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一拍案几,嗤道:“荒唐,荒唐至极!”
三年前,裴家的丑事传的沸沸扬扬,而这件丑事就是裴南盛将外室抬为正妻,若只是抬外室进门倒也不至于传的满城风雨,可问题就是裴南盛的原配是被这位外室活生生气死的。
而那位外室则厚着脸皮坐上正妻位置,私生子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嫡子,简直是讽刺。
宣嬷嬷道:“老太太息怒,三姑娘在汐月斋跪了一晚了,咱们要不过去看看?”
沈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丢在案几上,起身朝屋外去。
门外守着的探春一听脚步声渐行渐近,立马撩开暖帘,叶泠雾也寻声看去,见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一起走出来且神色肃然,心中顿时不安起来。
“老太太,宣嬷嬷,你们这是要出院子吗?”叶泠雾故作轻松的上前问道。
沈老太太没理,继续往前走,倒是宣嬷嬷道:“老太太要去一趟汐月斋,我在厨房熬了老太太的安神药,你到辰时将要盛好放在暖柜中吧。”
叶泠雾乖乖应下,目光跟随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口才收回来。
汐月斋。
秦明玉脸色十分难看,冷扫了沈盼儿身边的几个女使,在看见浑身是伤依旧跪的板正的迎夏时,目光瞬的锐利起来。
屋里只听见沈盼儿微微的抽泣声,她一边拿帕哭的梨花带雨,一边偷眼去看秦明玉,见她怒火依旧,哭声都不敢断。
秦明玉从里屋休息好再出来就一直听沈盼儿装模作样的低泣,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终于忍无可忍道:“好了,别哭了!”
沈盼儿抽噎了一下,止住了低泣声,她随即惶恐地抬头去看秦明玉,见她一脸冰冻般的寒气,半丝笑容也无,不安道:“大伯母,盼儿已经跪了一晚上了,膝盖都快跪伤了,您就饶了盼儿吧。”
话音刚落,沈盼儿蓦地被秦明玉威严悍烈的目光一瞪,当即讪讪低下头,咬着唇半晌才又道:“大伯母,你素日里是最疼盼儿的,盼儿膝盖真的好痛,您就饶了盼儿吧。”
“饶了你?”秦明玉忿忿道,“平日里我饶你的犯的错还少了吗?沈盼儿,你作为宁北侯府的嫡姑娘,学的那些礼义廉耻哪去了?”
沈盼儿被吼的肩膀一缩,又低泣起来。而她身侧的那几个伺候女使更是怕的趴在地上,整个人抖的如风中柳絮。
她们心知事情要惹怒主家,挨板子是迟早的事,哪怕现在主母不惩罚,回京之后也躲不掉赵氏的惩罚。
过不多久,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到了,屋子里一瞬间更冷了几度,堂下跪着的所有人齐齐缩了脖。
秦明玉起身把上首的正座让给沈老太太,顺着还福了福身子。底下人见沈老太太自进来后一言不发,心中更是害怕起来。
“你倒是哭得出来,就是不知这眼泪是真是假。”沈老太太冷不防出声。
沈盼儿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低声反驳:“祖母,盼儿在大伯母屋里跪了一宿,膝盖好似针穿了一般,哪还有心思假哭。”
“我原以为你就算是假哭,也得把自己错了这句话挂嘴边,但方才我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始终没听你这么说,想来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沈老太太道。
沈盼儿咬着牙,缄默。
秦明玉似乎反应过来,把案几拍的啪啪响声几乎震动屋顶,指着下首跪着的女孩道:“糊涂!沈盼儿你是觉着大伯母冤了你不成?!”
“没有,没有,盼儿不敢。”
“你不敢,从昨晚到现在你可说过一句知错?沈盼儿,裴家那个是非窝你也敢去惹,就不怕流言蜚语毁了你自己吗?”秦明玉气急败坏。
沈盼儿是第一次见秦明玉发这么多好,不知如何,去瞧沈老太太,沈老太太面无表情却隐约透着几分怒气,心顿时沉了大半。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狡辩之词,憋了半天硬是憋出骨气来,回道:“祖母,大伯母,盼儿心悦裴家十一郎,还请祖母,大伯母成全盼儿。”
“混账东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秦明玉恨不得给沈盼儿一巴掌,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沈老太太也绷不住脸色,说道:“我看你是越过越糊涂了,说话也不经脑子,从小你母亲教你的那些个诗书你都读到哪去了。”
沈盼儿脸色惨白,颤声道:“祖母……孙女是真心喜欢裴元庆,不是玩笑话。”
沈老太太起身就是一巴掌过去,见沈盼儿瞪着大眼满眼不可置信,窝着的气平复了大半,这才继续道:“你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所以才纵容的你不知天高地厚,裴家,裴家那是什么是非地,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裴家十一郎又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秦明玉脸色微变,见沈盼儿捂着脸颊疼的满脸冷汗,小脸惨白,惶惑无依的可怜样儿,想安慰却碍着沈老太太不敢开口。
迎夏颤颤巍巍道:“老太太…息怒,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知错了。”
沈老太太目光骤冷,道:“我倒是忘了,她还有你们。主人家言行有失,你们做女使的不知规劝助纣为虐,宣嬷嬷,你既可找人牙子来将这些个失职女使都发卖了。”
底下女使浑身一震,抖成筛子,刚要开口求饶,却听沈盼儿抢话道:“祖母别难为她们,她们不知情,是孙女一个人的主意,还请祖母饶了她们吧。”
沈盼儿泪眼模糊的看着沈老太太,说话声夹着抽泣不断。
沈老太太漠然,冷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女使,威严的发话:“不知情也不代表无罪,如何罚主母来定我不掺和,但是沈盼儿,祖母要告诉你,裴家那位你趁早给我断个干净。”
沈盼儿轻轻啜泣,不吱声。
秦明玉见沈老太太又有动怒的趋势,忙道:“沈盼儿,祖母在跟你说话装听见是吗?”
“……孙女知道了。”沈盼儿心不甘情不愿的闷声回道。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动静。
不多时,暖帘就被掀了开来,程故鸢和沈月儿走了进来,看起阵仗是要来求情的。
“请祖母安,请大伯母安。”
“请沈老太太安,请大娘子安。”
沈月儿和程故鸢先福身行礼。
沈老太太目光柔和几分,语气依旧冰冷的说道:“你们是来替沈盼儿这孽障求情的?”
程故鸢道:“老太太,盼儿妹妹都跪了一宿了,早饭都还没吃呢,您可怜可怜盼儿妹妹,饶了她吧。”
沈月儿道:“是啊祖母,您就饶了三姐姐吧,她肯定知错了。”
“知错?”沈老太太看向沈盼儿,“你四妹妹说你知错了,你觉得你可知错了?”
沈盼儿低着脑袋,微微张了张嘴巴,哑着嗓子道:“我没错,我与外男私会是不妥,但是裴家十一郎说过他会娶我的,等我回京就亲自登门下聘,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荒唐!他也配?”秦明玉一拍案几。
底下噤若寒蝉。
谭云阁。
一听正堂帘的掀动声,叶泠雾赶紧端着安神汤出去,只见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进来。
叶泠雾一瞧沈老太太的面色,顿时慌了,只见她脸色铁青,似乎是生了很大的气。
“老太太,您怎么了?!”叶泠雾将安神汤放在案几上,轻声询问。
沈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眼神还带着愤恨,见到叶泠雾时放柔几分道:“我没事,不过是走快了几步,气急了些。”
说完,沈老太太似乎想到什么,抬眼打量起叶泠雾,犹豫半晌开口道:“你和盼儿素日关系甚好……你去同她说说话,规劝几句吧。”
叶泠雾悬着的心渐渐松下,脸色却依旧难看,应下后就魂不守舍的离开了。
宣嬷嬷将安神药塞进沈老太太手里,沈老太太喝了口热的,才觉着舒服了些。
“老太太方才其实不是想说那些话的吧?”宣嬷嬷问道。
沈老太太放下碗,思忖道:“泠丫头与沈盼儿平日里是亲近些,但也不代表她就知情,……其实知不知情也罢,反正木已成舟。”
宣嬷嬷犹豫了下,看破不说破的淡淡一笑:“老太太对泠雾姑娘都快比亲孙女好了。”
满园的梅花开得正香,叶泠雾和绒秀一直往汐月斋去,不一会儿,却见沈湛逆着小径走来。
他依旧是一袭玄色锦袍,外头披着一件毛皮飞滚大氅。
叶泠雾站定,先福身道:“侯爷。”
沈湛微微一挑眉,道:“汐月斋刚出事你就来,你这是要去找沈盼儿?”
叶泠雾抿抿唇道:“老太太让我去找三姑娘说说话,规劝几句。”
沈湛眼眸一暗:“规劝?如何规劝?”
叶泠雾语塞,缓缓垂下眸。
说起来她和沈盼儿的处境差不多,沈老太太让她去规劝,无非就是说一些两人身份,家世有别的话,这些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呢。
送走沈老太太后,秦明玉又让几个女使把沈盼儿送回自己院子。
屋里正中放着个錾福字的紫铜暖炉,炭火烧的很旺,一侧的桶节炉上搁着一把小巧的长嘴錾蝙蝠纹的铜壶,咕嘟咕嘟烧着水。
跪了大半夜,沈盼儿的膝盖乌青一片,两个女使轮流伺候上药,心疼不已。
过不多久,就听屋外传来女使的通报声,说是沈湛和叶泠雾来了。屋内正忙活的女使吓了一跳,沈盼儿亦是吓没了魂。
整个宁北侯府,沈盼儿最怕的还是这位大哥哥。
沈盼儿回过神,先是不自觉地翻身端正坐起,随即又觉着不对,连忙倚在隐囊上,装作一副可怜柔弱模样。
沈湛和叶泠雾一前一后进来,女使连忙奉上热茶,不敢怠慢半分。
沈盼儿倚靠在软椅上小声抽泣着,见两人进来,故作吃惊道:“大哥哥和泠雾妹妹怎么来了?”
沈湛见她满脸鬼机灵,悠悠道:“你说呢?”
沈盼儿咽下口水,看着沈湛凌厉的神气,不敢再装模作样,委屈巴巴道:“大哥哥饶了我吧,大伯和祖母训诫过我了。”
沈湛漠然,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叶泠雾偷烟去看他,心里堵了一下,说道:“三姑娘,你膝盖上的伤还严重吗?”
沈盼儿耷拉着肩膀,回道:“当然严重了,我在大伯母屋里跪了大半个晚上呢,膝盖都跪肿了。”
叶泠雾担忧道:“我给你拿了伤药,你多抹抹吧。”
绒秀上前将药盒子递到女使手中。
沈湛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托住茶托,放在几上,说道:“你倒是说的可怜,与裴家那小子私会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叶泠雾看向他,目光多少鄙夷:你又好到哪去了?
沈盼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临近晌午,日头渐高。
回京事宜不能耽搁,叶泠雾来不及用午饭,就去码头张罗起回京的船只,直到日头渐渐下沉,才坐上回租宅的马车。
叶泠雾伏靠在马窗下,一手撩着暖帘,望着沿河而建的街道,街上叫卖声不断,卖糕点的的铺子还在冒着热气。
“姑娘,外面风大,你还是别看了。”绒秀忍不住提醒道。
“没事的绒秀姐姐。”余苏城的冬季比起渝州和京城,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绒秀依旧担忧:“马上就要回京了,姑娘要是这个时候生病了,那路上可就要受罪了。”
叶泠雾犹豫了下,正准备放下暖帘时,却见街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了定神看去,就见一袭白色锦袍的裴淮从一座大楼出来,在他身侧还有几个陌生面孔。
大楼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男客,红绸绿花,十分花哨,牌匾由红绿相间的绸缎点缀着,刻着四个大字——元春勾栏。
那些人对裴淮嬉皮笑脸的恭维着,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就看他们穿着和低声下气的态度,大抵是商贾之间的应酬。
叶泠雾沉下脸,直到马车渐行渐远,看不清那座春楼,她才放下暖帘。
“怎么了姑娘?”绒秀见她脸色难看,忍不住问道。
叶泠雾温声道:“没什么。”
夜深无人,汐月斋别院内。
沈盼儿被沈老太太禁食,从早到晚也没用饭,叶泠雾偷摸带着几块晚时做的糕点来,谁知好巧不巧,正好也碰上程故鸢送来吃食。
“谢谢泠雾妹妹,故鸢姐姐,你们果然待我极好。”盼儿差点没抱住她们哭。
叶泠雾撑着下巴,看着沈盼儿狼吞虎咽的模样,无奈一笑:“三姑娘慢点吃,当心噎着了,没人和你抢。”
程故鸢被沈盼儿的吃相逗得呵呵而笑,说道:“盼儿妹妹看着不像一天没吃饭,倒像是好几日没吃饭呢。”
沈盼儿将嘴里的吃食咽下,吐槽道:“可不是许久没吃饱,这些日子我总觉着自己胖了不少,便一直忍着只吃三分饱足以,哎,现在反正是见不到元庆哥哥,不如多吃些,等回京了再减就是了。”
“三姑娘哪胖了?”叶泠雾瞪大眼。沈盼儿虽不说纤细苗条,但身材绝对不是胖的,只是稍稍有些许丰满而已。
“就是,你哪胖了!”程故鸢板起脸道,“是不是裴家那小子胡诌的?”
“当然不是元庆哥哥说的!”沈盼儿反驳。
“……是我自己觉着的,你们都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姑娘眼巴巴的想嫁给元庆哥哥呢,那些姑娘我也见过几个,长得甚是好看。”沈盼儿语气低落。
叶泠雾恨恨道:“那些个姑娘怎么能和三姑娘比,她们都是些…罢了,说出来我都嫌裴淮恶心。”
“你…怎么能这么说元庆哥哥!”沈盼儿不悦道。
叶泠雾怔怔道:“我怎么说他了,我那是事实,今日我从码头回来,亲眼看见裴淮与几个商贾从那什么勾栏里出来,三姑娘你说说,去那种地方的公子有几个是好人?”
“勾栏?”程故鸢诧异道,“那不是秦楼楚馆吗?没想到那裴家的竟是个浪荡子,枉我白日还替他说话,我就说大娘子为何生气呢。”
沈盼儿傻了眼,怔了半晌才出声:“你胡说,元庆哥哥就算是去秦楼楚馆,那他也是为了应酬,商人能有几个不应酬的,泠雾妹妹你的父亲也是商贾,你难道不了解?”
突然提到叶槐晟,叶泠雾都愣住了,听她这么一说,气不打一处来道:“就因为我父亲是商贾,那我就更要提醒三姑娘,做生意的有几个心思是简单的,你可别被裴淮骗了。”
“才不会,元庆哥哥与那些视钱如命的商贾不一样。”沈盼儿神色凝重。
叶泠雾聪不置可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三姑娘还是小心些为好。”
“你这话昨日大伯母就说过了,你们不必这么操心,元庆哥哥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再者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自有考量的。”
沈盼儿放下手中的筷子,语气突然疏远起来:“我累了想睡觉,各位还是请回吧。”
第226章 启程回京
歇过一日后,观风使团便又要启程了。宁北侯府为他们送行的那日,晴空万里,东风送暖。
府外站了不少人,沈老太太却是连托词都没有的缺席了,沈盼儿则因为膝盖上的伤,不便送行。
沈月儿搀扶着微微啜泣不舍的秦明玉,临行前又是好一番叮嘱,还吩咐女使不住的往行李中搬东西,塞了不少吃食。
就连沈湛也破天荒的出来送行,兄弟两人对视着,沈辞先开口道:“还真稀罕,以往可都是我给大哥送行的。”
“南下之路不好走,可得当心些,记得多写信回京报平安。”沈湛道。
“知道,余苏城的事已经完结,大哥差不多也要回京,可惜啊可惜,二弟不能参加你的回京宴了。”
沈湛勾了一下嘴角,道:“不可惜,等你回京,宁北侯府定也会大摆回京宴迎接的。”
另一辆辎车内,叶泠雾正跟程故鸢扯闲话:“故鸢姐姐,余苏城再过去便是四季如春的晋阳城了,我怕你们路上太热,昨日我去城中衣坊给你们备了好些春衫。”
程故鸢眉目清柔,回道:“谢谢泠雾妹妹,这几日宁北侯府回京事宜已经够叫人麻烦了,难为你还能操心着给我们备春衫。”
叶泠雾莞尔道:“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多操心些有又何妨。”
程故鸢道:“是啊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不准回京时泠雾妹妹,盼儿妹妹嫁人了也不一定。”
叶泠雾脸上一羞,回道:“故鸢姐姐别打趣我。”
程故鸢笑道:“才没有打趣呢,反正你们成亲时可得提前写信告知我一声,不管多远,我收到信定赶回来祝贺祝贺。”
叶泠雾不矫情扭捏,巧妙回道:“好,这话我会同样转给三姑娘的。”
观风使团一行人好容易摆脱宁北侯府上上下下送行的热情,车队总算能启程了。
惶惶又过几日,宁北侯府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回去与来时的路不同,走的是官道。
同行的还有楼太傅,伏大人等几位文官,以及江苑和六公主。
随行的还有整整四个编队的黑旗军。
叶泠雾撩开暖帘回望时,马车队伍之后拖了乌压压黑漆漆的长长一片,只看阵仗,就让人望而生畏。
午后,车马停在林间休整,叶泠雾刚用完饭准备休憩片刻,就听窗外传来动静。
叶泠雾掀开暖帘看去,诧异道:“江…江大学士,不知江大学士找我有何指教?”反应过来,语气立刻疏远。
“赶路许久,卿卿可累?”江苑定定看着少女,身上的雪青色大氅更衬得他目光澄若秋水。
叶泠雾干巴巴回道:“累,所以正准备休憩呢。”
江苑微微而笑,如沐春风道:“原来如此,卿卿这是怪我打扰了?”
“……”叶泠雾暗暗腹诽:废话。
“没有打扰,等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呢,江大学士也赶紧回马车休息吧。”
“不急,这一回京可又是有诸多事情缠身,怕又要许久不见,我就想着现在能多跟你见几面,多说几句话。”江苑语气甚是暧昧。
“……”故意的,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叶泠雾皱了皱眉,目光四巡,果然,周围投来不少目光,就连沈老太太也半撩起暖帘观望着,更别提那边围坐一团的文官们。
“说起来卿卿的及笄礼我还未有表示,这是我前些日去城中钗铺定制之物,还请卿卿收下。”
江苑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手里拿着一四四方方的锦盒,上面绣满了金丝银线,点缀着不少小颗的紫色珍珠,仅仅是看着就是贵重。
叶泠雾吓了一跳,陡然正色道:“这不妥,还请江大学士收回。”
“不过是支珠钗罢了,虽比不上卿卿妆奁里藏着的,但也是在下精心挑选,有何不妥?”江苑依旧微笑着,只是这微笑里有几分真就不知道了。
叶泠雾眉心一蹙,迎着众人目光,压着嗓子坚定道:“当然不妥,江大学士这是耍什么无赖,也不怕多生些闲言碎语。”
“无赖?”江苑叹了一口气,低声回道,“别人送你就是真情实意,我送你就是多生闲言碎语,卿卿这话可是伤我心,何况这么多人看着,你也狠心让我将礼物收回?”
叶泠雾指尖微攥,压了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江苑,你未免欺人太甚了,怎么说也是我拿住你的把柄,怎么你倒有恃无恐,咄咄逼人起来了?!”
她不敢提高音量,只能小声忿忿,本来是对峙的画面,可落在别人眼里,却以为两人在说悄悄话,举止颇是亲密。
“原来卿卿是这么想我的,罢了,那这礼我就收回吧。”江苑语气低落。
叶泠雾瞧她一时神色可怜,念着二人从小相识,竟生出悔意,语气缓和道:“众目睽睽,江大学士的这份礼物我是真不能收。还请江大学士念在你我从小认识的份上,离我远些吧,你的事我保证不外传。”
江苑面不改色,故作疑惑道:“我的事?卿卿指的是何事?”
“没、没什么。”叶泠雾心头一沉,浑身紧绷道。
眼前人时不时露出的压迫感,和她表面和煦的模样简直大相径庭,若是叶泠雾没感觉错的话,那种压迫带着冷冷的杀意。
正在这时,那边齐声喊了一声‘少主公’。
本来还郁闷紧张着等我叶泠雾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偏头看去,就见沈湛领着岳扬还有几名黑旗卫走来,步伐沉重,气势汹汹。
这些人身上都穿着黑甲,唯独走在最前的沈湛穿着夺目的银甲,罩着灰羽披风,神色肃然,目露寒光。
叶泠雾当即回过头对江苑说道:“江大学士还是回去吧,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就不多聊了。”
说完,不等江苑回应,立马放下帘子。
缩回车厢后,叶泠雾的心也没稳下,直到小片刻过去车厢外也没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暗下,队伍才在林间扎营。
叶泠雾从马车下来时,营地已扎好,四周更是点起了防野兽偷袭的篝火。
“姑娘,怎么不见老太太和主母她们呀?”绒秀四下张望,马车停靠的位置靠近黑旗卫的营帐,乌压压的,令人莫名心悸。
叶泠雾黛眉微蹙,环顾着说道:“应该在前面吧,咱们再往前走走。”
话落,就见前方突然来了两团烈火。
两人脚步一顿,细细看去,才发现两团烈火是黑旗卫手中明路用的木棍,而两团烈火之间还有一人。
火光照在他银色铁甲上,熠熠生辉。
绒秀比叶泠雾反应还快,福身道:“侯爷。”
叶泠雾回过神,跟着福身道:“侯爷。”
沈湛在两人身前停下,月色被他高大身躯遮挡,只留下大片阴影罩在叶泠雾和绒秀身上。
“我有话要跟你说。”沈湛直接道。
绒秀立马会意,不等叶泠雾说话,转身就是走,跟随沈湛走来的几个黑旗卫动作更是迅速,话音刚落就没了人影。
叶泠雾左看右瞧,发觉此地静谧异常,这才后觉那马夫有问题,心中暗骂了那马夫几句,语气不善道:“侯爷想说什么?”
沈湛见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不敬,不似从前那般拘谨,由不得一笑:“你现在不怕我了?”
“……”
叶泠雾沉默,答案肯定是不怕,可她偏偏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沈湛心悦她,才大胆的渐生放肆。
少顷,她道:“侯爷不说话,那我可就走了。”
说着,叶泠雾越过他小跑着离开。
沈湛并不着急,一阵风般转身,一把抓住少女,顺势将她抱起扛在了肩上。
学着她方才不善的语气——“自知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跑什么?”
沈湛身形高挑,叶泠雾蜷在他肩上,俯视下方,颇觉惊心动魄不敢乱挣扎,忿忿道:“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沈湛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那可不行,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倒着的原因,叶泠雾只觉全身血液都在往头顶聚,脸涨得通红,偏偏沈湛穿着银甲,不仅想动手也没地儿下手,腹部还硌得疼。
叶泠雾顿觉委屈,说道:“快放我下来,侯爷怎还学登徒子那一套,不觉丢人吗?”
沈湛嗤道:“学登徒子有何丢人,自家姑娘被别人纠缠不清,那才丢人。”
叶泠雾傻愣住,半晌才回过神,一边怒吼“谁跟你是一家的?!”,一边挣扎着用力拍了几下沈湛的后背。
只听银甲“哐哐”作响,她的手也跟着犯疼,颇有恼羞成怒的意思。
对于沈湛而已,这等程度的攻击挠痒痒都不够,只是任由肩上的少女乱动下去,他还真担心她的腹部会不会擦伤。
他没有犹豫,双臂回转,将少女绕到胸前再放到地上站好。
叶泠雾被这一套动作转得脑袋晕乎,脚落地了过去好几秒脑袋才清晰起来,随即又是几掌过去,谁知还没碰到,就被沈湛按住了手腕。
打闹间,叶泠雾被沈湛硬生生拽着往营帐深处去,一路上遇见不少值守的黑旗卫。
“侯爷,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叶泠雾怕了,服软道。
“去我的营帐。”沈湛回道。
叶泠雾当即反抗:“我不去。”
“随你。”
“……”
叶泠雾紧盯着扣着她手腕的大掌,道:“侯爷既然随我,怎还不放手?”
“我是说随你,但没说放手。”
“……无赖。”叶泠雾忿忿啐道。
沈湛不在意,拉着她在圆月下的残树桩坐下,并没有直接去营帐。
月色皎洁,圆月高挂在树梢上,周围值守的黑旗卫面面相觑后,识趣的无声离开。
幽深的林间只剩沈湛和叶泠雾两人。
叶泠雾根本坐不住,心急道:“侯爷放我走吧,老太太现在肯定在找我呢。”
沈湛定定看着她道:“不是说了,我有话要跟你说祖母那边问起来我自由应对之法。”
叶泠雾犹豫,但转念一想又觉着逃不过他的手掌心,无奈道:“侯爷想说什么?”
沈湛道:“你和江大学士什么时候认识的?”
叶泠雾蹙眉,道:“侯爷怎么问这个?”
沈湛肃然道:“我派人去过江家,得知江家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江苑,从小是在渝州长大,是以,你和他是在渝州就认识?”
叶泠雾怔住,回道:“侯爷怎么会……”
“顺道打听一番,我对江大学士此人还是佩服的,小小年纪混迹朝堂,又独得陛下青睐,怎能不让人好奇。”
虽是夸奖的话,但从沈湛口中说出却变了味,毕竟江苑再厉害,也不比他手握并全球,权倾朝野来的出类拔萃,但偏偏这几句话中竟隐约带着几丝酸。
叶泠雾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哪里听不出来,立刻回道:“江大学士是挺厉害的,不过……却也不及侯爷。”
简单一句话,沈湛紧绷的脸色缓和不少,说道:“你倒是知道我想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