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真的是超出她能承受的心理范围,先是和陛下皇后共处一室,还被陛下赐座,后是皇后问起她的私事,再然后就是江苑和沈湛。
叶泠雾心思沉沉,宴席上就没动两下筷子,食不滋味的。
她一想起皇后提到昨日江苑昨日特意进宫请安,并聊起她的这件事,太阳穴就突突突的直犯疼。
江苑这人简直就是个衰神,遇到她之后就没什么好事,要是她真让陛下皇后赐婚,那她这辈子可就真完了。
回到宁北侯府时,戌时的梆子已敲响。
叶泠雾坐妆奁前准备将头上的钗饰拿下,就在这时,绒秀从外头急急忙忙进来,俯身在叶泠雾耳边低语:“不好了姑娘,咱们进宫这段时辰里,那裴家十一郎的聘礼就来了,十几个红木箱塞满了西院,喜鹊和探春回来说里面装满了黄金白银,马匹绸缎,玉器如意,还有不少府邸良田呢。”
大概是今日受的惊吓太多,叶泠雾竟见怪不怪,注意点也变得奇怪,诧异的轻“啊”了一声,道:“聘礼都塞满外院了?这裴家果真家大业大。”
绒秀一噎,蹙眉道:“姑娘,咱们老太太知道裴家下聘可是发大火了。”
叶泠雾疑惑道:“三姑娘不是早说过裴家的会登门下聘吗,老太太何至于又发大火?直接拒绝便是了。”
绒秀道:“是拒绝了,可是裴家十一郎登门下聘时,敲锣打鼓的,如今肯定闹得满城知晓。”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不再言语。
果然是个商人,心机真深。这裴淮肯定知道悄悄登门下聘会被直接扫出门,是以宁愿闹得沸沸扬扬被他人耻笑。
这样一来,他和沈盼儿的事在京城传开,日后赵氏就算是相中别家门第显赫的儿郎,那些高门的长辈指不定会迟疑,又或者不肯。
总之不管如何,也不干她的事。
叶泠雾暗暗吐了一口气,该说的话她都同沈盼儿说的清清楚楚,沈盼儿要是执意忤逆父母之意嫁给裴淮,那她也只能祝她婚后能美满。
晃晃几日过去,这些日子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都在急着沈盼儿的事,裴家的人日日登门求见。
第一日第二日还能让丫鬟小厮去应付,这往后几日,赵氏,沈崇文,甚至秦明玉都出面,奈何裴家的人脸皮厚,当天被拒少兴而归,第二日还能高高兴兴登门拜访。
气得宁北侯府众人差点没摔碗。
京城里谣言四起,说是裴家十一郎与沈三姑娘已私定终身,唯独宁北侯府瞧不上商贾,不同意这门亲事,棒打鸳鸳。
谣言一出,气得赵氏眼花缭乱,直接卧病在床,就连沈崇文也不由得拍案大骂造谣者。
就因为此事,沈湛上朝时被陛下追问了许久,明里暗里的劝宁北侯府早些了结,高门显贵不能叫人笑话。
沈湛刚从城郊军营回来就被沈老太太传去静合堂,他大抵猜到原由,却是换了一身家常的便服才到。
沈湛推开暖阁大门,门窗都是关紧了的,屋内有些闷热,只见沈老太太满是肃然的端坐上首,旁侧的叶泠雾正好从紫砂陶壶里倒了一杯温温的浓茶,稳稳的端到沈老太太面前。
“这么晚了,不知祖母让孙儿来有何事?”沈湛抬步上前。
沈老太太抬手赐座,又示意叶泠雾再奉上热茶,说道:“这些日子宁北侯府处在风口浪尖,你咋朝堂上可受影响?”
沈湛撩起衣摆在左侧下落座,接过茶碗道:“为着三妹妹的事儿,二伯母气的不轻,孙儿与之相比算不得什么。”
沈老太太道:“谣言止于智者。何况这事本就是内宅之事,陛下若是多问起来,你只管搪塞就是,”
沈湛不以为意,浅抿了一口热茶,缓缓道:“斩草要除根,裴家日日登门虽失礼,却也能看出裴家十一郎对三妹妹情深,孙儿听闻昨日母亲亲自劝退都无用,今日裴家依旧照样登门,要真是一直这么下去,怕这谣言止不住。”
沈老太太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略略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只是裴家人我老婆子着实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裴家是商贾之户,更因为裴家主君的为人。”
沈湛道:“三妹妹那人最是执拗,从不轻易服从,孙儿听小厮说三妹妹已绝食近四日,一口水没喝。”
闻言,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半是钦佩半是无奈。沈盼儿被娇宠长大,性子大大咧咧的,很多事都可以一笑而过,但对感情的事却极其执着。
屋内陷入静默,祖孙俩久久无言,其他人不敢置喙,只能默默候着。
沈老太太低头思忖,这些年是不是对沈盼儿太过宠溺,以至于她不知天高地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甚至连家族荣辱都可以置身事外。
过了好一会儿,沈老太太轻轻喃喃:“再执拗有何用,商贾之户岂能配得上侯府嫡出。”
本是轻不可闻的一句话,落在叶泠雾耳中却十分刺耳,原本低着的头越埋越深。
沈湛神色高深,眼神不可置否的闪了闪:“两家接亲,更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三妹妹既然一意孤行,做长辈的过多阻碍反倒生嫌,裴家虽是商贾之户,却愿意高门聘礼,十里红妆相待,想来日后不会亏待三妹妹。”
“照你这么说,你是赞成这门婚事?”沈老太太语气明显不悦。
沈湛道:“孙儿并未明说赞成这门亲事,只是三妹妹倾心裴家十一郎,两家与其僵持着,不如着开些的好。”
“你昏了头了,”沈老太太将茶碗重重放在案几上,“你明明晓得长辈们的意思,这门亲事肯定是不成的。”
沈湛道:“孙儿知道,可三妹妹不知。明日裴家十一郎定还会上门,祖母难道就不想亲自见见此人?”
绒秀提着灯笼照路,跟着叶泠雾朝西院去。
“姑娘,咱们这么晚了去西院做甚,你是要去祠堂吗?”绒秀不禁问道。
叶泠雾沉吟道:“不去祠堂,去找四姑娘。”
绒秀诧异道:“找四姑娘?”
叶泠雾道:“侯爷今晚说的话不无道理,老太太是听进去了的,但老太太是何等爱面子,肯定是拉不下这个脸去和裴家交谈的,而二叔母那边也只能由四姑娘去说。”
绒秀道:“可是四姑娘会愿意吗?”在侯府谁不知道三姑娘以前最爱和四姑娘作对。
叶泠雾无奈地笑了笑:“愿不愿意咱们都得去这一趟吧,就算不是为了三姑娘,二叔母以前对我还是挺照顾的,这件事一直僵持着不是个办法,总得有人先站出来才是。”
绒秀怔了怔,心中有些许惊讶,不知不觉间叶泠雾越来越像个当家模样了。
她展颜道:“姑娘说得有理。”
西院,山月阁。
沈月儿本是准备睡下的,但一听“稀客”来了,立马叫身侧女使去泡了壶好茶,又披着薄绫绒袄出了里屋。
“泠雾妹妹怎么来了?”沈月儿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想来这几日她也因谣言折腾够了。
叶泠雾不答,反问:“四姑娘瞧着有些许憔悴,可是睡眠不好?”
“这些日子府中上下因为谣言的事急的不行,母亲更是卧病在床,我这个做女儿哪能睡得安慰。”
话落,女使端着两盏热茶进来,将热茶放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便退了下去。
沈月儿捧起一碗热茶,说道:“夜晚寒风瑟瑟,难得泠雾妹妹还能来西院找我,喝完热茶驱驱寒吧。”
“谢四姑娘。”
叶泠雾一口热茶饮下,身子顿时暖和不少。自回了京城,夜晚就算穿绒氅出门都冷。
沈月儿定定的看了叶泠雾一会儿,轻笑道:“泠雾妹妹还没说这么晚来找我有何事呢。”
叶泠雾放下茶碗,端正神色道:“今晚老太太传侯爷来静合堂了。”
“然后呢?”沈月儿戏谑道,“祖母知道你和大哥哥的事,准备商量你俩的婚事?”
“……”叶泠雾语塞。
沈月儿捂嘴轻笑,立刻道:“开个玩笑。祖母找大哥哥是为了三姐姐的事吧?”
“正是。”
“他们说什么了?”沈月儿神色自若。
“侯爷说裴家人明日若再登门拜访,就将人请进来,让两家长辈交谈交谈。”叶泠雾简明扼要。
沈月儿皱了皱眉,道:“祖母能同意?”
“当然不同意了。”
“既然不同意,那泠雾妹妹为何还来跟我说这件事?你不会是想着让我去劝大伯母和父母亲吧?”
叶泠雾道:“这件事要尽快解决,那两家人是该坐下来谈谈为好。若是普通商贾大可随便打发,可裴家在京城家大业大,如今又是死缠烂打的,真要闹大陛下那边怕也是要责问。何况三姑娘此刻还犯倔,这都五日了滴米未进,再不妥协我瞧着三姑娘就要饿死在祠堂了。”
沈月儿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拿帕揩了揩嘴角,道:“泠雾妹妹说的简单,裴家家风不正,满京城皆知,若真要两家人坐下来和谈,指不定又传些莫须有的谣言出来,届时宁北侯府的名声那就真别要了。”
叶泠雾心头凛然一紧,自忖道:“我不是没想过四姑娘说的这些,只是眼下没有别的法子。”
沈月儿嘴唇紧抿着,叹道:“裴家十一郎日日登门,除了拜访这一目的之外,也是为了见三姐姐吧。若撇开家世,他倒是个深情之人。”
叶泠雾缄默。
这裴淮哪像深情的人?商贾手段,最成功的商人,往往要先用逼迫的手段试探彼方底线,拿捏底线,以退为进,以进为退。
而宁北侯府的底线是名声。
拿捏住了这一点,裴淮做什么不是在掌握之中?
日日登门拜访看似情真意切,实则是将沈盼儿推入水深火热之中。
叶泠雾本以为裴家是水坑火坑,现在她才反应过来,真正的坑其实是裴淮!
“泠雾妹妹,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你找我说的这些话还是作罢,母亲和大伯母是不会让裴家的进侯府门的。”沈月儿开始下逐客令。
叶泠雾眉心紧蹙,略略组织了一下思绪道:“四姑娘,我是认真跟你说这些的,你与三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应该明白她是怎样的人,她愿为裴家十一郎跪祠堂,绝食,肯定早就想好此事不成就不罢休的。”
沈月儿气定神闲道:“我是知道三姐姐的脾气,但我更知道大伯母和老太太的手段。作为姊妹,该说的话我早说过,该求的情我也求了,三姐姐如今不为宁北侯府着想,一意孤行,我为何还要帮她?”
叶泠雾低着头。这些话其实也是她心底想的。
“主母和老太太自然是有手段对付裴家,可是对付裴家之后呢?三姑娘那边就真不管不顾了吗,就算主母和老太太能不管不顾三姑娘,那裴家十一郎岂能善罢甘休。”
“裴家算什么,区区商贾。”
沈月儿放完狠话,随即垮下脸,半晌才出声:“……泠雾妹妹快些回去歇息吧,这件事我明日会跟母亲和大伯母说的。”
叶泠雾沉默地站起身,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黑夜隐约冒出了几颗星子,很浅很淡,小雪将屋檐覆盖,内宅小林间听不见一声鸟叫,安静的让人舒服。
叶泠雾哈了一口雾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再抬头时,却见东院昏暗的长廊上,一个高大黑影背靠木柱站着。
她缓缓走近,却见沈湛闭着眼睛,神色悠悠地倚靠在木柱上。
睡着了?
叶泠雾蹙了一下眉,正准备拉着绒秀悄悄离开,刚转身,就听身后传来一记温柔低沉的声音——“看来卿卿觉着我在这等你是多余的。”
叶泠雾浑身僵直,讪讪回过身,就见沈湛正盯着她看,目光清冷,眸色深邃。
庭院寒寒,四下无人。
叶泠雾示意绒秀先回院,继而从她手中接过灯笼,缓缓踱步到沈湛,说道:“侯爷原来是在等我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位神仙在吸收日月精华。
两人对视一阵,最后是沈湛先开的口:“不是在等你,你就不能唤我了?”
叶泠雾脸上一僵,但随即又恢复常态,说道:“我…我方才是想唤侯爷来着,但瞧见你正闭目养神,不好意思打扰。”
“……我不爱听假话。”沈湛语气沉沉。
叶泠雾滞了滞,知晓其意,抿抿唇道:“侯爷特意等候在这,是知道我去西院了?”
沈湛道:“本来和祖母聊完后想跟你说两句话的,谁知你寻借口从正屋里出去后就没再回去,我便问了院中女使,才知你去了西院。”
叶泠雾大约猜到他想说什么,岔开话题道:“我是去找四姑娘了,三姑娘的事还是得早些解决,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便跟四姑娘聊了聊明日让裴家过府交谈一事。”
沈湛似乎并不在乎,语气平平道:“四妹妹说的话母亲和二叔母多少会听些,但要想说服她们可不容易。”
叶泠雾轻松道:“四姑娘口齿伶俐,若换做我去和主母二叔母商量,那这事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是四姑娘去的话,那这事肯定能成。”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道:“你倒是机灵。”
“既然你明白事拖下去不是办法,”沈湛俯下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沉声道:“那你又为何迟迟不给我答案?”
男人清冽的气息压倒性袭来,叶泠雾忍不住后撤半步,口呆道:“我…我…”她低下眼眸,“我没想好。”
沈湛眉心一蹙,直起身板道:“为何?”
叶泠雾手心紧握。
简单两句“为何”,却是让她无可抵抗的无奈,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他高高在上,做任何决定都可以随心所欲,而她却要事事考虑,考虑沈老太太,考虑宁北侯府,考虑叶家,考虑世人的目光,考虑母亲和老侯爷这样的前车之鉴,考虑太多太多。
她不懂怎么圆熟的应付心智成熟的男人,但她直觉的知道此时并不适合绕弯子。
“没有为何。”叶泠雾低声道,“侯爷若是真逼着我回应,那我便是不同意……唔。”
叶泠雾惊呼了一声,后背被一双坚韧有力的手紧紧扣,身体被宛如高山峻岭般的怀抱拢着,男人灼烫的温度将她燃烧,不知谁的心跳声回荡在耳边。
沈湛将头颅靠在少女纤细的颈窝中,闷声道:“我不逼你,可是你什么时候心里才能有我?”
叶泠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心里什么时候能有他?
这个问题属实有点难为人,心意这东西不是具体的,她能确定现在心里肯定是有沈湛的,但是不是爱意她还不明白,毕竟心之大,天地都能装得下。
正胡思乱想着,沈湛的面庞不觉间已逼近她,咫尺之间带着暧昧而又危险的气息,叶泠雾想躲,奈何腰上的手太过霸道。
沈湛眸色一暗,道:“我从小仰慕父亲,他征战沙场,名扬天下,是安邦定国的大英雄,而我也以他为目标,这些年为国为民,让宁北侯府和黑旗军成为昭国不可忽略的存在。”
叶泠雾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
“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什么是爱,也不懂心动的感觉,直到在楼船上我看见了一个比星辰还亮眼的姑娘,她胆量大,敢做寻常少女不敢做的事,说起话时的灵动模样也不同一般,后来上元佳节射下愿灯时的笑容,更是叫我至今难忘。那时我就告诉自己,这个姑娘日后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沈湛声音低沉,低目温柔,让叶泠雾恍恍惚惚间慢慢陷入其中。
屋檐下残烛的光芒洒在他的衣袍,宛如覆了一层华丽的金箔,落在叶泠雾眼中仿佛是踏月而来的谪仙人,而就是这样高岭之上的人物却为她弯下腰来。
“我可以不逼你,但我不允许你胡乱搪塞我,更不允许你因此疏远我。明白吗?”
叶泠雾呆呆点了点头。
“说话。”
叶泠雾心悸,干到发涩的嗓子艰难道:“明白,我不会胡乱搪塞你的。”
沈湛提唇一笑:“我相信你。”
“……”
叶泠雾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去,等身侧传来的压迫感消失时,她人就已在寝屋外廊站着了。
看着那亮堂堂的屋子,叶泠雾才回过神,但心惊的感觉却还没散去。
她瘫坐在廊上,迷离的想了半晌,突然意识到——沈湛不是说不逼她吗,可那些话怎么听着就是在威逼?!!!
回到寝屋,绒秀正在铺着床榻,听见门口有动静,转头就见叶泠雾一脸失魂落魄的走进来。
“姑娘,你怎么了?”她关切道。
叶泠雾沉默地摇摇头,端起案几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吐了口浊气,干到发涩的嗓子这才好转。
翌日午后。
裴家人一如往日登门拜访,这次,不知道沈月儿用了什么话,秦明玉和赵氏还真听进去了,裴家人一到就让外院小厮将裴家人请进厅堂。
秦明玉和赵氏各坐上首一侧。
秦明玉高高抬着下巴,眉目间尽显娇色,宛如云间凤凰,一袭金色锦袍更添衬的她顾盼生辉,只有眼角细细的纹稍微泄露了些她的岁数。
赵氏板着脸不苟言笑,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用一根通体剔透的白玉福寿扁方定住,面容依旧温柔,身上的暗紫色大氅衬托的她气质娴淑。
堂下,以裴家现任主母郁氏为首,裴淮居左侧,身后是裴家女使。
郁氏穿着浅红色大氅,头上规矩的梳了个盘龙髻,只插着一对双喜凤凰点翠长簪,浑身上下就透着“有钱”二字,或许是她年纪尚轻,压不住大娘子的气势,加上身材太过纤瘦,瞧着颇是小家子气,没有矜贵感。
在她旁侧的裴淮倒是让秦明玉和赵氏眼前一新。
她们本以为裴家十一郎是个外形风流孟浪的,没想到今日瞧见,却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白衣清俏郎君。
秦明玉和赵氏忍不住相视一眼——这三丫头虽然脑袋笨,缺心眼,但眼光却挺好的。
郁氏堆着笑容,谄媚地躬身行礼道:“裴郁氏见过嘉仪长公主,见过赵大娘子。”
裴淮弯下玉挺的身姿,裙裾不摇,身姿不摆,拱手附和:“裴家十一郎裴淮,见过嘉仪长公主,见过赵大娘子。问候嘉仪长公主,赵大娘子妆安。”
男人清冽的嗓音落下,屋内随之安静。
乍一看,秦明玉和赵氏眼中浮出一抹惊艳,眼前的青年着实不凡,但眉眼间属于商人的狡黠却逃不过她们的第六感。
秦明玉脸上隐约透着不屑之意,高贵带着一种疏离的淡然,温声道:“裴家十一郎的这句妆安大可不必问候,你日日叨扰,搞得满城风雨,我与弟妇怎能妆安?”
裴淮道:“是在下唐突,将宁北侯府推向风口浪尖并非在下本意,只因在下承诺过沈三姑娘,回京之后必亲自登门下聘,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是以才出此下策的。”
赵氏脸色微变,搭在扶手上的手捏紧,沉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家姑娘的错了?”
裴淮颔首道:“在下并没有那个意思。”
郁氏用力点头,着急接话:“是啊,我家十一郎没有那个意思的,我家十一郎啊从小就是个急性子,不会说话也不会拐弯。长公主和大娘子知道我们裴家是商贾之户,无权无势,想见侯府主母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十一郎这孩子又只顾着承诺过沈三姑娘的事,是以才日日登门拜访,只求见上一面。”
秦明玉和赵氏闻言,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对着裴家蠢钝的行为,实在心里无力,但事情既已发生,谣言也已传开,过多纠结也是无用。
“二位请坐吧。福妈妈,奉茶。”秦明玉亮声吩咐道。
郁氏和裴淮齐齐谢过后,在右侧下落座。
赵氏气的浑身发热,放下手里的小暖炉,说道:“裴家哥儿不是想见我们一面吗,如今是见着了,你有何话要说吗?”
裴淮恭敬的朝上首颔首道:“在下常听三姑娘提起赵大娘子,今日一见,果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的风骨。”
“裴家哥儿就是想溜须拍马也得多了解了解,我家那姑娘可说不出你嘴里的这些好听话。”赵氏拧眉道。
她的声音很柔和,絮絮低声如细语。
裴淮面不改色,认真回道:“在下所言不假,只是三姑娘从未明说过,但在下与三姑娘相处这么久,听她提起您时脸色的笑容总不会骗人的。”
赵氏漠然,心里对裴淮更嗤之以鼻。
这小子就不是来好好交谈的,是故作低姿态的来显摆他和沈盼儿关系亲密。
赵氏轻轻一嗤,笑道:“裴家哥儿与我家三姑娘来往不少,我听闻宁北侯府南下后,你也去了余苏城?”
“在下确实是追随三姑娘去的余苏城。”裴淮如实说道。
秦明玉目光闪了闪,不说话。要不是岳扬发现裴淮与沈盼儿相约逛河廊,说不定她们至今还蒙在鼓里。
赵氏道:“裴家哥儿看着倒是对我家姑娘情真意切,只是这门亲事我这做母亲的是断不能答应。”
裴淮似乎早有预料,轻声道:“大娘子的态度坚定,不过,晚辈能否问一句,为何?”
赵氏道:“我说了,裴家哥儿看着倒是对我家姑娘情真意切,但这人心最是难测,裴家哥儿登门下聘搞得满城皆知,任由谣言不断,你可有想过此事不成,那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是多大的侮辱?”
秦夫人放下帕,依旧微笑的温柔,只略带了些忧伤:“二郎自小便是个有脾气的,自打和老侯爷置了气,离家这些年,便渐渐与家里隔膜了。他大哥和我心里都不好过的,顾家好歹是他的家,这回要办亲事了,我想着……怎么也得在宁远侯府办婚事罢。”
屋内安静。
郁氏捏紧手中的斯帕,抬头看了眼赵氏,欲言又止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这…这都是我这做母亲的错,没有管住下人们的嘴,还请大娘子和嘉仪长公主莫要怪罪我儿。”
赵氏淡淡一笑,直言道:“裴家大娘子这话说的挺快,不过你说的不错,你这做母亲的确实有错,家风不严,作风不端,行事不谨。”
郁氏脸色涨红。
自从做了裴家主母还从没有人敢对她这么说话,赵氏那不清不淡的态度,以及那漫不经心的语气,简直比声嘶力竭的谩骂还叫人觉得耻辱。
她潸然缓缓把头低下,嗓子干的发不出声音。
裴淮看了一眼郁氏,起身朝上首抬臂拱手道:“母亲是关心则乱,是我登门下聘太过唐突,母亲得知此事太过惊讶,是以才没有约束好下人,还望赵大娘子和嘉仪长公主莫怪我母亲。”
赵氏心头不悦,说道:“照你的意思,这满城风雨的罪魁祸首还是我们宁北侯府不成?”
“自然不是。”裴淮道。
秦明玉轻轻叹了口气,正色道:“还是别绕远了,说回正题吧。裴家大娘子,裴家哥儿,我们宁北侯府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们还是抬着聘礼回府吧。”
裴淮终于皱了皱眉,神色不再平平淡淡,而郁氏脸色亦是难看。
母子两人迟迟不答,屋内仿佛静止。
——“我同意这门亲事!”
厅堂外传来动静。
下一秒,沈盼儿撩开暖帘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大抵是太久没有吃过东西,沈盼儿脸色惨白,双目无神,脸颊两侧微微凹陷,看着十分可怜。
“盼儿。”
裴淮上前一步接过沈盼儿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将人紧紧揽在怀中。
“……元庆哥哥,你总算是来了。”沈盼儿哽咽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整个人似脱水般倒在他的怀中。
赵氏急得站起身,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盼儿,反应过来后,一拍案几道:“沈盼儿,你在干什么,你一个姑娘倒在男子身上成何体统!?”
沈盼儿吓得肩膀一缩,微微发颤着不敢吱声,紧紧抱着裴淮,俨然一副要被恶人拆散的鸳鸯。
静合堂小别院。
叶泠雾捧着个青花玉瓷小手炉,耐着性等着,她得知裴家人登门后就派绒秀出去打探消息了,结果小半刻过去,也不见人回来。
眼看着手里的小暖炉慢慢发凉,绒秀才终于气喘吁吁的奔了回来。
“姑娘,不好了!”绒秀疾步上前,“不知谁把裴家人登门的消息告诉了三姑娘,三姑娘硬闯进了外院厅堂,和主母她们闹起来了。”
“什么?!”叶泠雾瞪圆杏眼。
绒秀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三姑娘她现在正和二夫人吵架呢,老太太那边得知消息气坏了,已命…已命四名武婢去外院,瞧着阵仗是要动用家法。”
叶泠雾大吃一惊,脑袋里一根弦紧绷。
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沈盼儿怎么窜出来了?她要是继续闹下去,沈老太太怕是顾不及名声的要给她教训了。
绒秀苦着脸道:“那怎么办,三姑娘这次是真惹老太太生气了,要是没人劝劝,三姑娘不得狠狠挨顿板子才怪哉。”
叶泠雾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咱们……”她突然站定道,“咱们可以去找四姑娘呀,四姑娘出面劝说的话,肯定能大事化小的。”
说着,叶泠雾提着裙摆就往外走。
西院,山月阁。
叶泠雾坐在空荡荡的正屋中,着急等待。
不一会儿,沈月儿顶着一身风霜寒气入厅,她今日穿着一袭鹅黄色大氅,身形纤细娇弱,手里抱着几卷卷轴。
“刚刚去了一趟书房,泠雾妹妹找我有何事?”她漫不经心走到茶桌旁,放下卷轴,为叶泠雾斟了一盏茶递到她手边。
叶泠雾接过茶碗,回道:“裴家上门了,只是不知是谁把这消息透给了三姑娘,她现下正在外院闹腾呢,四姑娘去劝劝吧?”
沈月儿放沉语气道:“泠雾妹妹放心吧,母亲不会当着外人面惩罚三姐姐的,何况母亲也不是会和子女逞口舌之快的人,我现在去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