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旗卫犹如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停下动作。
“泠丫头!”沈老太太急得作势就要推开身前拦路的黑旗卫。
李大人一见,盯着她道:“你们也不准动!”
沈老太太当即不再有动作,语气放缓道:“好,我们都不动,你把她放了,她还是个小姑娘不要为难她。”
“立刻让道!否则我现在我就杀了她!”李大人说着,手中的剑离叶泠雾更近了一寸,叶泠雾白皙的脖颈瞬间见红,疼得忍不住轻啊了一声。
沈老太太吓得瞳孔一缩,刚要开口却听沈湛已先下令道:“所有人,让道!”
黑旗卫没有犹豫,从中分成两列,留出可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小道。
李大人见挟持此人有效果,立马又摆出条件,“所有人在我们出红楼前都不准动,也不准追,否则此人照样没命!”
“李大人!”江苑突然站了出来,“在下愿意与叶姑娘交换,朝廷一品要员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您觉着这笔买卖可还划算?”
众人皆是伢然。
不认识叶泠雾的,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认识叶泠雾的,都在好奇江苑居然能为了她孤身犯险。也有诧异的,例如沈湛,沈老太太等人,他们竟不知江苑竟愿意以自己性命换叶泠雾的安全。
李大人偏头看向江苑,犹豫道:“你要换她?”
江苑坚定道:“是,我换她。李大人是个明白人,挟持一个小姑娘现下你是能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出红楼,可一旦出了城,又或者出了这座戏园子,那可就不一定了。”
“江大学士不必为了……”叶泠雾刚想出声,脖颈上又是一疼。
“卿卿!”沈湛。
“卿卿!”江苑。
两人皆是一顿,交换了个眼神。
沈湛眉心一皱,蔑了眼江苑又看向李大人道:“李大人,趁现在本侯还有点耐心,把你手中的剑给我拿好勒,再伤她一分,你们就是出了城也逃不出昭国。”
李大人道:“我已没有退路,今日我要是不能平安无事的出城,这姑娘也是死路一条。”
说完,他的目光又看向江苑,”江大学士不是说要换人质吗,那你慢慢走到我面前来,你放心,有了你我一定放了这个姑娘的。”
“好,我江望舒愿意相信李大人为人。”江苑说完朝叶泠雾轻轻微笑一下,笑容如山涧小溪般清纯,令叶泠雾心头一窒。
他一步一步朝上首走去,人群中不乏窃窃私语声,有惊讶,有猜测,更有不少担惊受怕的,这些人比李大人还紧张,一边盼着他死得快些,一边想着他能逃得远些。
气氛凝固,所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叶泠雾脖颈上的长剑松下的那一刹那,左侧昏暗中突然飞来一把短箭,直直刺向的李大人。
就在那把短箭快要射中李大人脑袋的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侍卫手起刀落将那短箭劈成两半!
“谁!”
李大人当即戒备,手里的剑再次逼近叶泠雾的脖颈,划出长长的血痕,一滴滴血沿着脖子流下。
叶泠雾疼得肩膀一缩,余光中看着血滴落在她的左肩上。
这时,她才清晰明白过来,红楼里想拿下李大人的人不止眼前这些黑旗卫,这里面想要他死的人更多。想活得靠自己。
李大人眼眶内泛起血丝,盯着底下的沈湛道:“沈小侯爷不想要这个姑娘命了吗,你要是再敢放暗箭,不用出红楼,这个姑娘的命现在就得交代在这里。”
沈湛黑着脸道:“放暗箭的人不是本侯的人,李大人不如好好想想,今晚本侯就是放了你,你又有命活吗?你看看那边角落里,数一数有那些人是你的同党,你说说他们有几分想让你活。”
角落里不少宾客纷纷低下头。知州府几个大人的脑袋埋得最深。
江苑道:“李大人,您与其逃出城被人追杀,不如就此投降招出同党。在下保证会为您在侯爷面前说话,争取给您减刑,如何?”
“笑话!”李大人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沈小侯爷做事狠厉,他差点死在我手上,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沈湛道:“本侯可以放过你,只要你放下手中的剑,本侯不仅可以放过你,还能保你不死,甚至你的这些侍卫本侯也能饶他们一命。李大人请想清楚,条件本侯只说一次,出了这个门,你可以试试你活不活得过明早。”
李大人脸色惨白,咽了咽口水。
叶泠雾微微侧首,看他神色恍惚,似乎对沈湛开出的条件纠结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叶泠雾右手手肘往后一顶,毫无防备的李大人还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往后踉跄了半步。
李大人身侧的黑衣侍卫很快反应过来,就在他们举剑再次想控制住叶泠雾时,沈湛已一把夺过黑旗卫手里的弓弩,利落抬臂落箭,那黑衣侍卫举剑的手下一刻就被一根利箭射穿。
惨叫声响彻红楼。
叶泠雾拔腿就跑,谁知李大人的剑比她更快,直直就朝她刺了过来。
”泠丫头!”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吓得是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一到雪青色的身影先一步朝叶泠雾扑了过去,选蜘蛛的剑落下,将那雪青色大氅从上到下划了一道口子,伤口并不深,血却也将雪青色锦袍浸染。
叶泠雾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紧紧抱住,还没缓得过神,李大人又是一剑落在江苑肩膀上,也顺势落在她的眼前。
李大人冲底下大喊:“都别动,江大学士在我手……”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齐齐看去,一片哗然——李大人脖子被一根短箭射穿,整个人怔在原地过了三秒才倒下。
周围的黑衣侍卫慌了神,再次拔刀叫嚣“杀出去”,叶泠雾扶着江苑站在喧闹当中正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她眼前掠过,叶泠雾抬头去看,正是沈湛。
沈湛动手不花哨,一把通体赤色黑相间的长剑只是简单挥动劈砍,随即周遭便是一片血海翻滚的杀戮,犹如死神挥动镰刀般收割着生命,浓烈的血迹溅上了他白皙的面庞,阴森冷漠,暗然沉蘼。
刀剑碰击声不断,叶泠雾第一次这么近看见他杀人的样子,心中莫名的恐悸惶惑。
周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黑旗卫将红楼肃清完,也仅仅只用了几分钟不到,不仅是角落里的没见过杀戮场面的各名门家主君,叶泠雾也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黑旗卫将整个红楼控制住,本扶着江苑的叶泠雾,突然就被两名黑旗卫交换了过来,叶泠雾愣了一下,却没多在意。
与此同时,头顶忽然被阴影笼罩。
“没事吧?”叶泠雾一抬头,就对上沈湛深沉的眼眸。
叶泠雾乱颤的心莫名安定下来,道:“没、没事。”
“泠丫头!”沈老太太和宣嬷嬷相互搀扶着,疾步走了过来。
叶泠雾刚一转身,就被沈老太太一手拉住胳膊,一手检查起脖颈,“可怜的孩子,快,快回府让大夫好好看看,这姑娘家的脖子可留不得伤疤。”
“还请祖母再等等。”沈湛沉声道。
沈老太太蹙眉道:“等什么?”
沈湛视线扫了一眼叶泠雾,继而才转过身面向那边角落里躲着的各名门主君,厉声道:“陛下有旨!”
喧闹的红楼瞬间安静下来,黑旗卫最先跪下,之后就是沈老太太,宣嬷嬷,叶泠雾,江苑等人。
角落里的各名门主君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任何动作,直到作为名门百家之首的百里主君先站出来跪下,角落里才慢慢看见一个一个身影落下。
六公主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心不甘情不愿的也跟着跪下。
一黑旗卫捧着黄色卷轴进来,在沈湛跪下后双手奉上卷轴举至头顶,沈湛接过卷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域包庇前朝余孽,淮南名门先是压迫地方农民,着今日起推行规制田令,以安民心,后又纵容异心,以至知州府谋乱,陷害朝廷忠良,从今日起收回知州府执掌一方的权利,钦此。”
“臣,领旨!”众人异口同声。
红楼内的时局豁然明朗,原本还附和李大人的那些人此刻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而之前没有留了心眼没表态的,此刻却是松了一口气。
红楼萧杀慢慢平复。
许多人陆陆续续离开,也有不少人留了下来。
明黄色的烛灯忽明忽暗,周遭弥漫着的血腥气,六公主深深吸气,让这股冰凉刺鼻的气息醒醒脑子,一转头,看见李大人的尸体被人拖走,微悬的心落下。
——“六公主今日能来这筵席,着实令本侯吃惊。”男人冷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六公主缓缓侧首抬头看去,就见沈湛站在距离自己三步之远的地方,他面庞的轮廓深邃,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他身侧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百里主君,一个是江苑。
“小侯爷今日能来这筵席,也令我吃惊。”六公主回道。
沈湛不明意味地轻嗤一声,转而说道:“本侯刚才进来时遇见一武婢,瞧她神色慌张,就拦下来盘问了几句,她说她是六公主的武婢,本侯原本还不太相信,现在看见六公主身侧这几个与她同样打扮的武婢,确实相信了。”
六公主神色一凝,勉强道:“只是打扮而已,万一是不轨之徒故意假扮的呢?小侯爷还是问清楚的好。”
“六公主说的是,确实该问清楚。”
沈湛话音刚落,岳阳只手提着一身着紫衣锦袍的武婢走来,那武婢满头是汗,盘着的头发尽散,双手被一根蛇皮绳绑着,十根手指奇异的弯曲着,尤其是右手的每一根指头,几乎是翻过来紧贴手臂,光是看着就疼得钻人心窝。
六公主脸色突变。
“这武婢身手不错,差点要了本侯手下的命,所以本侯略施小惩,还望六公主不要介意。”沈湛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叫人寒意不觉。
“怎会,何况小侯爷也说错了,此人我不认识,谈何介意之说?”
六公主脸色挂着紧绷的微笑,不着痕迹的与那浓萃交换了一个眼神,见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什么都没说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百里主君似乎看出了端倪,说道:“沈小侯爷,余苏城如今情势复杂,这个武婢是不是红菱的还是要好好查查才能下定论啊。”
“百里主君说的是有道理,此人自然是要带回去好好审审。”沈湛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
六公主微微颤颤,赶紧道:“小侯爷是要好好审清楚,天之贵女可不能受任何冤屈,毕竟传出去可是丢了陛下的颜面。”
沈湛道:“六公主这话好真叫本侯费解,丢陛下颜面的事,你做的还少?”
六公主一噎,顿时面红过耳,周身冰冷,深觉受辱。
“沈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六公主的话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
沈湛漠然不语。
江苑冷不防道:“六公主别动怒,清白自在人心。小侯爷不过也是担心有人故意给六公主泼脏水罢了。”
百里主君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转,耷拉下来的眼皮里闪过思忖,说道:“红菱啊,你说说都多大的人了,沈小侯爷何时说过不相信你了?你该配合就配合,别跟个小孩子一样使性子发脾气。”
六公主微微侧首,自知失言,却不肯服输:“我年纪是不小了,可我也不是傻子,听不出好坏话。”
百里主君不满的看了她一眼,转头柔声道:“沈小侯爷别跟红菱计较,这孩子跟她母亲的性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话说的难听但心是好的。”
沈湛似是听笑话,周围人的脸色也跟着微变,六公主更是觉着浑身被刺蛰了一下。
整个昭国,但凡知道当年事的人谁不把慎美人当个笑话看,百里主君这番话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夸赞,实则明嘲暗讽。
六公主再不能忍耐,羞愧难当,愤愤的瞪了沈湛,江苑以及百里主君一眼,带着武婢离开了。
这时,一个管事的小厮凑了过来,在百里主君耳边说了几句。
百里主君听后皱了皱眉,看向沈湛和江苑道:“今晚也不早了,在下这身子不宜多熬,剩下的事就拜托二位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待人离开,沈湛才转过身看向江苑,“江大学士的伤不轻,不准备回府清理吗?”
江苑莞尔道:“小伤罢了,比起肩膀上的伤算不得什么。”
沈湛顿了一刻,江苑继续说道:“卿卿被劫持时,小侯爷很是紧张。”
沈湛眼中闪过一丝光,冷声道:“你叫她小字,她何时告诉你她的小字的?”
江苑沉默,对上沈湛黑不见底的眼眸,他竟忽然想起狩猎时见到过的那些的豺狼虎豹。
“上回卿卿来看望时知道的,没想到原来侯爷也知道卿卿的小字,听说在京城,男子与女子交换小字是有定情之意,不知侯爷与卿卿是何关系?”江苑故意隐下了两人从小认识的事,语气轻松的转移了话题。
沈湛盯着他的眼睛,道:“江大学士以什么身份来问本侯这个问题?”
江苑没有立即回答,沈湛身上散发的敌意如一座山不偏不倚的压下来,若换做别人早就吓软腿,可是江苑不怕,她自认见过的魑魅魍魉不少,仅靠气势好吓唬不到她。
良久,她回道:“……竞争者?”
“哦?”尾音上扬,明显不屑。
沈湛忽然变了语气道:“江大学士凭什么觉着能和本侯争?”
江苑丝毫不乱,面不改色道:“在下是许多地方不如沈小侯爷,不过在下也有信心能娶到自己倾慕的姑娘。”
这时,边上传来一记木具脆响,两人偏头望去,只见岳扬不小心踩着地上的木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也幸好他身手敏捷,快速的稳住了身子。
“少、少主公,那武婢属下已先让人带回狱中了。”岳扬神色尴尬,一双眼也不知该看哪才好。
沈湛神色丝毫不变,温言道:“让黑旗卫都先去外面等着。”
“是!”
岳扬应下后赶紧转身,朝屋中的黑旗卫做了个收队的手势,所有黑旗卫齐齐转身,步伐一致的往外走去。
江苑此刻的内心是无奈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沈湛居然会喜欢叶泠雾。
其实她本是不打算挑衅这位朝上的冷漠权臣,但有些事她想搞清楚,是以才会刻意说那些话。
现在知道沈湛的反应,她却笑不出——叶泠雾知道足以让她江氏全族掉脑袋秘密,若她嫁给沈湛后说漏了嘴,以沈湛的性子,后果不堪设想。
“江大学士方才说倾慕卿卿,你是何时与她认识的?又是什么时候倾慕她的?”沈湛认真道。
江苑心有犹豫地皱眉,故意挑刺道:“大抵是与卿卿交换小字时吧。”
沈湛眸色暗下,漫不经心的讽道:“不过几日而已,江大学士叫姑娘家小字还真是顺口啊。”
江苑道:“情之一字,从不问时间长短。”
沈湛冷“呵”了一声,道:“江大学士年纪轻轻,对感情之事却颇是了解,当真叫本侯佩服。”
江苑道:“哪里,哪里,在下自问比不上侯爷,次次都是英雄救美人的出场,而在下每每都是狼狈不堪收场。
此话一出,只听那边又传来‘阔’的一声,两人齐齐侧过头看去,就见秦霄一只腿一不小心踩在了空玉瓶上。
不等沈湛开口,秦霄赶紧收腿自责道:“是属下不慎,属下只是想告诉少主公一声,黑旗卫都已整顿好了!”
沈湛收回视线,凝视着江苑道:“回府。”
说完,沈湛大阔步的往外走去,秦霄还没来得及应声连忙跟上。
叶泠雾从绒秀手里接过一把铜镜,左右看着镜子里被白布缠绕好几圈的脖颈.
“还好伤的不深,姑娘都不知道当时奴婢都快吓死了。幸好侯爷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什么呢?”绒秀心有余悸道。
叶泠雾沉默,不以为意。
今晚上这簪花宴明显就是沈老太太和沈湛设好的局,故意引意图谋反的幕后之人现身的。
“姑娘,今晚江大学士可是又救了你一命呢,咱们明日是不是要登门拜谢一番?”绒秀问道。
叶泠雾犹豫道:“......是该登门拜谢的,可是我脖子上的伤都还没好,还是过几天再去吧。”
绒秀道:“也是,这些日子里余苏城乱得很,等过几日风平浪静了,再去也不迟。”
夜色渐沉。谭云阁整座宅院静谧,唯独叶泠雾的寝屋还亮着。
绒秀打了个哈欠,弓着身子动作迟缓的给暖炉加碳火,懒洋洋道:“天色不晚了,姑娘还不睡呢。”
叶泠雾歪坐在胡床上,只手撑着脑袋,目光呆呆地轻看着花窗,回道:“睡不着,我一闭上眼就是李大人倒下的场景,怎么能睡不得着。”
绒秀放下钳子,上前道:“姑娘还想着今晚的事呢,奴婢记得南下时探春害怕老太太睡不着带了安神的香,奴婢给姑娘拿来,姑娘也好睡些。”
说着,绒秀就往门口走去,刚一推开门就见屋外站着两个高大的阴影笼罩直下,绒秀吓得肩膀一缩,抬头看去见是沈湛,惊讶道:“侯、侯爷?”
叶泠雾闻声,倏然偏头看去,沈湛站在门外,外披黑色兽毛大氅,双臂缚着沉重的镶金臂鞲。边上的岳扬提着一黑匣子,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她无措的正了正坐姿,慢半拍地站起身道:“侯爷怎么来了?”
沈湛语气平平道:“回来时瞧你院子亮的刺眼,就来看看。”
谭云阁和青竹阁是两个方向,从府外回来若不是故意过来瞧瞧,还真不可能发现叶泠雾的院子还亮着。
叶泠雾似乎还没意识到这点,抿抿唇道:“我睡不着,就想坐会儿,没想还打扰到侯爷了。”
两人对话十分简单,可不知为何,绒秀和岳扬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仿佛带了几分古怪的旖旎和别扭。
“你是要出去?”沈湛忽然低头问绒秀。
绒秀愣了几秒,回道:“是的,奴婢正要去给姑娘拿安神香呢。”
沈湛朝旁移了半步,道:“去吧。”
绒秀又是愣了几秒,偏头偷偷看了眼叶泠雾,当即就溜走了。
“……”叶泠雾。
沈湛抬步进屋,岳扬紧跟其后,顺手还关了门。
叶泠雾不自然地往边上挪了两步,道:“侯爷请坐。”
沈湛没有动作,视线从进屋起就一直紧盯着叶泠雾颈脖上的白布,道:“上过药了?”
叶泠雾抬手轻轻碰了一下脖子,回道:“余大夫上过药了,侯爷这么晚来是有事吗?”
沈湛道:“不放心你,就让岳扬提了些药来。”
叶泠雾微微偏了偏脑袋,看着岳扬手里看着就沉重的匣子,说道:“我脖子上不过是小伤,余大夫都说用不了三日就会好的,侯爷用不着拿这么多药来。“
岳扬脸色微变了一瞬,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少主公忙了一个晚上连药都还没换,余大夫说了,您身上的伤每日须得换三次药。”
叶泠雾眉心一蹙,看了眼那匣子,又顶着压迫感抬头看着沈湛,轻声道:“侯爷这么晚回来,余大夫怕是早就睡下了。”
“是啊,所以呢?”沈湛沉声道。
“......”叶泠雾见沈湛屹然不动的,糯糯道,“侯爷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替你换药吧,之前在医庐学了不少,换药对我而言还是挺简单的。”
沈湛没有说话,但手却已将罩在身上的大氅拿下,露出里面佩戴完整的银灰色盔甲,至此,却没再动。
气氛好像凝固,叶泠雾见他一副等人伺候的意思,询问道:“侯爷,要不我替你卸甲吧?”
“好啊。”沈湛立刻回道,没有丝毫犹豫。
“……”叶泠雾心里暗骂几句,上前为他松开甲胄,铁锃沉重的腰带,铸造成猛虎嘶叫之势的护肩,镶有精致黑曜石的胸甲,再是腹革,护膊,护膝……
这些盔甲看似轻,实则加起来顶的上一块巨石的重量,沈湛身上本就有伤,还佩戴这么重的盔甲,叶泠雾后觉——以后她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沈湛,这人怕是一根手指头都能按死她了。
沈湛端坐圆凳上,叶泠雾站在他身后,缓缓松开他的衣襟,就见一圈渗血的绷带,小心的解开后发现是两道长长的刀伤,伤口还没有结疤。
她道:“侯爷什么是时候醒的。”这绷带看上去不像是今日换过的,上面的血迹颜色都发黑了。
沈湛沉默片刻,道:”前日醒后就没换过。“
叶泠雾手顿了一下,心疼道:“为何不换?”
沈湛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一下,道:“本来是要换的,可是某个人在我床榻前坐了半宿,一直没机会。”
叶泠雾无言以对。
照他这么说,也难怪沈老太太昨日听到沈湛不好的消息时突然不着急了,原来早就串通一气,也只有她才傻,眼前这个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绒秀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时,就看见成岳扬站在胡床旁,叶泠雾站在沈湛背后,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大氅和肩甲卸下,再是胸甲和外袍,其后便是中衣。
她心觉不妥,却也不敢直言。
岳扬发现她进来,说道:“你去烧些热水来,少主公身上的伤需要清理一遍。”
绒秀忙应下又出去了。
待再进来时,沈湛露着大半个肩膀,叶泠雾则轻轻替他松下最后一条绷带。
绒秀端着热水上前道:“姑娘,热水来了。”
叶泠雾接过热水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将盆里的湿布拧干,将沈湛后背伤口边缘那些干涸掉的血液一点一点擦去。
然后就是胸前那些伤。
第206章 伤口
叶泠雾绕到沈湛身前,他的胸膛如雄鹰般,视线往下移,是纤细有劲的腰身,再往下是八块整整齐齐的腹肌。
看了片刻,叶泠雾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脸上略热,连忙把脸挪开,道:“岳扬小将军帮我替侯爷擦擦吧,我也好给侯爷后背上药。”
岳扬看着叶泠雾递过来的湿布没动,见沈湛没有表示才接过湿布。
叶泠雾总算松了一口气,开始上药包扎。
一室沉静。待包扎好伤口,叶泠雾和岳扬替沈湛一件件穿回衣袍,绒秀则寻了借口出屋,去院口守着。
烛灯微暗,叶泠雾从里屋端出两盏热水,见外屋只有沈湛一人,缓缓走过去道:“侯爷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沈湛接过热水,道:“你都不好奇我为何隐瞒下醒来的消息,也不好奇今晚出了那么多事,我为何能及时赶到吗?”
叶泠雾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回道:“还挺好奇的,不过后来想想侯爷是有自己的顾虑,便就不好奇了。”
沈湛神色一凝,不急不缓道:“你可还记得楼穿上突袭你们的那些人?”
“当然记得。”叶泠雾道。
“那些人不是水贼,而是藏匿于余苏城内的余孽,宁北侯府南下的消息并未外传,他们却能清楚知道宁北侯府南下的轨迹,在盘问他们时,他们提到是有人匿名给他们的消息,这个人他们也不认识,甚至也不知道身份。”
叶泠雾蹙眉,道:“所以侯爷也先怀疑上了知州府?”
沈湛无奈一笑;“我可不是神仙,哪能一早就怀疑上知州府。”
叶泠雾抿抿唇。说的也是。
沈湛道:“那日元辰,黑旗卫发现百里主君私船周围有异动,当我赶到时幸好百里主君还有一丝气息,不过为了保证百里主君安全,这个消息之后也就隐瞒下来了。”
叶泠雾道:“那我和绒秀姐姐看见的那个人呢?”
沈湛道:“那个人是我事先安排进私船的人,若不是他的话,百里主君还救不下来。”
“可是那个人后来不是死了吗?”
“死的那个是李大人派去刺杀百里主君的人,他一是为了杀人灭口,二是为了草草结案。”
叶泠雾思忖道:“侯爷方才说私船上早就埋伏了你的人,那刺杀百里主君的那个人又是怎么逃走的?”
沈湛眸色一暗,没有回答,转而问道:“我告诉了你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回答我几个问题?”
叶泠雾目露疑惑。这些不是你要说吗?
沈湛慢条斯理地端起玉盏喝了一口热水,说道:“我今日听见江大学士唤你的小字,他什么时候知道你小字的?”
他语气缓慢低沉,秀长的眼睑下眸光隐约有血色暗动,那种尸山血海里拼斗出来的杀气却是难遮掩的。
叶泠雾顿了一下,迟疑道:“......他......”
“你不想说?”沈湛淡淡拧眉。
叶泠雾偷眼瞧了瞧沈湛,明明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她心里却莫名怂的慌,想了想后,反问道:“侯爷怎么不去问江大学士?”
沈湛道:“是问了。”
叶泠雾耳朵一抖:“那她说什么了?”
没有回应,叶泠雾浑身不自在的端起玉盏,准备喝口热水缓缓,就在这时,却听男人道:“他说你是他倾慕之人。”
“噗——”一口热喷了出去。
叶泠雾不住的咳嗽了两声,待平复完再看去沈湛时,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肃然的凝视着自己。
她赶紧端正坐姿,说道:“侯爷别听信她的话,江大学士不过是......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沈湛道:“既然是开玩笑,他为何会知道你的小字?”
叶泠雾语塞,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弄起腰间的玉穗子。
那日她可是亲口答应江苑不会将她以前的事,以及她是姑娘的事告诉别人,甚至还发了毒誓,江苑才放她出府的。
叶泠雾此刻恨不得咬舌自尽,绞尽脑汁的思忖许久,正要狡辩谎言几句,又听沈湛沉声道:“你不愿意说就罢了,我本来也没资格问你这些。”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