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苑见叶泠雾丝毫没有给她这个客人倒茶的意思,便兀自拎起茶壶自给自足,说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叶泠雾不愿意坦白,只有沉默。
江苑不急,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半是开玩笑的说道:“其实我倒是不在意你和他说什么,只是我怕日后在朝堂上被针对了那可就麻烦了,毕竟对方可是陛下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宁北侯。”
“你也会害怕?”叶泠雾眯着眼看她。
江苑轻笑道:“我瞧着可不像能和武将起争执的。”
“你瞧着也不像是会怕被针对的。”她怼道。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多如牛毛,许多时候看开了也就好了。”江苑笑着揶揄道,“我瞧着侯爷甚是心悦你,你难道没有心动过?”
叶泠雾脸色突的染上一抹绯红,刮了眼她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苑撑着下巴,晕柔的烛光洒在她的脸色,总算有几分姑娘家的神态,“八卦一下,女孩子之间不都是喜欢聊这些?”
“......”她要不提,叶泠雾都快忘了。
江苑见叶泠雾脸色僵硬铁青,轻笑两声道:“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她转而看向案几上成堆的账,“这些就是紫萝布庄的账簿?”
叶泠雾点了点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大娘子留下的陈年烂账。”
“大娘子?”江苑道,“就是你从小在我面前经常咒骂的那位姨娘?上次我是见到她了,跟你小时候描述的倒是一模一样。”
叶泠雾蹙眉道:“我小时候经常咒骂她吗?”
江苑提唇一笑:“你还真是记性差啊,在京城初次见面也是,是一点也不认得我,亏得我第一次看见你时好几宿都睡不着。”
叶泠雾心虚,还不是因为变化太大了。
说起来,江苑身为姑娘家说话的嗓音却沙哑的如男子,实在奇怪。
她不禁道:“我有件事不太明白。”
江苑见她神色认真,心中大抵知道她要问什么,回道:“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了,卿卿想问什么就问吧。”
叶泠雾道:“江家在淮南名门中虽寂寂无名,但好歹也是百年世家大族,他们怎会让你一个姑娘家以男儿身闯荡朝堂铤而走险?”
江苑缓缓垂下眼眸,默了半晌回道:“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告诉了你我的名字,我虽然骗了你许多,但是那个名字没有骗你。”
“......江时微?”叶泠雾道。
江苑拎起茶壶兀自掺了半盏茶,说道:“‘江苑’这个名字......是我大哥的。”
叶泠雾震惊道:“你大哥?”
“我大哥在我十五岁那年,也就是我从岱岳镇离开的那年就病逝了,说来可惜,他作为江家唯一的嫡子,被江家赋予众望,琴棋书画从来都是族中最优秀的......”
江苑没有继续说下去,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起来,直到一碗见底,才放下茶碗道:“此时说来话长,待日后回京了,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还是赶紧处理这些个烂账才是关键,我听说今日侯爷来,将紫萝布庄的负债全清算清楚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道:“那些钱我日后会还给他的。”
江苑道:“需要我帮忙吗?虽然那一万八千两确实挺多的,我也舍不得。”
“......不需要。”
“只要顺利继承叶家家业,这些钱自然能还清。”
“那以后打理呢?去了京城,你准备把叶家托付给谁?”
叶泠雾沉默。
江苑没有继续追问,反倒拿起账簿翻看起来,说道:“有件事,我估计你会很想知道。”
“什么事?”
“今日来的那位八爷名叫魏斐,是渝州响当当的人物,和你家布庄的生意对他而言连冰山一角都不算,你猜猜今日他为何大张旗鼓的突然上门要债?”
叶泠雾拧了拧眉头,低声吐槽:“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弯弯绕绕的猜来猜去,不嫌麻烦。”
江苑认真翻着账簿道:“行吧,那就不拐弯抹角了。他今日上门其实是为了叶家大娘子。”
叶泠雾猝然抬起头,错愕道:“关她什么事?”
江苑头也不抬,回道:“叶家大娘子也就是柳玉萍,在成你父亲外室之前就与魏斐认识。我手下人昨日看见大娘子鬼鬼祟祟从后门出府,觉得奇怪便跟了上去,结果就看见大娘子去了一座宅邸,我手下人花了点心思打听一番才知那是魏斐的宅邸。”
叶泠雾蹙眉道:“哪怕是认识,魏斐怎么会随便听她的话?”
江苑漠然,少顷道:“商人之间只有交易,大娘子手上能与魏斐交易的不过就那几样东西。沈小侯爷是让魏斐拿到钱了,但是相比一万八千两,叶家才是更有价值的。”
叶泠雾握紧拳头,指尖紧到发颤,冷声道:“我是不会把叶家就这么交出去的。”
江苑翻看账簿的手一顿,终于抬起头,莞尔一笑道:“那就需要好好想想如何让叶家人信服你了,叶家大姑娘。”
叶泠雾睨了一眼她,不语。
江苑道:“比起大娘子,魏斐才是对付,他是渝州最大的商贾之一,有的是手段让没了你父亲的叶家倒闭,紫萝布庄欠下的债都是小事,最难的是之后布庄的生意。”
叶泠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布庄的生意若是从此一蹶不振,别说一万八千两了,怕是八百两都还不起。”
江苑慢条斯理道:“商人嘛,利益为上,现在他们敢上门找茬,除了是来讨债的外,更多的是如今的紫萝布庄久未经营,给他们带不来任何利益。是以整顿紫萝布庄才是当前之重。你觉得呢?”
叶泠雾没应声。
其实在她说出这些话之前,叶泠雾就已经这么想了,今晚那三个管事的把柳玉萍亏下的烂账摆出来,不过是想让她再和柳玉萍起争执,从而忽略他们的存在。
但紫萝布庄走到如今地步,除了柳玉萍之外,他们三个的责任更重。
烛光渐暗,戌时的梆子响过,江苑才放下账簿离开。
第258章 整顿
翌日卯时,天微微亮,庭院屋檐积了厚厚一层雪。叶泠雾睁开眼就见身上披着一件浅紫色的绒领披风。
不多时,元桃和青橘端着木盆,撩开暖帘走了进来,见叶泠雾已坐在书案前看着账簿。
元桃诧异道:“大姑娘,您昨夜没有休息吗?”
叶泠雾抬眸,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道:“昨晚歇息了,这件披风是你们拿出来的?”
元桃和青橘相视一眼,一脸疑惑。
青橘回道:“当然不是了大姑娘,昨日江大学士出来后说您已经睡下,不需要人在旁伺候,就让我回屋去了。”
“......”
“大姑娘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眼下黑青的,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呢?”青橘问道。
元桃端着木盆将木盆搁在洗脸架上,用热水浸透白布后拧干,将白布递到叶泠雾手中,“大姑娘搽搽脸吧,待会儿淡淡涂点胭脂,看着气色也会好些。”
叶泠雾接过白布,说道:“元桃,等会用完早饭,你去把三位管事的请来,我有话要同他们说。”
元桃道:“是大姑娘。”
青橘道:“大姑娘,您昨晚把账簿都看完了?”
叶泠雾道:“差不多吧,只是那些烂账实在理不清。”
青橘一度天真的说道:“理不清的话那怎么办,要不大姑娘让江大学士或者侯爷来看看?”
叶泠雾眉头不展,似自言自语的说道:“一碰到麻烦就寻求他人帮助,如此懦弱还如何继承叶家家业。”
青橘不明不白,讪讪低下头道:“大姑娘说的是。”
过了小半刻左右,余叔带着昨日叶泠雾偷偷吩咐让打探的情报来了。元桃和青橘连忙上茶,随即退出屋子候着。
“……余叔所说,这座庄子里的奴仆对这三位管事怕是不满已久了罢?”叶泠雾神色凝重。
余叔点了点头,回道:“不仅不满已久,甚至是积怨已久,别家布庄奴仆月银都是两钱,而我们布庄作为渝州第一的大布庄月银少了别家小半不说,还动不动就扣钱,扣下来的钱被三个管事的私吞进自己口袋,长此以往,怨声载道,尤其是主君病逝后,三个管事的借口不发薪,这里留下的奴仆被欠了近半年薪,想走都走不了,若是走了更是拿不到一分钱。”
叶泠雾眉头紧锁:“父亲在世时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这三个管事在私吞手下奴仆的钱财?”
余叔道:“哪能不知啊,但是这三个管事的来历却是让主君为难啊。大管事是二房顾氏妹妹的夫婿,二管事和三管事呢又是二爷认识多年的好友,总之这三人啊都是不好辞退的角色。辞退了,那就是得罪二房两位主家。”
叶泠雾沉思熟虑片响,说道:“我们欠奴仆多少月银?”
余叔蹙眉道:“前前后后差不多近五百两,大姑娘,紫萝布庄自主君病逝后就没开工,可是您想想,这三个管事的都是老人了,怎可能不知道不开工是何后果,其实最大的原因啊还是在于他们私吞月银,奴仆们有了怨气自然不愿意再卖力干活了。”
叶泠雾道:“我明白的余叔。只是要想紫萝布庄重新运营好,首先得把那三个管事的解决了才是。”
余叔道:“大姑娘说的不错,那大姑娘有何办法没?”
叶泠雾垂眸看着案几上的账簿,道:“他们做的账看着倒是无错处,实则许多买卖没头没尾,这些烂账更是。”
余叔道:“账簿和辞退的事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大姑娘要如何应对二房。”
叶泠雾淡然道:“还能如何应对,只能是见招拆招,既然要整顿布庄,少不得要得罪人的。”
余叔沉默少时,说道:“大姑娘说的是,这座布庄是您父母亲的遗产,是不该任由它日日落败下去。”
日头渐渐升高,庭院里的雪清扫的差不多,叶泠雾就打算独自去布庄里转转。
刚出庭院,踏上长廊,四周静的只听得见风声,鼻尖萦绕着散不去的雪香。
“卿卿……”
背后传来的声音,叶泠雾转身往下看。
沈湛站在廊下,眸色幽幽地仰望着她。
他身上穿着昨夜的玄色大氅,脸上布透着疲惫,好似一宿未睡。
而廊上的少女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苍白纤弱,身上的紫色霓裳随她黯然失色。
叶泠雾靠近栏杆,轻声道:“侯爷有事找我?”
沈湛没说话,上前一步踩着阶沿石,如离弦之箭般越上了三米之高的长廊,按着木栏轻松翻进,上前两步直接逼近叶泠雾。
叶泠雾吓一跳,退了半步,忙四下张望着,见这座长廊里里外外清冷无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我有话跟你说。”沈湛语语气里也是疲惫。
叶泠雾抿抿唇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多生事端,你跟我来。”
说罢,叶泠雾转身就要往前走,刚要踏出第一步,一只大手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半是拖半是拽的往偏僻处去。
转过几弯,两人一座几乎是荒废的别院,沈湛才总算是停下脚步。
叶泠雾挣了挣手腕,无果,郁结道:“你要说什么?”
沈湛脸色黯淡,眼里布满红血丝不见一丝光亮,平静得像深山老井。
他睁睁地垂眸盯着叶泠雾,一字一句道:“你退掉与他的亲事,我帮你解决叶家的麻烦。”
叶泠雾微微张了张嘴巴,没出声。
沈湛眼底闪过一丝颓败,握着叶泠雾手腕的手不知不觉更用力了一些,嗓音嘶哑:“我知道你和他认识许久,但我不认为你是心悦他的,至少在余苏城除夕那夜你看我的眼神,是和他不一样的。”
叶泠雾心尖都在发颤,回道:“眼神不一样又如何,你怎么知道我看你的眼神就是爱慕的?”
沈湛道:“我就是知道,是你不知道。”
叶泠雾负气一笑:“侯爷这话颇有自欺欺人的意思,泠雾当真是不懂。”
“你不必懂,只要你答应,紫萝布庄也好叶家商铺也好,还是你那个继母也好,我都能给你解决好。”沈湛不是商量的语气。
两人认识不过一年,可感情细纠起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
叶泠雾垂下眼眸不敢去看他,她又不是没长心,怎么可能对这样深情的沈湛无动于衷。
奈何她没有沈盼儿反抗父母的勇气。
少顷,她委婉道:“叶家的麻烦我自己可以解决,不麻烦侯爷了。”
“……叶泠雾,你真的愿意嫁给江苑?”沈湛颓然道。
叶泠雾眉头紧锁,咬紧牙关道:“是,我愿意嫁给江苑。欠侯爷的那一万八千两,日后我定会还给你,还望侯爷不要再纠缠我了。”
晚冬的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凉透了,沈湛静静看着叶泠雾良久,好似在等她后悔,又或者是再说些什么,但他始终没有等到。
“好,那我就祝你永远别后悔。”
风还在吹,叶泠雾眼眶湿润,看着只剩她一人的偏僻长廊,无声的落下眼泪来。
但很快,她便将泪珠抹去,转身朝外院去。清清冷冷的长廊就见一抹浅紫色身影在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晃晃两日过去,天气骤然开始回暖了,这日一大清早,叶泠雾便让余叔去请几位管事过来谈话。
三个管事揉着睡意,拖着身躯来到别院。
叶泠雾坐在上首,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昨夜三位管事给的账簿,依旧冒着丝丝白烟的小香炉。
“怪我没有想到,紫萝布庄闲来无事许久,三位管事以往这个时辰估摸着还在歇息呢。”叶泠雾笑容和煦。
李正笑容勉强道:“大姑娘有吩咐,我等自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来的,只是不知道大姑娘找我们来是有何事?”
叶泠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的,只是昨夜我翻看了一下账簿,见各位管事的账簿写的井井有条,深感佩服,就想着了解了解各位管事的。李叔,您来紫萝布庄多久了?”
李正怔了怔,神色傲然道:“小的来紫萝布庄快有八年了。”
“郑叔呢?”
“小的来紫萝布庄也是快有八年了。”
“王叔呢?”
“小的......小的才来布庄不足三年。”
叶泠雾道:“才来布庄不足三年就能坐上管事位置,想来父亲他对王叔的能力很是看重。”
三管事汗颜道:“哪里的话,大姑娘过奖了。”
“各位都是庄上老人了,只是......”叶泠雾拿起账簿,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连帐做不清了呢。”
叶泠雾打开匣子,拿出一本四五厘米厚的老旧账簿,说道:“这几日我去找账房先生对了对账簿,发现这账簿上许多账和支出采买对不上,我就想啊或许账房先生也是糊涂的,便去问了负责采买的小厮,才知三位管事给我的账簿真是糊涂账。”
三个管事的脸色煞白,万万没有想到叶泠雾居然能不怕麻烦的一一对账,还亲自询问小厮,这三日他们真是大意过头了!
叶泠雾本就心情不好,现下也懒得对三人和煦,板着脸淡淡说道:“我是从小在小镇长大,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不过我的理账功夫是宁北侯府管家嬷嬷教的,以后既是要掌管叶家家业,也要执掌中馈的,容不得你们诓骗过去。”
气氛凝固,李正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不止,其他两个管事的也跟着磕头求饶。
李正抬头道:“都是小的们猪油蒙了心,小的们知错了,账簿上亏空的,我们砸锅卖铁立刻补上,还请大姑娘开恩。”
“补上?”叶泠雾道,“你们做假账,中饱私囊,克扣奴仆月银,桩桩件件都是犯了家规,逐出门户的,若我对你们开恩了,以后人人都如此,紫萝布庄岂非乱套。”
三个管事的心头惴惴唯独大管事李正还算有理智,没被完全唬住,说道:“大姑娘,咱们是猪油闷心做错了许多,但我们可都是你二叔和二婶的亲戚,算起来也是一家人,这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至于做那么绝呢?”
“是啊,三位管事的到底是我二叔二婶的人,我要真动了家规,确实坏了情面。”叶泠雾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正目光闪烁,说道:“主君刚过世,紫萝布庄里里外外都需要老人,大姑娘若真要按家规行事,这布庄可经不起折腾的。”
“三位管事的不必担心,这些事我自有考量。”叶泠雾道,“欠的债已解决,如今紫萝布庄由我接管,底下奴仆不服已久,这些不处理好,布庄怕是人心不齐。”
三个管事的脸陡然阴暗下来。
李正叹道:“大姑娘说的也有理,但是您二叔和二婶那边……”
“他们那边自然由我去说。”叶泠雾打断。
李正听她语气坚定,心下一沉,破罐子破摔道:“大姑娘当真不顾情面?”
叶泠雾微笑道:“李叔大约不知,我这人啊原是最喜欢看情面行事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紫萝布庄要有人做主,那我就该分清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分那算什么事,您说呢?”
三个管事憋着不说话。
叶泠雾道:“三位管事的不必担心,我已在叶家田庄上给三位管事另谋差事。”
李正瞪大眼道:“田庄?”
叶泠雾点头道:“是啊,你们毕竟是紫萝布庄的老人了,我啊总不能真动家规不是。”
三个管事面面相觑,脸色蜡黄。
田庄上可都是苦差事啊!
他们一走,余叔就领着账房先生进来了,聊了聊紫萝布庄的事宜。
“……日后三坊还是需要管事的,只是这管事的我倒是想从老奴仆里提拔,这些老奴仆在紫萝布庄的日子不比三个管事的少,对布庄也熟悉。”叶泠雾翻看着布庄里的奴仆名册说道。
余叔道:“都由大姑娘定夺就好。大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是没有的话,老奴就下去安排了。”
叶泠雾默了默,问道:“沈小侯爷离开布庄了吗?”
余叔沉吟道:“小的没打听,不过宁北侯爷前日一早就离开布庄了。”
叶泠雾嘴唇紧抿,低声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人应下就离开了。
二月底,渝州总算是能见一点绿色,不再是白茫茫。
叶泠雾忙于整顿紫萝布庄,一直没功夫打理江苑,好不容易闲下来去看望,得知这些时日她缩在暖阁里仿佛退休老人儿一样,忍不住吐槽:“陛下竟能放你一个朝中重臣在渝州惫懒如此之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橘子香,江苑将剥好的橘子递到叶泠雾面前,微微而笑:“这些年忙于朝中事务几乎全年无休,我多休息些时日陛下不会责怪。”
叶泠雾毫不客气地接过橘子。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清闲的,这些日子我一直等着你开口请我帮忙,不过有些意外的是,你打理起紫萝布庄这诺大的庄子倒是一点也不手忙脚乱。”江苑道。
叶泠雾手上一顿,闷声道:“我在宁北侯府不是白待的。”
江苑眼弯成月牙:“那我就放心了,江家中馈交到你手上想来不会出岔子,还是卿卿厉害,我深感佩服。”
叶泠雾嗤道:“朝中谋事比打理家宅琐事还难,江大学士何至于佩服我。”
“你是觉得我在说假话?”江苑苦笑道,“在未进入朝堂前,我也是深宅里出来的,知道深宅女子谋生活有多不易,争风吃醋,怨怼丛生,若是不得主君宠爱,那更是步履薄冰。”
叶泠雾闻言沉默。
就在这时,元桃匆匆走了进来。
“大姑娘,大娘子,二姑娘以及二房两位主家来了,说是来找您的。”她道。
江苑皱了皱眉,戏谑道:“这么一大家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了。”
叶泠雾起身往外去。
外院厅堂,没了雪的覆盖,白墙黑瓦,朴素却也精致婉约。
还未走近,叶泠雾就瞧见邱妈妈站在门外等候着,等她稍稍走近些了,吊高嗓子喊道:“大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大娘子,二爷,二夫人都在里面等着您呢。”
叶泠雾没理她,径直往里去,最先看见的是端坐上首的柳玉萍,在她左侧之下就是二房夫妇,右侧是抱着三哥儿的叶锦晓。
叶锦晓拿着点心逗着两岁的三哥儿,任由他伸长双手胡乱抓,逗得众人笑的前俯后仰。
只是这个笑声在见叶泠雾进来后便戛然而止了。众人都默了一默,正了正神色。
顾氏清了清嗓子,道:“哎呀,这多日不见大姑娘啊,都不知道大姑娘有这么大能耐,看把紫萝布庄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愧是主君信任托付的好女儿呢。”
叶槐呈不以为然的冷嗤道:“能耐确实挺大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侄女一来紫萝布庄就把我安排进庄的三个管事给辞了,大侄女这是摆明打你二叔的脸吗?”
叶泠雾勾着嘴角道:“怎会呢,我虽未养在叶府,没和二叔二婶团团圆圆般相处过,但是我怎么说也是叶家人,做事啊都是为叶家着想的。”
“为了叶家?”叶槐呈一脸不信。
“是啊二叔,”叶泠雾款款落座,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什么,这里有份账还请二叔二婶看看。”
说着,她抬手示意元桃将手里的账簿递过去。
叶槐呈接过账簿,翻看几页后,脸上越来越难看,最后直接看不下去了,将账簿倒扣在案几上,说道:“你给我看这份账是什么意思?”
叶泠雾不答。
顾氏着急的拿过账簿看去,潦草翻了几页,说道:“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笔账你是打算跟我们清算呢?”
叶泠雾冷冷瞥了顾氏一眼:“三位管事的明里暗里私吞布庄钱财,如今布庄还因为他们欠着奴仆五百两月银呢,二叔二婶要替他们打抱不平是可以,不过得先把这笔钱补上。”
二房夫妇慌了,心虚地不敢吱声。
柳玉萍没看什么账簿,但从三人对话里猜出个大概,心里冷笑连连。
明明在府上理直气壮喊着叶泠雾公私不分打他们脸面,结果却被叶泠雾拿账簿打脸,简直可笑至极。
叶泠雾见他们理亏,微微弯了弯唇,朝门外喊道:“余叔。”
余叔颔首,便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来。
叶泠雾慢条斯理的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沓册子:“二叔二婶再看看这里吧,这几个叶家衣铺怎么都亏空了?”
上门算账的人成了被算账的那一个,被叶槐呈顾氏特意请来助力的柳玉萍,结果成了看客。
叶泠雾抿着热茶好不悠哉,说道:“二叔二婶看完了?既然看完了就说说怎么办吧,二叔二婶与我都是叶家人,咱们啊都是要为叶家家业出力的,这些亏空不补上,叶家可难做啊。”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们?”顾氏硬着脖子白了她一眼,却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
“岂敢。”叶泠雾道,“不如大娘子说说吧,这钱是否该补上?”
柳玉萍愣了愣,讪笑道:“这紫萝布庄都是大姑娘做主了,你还问我做甚。”
顾氏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大姑娘做主嘛,我听说上回八爷带着人来要债,结果宁北侯突然来了,还替大姑娘还清了一万八千两的负债。哎哟哟,要我说啊,大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事事都有贵人罩着。”
叶锦晓哼哼道:“何止呢二婶婶,我听说江大学士还在庄上住着呢,大姐姐,做妹妹可提醒你一句,这做姑娘家的还是要注重名声名节。”
叶泠雾没有立即反驳,见案几上摆放着一盘蜜饯,便拿了一块蜜饯含在嘴里,咬化后不紧不慢道:“我自然是明白姑娘家名声名节的重要,不劳烦二妹妹提醒。侯爷来渝州是有正事,至于那一万八千两,侯爷事后也明说了让我日后归还。是以,这笔钱不是侯爷替我还的,他是看在我在沈老太太伺候那么久的面子上替叶家还的。”
叶锦晓吃瘪,小声嘟囔道:“有什么区别,他要不是为你,能管紫萝布庄这个烂摊子。”
柳玉萍心中不屑,面上依旧笑容可掬:“是是是,大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们做长辈的能理解。只是我听说这城中的商贾似乎都不愿意和咱们叶家合作了,大姑娘如今是当家的了,这些事是该早作打算。”
第261章 商量
叶泠雾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自忖道:“大娘子这番话倒是点醒我了,如今外面大衣铺的老板们经过上回之事大抵是不愿再合作的了,我呢又是才回渝州,与渝州商贾都不太熟,我就想着办个简单的宴席,先认识认识。”
柳玉萍眉头一挑,与二房夫妇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大姑娘,你父亲如今刚过世咱们就大办宴席,这……这于礼不合罢?”
叶泠雾和煦一笑:“大半宴席确实不合规矩,这次就办个素宴吧,本来过几日我就想请大娘子和二叔二婶来商量此事的,结果各位长辈倒先上门了,咱们一家人办事当真是心有灵犀呀。”
“……”众人齐齐翻了个白眼。
顾氏气得手里的丝绢都快拧成绳了,明明都已撕破脸,这死丫头居然比他们还能装。
她咬了咬牙,假呵呵的笑道:“素宴倒是可以办,但是这帖子发出去了最后没人来,岂不白落了人笑话。”
叶泠雾不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缓缓道:“二婶,这事还没办你怎知会落人笑话?做生意的事事都像你这般考虑,那叶家大大小小的商铺也不比开了。”
顾氏语塞。
叶槐呈摸了摸嘴角的胡须,说道:“大侄女,你想办素宴笼络渝州商贾是好事,但是这做人总是要从实际来,商人注重信誉,大哥如今不在了,那些衣铺老板又被叶家欠了那么久的账,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答应合作?”
“大姐姐想办也不是没办法,去求求你那未婚夫婿不就成了,还有那位宁北侯,他们一开口想办素宴有何难?”叶锦晓半是讥讽的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