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停下捻佛珠的动作,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挽舟,你是个聪明人,这话不需要我来给你解释。”
沈湛紧紧盯着沈老太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配上肃穆的表情,俨然就是昭狱里审问犯人时的那个宁北侯。
“祖母说错了,孙儿愚钝,实在不知您这句话的意思。”他眸色阴暗。
沈老太太丝毫不在意沈湛向她展露的压迫感,语气幽幽道:“她回渝州了,以后都不会再回京城。”
话音刚落,就听一记“哐”的碎裂声。
屋内众人闻声看去,就见沈湛手中的茶碗,竟被他硬生生的捏碎成了两半!
沈老太太眉心一蹙,抬手屏退屋内女使,等门口传来“吱呀”一记闭门声,这才冷声道:“挽舟,祖母知道你心悦泠丫头,可是她心里并没有你,你又何至于为她如此失态。”
沈湛面色冷然,一双黑眸如深渊般幽沉,一言不发地看着碎了一地的茶碗。
“我早就该看出来你对她不一般。”沈老太太呢喃一句,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是你和她终究不合适,你是堂堂宁北侯,扬名昭国的人物,怎能娶商贾之女为妻?更何况你母亲也不喜她,若非是我,余苏城时你母亲就不知使何手段了。”
沈湛端肃沉凝,眉目愈发冷厉,瘦削的面庞微微低下,浓黑的睫羽掩了英俊的眉眼。
少顷,他才道:“母亲不会难为她的。”
沈老太太嘴唇紧抿:“你母亲是不屑于那些卑劣手段,但是也不代表她能任由你和泠丫头暗生情愫。”
“祖母和母亲既知道我心悦她,何必将她送回渝州,难道把她送回渝州,相隔千里,我就不能去找她?”沈湛肃穆的声线硬邦邦的。
“泠丫头回渝州不是被逼的,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沈老太太将手中佛珠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说道:“泠丫头除了临行前和我谈话外,没跟任何人说起,半点留念都没有。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孙儿不明白。”沈湛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流出。
沈老太太无奈,气道:“管你明不明白,她走时是一点也没提到你。若真是心意相通,恨不得时时刻刻见面,岂会那么的简单就一走了之。”
一如室内阖静。
只听炉上的茶壶烧得咕噜咕噜作响。
沈湛如一尊冰晶塑成的雕像,侧脸俊朗容颜若雪,唯有胸膛起伏间泄出不宁心绪。
烛光熄灭,这是叶泠雾重回叶家的第一个漫漫的长夜......
再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个陌生庭院中。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庭院中,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凄凄惨惨戚戚。
——这是哪?
叶泠雾踩着枯叶往里走,拐过长廊转角,就见小别院里,一姑娘背对着自己坐在石凳上。
她挽着松松垮垮的弯月髻,没有簪任何的钗饰,穿着一袭紫色秀玉霓裳,孤孤单单的背影透着颓靡。
“姑娘,你怎么又出来了,你身子都还没痊愈呢,还是赶紧回屋躺着吧!”
背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叶泠雾眉心一蹙,回头看去,就见绒秀端着汤药疾步越过她进了小别院,径直朝那姑娘走去。
“姑娘,你的寒症还没好,还是进屋躺着吧。”
绒秀祈求着,见眼前人纹丝不动,脸上满是愁容。
默了片刻,绒秀又将手上的汤药喂到她嘴边,惴惴不安道:“姑娘快些把药吃了,再不吃可就凉了,这天气急转直下,你要实在想在外坐着也好,把药吃完了奴婢进屋给你拿件褙子披着。”
叶泠雾一头雾水,这个梦境好熟悉,和她初入京城前的那个梦境很像,气氛一样的压抑,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姑娘,你昨日就没吃药了,大夫说了你的寒症很严重,再不吃药的话,会…会……”
绒秀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泪,说道:“外院的小厮来报说,今晚侯爷会来,侯爷要是发现你不吃药,肯定会生气的!”
——侯爷?
叶泠雾半眯起眼眸。
在京城她只认识一个侯爷,宁北侯,沈湛。
“我会怕他生气?他来就来,大不了把我掐死,我也不用在这里苟延残喘。”背对着叶泠雾的女子出声,奇怪的是嗓音意外的很难听,嘶哑的不像样。
“姑娘别这么说,人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呀。”绒秀劝道。
女子轻轻的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此刻叶泠雾的好奇心达到顶点。
——这个姑娘是谁?
——她们说的侯爷是不是沈湛?
——这个梦与她之前做的那个梦到底有没有联系?
叶泠雾捏紧拳头,刚一抬脚,整个人忽的一沉,画面也随之一转。
陌生的寝屋内白雾缭绕。
叶泠雾抬手一挥,白雾尽数退散。
待看清后,叶泠雾霎时瞪圆了双眼,傻掉。
她竟然看见沈湛大阔步的走进屋!!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玄色毛皮飞滚大氅。
和叶泠雾记忆里不一样的是,这个沈湛脸上满是肃然沧桑,身材更是高大魁梧,周身净是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杀气,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叶泠雾仰着脖子看着他,下意识跟着他往里走,他真的很高,好似一座山。
一路往内室去,绕过屏风,就见那穿着紫色秀玉霓裳的姑娘又是背对着,躺在床榻上。
床榻边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
应该是绒秀特意挪过去的。
一室宁静,沈湛进去后并未打扰她,无人伺候,就自己拎过茶壶倒了碗热茶,坐在椅子上盯着床榻上的人儿慢慢品起茶来。
那双幽黑的眼眸甚是锋利,眸里暗藏着星火。
叶泠雾看不懂两人之间的古怪。
正疑惑时,沈湛忽然站起身往净室去。
没等叶泠雾反应过来,再一转眼,沈湛就从净室里出来了,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露出的锁骨上往下滑去露珠,周身的杀气被氤氲的雾气褪散。
叶泠雾皱了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湛将床幔放下后,随即高大的身体便向床榻上的姑娘压了过去,手指径直探进衣裳里去,触手尽是温软娇嫩的少女肌肤,不盈一握的腰肢往上抚摸……
叶泠雾脸色一滞,全身血液朝头顶汇去,脸颊和耳根子瞬间红的透彻。
她转身就要离开,身体也随之一轻,周围一顿翻转间,白光照进昏暗。
叶泠雾定了定神,发现天亮了。
一记碎裂声拉回叶泠雾的思绪,她迈开步子往声源处走去,就见沈湛身着玄色锦袍,背对着她站在距离花窗五步远的地方,
“叶泠雾,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他放沉了口气,“外面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你只有呆在这里才是安全。”
叶泠雾心怵了一下。
——沈湛在叫她?
厅内一阵安静,叶泠雾才发现花窗下还坐着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太瘦小了,被沈湛挡了个全,若不是那露出一角的浅紫色裙摆,叶泠雾还发现不了。
“世人都说侯爷光明磊落,铁面无私,是昭国的枭雄,可在我看来侯爷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那嘶哑的嗓音穿过沈湛的背影传来。
叶泠雾皱了皱眉。伪君子,有吗?
沈湛语气平缓:“你怎么说我也好,这京城你是出不去的,程家独女死在你手上,我废尽心力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死,你现在出去让别人看见,我不仅再保不下你,宁北侯府也得被你拖累。”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你宁北侯府的名声!与其在这座深渊里看不见明日,你当初还不如不救我,让我一死了之!”那嘶哑的嗓音颤抖着。
叶泠雾心里发毛。
这个梦还真和初入京城前的那个梦相通!
只是叶泠雾本以为她最后是死在沈湛手中了,谁知她不仅没死,还被沈湛藏在这个地方。
这算什么?
堂堂宁北侯金屋藏娇,藏的还是害死程家独女,被他唤作“毒妇”的叶泠雾。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湛吗?
不像,真的一点也不像。
可……她又真的了解沈湛吗?
叶家遭难,她去求沈湛放过叶家,他确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了她,那句“以权谋私”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后来太后国丧上,沈湛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她瞒下了柳玉宪欺骗沈老太太的事。
还记得刚认识时,那个望而生畏的沈湛,与她说话时眉眼间都是温柔,渐渐的,深入了解后,叶泠雾发现沈湛不仅只有温柔。
可以说他的温柔里,有霸道的控制。
“叶泠雾,你的命从被我救下时起,就不再是你的,你有何资格一死了之。”
看不见沈湛的表情,但叶泠雾能想象到沈湛此刻的眼神能有多吓人。
“你滚!”
“我不想看见你!”
那嘶哑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却见沈湛还真转身往屋外去了。
没了遮挡,叶泠雾终于看见了嗓音主人——和她一模一样却杏眸死暗,满是沧桑的脸。
第242章 遗嘱
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床榻上的叶泠雾像是窒息之人又被灌入了空气一般,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颤抖的双手,头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慌张失措。
荒诞,前所未有的荒诞。
叶泠雾将脑袋埋进臂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梦里的叶泠雾最后出现时的模样,现在都让她为之一颤。
这就是她被困在深宅里的模样吗?
那般憔悴,那般无助。
活得一丝生气都没有。
她努力摆脱着上一个梦境,她以为自己人生悲剧的源泉是沈辞,结果万万没想到,真正让她活得生不如死的是沈湛。
叶泠雾就这么坐着,久久未动。
外面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飞雪,今年的冬天格外长也格外的冷。
叶槐晟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本来大夫都还说他还有一口气撑着,结果在叶泠雾回来父女两人见了一面后,撑着的那口气好似突然没了,身子也跟着垮下。
整座宅邸布满阴霾,柳玉萍不肯去伺候叶槐晟,只打发几个刚买进府邸的小女使伺候,鹫悠阁冷冷清清的,不说叶泠雾,就连叶锦晓也不愿意踏入。
这日,日头正好。
叶泠雾缩在小院里正迷茫着。
其实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回来的。
叶槐晟死了,那就代表着她在叶府没了依靠,诺大的家没了依靠,怎么可能过得下去。
还是等叶槐晟立下遗嘱后,立马打包袱走人,去岱岳镇投靠宋老才是妙计。
只是有些疑问,叶槐晟到底生得什么病,明明小半年前还生龙活虎的去京城找她,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实在是怪哉。
不多时,邱妈妈来了,说是族中长辈来了,都在鹫悠阁谈话,大娘子叫她一道过去问候。
鹫悠阁死气沉沉的,床榻里的男人好似没有气息一般,屋子里坐满了人也未察觉。
一室宁静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夕。
柳玉萍坐在床榻边暗暗垂泪,闻听脚步声,忙拭去面庞上的泪水,站起迎人。
“大姑娘,你可算是来了!”柳玉萍轻呼一声,上前握着叶泠雾的手腕,眼眶发红。
叶泠雾傻了眼。这是唱哪出?
尽管心中对柳玉萍不屑一顾,但此刻族中长老都在,叶泠雾也不能直接将人推开,只有苦着脸道:“大娘子怎么哭成这样?”
柳玉萍用丝绢揩了一下眼角,微微撑起身,看向坐席上那些个老人,义正言辞道:“主君还没死呢!就算主君不行了,三哥儿还年幼不能掌事,但这个家的嫡长女还在,你们怎么就能硬压着主君写遗嘱!”
叶泠雾一挑眉。
她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是这件破事,怪不得把她叫过来,合着是把她当挡箭牌了。
坐在上首的叶老太爷不乐意道:“什么叫硬压着,柳大娘子这话可真叫人寒心,叶家能有如今的家业当年我们在座的各位谁没有出一份力,如今主病重,立遗嘱这事势在必行!大姑娘,你从小就养在岱岳镇,老夫不相信叶家偌大的家业是你能掌握住的,是以,叶家家业断不能交到你手上的!”
叶泠雾冷眼旁观。耳边是柳玉萍止不住的抽泣声,四面八方来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刺在她身上,她置身其中又孤身一人。
气氛微妙,叶泠雾定定的看了叶老太爷一会儿,说道:“立遗嘱是家主的事,家主想将叶家家业交给谁便交给谁,不是你们商议决断出来的。晚辈说句实在话,我父亲还没断气呢,各位何至于这般迫不及待?”
众人缄默。
这些族中长辈,自诩当年在叶槐晟还是穷商人时付出颇多,在叶槐晟坐稳渝州商贾半壁江山后,不管是商铺还是庄子,腆着大脸从叶槐晟手上要去不少。
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
现在叶槐晟病重,叶家家产若全都交给柳玉萍或者叶泠雾手中,对他们而言就是吃大亏,必定要趁着叶槐晟还有一口气在,刮下来一部分不可,全部收入囊中最好。
柳玉萍附和:“大姑娘说的极是,主君还没咽气呢,有些人就盼着了。”
叶老太爷脸色涨红,指着她斥道:“柳娘子这话是在污蔑长辈,我们这一屋子都是叶家人,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得算清楚些,刚刚我问过大夫,怀晟的身子已经不行了,这一日日拖下去,叶家那些铺子还开不开了?”
“我们哪懂那些个商铺的事,我在意的不过是各位长辈莫要因为主君病重,就为难我们这些个妇道人家。”柳玉萍挽着叶泠雾小声啜泣。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柳玉萍是把她和叶泠雾暂时当成一艘船上的人了。
然而叶泠雾却并不打算与柳玉萍为友,直接抽出被她挽着的手臂,疏离几步说道:“父亲立不立遗嘱,何时立遗嘱都不关我的事,我自幼不长在叶家,这份家没得福气承受。晚辈小院还有事没处理,先告辞了。”
柳玉萍没有料到叶泠雾会如此不识趣,心里气得牙痒痒,表面上努力维护着柔弱模样。
出了鹫悠阁,迎面就是寒风夹着小雪米。
叶泠雾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心里腹诽:这些个老头老太当真精神好,这样冷的天都能从镇上赶来,生怕分不到叶家家业的一杯羹,着实佩服。
正想着,眼下忽的出现一双长靴和一双粉色绣鞋。
叶泠雾怔了怔,抬眼望去是叶锦晓和一个陌生男子,两人并肩站定,瞧着关系不一般。
“大姐姐这是去父亲院子回来了?”叶锦晓先出声,未行礼。
叶泠雾扫了眼二人,淡淡“嗯”了一声。
“那是妹妹来迟了,方才外院小厮说陈家哥哥来了,妹妹就先去了一趟外院。还未介绍,这是妹妹已定亲的陈家三哥儿,陈君尧。”叶锦晓介绍道。
陈君尧定定看着叶泠雾,水灵娟秀,杏眸如月,一时竟恍了神,直到叶锦晓发现后用手肘抵了一下他,陈君尧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拱手道:“大姑娘好,在下田禾商会之子陈君尧。”
叶泠雾微微点头,言道:“原来是田禾商户的公子呀,久仰久仰。”
田禾商户是渝州有名商贾。大到渝州境地的码头,小到渝州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有涉猎。
今日陈家人来,想必是柳玉萍的意思,让未来女婿过来撑场面的。
陈君尧似有羞赧,回道:“哪里,哪里,叶主君才是整个渝州人都敬佩的人物呢。”
叶锦晓不悦,见这两人假模假样的奉承,心中不免吃味。
她拽了一下陈君尧说道:“好了,母亲那边还在等着我们呢。”
陈君尧没在意叶锦晓的小脾气,又朝叶泠雾拱了一下手,才跟着离开。
第243章 元桃,青橘
这两日族中那几个长辈逼的越发紧,闹得鹫悠阁不安生,偏偏叶槐晟不知真昏迷还是假昏迷,硬是没睁过眼。
府中但凡对叶家家业有兴趣的都不好过,唯独叶泠雾悠悠闲闲,连去岱岳镇的包袱都收拾好了。
夜色渐沉。
屋内的暖炉烧得正旺,一挽着双丫髻绿衣女使正用钳子扒弄着两下碳火,另一个挽着双丫髻的绿衣女使将烧好的茶倒入碗中,送到叶泠雾手边。
“大姑娘,喝杯姜茶暖暖胃吧。”小女使道。
叶泠雾习惯性的道了一声谢,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这个小女使名叫元桃,今年刚满十三,据说是上月才买进叶府的,家底简单。
而那边拨弄着暖炉的小女使叫青橘,与元桃用一年生,同一天入府的,也是她特意让管家余叔挑选,拨来伺候的,
书案上的烛灯变暗几分,元桃恰时添上新烛,见叶泠雾认真埋头看着书,忍不住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您还不准备休息呢?”
叶泠雾头也不抬,淡淡勾唇道:“不着急,你们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
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她是一点也不敢睡,每到夜晚就变得胆战心惊,每每都是困到不能再困,才会上榻歇息。
元桃和青橘齐齐摇了摇头。
元桃说道:“姑娘不睡,奴婢怎么能睡,奴婢就在这陪着您吧。”
说着,两个小丫头就在暖炉边上盘坐下来。
叶泠雾抬眼,瞧元桃撑着脑袋发呆,青橘望着天花板出神,索性由着她们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
屋外传来脚步声。
“大姑娘,大娘子来看您了。”
是邱妈妈的声音。
元桃小小年纪却是会看眼色行事的,她并未直接去开门,反而转头先去看叶泠雾,见叶泠雾点头,才起身小跑着去开门。
邱妈妈掀帘先一步进屋,柳玉萍继而才进来。
二人见叶泠雾端坐在书案上看书,皆是一伢,纷纷揣摩着叶泠雾为什么能那么悠闲。
“大娘子请坐。元桃,青橘,给大娘子倒碗热姜茶来暖暖身子。”叶泠雾不咸不淡地招呼。
柳玉萍在书案另一侧的椅子上落座,然后笑道:“用不着,用不着。这就是管家给大姑娘拨来的女使呀,瞧着年纪挺小的,不如还是让邱妈妈给大姑娘安排两个一等女使过来伺候吧。”
闻言,元桃和青橘两个小女使就慌了,本以为有了好去处,能服侍叶家嫡长女,结果才一天不到就要被退回外院继续做苦差事了。
叶泠雾将这两个小女使脸上的怯然看在眼里,放下书卷,细白柔嫩的十指交叠而握,朝柳玉萍疏离的笑了笑,说道:“不劳烦邱妈妈了,这两女使伺候的挺好的。”
邱妈妈道:“大姑娘,这俩小女使怕是进府不久没伺候过人的,免不得整日的躲懒耍滑,您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是该让老人伺候才是。”
“不必了邱妈妈,我这人不爱别人事无巨细的伺候着,有这两个小女使就够了。”叶泠雾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邱妈妈只有吃瘪。
柳玉萍讪笑着说道:“既然大姑娘喜欢这俩小女使,那咱们就尊重大姑娘的意思。”
叶泠雾没搭理。
气氛稍稍尴尬。
柳玉萍与邱妈妈相视一眼,邱妈妈会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姑娘好不容易从京城回来一趟,应该在家中待许久吧?”
叶泠雾听出话中意思,抿唇一笑:“渝州是我家,如今回了家好能再去哪呢?”
邱妈妈面容滞了滞,迟疑道:“大姑娘的意思是,这以后都不回京城了?奴婢听说宁北侯府的那位沈老太太挺喜欢您的,她舍得让您回来?”
叶泠雾轻笑一声,道:“有何舍不得的,我与沈老太太又无血缘关系,哪有那么多挂念的。”
“……”
一室沉寂。
元桃和青橘新来叶府伺候,只知道叶家的这位嫡长女刚回家不久,但她们从不知道叶家嫡长女之前居然一直养在宁北侯府。
宁北侯府,名扬昭国,无人不知的高门显贵。
而叶泠雾居然是从宁北侯府回来的,渝州商贾之女居然能和京城有权有势的高门懒得上关系。
元桃和青橘不禁呆呆地交换了个眼神。
——天爷呀。这算不算跟了一个好主子?!!
“哪怕不挂念,这情分总归是还在的,以后大姑娘择胥什么的可马虎不得呀,是该挑个渝州顶好的儿郎。对了,大姑娘怕是还不知吧,你的二妹年初时都定亲了呢。”柳玉萍笑着说道。
叶泠雾淡淡道:“见过,是不错。”
三人的谈话干巴巴的,尽管柳玉萍和邱妈妈都装模作样的放低身段了,叶泠雾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柳玉萍也不在乎是不是热脸贴冷屁服,依旧笑呵呵道:“说起来大姑娘也及笄了,这夫家也该相看着了,我记得淮口街东方家的二哥儿不错,上回……”
“我的亲事不麻烦大娘子操心,大娘子若没有其他要说的,就回鹫悠阁照顾我父亲吧。”叶泠雾打断道。
邱妈妈说道:“大姑娘,大娘子找您啊自然还有别的事,这不是族中长辈来了,都眼巴巴等着主君立遗嘱呢,主君他身体不好哪能被他们日日折磨,何况主君他嫡女嫡子都在,叶家家业哪轮到他们分一杯羹。”
叶泠雾漫不经心道:“立遗嘱是父亲的事,父亲若要将家产分一些给长辈,我们有何办法?”
邱妈妈道:“您是嫡长女啊,这个时候就该您去跟主君多说说,千万不要糊涂。”
叶泠雾闻言冷笑,说道:“作为叶家子女,父亲最不疼的便是我,我除了嫡长女这个身份外,在叶家也说不上话,更别提父亲能听我的话。邱妈妈让我去,就不怕父亲因为我太过惦记家产,气的直接去见阎王?”
邱妈妈语塞。
柳玉萍说道:“大姑娘,你是主君的孩子,亲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呢。”
叶泠雾漠然,回道:“大娘子不比劝我,我说了父亲立遗嘱这事我不管,他想把家业交给谁就交给谁,三弟第虽年幼但好歹也是家中嫡子,大娘子又深受父亲喜爱,何必担忧父亲的家产落到他人手中。”
柳玉萍也被怼的无话可说。
本想着先拉拢,谁知某人偏偏不上道,心怀鬼胎的主仆二人吃了瘪,只得讪讪离去。
原本已沉淀下来的叶府又起混沌。
纵是各自念头不同,众人依旧一齐拥往鹫悠阁,叶老太爷尤其热心积极,一马当先走在前头,紧随其后便是柳玉萍和她的一儿一女。
醒是醒了,叶槐晟却虚弱异常,只能艰难吐几个字,在旁的大夫连忙给他服下一粒药丸,才见他脸色好转些许。
叶槐晟虚着眼扫视起围在床榻的众人。
皆是一副哭丧脸,叶老太爷张了几下嘴巴听不清在说什么,却是一脸关切。柳玉萍的表演也不遑多让,捶着胸膛痛哭流涕,不住拭泪。
他还没死,就跟死了一样。
“……泠雾…泠雾…呢?”叶槐晟闭上眼,艰难吐出几个字。
柳玉萍听见,立马朝邱妈妈道:“快去请大姑娘来,快些。”
邱妈妈应下,脚下生风般的朝山月斋去。
待叶泠雾赶到,里头人赶紧让出一条道。
叶老太爷不悦她的姗姗来迟,说道:“枉你还是叶家嫡长女,你父亲病重怎么才来,若是没人去请你,你是不是连你父亲最后一面也不见了?!”
叶泠雾脚下一顿,瞥了眼说话的老头子,轻飘飘来了一句,“老太爷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咒我父亲去死呢。”
“你!”叶老太爷指着她,气不打一处来。
叶泠雾没理他,靠近床榻后垂眸看着榻上脸色发青的中年男人,不知不觉间他竟满鬓斑白,眼角细纹往下耷拉着,好不脆弱。
“父亲找我?”叶泠雾压抑着,蹙眉道。
叶槐晟闻声,缓缓睁开眼露出涣散的瞳孔,弱弱张了两下嘴巴,才出声:“我…我有话…要单独…单独和你说……让他们先出去。”
屋内沉默片刻,直到叶老太爷发话了,守着的这些人才陆陆续续离开。
外头寒风吹着飘雪的呼呼声一声声传来,鹫悠阁四周种了好些高大树木,掩映出斑驳的枝叶在细白的纱窗上,浓黑的,浅黑的,还有淡如眉黛尾的细枝。
父女两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许久,直到叶泠雾有些站累了,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说道:“父亲有话就说吧。”
叶槐晟始终偏着头静静注视着她,少顷才出声:“你…你去那边柜子…第二格抽屉里……有…有个盒子,你去……拿过来。”
他的病比前几日更严重了,连完整的话都已说不出。
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照做。
将柜子里的锦盒拿出来后,叶泠雾并未好奇的打开先查看,倒是叶怀晟看见这个锦盒后,松了一口气。
“你……把…把它打开。”他道。
叶泠雾将盒子打开,杏眸一压,里面居然只有一封信。
她心中隐隐不安,说道:“父亲,这封信是你写的?”
叶槐晟咳了两声,艰难回道:“是啊,你回来…的那天写下的……你拆开看看。”
叶泠雾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拆开,大概扫过里面的内容后,震惊到没有言语。
这个让她发誓恨一辈子的父亲,临死前居然把大半叶家家业托付给了自己!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叶泠雾颤声道。
“那些年,是我亏待了芸儿…还有你,人都有想不通的时候……总觉着你对不起我…我又为什么要对得起你…我恨……恨你不爱我,恨你…恨你待我从来……没有真心,我多希望…你还在……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芸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