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的沉默让沈湛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无论是朝堂上与百官争辩,又或者是沙场上孤独奋战,他都没有此刻这般心慌。
“……你还是不愿意?”沈湛压着嗓子。
叶泠雾低头看着膝上的双手,艰难道:“这件事太着急了,我也才及笄,还是…还是之后再说吧。”
“你是才及笄,可我都及冠四年有余了。”沈湛放柔语气,带着些许诱哄。
他是头一次对年纪这事感到无奈。
叶泠雾脸色通红,道:“那也再等等。”难不成你还能学山里霸王逼婚不成。
沈湛泄了一口气,满是不情愿道:“好,那就再等等。”反正是逃不掉的。
叶泠雾还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天真的松了一口气。
沈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不由得无奈一笑。
叶泠雾见他笑,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沈湛俯下身,一手撑在扶手上,上半身以绝对的压迫感靠近叶泠雾,慢慢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叶泠雾廉价霎时一红,感受着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回道:“侯爷当我是什么。”
她小声呢喃补充道:“当我是土匪贼寇,还是你的敌人,什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沈湛听去,哼哼道:“你要是土匪贼寇就好了,直接拐回营帐,也用不着纠结。”
“.......”越是接触,叶泠雾越发现沈湛这人远没有表面那般正经。
大抵是在北疆厮杀多年,他身上令人胆寒的戾气下,带着几分别的武将没有的匪气。
只是这种匪气寻常时察觉不到,也只有叶泠雾领略过几回,第一次是叶家被柳玉宪连累着难,她去向沈湛求情,他的那句“本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手段,也可以以权谋私”,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第二次是在沈湛承认“观风使”是他一手策划时,那洋洋得意又阴险狡诈的语气,简直和平日里神勇威武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三次就是现在,正常男子向姑娘家表白心意,总是一步一步来的,谁像他一样张口与逼婚无二,那咄咄逼人的模样,让叶泠雾不禁觉得她这辈子就只能嫁给他似的。就是平日吵架也不让她分毫,看似温柔实则霸道。
第211章 身世
叶泠雾忍不住怼道:“那可是让侯爷失望了,在下不仅不是土匪贼寇,还是你名义上的表妹妹。”
沈湛轻嗤道:“多谢卿卿提醒,这关系近些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叶泠雾:这人无赖!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动静,叶泠雾寻声看去,就见黑旗卫端着一棋盘走来,颔首道:“少主公,您吩咐的棋盘属下拿来了。”
沈湛道:“放下就出去吧。”
“是。”黑旗卫将棋盘放在胡床中间的案几上,随即退出阁楼。
叶泠雾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着案几上的棋盘,呆呆道:“侯爷什么时候吩咐的?”
沈湛没有立即回答,转而先朝胡床走去,在左侧落座,一面摆弄棋盘,一面回道:“从汐月斋出来。”
叶泠雾蹙眉,坐在椅子上佁然不动。
沈湛瞄了她一眼,道:“卿卿那晚在我床榻前不是说等我醒后要陪我下盘棋吗?怎么现在确实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叶泠雾语塞,暗暗腹诽:要是知道你早就醒,故意闭着眼装病,我才不会说那些话。
阁楼暖炉慢慢烧上,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叶泠雾低眸看着眼前这一盘乱七八糟的白棋,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再抬眸去看对面的沈湛,一副憋笑的模样,气得牙痒痒。
“我不下了。”叶泠雾耍赖。
沈湛慢悠悠的将捻在指尖的黑子落下,看着对面气呼呼的少女,安慰道:“有进步。”
“......”
叶泠雾偏头不去看他,说道:“侯爷什么时候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
沈湛勾了勾嘴角,道:“是有进步,上回你可是连看棋局都不会,现在还知自己走投无路,这不是进步是什么?”
叶泠雾一噎,将握在手心里的白子唰唰唰的放回棋盒,说道:“走投无路那就不走,我还有事就不陪侯爷下棋了。告辞。”
从阁楼出来,沈湛没有拦,守在门口的黑旗卫也当她是空气人,唯独绒秀见她出来时,脸上是急坏的紧张。
“姑娘,你总算出来了。”绒秀满脸急色。
叶泠雾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说道:“老太太找我?”
绒秀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欲言又止道:“老太太脸色很不好,似乎是知道......姑娘你和侯爷的事了。”
叶泠雾并不伢然。沈湛半个时辰前在汐月斋说的那些话,要是传不到谭云阁这边那才奇怪。
谭云阁厅堂四周没有一人。
就连喜鹊和探春也不见人影。
就目前看来,这块地方早就被清空了,除了身侧的绒秀之外,叶泠雾没看见其他女使,快要靠近厅堂时,绒秀也找借口溜了。
叶泠雾带着一种‘壮士赴死’的心态,顶着一身风霜寒气踏进正屋。
外间和里屋都没有人,叶泠雾转而又去梢间,果不其然,沈老太太端坐在胡床上,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紫长袄,领口袖口皆围有深色绒毛,肩膀上外头披着一件暗红毛皮大氅,额头束着同色抹额,神色肃然。
叶泠雾放轻步伐过去,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您找我?”
沈老太太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微微抬起头道:“是有事找你,先坐吧别站着。”
叶泠雾应下,乖乖在胡床另一侧落座。
沈老太太目光一直跟着她,既有打量又有沉思的意味,少顷才说道:“主母要你去汐月斋说什么了?”
叶泠雾顿了一下,迟疑后如实道:“没说什么,就是提到了我母亲和老侯爷。”
沈老太太闷声道:“然后呢?”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说起我母亲和老侯爷曾经相爱过。”
“就这些?”
“后来侯爷就进来了。”
“挽舟进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侯爷就说要娶我。”
沈老太太眸色一敛,叹了口气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我......”叶泠雾眉心紧蹙道,“我不知道。”
沈老太太闭着眼慢慢捻着佛珠,缓缓道:“不知道就是不拒绝,你喜欢挽舟?”
叶泠雾道:“我不知道何为喜欢。”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无言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良久才回过头,叹道:“不知道那就不知道罢。那你呢,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在沈老太太身边待久了,叶泠雾也知道沈老太太这么问,是想让她挑起话头,只是该挑哪处问呢?她又不是蛔虫。
叶泠雾想了想,这一次决心要将有些事理清,便问道:“老太太知道我母亲和老侯爷的事吗?”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回道:“知道。不仅知道,当年也是由我的一己之私将两人分开的,其实那时我也问过你母亲同样的话,她也回答我不知道,说是相爱其实也没多爱,她知道自己与铮儿之间隔着太多不可能,那时的铮儿只知领兵打仗,儿女情长并未多在意,失望攒多了就离开了。”
叶泠雾皱了皱眉。
这话听着确实是她母亲的作风。
“老太太既然我母亲和老侯爷的关系,那……那您怀疑过我的身世吗?”反正是问错话,叶泠雾继续将错就错。
沈老太太倏然睁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泠雾,半晌才道:“你清楚你的身世吗?”
“自然是清楚的,我是渝州商贾叶槐晟和宋芸的女儿,从小生活在岱岳镇,在外公身边长大,不通诗书,不懂礼仪,说是野丫头都不为过。”叶泠雾无奈一笑。
沈老太太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缓缓垂下眼眸,良久也没说话。
叶泠雾脸色凝重:“老太太,有件事泠丫头一直想告诉你,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什么事?”沈老太太闷声道,“是指你父亲姨娘的弟弟写假信给我的事?”
叶泠雾吃了一惊:“……老太太您知道?”
沈老太太勉强笑道:“我老婆子还没傻到随便相信一个封可以轻易毁掉侯府的信的程度,若那封信是真的,叶家那些个知情人早没命了。”
叶泠雾心里一怵,竟觉着后怕。
第212章 楼家宴席
沈老太太略略收了气氛,顺了气息,靠在垫子上,平静道:“所以我把你接到京城,免得那些人教坏了你。”
叶泠雾惊疑未定,道:“老太太将我接到侯府,是因为这个?”
“不然?”沈老太太神色凌厉,嘴角却带着一抹自嘲,冷笑了几声:“也有愧疚。我让宣嬷嬷去渝州私下打听了你的事,知道你过得难,小小年纪就被丢到清泉寺,小丫头大冬日的还要去溪边洗衣裳,满手都是冻疮,夏天还要顶着炎炎烈日爬百米高的山梯去诵经。”
叶泠雾鼻头一酸,手指绞着衣角不敢说话,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再次被揭开来,血淋淋的伤口,任由眼眶湿热一片。
就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大人好不容易原谅她了,结果她犯的错又出新后果了,她自然不敢提出来,然后隐瞒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沈老太太明白叶泠雾的心事,不由得叹气道:“你从小无人管教,多为自己考虑些无可厚非,我老婆子活得久见识也多,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并不希望你嫁给挽舟,哪怕他喜欢你。挽舟是武将,战场杀敌刀剑无眼,一旦出事那就是天人永隔,你自小就尝过分离之苦,老婆子作为你的长辈更希望你能嫁一个安安稳稳的人家。”
叶泠雾不糊涂,她知道沈老太太口中的寻常人家指的是谁。
可是江苑对她来说不比豺狼窝好多少,她突然的接近不过是基于自己知道她的秘密。
沈老太太微微阖上眼睛,地上福寿纹路的紫铜火炉里,发出轻微的哔啵炭火燃烧声。她道:“你年纪小,跟你说这些你不懂,就像你兰姝姐姐,她以前不也是一根筋犟到底的。”
叶泠雾道:“我明白的,老太太是为了我好,我从小就过着无父无母的生活,若是有个知心人白头偕老是很好的。”
沈老太太睁开眼,扫了扫叶泠雾的面庞,点着头轻声道:“你能理解就好,两个人在一起啊除了家世之外,还要谈合适。”
叶泠雾垂着脑袋茫然。
之前沈湛说她与沈辞不合适,现在沈老太太说她与沈湛也不合适,而她心里明白和江苑其实也不合适。
沈老太太知道她绕进去了,不急不缓道:“其实咱们啊不说高门显贵,就说平常人家,谁家长辈不希望自己姑娘高嫁,可是高嫁之后若受了委屈,娘家又有谁敢站出来。若是命好的,嫁给体贴疼人的丈夫那最好不过,但我老婆子说句不好的,你看看主母和你二叔母,你就看看她们二人,你觉得你想过谁的日子?”
叶泠雾恍然,登时抬起脑袋看向沈老太太,脑袋里突然浮现赵氏在侯府里和沈崇文恩恩爱爱的模样。赵氏膝下儿女双全,丈夫体贴入微,且子女和丈夫从不远行,哪怕是远行也总会各自写信牵挂着。
而秦明玉呢,她虽过着侯府主母的体面日子,丈夫英年早逝,儿子又不常在身侧,院子里时常冷冷清清的。
“……自然是二叔母。”叶泠雾不得不承认。
沈老太太沉默,拿着佛珠也不捻,良久说道:“你先回去吧,方才你来时我就叫宣嬷嬷去请主母过来了,掐着时候也该到了,这件事总得有人说个通才行。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开始就得操办家宴了。”
叶泠雾应下,出了屋子就和绒秀静静走回小院,在书案前呆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忽然起身叫绒秀开砚磨墨。
绒秀展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叶泠雾提过一支斗笔,一张纸很快写了个满。
内容不外是给宋老的家书。
除开简单问候,就是叶泠雾如今的生活点滴,之后就是提到沈老太太要给她议亲的事,字里行间充满了愉悦,大事小事都让她写的十分有趣,没有一丝不畅快。
可绒秀去看叶泠雾神色时,却见她愁眉不展,随即一滴泪落在宣纸上,墨迹瞬间晕染开来。
绒秀心一怔,道:“姑娘……”
叶泠雾没理,抓起快被泪晕染开一点的那页宣纸揉成团,继续埋着头写,直到天暗下来才罢休。
绒秀照旧将写好的家书交给外院小厮。
谭云阁正屋内静静的,只有地上的熏笼缓缓的吐着云烟,沈老太太和秦明玉无言端坐着,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少顷,秦明玉先垮下脸道:“母亲来找我是替泠丫头说好话的?我可丑话说前头,您当初把她接到京城我已退让,如今要是真把她许给我儿,我断断不答应。”
沈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炯炯的看着她,说道:“我何时说过要把她许给挽舟了?”
秦明玉神色忽明,随即又垮下道:“那母亲找我来是说什么?”
沈老太太道:“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与其跟姑娘说些轻重话,不如管好自己的儿子,挽舟的性子你这做母亲的是第一天知晓?”
秦明玉语塞,忍不过道:“我是清楚挽舟的性子,可是也保不准谁先动的念头。母亲是没看见挽舟方才维护泠丫头的样子,他眼里根本就没我这母亲。之前受伤也是,他既是演戏给别人看,怎么也不知会知会我,连自家人也要瞒着。”
“外面那些人都盯着这宅邸,他要是告诉你,你身为主母若没反应,那这戏也演不下去了。”
“……竖子。”秦明玉气得啐道。
沈老太太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他和他父亲就一个样。这些年也得亏了挽舟撑起这诺大的宁北侯府,顾此必会失彼,你生气归生气也得多多谅解才是。”
秦明玉沉默不语,心头也堵着不舒畅。
沈老太太见劝不过来,索性说道:“这些日子你伤心过度,身子骨弱了不少,过几日除夕家宴你别操心了,多休息养养身子才是正事。”
“除夕家宴是大事,璟延那小子不日也到余苏城,一大家子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我岂能不多操心些?”
沈老太太没说话,转而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品了一口茶,似乎是在斟酌,片刻后还是说道:“罢了,你的身子重要些,这事交给小辈们去做。”
第213章 不合适
还没到除夕,楼家突然下帖,请城中好友去府上吃酒,说是要热闹热闹去去晦气。
宁北侯府阖家赴宴。
马车在楼家租宅缓缓停下,叶泠雾刚跳下马就见楼太傅已经迎上前来,拉着沈湛一顿感谢,又对着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说些客套话,什么雪中送炭什么高风亮节。
叶泠雾听去,颇是无语——让你家姑娘进侯府的主意,可是我先说的。
简单寒暄几句,楼太傅才亲自引着宁北侯府这一大家子朝厅堂去。
今日宴席邀请的人不多,大都是京城来的。
宴席还没开始,女眷们都在梢间里吃茶聊天。
叶泠雾正觉着无聊,就见楼昭娆领着几家不认识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看着沉稳不少,今日在外院见着时叶泠雾还吃了一惊。
以前的楼昭娆看谁都一副不顺眼的模样,如今也有笑容和煦的时候。
大抵是目光太过灼热,正和别人说笑的楼昭娆竟看了过来,叶泠雾一下慌了神,忙低下头捧着热茶喝。
不多时,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是有话要跟我说?”
叶泠雾僵硬地抬起头,砸吧一下嘴道:“没有.......”
楼昭娆在她身侧落座,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裳道:“有话就直说,如今啊你是不一样了,我得对你客套些。”
叶泠雾疑惑:“这从何说起?”
楼昭娆窥了一下四周,说道:“别装傻了,那晚江大学士舍身救你的事都传开了,我说你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江大学士那可是当今陛下都重视的人,你这福气可不浅啊。
叶泠雾一听之下,顿生无力之感,佯怒道:“江大学士救我那是仗义之举,换做别人他也会那么做的。”
楼昭娆眼露讥讽之意:“少来了,这世上男人的心思不难猜,赌江大学士对你肯定不一般。”
“……”你已经猜错了,她是女的。
楼昭娆笑容逐渐八卦,说道:“上回我在沈家听到你和小侯爷说话了,小侯爷好像也喜欢你吧。我能不能多问一句,小侯爷和江大学士,你喜欢谁?”
又是这种问题。
叶泠雾嘴巴发干,瞋道:“我拒绝回答。”
楼昭娆翻了个白眼,道::“不说就罢了,不过要我说啊,男人外表没什么用,要心地柔软温厚才好!我瞧着江大学士就不错。”
叶泠雾心中冷哼,不阴不阳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不信。”男人外表要是不重要,那你养那么多面首。
楼昭娆闻言,这才察觉到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不妥,讪讪道:“我那不也是吃了许多亏才明白的道理吗,这么说我也是年纪稍长者,对你说些心里话你还不乐意。”
“……我没有不乐意。”叶泠雾敷衍。
楼昭娆道:“其实你喜欢小侯爷也正常,只是你啊是没见到小侯爷心狠手辣的时候,我父亲被放出来的那晚,他拉着我说了好些话,提到小侯爷在狱里审问人时,那是一点不心软的折腾人。”
叶泠雾微微张了张嘴巴,忍不住去看外室里正与几位大人说话的沈湛,只见他背影高挑挺拔,举止大方有气势。
她没见过沈湛审问人的模样,却见过沈湛杀人后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阴鸷,犹如地狱里来的索命阎罗。
叶泠雾干干道:“那又如何,我又不小侯爷,他怎么折腾人关我何事?”
“不嫁给他也好,小侯爷那人只可远观,稍微离近些都叫人胆寒,你这丫头脾气也挺犟,若是嫁给他可得有苦日子吃。”楼昭娆老神在在的分析道。
“……”叶泠雾懒得和她说话,别过头拿起一块甜糕吃起来。
其实沈湛那让人近而生畏的气场并非他刻意的,只是常年军营生活,若不能给人压迫感如何能镇压住三十万黑旗军。
他想对谁温柔,那也能做到化雨春风,至少在叶泠雾看来,沈湛在她面前几乎没有露过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只是叶泠雾实在不明白,这样有勇有谋,在战场朝廷都有一席之地的男人,会喜欢一事无成,肚子里一堆小九九的她。
楼昭娆见她突然不理,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道:“你们什么时候回京?”
叶泠雾蹙眉道:“你问这个做甚?”
“也没什么,只是想提前知会你一声,余苏城这里的事完结后,可能以后我都不会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叶泠雾伢然道,“那你去哪?”
“回北疆老家。”
楼昭娆说完,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羞涩,嗫喏道:“回老家定亲,等我父亲述职请辞告老还乡回来,就正式办婚宴。”
“定亲?!和谁定亲?”叶泠雾更惊了。
楼昭娆白了她一眼,道:“洛清棠。”
叶泠雾皱眉思忖,呆呆道:“洛清棠是谁,是京城还是北疆里的哪家公子?”
楼昭娆瞪她,“不是京城也不是北疆,也是谁谁家贵公子。他呀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叶泠雾观她神色,语气不妙道,“楼姐姐说的是那个面首?你父亲同意了?太傅大人会答应这门亲事?”
“小声点。”楼昭娆朝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瞄了瞄那边谈笑正酣的女眷,随即昂着下巴回道,“我父亲自然是同意了,他现在是看开了不少,儿子不争气就知道胡吃海混,女儿在京城也没个好名声,总之是破罐子破摔罢。”
叶泠雾讪笑。太有自知之明了。
“你也别得意,不管你以后是一品重臣夫人,还是侯府主母,在我面前你要是敢嘚瑟,我就揭你的老底,哎也不对,我啊也不回京城里,你就是再嘚瑟也嘚瑟不到北疆来。”
叶泠雾笑容渐渐消失,心有不舍道:“你还真不准备回京城呀,北疆有什么好玩的吗?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去见识一番。”
楼昭娆莞尔一笑:“自然是有许多好玩的,漫漫无边的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戈壁,那里的生活无拘无束,日后你要是想来,我倒是可以做一回东道主。”
女使来报宴席快要开始,女眷们相约着移步筵厅。
门口有侍婢唱报姓名——“宁北侯府家姑娘到!”
筵厅内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排射过来,犹如漫天箭雨般密密麻麻。
饶是沈盼儿这种习惯成为目光焦点的人都有些吓到了,更不论沈月儿和叶泠雾,差点没扭头回去,幸好理智拉住了两人。
男女席都摆在厅堂,但也由漫长的青竹薄纱屏风隔开里外,外面是男席,里面是女席。
叶泠雾刚落席没多久,忽而就被沈盼儿拽了过去,一脸激动道:“泠雾妹妹,原来方才大家都在看你呢,大家都说江大学士倾慕你,才舍身救你的。”
“什么?!”叶泠雾差点没蹦起来。
沈盼儿一挑眉,压着心里的雀跃,郑重道:“我刚听见时跟你反应一样,你说说你和江大学士面都没见过几回,怎么还能瞎传江大学士倾慕你呢。”
叶泠雾张大了嘴巴,忍不住去看对面的江苑。
她今日依旧是雪青色锦袍,肩堆白兽毛,头上高束着玉冠,不知是否是知道她女儿身的缘故,叶泠雾此刻看着江苑倒不觉得她文弱了,反倒是多了几分女子没有的大气和谦谦儒雅。
叶泠雾正看得出神,江苑忽而抬起头来,两人面面相觑,陡然间生出不少尴尬。
当然,这尴尬只限于叶泠雾,江苑在对上视线时,反而是大大方方的回了个微笑。
叶泠雾也朝她笑了笑。
下一秒,她身上就多了一股寒冷,这股寒意是外在的,无法忽略,甚至让她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僵硬起来。
叶泠雾目光惴惴四巡,发现沈湛正定定的看着她。少女白皙的肌肤被烛光照得靓丽,又娇又嫩……他慢慢捏拢掌心。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叶泠雾却浑身发毛。
这顿饭吃的不安生,叶泠雾本想着早些吃完早点走,谁知道男席那边喝得正酣,硬生生拖到天色暗下,女眷们不好提前离席,只得去暖阁吃茶等候。
姑娘们聊着时下最新的衣裳,叶泠雾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外头忽而来了个小女使,疾步凑到叶泠雾跟前说了几句话。
叶泠雾慢半拍道:“楼姐姐找我?”
小女使点头道:“是啊姑娘,我们家姑娘说她马上就要回北疆来,想找您多说说话。”
叶泠雾想了想,不疑有他的跟着小女使出屋了,
寒夜雾重,穿出垂花门,脚下的石子路有些滑,廊上的灯笼昏暗,往来的女使仆妇越来越少。
叶泠雾心里开始打鼓了,忍不住问道:“你家姑娘要说话,怎么来这偏僻地?”
小女使停下脚步,往前方的小廊桥指去,轻声道:“我们姑娘在那等着您了。”
叶泠雾半信半疑,但碍着“来都来了总要去看一眼”的心理,大着胆子往前去。
小廊桥下是座小湖,一雪青色华服的高长身影正低头望着溪水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回过头来。
叶泠雾顿时愣住——怎么是她!?
江苑莞尔道:“你还是来了。”
叶泠雾眨巴眨巴眼,囫囵想明白后,生气道:“你骗我来的。”
“没有骗,我是拜托楼姑娘请你过来的。”
“那也是你知道以你的名义请我,我肯定会推辞才故意拜托楼姐姐的。”叶泠雾怕被人瞧见,说话时还左顾右盼着。
江苑道:“是啊,连你自己的清楚你躲着我。这几日我可天天盼着你能来看望,谁知你是心狠的,一次都没来。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就想着能和你单独说说话。”
叶泠雾听这话暧昧,冷着脸道:“你有话就说,你的事我可一个字都没有往外说,你不必试探。”
江苑微笑不语,看少女今日又是一身紫色纹路锦袄,衬得她肌肤如雪似玉,眉色浓翠,眼波盈盈。
她道:“你还是喜欢穿紫色的衣裳。”
叶泠雾闻言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其实她不喜欢和江苑谈以前的事,只要和她在一起谈到以前,心里就会觉着揪的疼。儿时的一腔爱意成了笑话,谁受得了。
“……你有事说事,没事我可就要走了。”静默半晌,叶泠雾忍不住闷声道。
江苑正色道:“我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叶泠雾抬眼,只见江苑脸上挂着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心中一肃,疑惑道:“商量什么?”
江苑平静直述:“嫁给我。”
“什么?!!!”叶泠雾傻眼。脑袋上方晴天霹雳,天雷滚滚。
江苑不在意她的吃惊,平淡道:“这些天我一直在纠结,我知道沈小侯爷喜欢你,你或许也心仪他,但我还是想跟你商量商量此事。”
“这、这么大的事情,你......你就跟我商量商量就行了?”叶泠雾目瞪狗呆。
这事可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么简单的,江苑是女儿身,女儿身!还是当朝权臣!
她娶自己能安什么好心,不过就是想把她拉上船,以后是一艘船上的人,船翻了,都得没命。
江苑认真道:“我知道卿卿不理解,可是我说的不是玩笑话。”
叶泠雾见她神色诚恳,思忖半晌,心里顿时恨的咬牙切齿。如果她能早点说这话,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如果她不是江苑......
只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叶泠雾咬牙道:“你说你娶我,你如何能娶我?且不谈你的...你的身份,就说你的家世,我早就听说淮南名门规矩最是繁琐,也最是注重门当户对,你想娶我,简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