?”
大郑、文武百官、三品四品五品都有、六十五十四十岁的都有、来围观了。
六品七品的小官更多,三十岁左右年轻的不少。
很多人听过昨天的传闻,没觉得多大事儿。
今天直接找到这儿,事情是不大,对荣侍郎不太好(侮辱性极强)。
一个五十来岁、大腹便便的、鹭鸶袍、急着呵斥:“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野蔓老祖说:“荣大人,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冬天又黑又冷,一刻不停,我才知道自己身世,就问你认不认我?”
又一个年轻的杀过来。三十来岁意气风发,鸂鶒袍孔雀威。
荣佯却不急。
人反正来了,他正好认真的看看。
眉眼和倪氏真像,尤其那一双眼睛,干净、无辜。
没有怨怼、没有疯狂,她单纯的想认亲?
虽然谁都知道不可能单纯。
荣佯问:“你想怎么样?”
野蔓老祖抹泪:“我就想见亲生父母,我想见我娘。我娘十月怀胎,将我生下来,都没能好好看看,就被罗氏抱走,换到了乡下。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知道我娘每天每夜是如何惦记我,为我有多伤心?肝肠寸断、以至于身体不好,这是女儿不孝。我就想给她磕头,告诉她我现在很好。就问荣大人,你认不认我?”
老祖哭喊:“人谁没有父母?我只想见见我娘,告诉她我很好,让她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就问荣大人,你认不认我?”
老祖给荣佯跪下,只要他受得起。
那年轻人、却猛的一脚踢老祖。
野蔓老祖一点防备都没有,被踢飞二丈、六七米远。
其他人围着、立即插丶过来。
郭尚书离得远,靠近一点还是远,就远远的说:“荣大人,这何至于?”
卫国公杜跃鲤、脾气更直:“荣大人好威风!这孩子一番孝心你也下得去手。”
那武将一叠声的喊:“快请太医!”
小将起哄:“这吐血了!快不行了!”
老将怒:“还不快请太医!”
文官也起哄:“这小娘子之前就说饿死了。”
“荣大人干嘛这么狠心?就让她见亲娘一面又怎么了?”
“听说昨天去荣府,罗老夫人也是压根不让见。”
“这是没办法才来找荣大人吧?”
一群围着那年轻的:“乔文仲好厉害,是不是练过?”
“人家亲祖父在这儿,还没说什么,你又急什么?”
“乔文仲是罗家亲戚,就算是荣大人的女婿,但也管不到荣家的事。”
乔敞永平十年、癸未科进士,今年才而立,确实很得意。
因为荣佯的关系,乔敞直接进户部做了主事,这是多少人求不到的。
现在,荣佯就要进户部,乔敞岂能容人败坏罗氏的名声?
那就是坏他的事儿,乔敞还想等荣佯致仕后、能干上户部尚书。
毕竟荣佯干个十来年,他快四十了,可以。所以,他现在就要表现。
这一大群人围着,表现没比乔敞差的。
还有很多嫉妒的,不想他在户部的。
荣佯那边没打起来,这边要先打了。
荣佯本身的实力还不够,孟家还在忙丧事,这种小事、吵才没意思。
这给了大家机会,一些人怒赞小娘子孝心。
一些人同情她好可怜。
很多没在意的,目光都落到小娘子身上。
夕阳照在她身上,她摔在地上、吐着血,好惨。
穿的袄裙比较干净,但都打着补丁,好小的一个,比狗小。
小小的脸,上面都是疤,不觉得丑,而是沧桑。沧桑的人才能明白的沧桑。
头发就像一把枯草,上面戴着一串白花,野性而美丽。
太医院离得不远,太医被小将拖来。
大概是离得近,小将拽了几个太医来。
太医看着这阵仗,再看郭尚书、卫国公都在,也没废话,诊脉。
头一个太医诊完:“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第二个太医谨慎一点:“油尽灯枯,回去好好呆着吧。”
有第三个太医出手,诊了半天:“这心脉都断了,活不了几天了。”
野蔓老祖睁开眼,挣扎着要起来,又吐出一口血。
那小将、大男人、都给搞的泪目:“你别乱动了。”
一个孔雀袍问:“你还有什么心愿?”
野蔓老祖从地上撑着、半坐起来,眼睛转了一圈,找到荣佯:“我从小被人叫野草、野丶种,我娘还会骂,当时不太懂。她好像是骂谁抱走了她亲生女儿,骂他们断子绝孙,骂他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