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槐晟眼角划过泪,嗓音艰难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无尽的沙哑,他涣散的瞳孔紧盯着叶泠雾,仿佛从她的脸上看见了别人。
那个朱唇粉面,尽态极妍,宛若天仙的人。
“可笑,父亲说的爱简直是可笑,我母亲在世时你是怎么对她的,我母亲病重你可曾去西院看过她一面?!”叶泠雾攥紧拳头,指尖发颤。
叶槐晟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叶泠雾,颓靡悲叹:“我去看过……我有悄悄去看过她的,看她病重吐血的模样…至今都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也心疼她……不敢去看她,我不是没有后悔过……我一直都在后悔,我对不起芸儿,对不起你,我应那个时候……是该相信你们的,可这一切…一切都晚了,晚了……”
叶泠雾忍住不去看他的脸,脸颊不住划下泪滴,泪眼朦胧道:“先在后悔是晚了,太晚了。”
叶槐晟哭的不成样子,哪怕是闭着眼他都还能看见宋芸,他只有死死用指尖扣紧掌心,直到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才能保持一点清醒。
叶泠雾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注意到床榻上的叶槐晟有些许不太对劲,嘴巴不停张着,似乎是在说话,却又听不见一点声音。
她皱了皱眉,紧张的唤道:“父亲,父亲?”
叶槐晟没有一点反应,嘴巴一直抖动着,叶泠雾心下一切,连忙出去找大夫。
屋外众人得知叶槐晟犯病,挤着就要进去探望,幸好老大夫还算有威严,直接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任柳玉萍怎么哭哭啼啼的也没放进来。
暖阁内。
席上众人都绷着脸,各怀鬼胎的等着消息。
不多时,老大夫提着药匣子出来。
柳玉萍,邱妈妈,还有叶老太爷最是积极,一听女使说大夫出来了,立马就把人请进来说话。
听老大夫说叶槐晟是方才受了刺激,现下扎了几针已平复,之后只需继续按时吃药调理,把命吊着还能熬到春天。
最后一句话老大夫没有明说,不过众人都懂。
将老大夫送回叶槐晟里屋,叶泠雾再回到暖阁,刚到门口,听里头又有争执声。
“……主君的病越来越严重,就连大夫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这些全都是你这做大娘子没有尽心的过失,我听说你前段日子突然私下变卖了手中的房产和田地,那些房产和田地都是叶家家产,大娘子私下变卖,有违家规!”
叶泠雾皱了皱眉,当即停下了迈进屋的脚步,靠在门上听了起来。元桃和青橘见状,只得守在门外静静候着。
屋内众人无不指摘柳玉萍这些年的过失。
柳玉萍见他们沆瀣一气,不甘示弱,据理力争这些年为叶家的付出,从生儿育女到执掌中馈。
邱妈妈在旁附和,主仆二人这般唱和犹不足,柳玉萍故作头痛状,让邱妈妈扶着坐下,一副娇弱虚浮状。
两方争执不下,柳玉萍的哭声不断,只是这个时候唯一能怜惜她的人此刻正昏迷不醒,她这招显然不够用。
叶泠雾静静听着。
感受着柳玉萍的委屈,心中甚是痛快。
叶泠雾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锦盒,低头思忖。
这遗嘱着实让她觉着棘手。
原本她就等着叶槐晟咽气后,就收拾包袱去岱岳镇的,现下叶槐晟突然把大半叶家家产悉数交给她,当真让她触不及防。
她深吸一口气,在屋内吵闹不休时,抬步走了进去——“叶家嫡女嫡子尚在,叶家家业怕是落不到几位族中长辈手上。”
堂里的人都默了一默,闻声齐齐朝门口看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老太爷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柳玉萍哭声止了一瞬,抬头看向叶泠雾。
就见她面不改色,不怵分毫,说道:“老太爷和在座的各位族中长辈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泠雾方才说的话。我父亲嫡女嫡子直系亲属都在身侧,这遗嘱还轮不到旁系外支掺和一手。”
“放肆!简直反了天了!”叶老太爷气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声音带着几分尖利。
“大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说句话夹枪带棒的,丝毫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呀。”说话的是叶槐晟的舅母叶赵氏。
叶赵氏身材丰腴,穿着暗紫色盘丝云锦长锻衣,看上去和气又仁善,言语间却是不依不饶。
“泠雾怎敢不把在座诸位长辈放在眼里,诸位长辈言重了。”叶泠雾莞尔。
“就是,就是,我家大姑娘最是孝顺长辈的。”柳玉萍止了眼泪,起身过去拉住叶泠雾的手腕,“她在宁北侯府服侍沈老太太,尽心尽力,怎么能说大姑娘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叶泠雾皱了皱眉,抽出被柳玉萍挽着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我从小就没养在叶府,没在父亲跟前尽过孝道,我自认不孝,可哪怕如此我也从未逼迫我父亲立遗嘱,诸位长辈自诩为我父亲着想,为叶家家业着想,可心里有几分真心自己心里清楚。”
一番话,不仅柳玉萍,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都没想到叶泠雾看着柔柔怯怯,不顶事,本以为是个好拿捏的,言辞却如此讥厉。
柳玉萍眸光一闪,捉摸不定叶泠雾话中意思。
她是见识过叶泠雾这小丫头的狠劲的,从叶泠雾回来时起她就打算两人联手压制这些族中长辈,谁知道叶泠雾那晚说的高洁无上,压根不在乎叶家家业落入谁手,现在却突然说这些话,显然是有别的心思。
“你真是好大口气!”叶老太爷重重杵了几下拐杖,冷哼道,“果然是个野丫头,连长幼尊卑都不懂,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叶泠雾神情骤然沉下,回道:“我自小是没有父亲母亲管教,可进了京城后我曾拜读于荣正伯爵府,执教夫子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启蒙老师,老太爷说我不懂长幼尊卑,不知礼义廉耻,是在质疑伯爵府,质疑当今太子殿下?”
叶老太爷脸色大变,嗓子干到发不出声音,所有人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就是柳玉萍也是震惊到久久回不过神,半晌,她才暗自得意地挺直腰板,说道:“老太爷自然是不敢质疑伯爵府,质疑太子殿下的,否则这有几颗脑袋够掉呢。”
叶老太爷一愣,勉强道:“我…我当然没有那个意思,你这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是,大姑娘去了京城便高人一等了,殊不知你的根是叶家,自家人面前哪用得着狐假虎威那套。”叶赵氏附和。
“目无尊长!”叶老太爷指着叶泠雾吼道,“你要记住你姓叶!别以为去了京城翅膀就硬了。”
叶赵氏说道:“大姑娘这么说不过是仗着京城有人给你撑腰,但我要告诉大姑娘一句,咱们叶家人的事叶家人自己解决,你要是想靠宁北侯府沈老太太独吞了叶家家业,我告诉你叶家列祖列宗都看着的!”
“独吞?”叶泠雾将拿着遗嘱的手从宽大披风下伸出来,“方才父亲留我下来谈话,也提到遗嘱的事,叶老太爷是这间屋子里年纪最长的,长幼有序,这遗嘱晚辈就先奉给您瞧瞧吧。”
堂内鸦雀无声,叶泠雾将手中的遗嘱卷轴朝上首递去。
叶老太爷看着那份卷轴,不安地咽了咽口水才接过查看。
众人目光全聚在叶老太爷身上,片刻后见他脸色煞白,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u。
“老太爷,这遗嘱里写什么了?”说话的是叶赵氏的儿子。
叶老太爷眉头紧锁,将手中的卷轴缓缓放到案几上,褪力沉声道:“写到叶家叶槐晟名下所有商铺都归嫡长女叶泠雾名下,渝州小镇上的九个田庄则归大娘子柳玉萍所有。”
此话一出,犹如深潭里炸进一块巨石,泛起千层涟漪。
不仅在座的叶家旁支坐不住,就是柳玉萍也坐不住了,她死死掐住邱妈妈的手臂,才忍住没出声。
她在陪了叶槐晟十八年,整整十八年,从叶槐晟的外室再到现在的叶家主母的位置,用了整整十八年!
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几个田庄而已。
何等讽刺!
“……给我…给我看看。”柳玉萍激动的站起身,从案几上拿过卷轴,低着头,认认真真将上面的字碾碎了默读了三四遍。
——吾妻甚贤良,执掌中馈相伴多年,替吾育有一子一女,现今吾将渝州小镇九处田庄交付柳玉萍名下……
邱妈妈见柳玉萍拿着卷轴的手不住的颤抖着,紧张道:“大娘子,主君怎么说的?他真只给您田庄?”
比她更着急的还是席上那些族中长辈。
“……大姑娘从未在主君身边尽过孝道,如今主君要把叶家商铺家产全交给你,这其中莫不是有别的隐情?”叶赵氏阴沉了脸说道。
“大姑娘身为一个姑娘家,哪懂什么经商之道,叶家家业交到你手上,叶家迟早都要完的,主君糊涂,糊涂!”叶赵氏儿子说道。
“这份遗嘱实在欠妥!主君这是病糊涂了,居然把叶家偌大的家业交到女人手上!”
叶泠雾几乎是要气笑,这些人简直无赖到极致,一面逼着叶槐晟写遗嘱,如今叶槐晟写下遗嘱,这些人知道没自己的份,一面急得跳脚不认。
“我父亲重病卧床不起,立遗嘱时或许是糊涂了,不过叶家是他亲手打下的江山,没人比他更在乎叶家的未来,父亲愿意把叶家交给我,那便是信任我,各位族中长辈还有何异议?”叶泠雾凝声道。
叶老太爷额头上青筋暴起,说道:“主君当年开始经商时,多多少少靠我们这些族人支持,叶家有今天的家业都是靠我们,现在主君不行了,就忘记了我们这些人当年的支持了吗?!”
屋内瞬间安静,席上众人的目光皆是怨怼的看向叶泠雾。
不多时,一女使急急忙忙的奔了进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夫突然又说主君不行了!!”
众人大愕,一齐朝正屋拥去。
还未进门,老大夫就出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一番,老大夫却是直摇头。
叶泠雾站在不远处的廊上,静静看着正屋外的喧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滋味。
元桃见她呆着不动,忍不住道:“大姑娘,您不想过去看主君吗?”
久久没有回应,元桃和青橘都以为她不会出声时,才听她说道:“当年我娘病逝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我跪在父亲芳外求他去看母亲最后一眼,父亲都没有去。”
青橘蹙眉,脱口而出:“主君居然如此心狠?”
叶泠雾看着鹫悠阁牌匾,眼睛发直,“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爱你时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不爱你时把你伤得遍体鳞伤都不解恨。”
元桃心颤道:“大姑娘,您要是不想过去,咱们……咱们还是回暖阁吧,这里风大当心身子。”
叶泠雾没反应,半晌才兀自转身往暖阁去。
没想到她刚坐下,叶赵氏就带着人,俨然一副要找茬的模样气势汹汹的回来了。
“大姑娘,你父亲去世,你为何连他最后一眼都没去见!”叶赵氏先出声。
叶泠雾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碗,看向他们朝:“诸位都去见了,我便不去了,太过吵闹惹得父亲黄泉路上不好走,多是怪罪。”
“你!你这个不孝女!”叶赵氏指着她骂,“不孝女,主君把叶家交给你实在错无可错!这份遗嘱不能做数,叶家不能交到你这不孝女手上!”
“没错!叶家不能交到你这个不孝女手上!”有人附和道。
元桃和青橘哪见过这等讨伐阵仗,吓得哆哆嗦嗦,但两个小丫头又不忍见叶泠雾独自面对。
“什么不孝女,大姑娘不去看主君是有原因的!”元桃提高音量怯怯说道。
“大姑娘方才去了,只是门外太多人不便再进去。”青橘弱声弱气道。
叶赵氏粗粗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们这两个女使是睁着呀说瞎话,为虎作伥!找个人牙子来发卖了,这种女使不能留在府上!”
元桃青橘吓得一抖,额头涔涔落汗,就差直接跪下,叶泠雾却突的站起身,厉声道:“这是我的女使,还轮不到姑母说卖就卖。”
“你敢忤逆长辈!”叶赵氏愤愤道。
“泠雾不敢,只是我的女使犯了何错,姑母您张口就要发卖?”
“主子犯错,她们撒谎逃罪,这难道不是重罪?!”叶赵氏道。
“您这话太片面,方才泠雾是去了鹫悠阁,但并没进去,若您不相信大可找人来对质?”叶泠雾丝毫不怯回怼。
叶赵氏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心虚的犹豫了。
正这时,叶老太爷阴沉一个脸走了进来,他倒是没有直接找叶泠雾的茬,反倒对众人说道:“主君病逝,望在座各位节哀,这后事我会亲自操持,给主君一个体面。”
叶泠雾道:“不劳叶老太爷操心,父亲的后事泠雾自会安排妥当。”
“你?”叶老太爷转身看着她,“就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大事。”
叶泠雾深吸一口气,正要狠狠讥讽叶老太爷一顿,却听门外女使通报——“主家,外头有人前来拜访。”
叶赵氏不悦,吼道:“叶家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来人拜访你不会拒吗?!这种事还要来通报。”
门外女使迟疑道:“奴婢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来人是京城的,姓江,是朝中大学士。”
屋中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迅速安静了下来。
大学士!
朝中一品重臣!
叶泠雾也是诧异的说不出话。她都回渝州了,这人还不肯放过她?
众人明显慌了神,京城突然来人,保不齐是为了叶泠雾来的。
不多时,女使领着人进来了。
只见来人身着雪青色锦袍,罩着一件浅青色绒领披风,手里捂着金色小暖炉,一副文弱书生派头,却又带着令人不敢亵渎的矜贵,哪怕是向他们商人行见礼都是规规矩矩的。
众人看呆了眼。
叶泠雾再见到江苑,却不知是喜是悲,短短分别半月,惊涛骇浪般起伏数回,再见她倒似隔了一世。
叶赵氏霍的站起身,见来人如此和善,拉近乎的乐道:“朝中来的江大学士果然是一表人才呀,不知江大学士突然登门拜访,是有何事?”
江苑莞尔而笑:“说来确实唐突,我与叶家大姑娘是故友,突然登门拜访是听闻叶家主君病重,特来探望的。”
“故…故友?”叶赵氏傻愣住,缓缓看向叶泠雾,与之前嚣张模样截然相反的讪讪道,“江大学士原来和我们大姑娘是故友呀。”
万万没想到她都跑到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渝州了,还能被江苑找上门。
而她身后的元桃和青橘都傻掉了,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江苑看,久久回不过神。
那边江苑也偏过头看向叶泠雾,柔声询问:“你脸色怎这么差?”
记得在京城时她还是红润水灵,这才小半月的功夫就苍白消瘦成了一把小白菜。
众人缄默,心虚的不敢吱声。
叶赵氏赶紧道:“主君病重,大姑娘这些日子想必是伤心过度,这才脸色不好的罢。”
叶泠雾冷声道:“舅婆这话说的,方才您还叫我不孝女呢。”
叶赵氏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江苑,见他依旧面色和善,这才松下心来,回道:“大姑娘,舅婆是伤心昏了头,你啊别较真。”
“是不是伤心过了头,‘不孝女’这三个字还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江苑轻描淡写出声道。
叶赵氏神情一滞,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江大学士说的对,不管是何时候这忤逆不孝四个字还是得慎重的。”
江苑不语,淡淡看了叶赵氏一眼,缓缓上前一步。
叶赵氏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缩下去,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江苑就这么神情自若的走到叶泠雾身边,轻声道:“卿卿怕是多日没睡好吧,我从京城出来时带了株人参,本是想做礼送给你父亲的,如今你父亲病逝,这人参给你正好。”
叶泠雾蹙眉,抬头看着她,将心里那些吐槽的话硬生生忍下,说道:“不用了,多谢江大学士好意。”
江苑勾了勾嘴角,道:“还是要的,你脸色不好看着着实令人心疼。”
叶泠雾一噎,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叶老太爷抢话道:“江大学士,我叶家虽是商贾之户,但是在渝州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呢又贵为朝中重臣,应该明白这男女之间还是得保持些距离的好。”
江苑转而看向上首的叶老太爷,说道:“老太爷说的极是,不过我与叶家大姑娘来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多关心过问一句,有又何妨呢?”
叶老太爷张了张嘴巴,却被堵的无话可说,他想了想,冷哼道:“怪不得主君愿意把家业交给大姑娘,原来大姑娘是有比叶家还大的靠山了,也难怪姑娘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叶泠雾倏时挺直了腰背,低啐了一句“信口雌黄”后,说道:“老太爷此话泠雾费解,父亲把叶家家业交给我何关江大学士?”
叶老太爷嘴犟道:“大姑娘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何须反问我呢,主君刚把遗嘱交给你,江大学士就登门拜访了,这未免也太巧了。”
叶泠雾气结,回道:“不管您信不信,江大学士来渝州之事我事前并不知晓。”
叶老太爷不依不饶道:“容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大姑娘让江大学士来替你撑腰实在不当,朝中大臣岂能和商贾有联系。”
“老太爷的提醒晚辈记住了,”江苑面色不改,依旧悠悠道,“只是晚辈今日实属突然,关于遗嘱的事晚辈并不知晓,听各位话中所说,叶家主君已立下遗嘱,那叶家大姑娘便是叶家现今当家人,而我与叶家大姑娘相识已久,要说没有联系那定是不可能的。”
江苑看着文文弱弱,温温柔柔的,但说话时却给足旁人无形压迫感,在他的威势之下,周围哪有人敢说话,心里都各自不痛快着。
小长廊上,雪花片片飘落,夹着淡淡的梅花香。
叶泠雾和江苑一路无言,直到走到长廊尽头,看见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池塘,才停下脚步。
“你怎么不说话。”凌不疑道。
“之前说了太多,不想说了。”叶泠雾道。
江苑微微而笑:“看来这几日你过得并不好。”
叶泠雾眉心一蹙,没来由忿忿道:“我过得好不好,关你何事?”
江苑无奈道:“卿卿啊卿卿,你若是想躲我,倒也不必从狼窝跳入另一个虎窝。”
“谁告诉你,我是躲你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江苑嘴角一松,道:“行吧,你没有躲我。”
叶泠雾沉默,说道:“你怎么来渝州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渝州,得知你回渝州的消息,不日就向陛下告假了。至于为何来……大概就想来看看你在渝州过得如何,如今看来并不好。”
叶泠雾冷哼道:“谁说我过得不好了,我过得可好了,你刚刚也听见了,我父亲把叶家家业全交给了我,我怎么过得不好?”
江苑微笑着,目光像是姐姐在看一个调皮嘴硬的妹妹,说道:“你喜欢经商吗?”
“……”叶泠雾皱了皱眉,不说话。
经商得靠头脑,她从小就没接触过,谈不上喜不喜欢。叶家家业对她来说,更像是个负担。
“这世上哪有人可以随心所欲,仅靠喜不喜欢做事的,父亲既然把叶家家业交给我,我自然是要好好经营。”叶泠雾说话底气不足,其实那些长辈说得对,她确实没那个能力。
江苑缓缓垂下眼眸,叹道:“是啊,这世上哪有人可以随心所欲呢。”
叶泠雾目中露出些许疑惑,在她看来江苑在做官这条路上做到了极致,现在的她在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人时都能随心所欲,包括方才她仅仅只说了几句话,就能让叶家所有人闭嘴,不敢再对遗嘱的事有异议。
“没想到你会有和我共情的时候。”叶泠雾暗暗嗤笑了一声。
江苑忽略她语中的嘲讽,微微扬起嘴角道:“大多时候我都是心疼你的。”
叶泠雾不自然地皱了皱眉,道:“我不需要你的心疼,再说了,我又何需要人心疼的。”
莫名其妙。
“没有呀?”江苑道,“如果我说叶家这个负担我能替你摆平,给你想要的日子,让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你需要吗?”
叶泠雾愣了片刻。
她怎么知道叶家对自己来说是负担?
第248章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少顷,叶泠雾回过神,不屑道:“江大学士这话我听过一次了,上次的答案似乎不需要我在重复吧。”
“上次是上次,这次不一样。”江苑回道。
叶泠雾见她自负的模样更怒,连连冷笑:“江大学士莫要想多了,叶泠雾如今在叶府锦衣玉食的,还轮不到旁人来充所谓的英雄。”
江苑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静静的盯着叶泠雾,淡淡道:“你在叶府是锦衣玉食,你在宁北侯府也是,但不管是叶府还是宁北侯府,有人问过你,你是否喜欢看似无忧无虑,实则处处拘束压抑,风声鹤唳的生活?”
叶泠雾气笑,回道:“哪怕叶府宁北侯府我待的不如意,可也比你跟着你好。”至少不用为这条命提心吊胆。
江苑晒然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你觉得我是对你有所目的才接近的。”
“难道不是?”叶泠雾啐道。
“是,却也不是。”
江苑铿声道:“我不敢与你相认是为了保护你,哪怕你不认识我,只要我还记得你那我都会尽我能力对你好。你我从小就认识,我知道你过得不易,我听过你对生活的抱怨,看过你为了宋老受伤流的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给你,我知道你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败露,江家遭祸你也受牵连,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事情败露前我会与你和离,绝不牵涉到你。”
叶泠雾衣袖下的拳头捏的很紧,心中苦涩道:“你说这么多,就不求回报?”
“……有回报,如你所想的,你成为我的夫人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会替我保密。”
叶泠雾嗤道:“冠冕堂皇,你骗了我十几年,我有何理由再相信你?”
江苑难得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我从小待你如亲姊妹,我隐瞒身份也是为了保护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江家不会轻易放过。”
“你这是自以为是的对我好。”叶泠雾不知此刻的她已眼眶湿润。
姊妹?那时她可从不当江时微是姊妹。
江苑敛眸道:“不管你怎么说,至少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儿时我承诺过你,要对你好,有朝一日给你想要的生活。”
叶泠雾纳闷她的胸有成竹,道:“想要的生活,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知道?”
江苑道:“我当然知道,你想有座小院子,每日只需要种种草养养花,不需要过多操心家中事,没有婆媳麻烦,没有糟心琐事,不需要担心合不合规矩,不需要看人脸色行事,这些难道不是吗?”
叶泠雾伢然。
她说的都对,这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做梦都想要的日子,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你…你为何愿意……”叶泠雾嗓子发干。
江苑满含期待的目光,灼热而璀璨,直视着叶泠雾道:“我知道你有顾虑,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绝不做假。大学士夫人,未来三公夫人,只要你愿意,谁都不能让你不如意。”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叶泠雾发了怔,不知觉间,脸上一片冰凉,她伸手一摸,触手尽是泪水。
昏暗的祠堂里,幽深庄严,阶梯状牌位格一层一层的往上垒着牌位。
元桃和青橘在供桌前备好了蒲团和线香,便退到门口安安静静地候着。
叶泠雾跪在蒲团上,仰头看着写着“叶槐晟正妻叶宋氏之位”的牌位,眼神渐渐黯淡,呢喃不清道:“对不起阿娘,回来后一直没给您上香。女儿去京城后见到沈老太太了,她是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对女儿很好,还有宣嬷嬷,她教导女儿很多事,是个看似不好相处却十分慈蔼的长辈。”
“在京城这一年,女儿认识的很多人,见到了名扬昭国的宁北侯,不过不是您认识的那位,是他的儿子。说句玩笑话阿娘不听也可以,女儿……真的好生仰慕他,只是好可惜啊。”
“对了,女儿见到本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儿时玩伴了,她叫江时微,以前跟您说过的。她告诉女儿,她要娶我,要给我想要的日子,女儿知道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但女儿真的不喜欢叶家,也不喜欢京城,跟了她不一定有安稳到老的日子,但女儿还是愿意试试。”
屋内宁静,寒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蜡烛的光变得忽明忽暗。
少顷,叶泠雾定下神焚香祷告完,起身将手中的香插进鼎炉中。
从祠堂出来,将停没多久的雪又下了起来,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领着元桃青橘一路朝山月阁去。
鹫悠阁别院。
柳玉萍端起一杯新茶,缓缓啜了一口,忙到现在总算松了口气,问道:“我今日听暖阁那边挺吵的,发生什么事了?”
“京城来人了,是个姓江的朝中大学士,自称与大姑娘是故友,特意登门拜访。”邱妈妈回道。
“什么?!”柳玉萍匆匆放下茶碗,“那人现在走了么?怎么没人告诉我。”
“自然走了。大娘子正忙,女使不敢打扰。”
柳玉萍心神不定的沉默片刻,说道:“这大姑娘闷声不响的,居然还认识朝中重臣,难怪她不屑与我合力争叶家家业呢。”
邱妈妈道:“可不嘛,这大姑娘心思忒沉了。还有家主也是,居然把叶家大半家业交给大姑娘,完全没想到您和三哥儿,二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