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老太太已让武婢去外院押三姑娘回内宅,就怕武婢动起手来,三姑娘免不得又受皮肉之苦。”叶泠雾弱弱说道。
“不会的。”
沈月儿略略缓下口气:“祖母是要面子的,哪怕她让武婢动手,那也得等裴家的人离开。”
“……”叶泠雾皱了皱眉,有道理。
沈月儿继续说道:“祖母她老人家自有考量。三姐姐不是小孩子了,这门亲事若她真要坚持,祖母她们也拦不了,只是三姐姐这回太过欠考虑,叫祖母她们太过寒心,若不严加管教一番,日后指不定闯出什么祸事。”
叶泠雾叹道:“三姑娘对感情之事想的太过纯粹,总觉着自己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殊不知感情的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深陷其中不知裴家如水火,连二叔母的阻拦在她眼里都变成来她与裴淮之间的靳棘。”
沈月儿不置可否一笑:“泠雾妹妹其实也明白,有些人劝是劝不动的,得吃些苦头才能牢记。”
叶泠雾低下头,沉默的看着手里的茶碗。
另一边,去往外院的四名武婢守在厅堂外,并未进去,四人仅仅往那一站,反倒将不少有意听墙角的小厮女使吓跑了。
赵氏表面上自然是没和沈盼儿动气的,哪怕怒火中烧,哪怕憋出内伤,都没让堂下的裴家人看笑话,从始至终温声细语。
最后反倒是裴家人脸色挂不住。
屋里静下来。
赵氏再次落座,端起案几上的茶碗一饮而尽。
她不指望能和沈盼儿讲道理讲得通,是以心里再气愤,也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失态的。
秦明玉见她一番苦口婆心,冷冷的瞧了眼依偎在裴淮怀中的沈盼儿,气不打一处来道:“男女授受不亲,裴家主君和主母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裴淮温言抬头,语气平和道:“嘉仪长公主说的是,但三姑娘如今身体太过虚弱,还需有人扶着才行。”
秦明玉淡淡扫了一眼沈盼儿的那张快瘦成柴的小脸,说道:“自讨苦吃,她母亲只罚她跪祠堂思过罢了,可没让她绝食。”
众人缄默。
郁氏趁机感叹道:“长公主,大娘子,我家十一郎会认真对待三姑娘,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我们裴家家世是配不上宁北侯府,但我家十一郎定会好好对待三姑娘,不管是聘礼,还是定亲宴,都能做到京城之最。还望嘉仪长公主,赵大娘子念在我儿一片赤忱,同意这门亲事吧。”
闻言,赵氏几乎气了个仰倒,这对母子就是仗着沈盼儿缺根筋的心思,不把她宁北侯府放在眼里。
秦明玉脸上再无一点血色,狠狠睨了眼郁氏,吓得她一缩肩膀,不敢再说话。
而就在这期间,沈盼儿一句还都没说,无形之中,似乎在默认郁氏说的话。
赵氏气得胸口起起伏伏不定,良久才平复下来,凝色道:“沈盼儿,这门亲事你是执意要答应吗?”
沈盼儿心头一颤,见赵氏一脸肃然地凝视着她,嘴巴微微张了好几下,才点头道:“是的母亲。”
赵氏冷冷的瞧着她:“好,既然你不顾父母反对也要答应这门亲事,那母亲便成全你。”
屋内众人伢然,大部分人似乎都没料到赵氏会如此轻易的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郁氏一脸懵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说的那些话还真刺激到这两个高门贵妇了。秦明玉也是吃惊的说不出话,按照赵氏的性子,裴家这种门户断然看不上眼,她怎么可能会同意这门亲事。
裴淮倒是一脸平淡,他看出这是赵氏对怀中少女失望透顶之后的决定,而他怀中的少女似乎一点也未察觉,还自以为赵氏又一次顺服了。
沈盼儿愣住,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着道:“谢谢母亲。”
赵氏面无表情,看她这幅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哑着嗓子道:“用不着。”
说罢,不顾裴家人还在,起身便往外走去。
第237章 叶槐晟病重的消息
刚回到静合堂的叶泠雾连解渴的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正屋那边传来大动静。
叶泠雾未动声色,见绒秀急匆匆进屋,只问:“绒秀姐姐,外面怎么回事?”
绒秀小声道:“姑娘,主母她们收下裴家送来的聘礼了。”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那老太太那边?”
绒秀道:“主母来了,说是有要事和老太太商量,清退了正屋内外的女使,就连喜鹊她们也被撤下了。”
叶泠雾蹙眉。
京城连连下了几日的雪,冷得人直发颤,本该热热闹闹的上元佳节,硬是被这寒冷的天气给扑灭,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没过几日清闲日子,沈湛又奉命前往桦县赈雪灾。而裴家和宁北侯府即将结为姻亲的消息,再一轮风暴后,也渐渐平息下来。
绒秀时不时瞧见叶泠雾立在花窗前,往正屋小径那儿张望,随后又失落的叹了口气。
“姑娘,您在瞧什么啊?”
叶泠雾双手压在窗栏上,沾了一手雪:“我瞧着二房的两位姑娘,好像许久没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快有小半月了吧。”绒秀勉强一笑道,“再有小半月雪化了,天气也该回暖了。”
叶泠雾缓缓缓缓垂下脑袋。
“对了姑娘,渝州来信了。”绒秀将衣袖里的信拿出来递到叶泠雾面前,“奴婢瞧着这封信和以往来的信不太一样。好像不是姑娘外公寄来的。”
叶泠雾接过信封。确实不是宋老寄来的,仅仅看信封纸,以及封信的火漆就知道是渝州叶家的手笔。
——叶槐晟病重,撑不了多久。
叶泠雾并不伤心,只是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很是时候。
宁北侯府的当家主母早就容不下她,若非沈老太太在前挡着,只怕叶泠雾早在余苏城时就该直接送回渝州了。
此刻回渝州,不管是逃避也好,又或者不敢抉择也罢,总之沈湛和江苑这两人肯定是不会再来为难她来。
入夜。叶泠雾同沈老太太说了此事,沈老太太并未挽留,只让她一路上注意安全,又让喜鹊去库房备下好些衣裳首饰,再让探春去联系码头船夫。
叶泠雾垂下眼帘,乖巧应是。
回到寝屋,夜色渐沉。
叶泠雾恹恹的躺在床头,一整日劳心劳力,正精疲力竭,懒懒的躺着不想动弹。
绒秀给她的手掌涂上一层淡香的护手膏,说道:“姑娘,你真的准备回渝州吗?”
“都和老太太说明此事了,自然是要回的。”叶泠雾谈不上高兴。
回渝州本该是让她解脱的事,可现在她的心上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着,丝毫喘不过气。
绒秀神色黯淡,轻轻放下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转而替叶泠雾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道:“可是姑娘,回渝州这事太着急了,后日出发,那你想好怎么跟侯爷还有……呃江大学士告别吗?”
叶泠雾接过茶碗倩倩喝了一口,良久才抬头道:“……算了吧。”
离开京城,那就代表了她的意思,沈湛和江苑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不过想是这么想,叶泠雾心里其实也害怕这么不打招呼离开,沈湛他会不会气得追去渝州教训她。
一有这个想法时,叶泠雾顿时觉着哭笑不得。
沈湛那么高傲的人,知道她不辞而别后,怎么可能还会追来。
至于江苑……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她回了渝州,江苑在京城里再没了威胁,便能放过她了。
绒秀一肚子担忧,迟疑道:“姑娘,这到底是件大事,你就算不同江大学士道别,那侯爷那边也得说一声吧?”
“说与不说有何关系?”叶泠雾垂下脑袋,“不说还能轻松点,若是说了怕是临走前还得惹一身麻烦事。”
绒秀沉默。
叶泠雾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递到绒秀面前,说道:“这一年多谢绒秀姐姐照顾,这里面是泠雾的一点心意,还请绒秀姐姐笑纳。”
“这…这可使不得。”绒秀抬手拒绝。
叶泠雾却执意将锦盒塞到她手中,说道:“不是多贵重的物件,不过是几件我入京时老太太赏赐的钗饰。”
“既然是老太太赏赐的,那奴婢就更不能要了。”绒秀将锦盒推向叶泠雾。
“老太太赏我的可多了,这些我原就戴不了。”叶泠雾莞尔道,“我以后怕是没机会回京了,这些东西算是我给绒秀姐姐以后定亲宴上的贺礼。”
绒秀闻言,骤然泪眼模糊,道:“姑娘……奴婢……”
“绒秀姐姐尽心伺候我这么久,我若没什么表示,那可太没人情味了,所以这些你可必须收下。”叶泠雾将锦盒又推回绒秀的怀中。
绒秀泣不成声,终是压低了声音,极为伤感地挤出一句,“还望姑娘日后之路坦坦平平,若是有缘的话,奴婢还是想再服侍姑娘的。”
这一日累了,绒秀服侍叶泠雾梳洗后,便放了垂帐,往一盏鎏金铜熏炉里点了驱蚊虫的熏香锭子,熄了灯火后她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叶泠雾挽着松松的头发扑在枕头里,偏偏越累越睡不着,越烦恼,精神越亢奋。
可惜下个月沈盼儿大婚,她要缺席了。
自从叶泠雾离开后,绒秀一如往常那般去打扫小别院。却发现屋内一阵清冷空寂,一旁茶室的檀木桌上茶杯空空,铜制花鸟碳炉里一丝热气都无。
冷冷清清。
水路走了近十日,才到渝州。
渝州的天,涳涳蒙蒙,像刚下过一场雨一般,底下又是白茫茫一片。这里由于河运发达,百姓也较多。街道宽敞整齐,各类铺面林立,商业极度繁荣。
叶泠雾下了船后脸色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不耐烦的少女,她身后还站着好些女使仆妇。
叶泠雾一眼就认出那是柳玉萍的女儿,好像是叫……叶锦晓?
一年不见,她的变化很大,没有以前那般圆润,一袭暗银刺绣的莲青华裙,清丽斯雅,虽不是个大美人,但也娇俏可人。
跟着叶锦晓一道来的,是伺候柳玉萍多年的邱妈妈。
不知等了有多久,才听管家通报京城来的楼船到了。
叶锦晓捧着暖手炉,拢好身上的披风后,踩着马凳下来,望着码头来来往往的行人,抱怨道:“母亲也真是的,让你一个人来接她不就好了,偏偏还让我一起来,今日这天多冷啊,也不怕她闺女被冻坏了。”
邱妈妈道:“二姑娘若是冷的话,就先回马车上等候吧,这有奴婢就是。”
叶锦晓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哼哼道:“算了吧,说起有一年没见我那姐姐了,怪是想念的。”
其实她对叶泠雾并无感情,之所以在这等着,无非是想看看叶泠雾如今是何模样,从小到大,叶泠雾的外貌便让人称赞。
在叶泠雾不在渝州的这一年里,她节食,瘦身,只有能变漂亮的,叶锦晓都会去做,只为了再见面时能将她比下去。
不多时,管家总算来报说叶泠雾下船了。
叶锦晓回头忐忑望去——
正准备瞧瞧叶泠雾如今样貌时,她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许久不见,叶泠雾更好看了,一袭浅紫色大氅,不过多施粉黛便已叫人移不开眼,杏瞳澄澈,似林间小鹿般,叫人望而生怜,秀致的瓜子脸比起初入府时好似又精致迤逦了不少,还暗藏着几丝柔媚娇妩。
叶锦晓双眸瞪圆,瞬间失语,见身侧的邱妈妈恭恭敬敬朝她福身行礼,纹丝不动的心中一嗤。
装模作样。
叶泠雾面无喜色,瞧邱妈妈热情迎来,语气平平道:“麻烦邱妈妈来码头接我了。”
“不麻烦,不麻烦。”邱妈妈说着,又看向叶锦晓道,“二姑娘许久没见大姑娘,一听大娘子让我来接您,二姑娘便跟着来了。”
叶泠雾哪能相信这种鬼话,却还是勉强一笑道:“多谢二妹妹能来接我,一年未见,二妹妹越来越漂亮了。”
叶锦晓怔了怔,有些意外叶泠雾对她的态度,本以为见面就是刀锋相向,连陌生人都不如,结果居然如此和谐,始料未及。
她别扭道:“父亲和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大姐姐快随我回家吧。”
得知叶泠雾回林宅,柳玉萍早早让人收拾了厢房,原本林叶泠雾住的屋子都拆了,宅子里也修葺了几次,早就不似当年模样。
管家余叔在府外等候着,一见叶泠雾从马车里出来,立刻便迎上前又是提行李又是嘘寒问暖。
叶家外院管事的老人基本上都是宋芸一手栽培出来的,看见叶泠雾回叶家,是打心底里高兴。
余叔一路打量着叶泠雾,不由感叹着:“仅仅一年不见,姑娘长变了不少,老奴险些没认出来啊!”
叶泠雾对他没什么印象,简单客气了几句,才问道:“余叔,我父亲的病如何,大夫怎么说的?”
余叔只一个劲摇头,末了都没说叶槐的病,反而提醒叶泠雾:“族中的几位老人早早就到叶家住下了,还有二房的人也都在厅堂了。”
叶泠雾脚下一顿,莞尔道:“余叔,我知道了。”
叶家厅堂。
一屋子差不多有四个女眷,嘴里都说着话。
柳玉萍坐在上首,一袭深粉色对襟长袄衬得她格外娇俏贵丽。在她之下坐着的就是二房的大娘子顾氏,以及从老家来的两位族中老太太。
众人听见屋外传来邱妈妈的通报声,便错眼看了过去,就见叶泠雾款款走了进来。
她穿着简单的浅紫色大氅,头上挽了一个规整的弯月髻,簪一支流光溢彩的绞金银丝嵌宝珊瑚梅花簪,簪头吐出小小一挂三穗流苏,每条流苏上都垂了一颗鲜润红艳的珊瑚珠,摇曳垂在发髻边。
众人看了几眼,只觉得叶泠雾生的极是妍丽,眉目间迤逦清艳,一颦一笑均是天真明媚,丽色光耀,将边上的叶锦晓压得瞬间黯淡无光。
柳玉萍坐在上首,这一屋子老妇里就数她看着最年轻,一袭素色衣袍衬得她分外娴雅,不知道还真以为她是哪个高门大户家主母。
“哎呀咱们大姑娘回来了!这么久不见,大姑娘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柳玉萍忽的高声道。
顾氏满是不屑地扫了眼叶泠雾,端起茶碗没吱声,另外两位老太太收回目光,也没说话,就像没看见叶泠雾进来一般。
叶泠雾也不在意,福了福身子道:“大娘子,二婶婶,别来无恙。”
柳玉萍见叶泠雾态度恭敬,语气却冷淡,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她清了清嗓子道:“大姑娘快些落座吧,咱们啊也正好聊到你呢。”
“聊到我?”叶泠雾落座道,“不知各位长辈聊我什么?”
柳玉萍喜呵呵道:“当然是高兴你回来了,对了,对了,你怕是不认识这两位长辈吧,她们啊是你父亲的两位舅母。”
叶泠雾淡淡朝那俩舅奶奶颔了颔首。
“这从京城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顾氏打量着叶泠雾,扬声道,“瞧瞧,瞧瞧,这姿色比起从前还靓绝呢。大姑娘现下及笄了,是到择胥的……”
“大娘子,我想去看望一下父亲。”叶泠雾听不下去,索性打断道。
顾氏脸上笑容出现裂痕,嗔了眼叶泠雾作罢。
柳玉萍呵呵笑道:“大姑娘是该去看望主君的,毕竟主君昏迷不醒时一直叫着大姑娘你的名字呢。唉,主君如今一病不起,大夫也找不到良药,当真是让人着急啊。”
叶泠雾皱了皱眉,起身道:“既然父亲挂念着,我也不在此多留,还请邱妈妈带路。”
说句讽刺的话,叶泠雾自去清泉寺后就没回过叶府,后来从岱岳镇回来,却也待了三日不到。
这些年府中修葺了不少次,早就不复儿时记忆里的模样,曾经宋芸住的西院,叶泠雾从岱岳镇回来时去看过一眼,院门紧闭,连外墙都已荒草丛生,更别提里面能有人打扫。
第239章 不配为人父
屋里是一片幽暗,叶泠雾一脚踏进去,一股糜烂的气味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汤药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叶槐晟还没死,可这屋子却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开花窗,猛地一束光投进来,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动静。
叶泠雾回头打量了几眼,这屋子不知是否是许久没人进来了,竟透着将死之人才有奄奄一息的颓靡。
也是这个时候,叶泠雾心里才有一丝触动。
里屋昏暗,四角烧着暖炉,寒冷进不来。床榻被厚厚的床幔包裹着,看不见里面人的情况。
叶泠雾走近后撩开床幔一角,就见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还真是将死之人的模样。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进来,叶槐晟艰难睁开眼,本以为是哪个女使小厮,没想看到的却是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张叶槐晟爱极也恨极的脸,他瞪着大眼定定看着,眼球里布满血丝,瞳孔写满了错愕,直到这张脸突的皱起眉头,才猛地松了口气。
——不是她,不是宋芸。
叶槐晟转而望着天花板,良久才撑着坐起身,嗓音沙哑道:“你来了……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爹。”
叶泠雾挥袖扫了一旁梨木椅上不存在的灰尘,随即才缓缓坐下,语调极慢道:“父亲托人写信叫我回来看望,我怎能不回来呢。”
“写信是一回事,我本以为你看到后会当看不见的,毕竟京城的日子可比这里好。咳咳咳咳。”
叶槐晟气息奄奄,话音飘飘忽忽的,说完就一直在咳嗽,好似快要断气一般。
叶泠雾忍不住拧紧眉头,起身朝茶桌走去,茶壶里只剩下冷掉的茶。
她愣了一下,这屋子里什么都是齐全的,想来柳玉萍也是尽了心照料,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茶水已冷?
不过叶泠雾并没有就着茶桌重新烧热茶,反倒端起一碗冷掉的茶送到床榻。
“父亲重病不起,本该有人事无巨细的照顾在旁,怎么如今连喝口热茶都难?”叶泠雾嘲讽道。
叶槐晟看了眼她手中一丝热气都没有的茶碗,疲惫一笑:“这人啊就是这样,倒下来了才发现周围全是豺狼虎豹,都想趁着时候扒皮吃血饱腹。”
叶泠雾嗤道:“父亲这话有争议,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您这样的。”
叶槐晟垂下眼眸,喃喃道:“你说的也不错,毕竟是在佛祖前吃斋念佛过的,佛祖讲究慈悲为怀,你能这么想倒也不负儿时经历。”
叶泠雾心紧绷的像根弦,沉声道:“父亲说起女儿这段经历颇是轻松,殊不知被你厌弃的那个姑娘差点死在那清泉寺。”
叶槐晟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心神不定道:“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怼,你恨我是应该的。”
说罢,他偏过头看向叶泠雾,“可我不后悔那么做,这就是你活该。”
叶泠雾杏眸里暗藏波涛汹涌,捏紧的手心直冒冷汗,咬紧牙关道:“父亲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对女儿恶语相向。”
叶槐晟冷冷笑了几声,道:“所以你回来,也是来跟他们一起盼我死,好争家产的。”
“……谁稀罕。”叶泠雾目露厌恶。
“我就是来看看,父亲是不是比我母亲当年,还惨一些。如今看来,你似乎更惨,捧在心尖上的人连壶热茶都不肯给,院里的女使小厮连你这屋都不肯踏入。”
提到宋芸,叶槐晟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情绪略激动的撑起身子,目光复杂的看着叶泠雾:“你知道咳咳咳……你知道你母亲当初为何放着好好的京城日子不过,放着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不争,执意嫁给我这个才在渝州崭露头角的穷商人吗?”
叶泠雾眸子微动,等着叶槐晟往下说。
叶槐晟笑了两声:“她跟沈铮,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礼,新婚之后我方知晓。”
“后来她怀了你,可你到底是我叶槐晟的孩子,还是宁北侯府的孩子?”
叶泠雾怔怔的看着叶槐晟,觉得他疯了。
他为何能轻易说出这种败坏家风的话?他与宋芸同榻而眠,恩爱相伴多年,她儿时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如今想来,却是可笑至极。
叶泠雾唇珠微动,半响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是叶家的孩子。”
当年母亲临死之前都没透露半点她与沈铮的事,甚至得知她唯一的女儿要去清泉寺为她祈福,都没搬出宁北侯府这座大山,就已经证明了她和沈铮之间的清白。
更别说沈老太太都直言此消息是假的。
叶槐晟闻言,低声笑道:“当年你母亲为庆祝沈老太太大寿,入京后再回来,不久便有了你,那个时候我也有怀疑过,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亲手在她藏物里看见刻有沈铮的玉佩,方才知道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不过是笑话一场!丫头,是她先对不住我的!是她对不起我!你也是,你的存在也是一样!让我像个笑话!咳咳咳咳……”
激动额说完,叶槐晟便开始止不住的咳嗽。
与他的咳嗽声相比,屋内顿时寂静无比。
叶泠雾气得微颤着肩膀,默了半响,面无表情道:“那柳玉萍呢,你那么爱她,不顾母亲颜面的把她抬进叶府,为了她冷落你的正妻,为了她让你的正妻死不瞑目,还把你亲生女儿丢弃在清泉寺,你为她做这些,她对得住你么?!”
提到柳玉萍,叶槐晟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他待柳玉萍那样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柳玉萍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几个庄子,偷偷变卖成银票。
吱呀一声,叶泠雾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父亲,您又对得起我么?”
叶槐晟一怔,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辩驳,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清泉寺的那段日子你说的轻轻松松,你可知晓我是如何度过的吗?几岁的孩子冬日要在结冰的溪水里洗衣裳,满手冻疮,夏日要顶着烈阳去山下捡柴,背着快比人还重的柴火一步一步上山,你知道我的绝望吗?”
“也是,你眼里只有叶家的家产,只有钱。你配为人父么?”
“你不配!”
叶泠雾吼完奔出屋,眼花缭乱的扶着雕花栏,粗粗喘了缓好几口气,才回过神来。
第240章 失恋的沈某人
桦县,沈湛奉旨赶到时,桦县县令已在事发的第一时刻尽力做到施救,如今救援已是井井有条,待到沈湛带来的钱粮人手补上赈灾的缺口,受灾的百姓也被安置得差不多了。
但赈灾就要落到实处,沈湛又领着黑旗军下到桦县周围的几个村庄看了雪灾的情况。
这里的灾民大部分被转移到县城,只有些死亡的家禽未曾及时处理。
大灾之后怕的便是疫症,虽是冬日,但沈湛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让带来的黑旗卫处理了家禽尸首后,他又回到了桦县,作为临时的居所房屋已经在流民和黑旗军手中搭建起来了。
眼见着一切秩序井然,已无需要他的地方,沈湛才放心的赶回京城。
此刻正逢上元佳节刚过,街上的商铺大都关门闭户,各自缩在屋里享受着天伦之乐。
这日刚好雪停,繁华的四大长街行人零星,街道上还在坚守阵地的摊铺寥寥无几。
沈湛骑着马,领着浩浩汤汤的黑旗军一路朝皇宫慢悠悠驶去。
街道一侧传来叫卖——“芝麻糖,热乎乎的芝麻糖喽~”
沈湛闻生忽然拉住了缰绳,他身后上百号人马也都停了下来。
“少主公,咱们不进宫吗?”岳扬偏过头,看着正望向小摊铺的沈湛说道。
“不急。”
沈湛低声说罢,翻身下马,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朝那卖芝麻糖的摊铺走去。
那老板远远就见到“沈”字旗帜,又见来的青年身披银色铁甲,衣着矜贵,用不着看脸都能立马猜到其身份。
大人物意外驾临,老板又惊又怕,不住颤声道:“小…小侯爷,您是来买芝麻糖的吗?”
沈湛蹙眉,道:“不然呢?”
老板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侯爷来的正是时候,这芝麻糖是小的刚做好的。”
沈湛盯了片刻,薄唇抿了抿,扔了一小块碎银,“替我包一块。”
“唉唉,好勒。”老板看着那碎银直接瞪圆了眼,内心狂喜地收下了银子,殷切地包好芝麻糖,双手递给沈湛。
“侯爷,您的芝麻糖。”
沈湛接过后揣进怀中,转身再迎着众人诧异的目光翻身上马。
回到宁北侯府,府外依旧是站满恭迎的人。
远远看去时,沈湛心底有流出一抹热意,或许府外这些等候他的人里,也有这些日子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姑娘。
可现实往往总是差强人意,沈湛视线认真扫过府外站着的人群,居然连叶泠雾的半个影子都没看见。
沈湛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任由耳边热热闹闹却听不进去一点。
晚上家宴,沈老太太以身体欠佳缺席,被关在西院待嫁的沈盼儿也没出现。
一顿饭吃得安静冷清。
席上沈湛心不在焉的,一句话都没说。
待宴席散后,沈湛便急匆匆的去了静合堂,美名其曰为看望沈老太太。
院子中的梅花在风中摇曳,在风的轻拂下簌簌而动,梅花花瓣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你倒是有心,一回府就来探望我这老婆子。”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紧不慢地说道。
沈湛眸色沉沉地看了眼奉茶的喜鹊,说道:“看望祖母本就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哪会信这种鬼话,打从沈湛从进屋起,进来的每个女使他都要看过一眼,他的小心思难得全写在脸上了。
“你就别看了,泠丫头以后都不会再在这院子里伺候了。”沈老太太淡淡道。
沈湛心中一震,压着嗓子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