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神色淡淡,幽幽道:“挽舟无恙,不劳六公主挂心。”
六公主似乎注意到沈老太太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僵硬起来,嘴角的笑容都凝固了,回道:“那就好,只是我听说......”
“六公主既然都来了,那就开席吧。”沈老太太打断道。
六公主顿了一下,莞尔道:“老太太端坐上首位置,这开不开席该由您来决定才是。”
沈老太太闷笑一声,道:“六公主这话,那这上首位置我这老婆子还真是坐错了。”
“怎会。”六公主说完,转身看向底下,“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席吧。”
这一场盛大的宴会终于开席了。
穿着绿色长袄的女使们端着精致的盘子行走在千金台之间。甜糕一行,肉脯一行,雕花菜肴一行,被她们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一张张食案。
这顿饭沈老太太一口没吃,甚至连碗水都没碰,反观底下却是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叶泠雾俯下身子,凑近道:“老太太,您午后什么都没吃,这距离散席还有些时候,这菜就算再不合口也得填填肚子啊。”
宣嬷嬷道:“是啊老太太,就算这些菜不合胃口,也得吃点垫垫才是。”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发一。
叶泠雾和宣嬷嬷相视一眼。知道劝不动,也就不劝了。
待热菜上齐,宾客们光是喝酒已是七八分饱腹。
“我要敬酒!”李大人突然举起酒杯。
“今日是簪花宴,在座诸位不少都是百年世家,相信所有南域人都知道簪花二字的含义。”
李大人话音一落,底下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齐齐朝他聚了过去。
“我呢也是出身淮南名门,我谨代表淮南名门向沈老太太敬一杯!”李大人目色忽明,“天下老百姓都说没有宁北侯府就没有如今的昭国,昭国一半江山都是宁北侯府打下来的,李某甚是钦佩。”
沈老太太脸上不见一丝情绪,就在宾客们以为她不会赏脸时,却见她端起酒杯,道:“既然李大人代表的是淮南名门,那我这老婆子也大胆代表朝廷,喝下这杯酒。”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宾客们全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李大人和沈老太太。有人在不屑,有人在鄙夷,有人在愤怒,也有人在纯看戏的。
就在这时,有人说道:“代表淮南名门?李大人何德何能可以代表淮南名门,说来也不叫人耻笑。”
“据我所知李大人虽出身淮南名门,却长于北疆,北疆将宁北侯府奉为神祇,李大人如此钦佩倒是不奇怪。”
“你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知道的是说李大人不配,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些人有异心。”
“......”
“......”
底下你一言我一语。
叶泠雾面色越发不悦。要不说是读书人是酸臭儒生,这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去唱戏都有些可惜。
沈老太太很是淡定,说道:“看来诸位对李大人敬酒一事颇是不服,老婆子我戎马小半生,有话喜欢直说,就想问问在座诸位是对李大人不服,还是对我宁北侯府不服,又或者……是对朝廷不服?”
红楼一瞬安静。
宾客们面面相觑,似乎都在等一契机。
“老太太何许吓唬人呢?”吴大人端起酒杯,站起身道,“我们在座各位除了您和您身边这几位,还有那边那几位大人之外,可都出身淮南名门,既是在淮南,老太太说这些话,是觉得我们会心虚吗?”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吴大人举起酒杯道:“在下也有一酒要敬!”
众人目光齐聚过去。
大约是酒壮怂人胆,吴大人十分干脆道:“我要敬这场筵席,今日大家能赴宴想来都是有心的,昭国三十六年,才过去三十六年啊!诸位看看南域,还有当初繁华强盛的模样吗?!陛下有把我们淮南名门当昭国百姓吗?!”
声音在红楼内回荡,只见一人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吴泉盛,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非要上书朝廷革你的职!”
吴大人不屑一顾,冷笑着回道:“好啊!那在下就等伏大人上书回京,只是这书到不到得了陛下手中可就说不定了。”
伏大人气的又是一拍桌,指着吴大人怒道:“大胆,你这是谋逆!谋逆!”
“何为谋逆?”吴大人高声反驳,“当年先帝明明答应南域若能主动投诚,可以不遣散我南域军营,剥夺兵权,可陛下从继位起就开始一步一步试图瓦解淮南,如今又搞出规制田令,我们要是一直顺从下去,淮南名门还有立足之地吗?!”
全场寂静。
伏大人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成众矢之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伏大人只得悻悻然的闭嘴再坐下。
叶泠雾气结,偏偏沈老太太依旧没有反应,再看宣嬷嬷亦是一脸平静,她心中狐疑,揣测今日筵席莫不是还有别的玄机?
正思忖着,底下突然站出一人来,那人体态圆肥,脖子上挂着观音翡翠,长相圆滑却又带着一丝书卷气。
“这些年我一直想画一幅画,奈何迟迟没有落笔的机会,也是最近想明白了才想画出来,特想着今晚拿出来给各位看看!”
那人拍了两下手掌,只见红楼中央的上顶,一幅巨大的画缓缓落了下来,画上的景象展露在宾客面前。
那里挂着的不是一幅山水美画,也不是什么华美雕筑。
只有一个字。黑色的字,白色的底。庄严而肃穆,让看着的人浑身争起一股凉意。
——邯。
前朝国号。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知道内情的选择了静观其变,不知道的内情的则全愣住了。
“好!”
众人目光齐齐朝上首看去,沈老太太站起身,一脸肃然道:“很好,你们都很有胆量,想来今日筵席的真正目的是在这里了,可你们得想清楚了,光是说几句词,写几个字就想能翻了这天吗?”
那人道:“沈老太太,我敬佩您这一世功勋,我们南域自有南域的手段,您只要答应宁北侯府不掺和,今晚你倒是可是全须全尾的回去。”
沈老太太眉头微微皱起,望向那人:“回去?”
她冷笑一声,道:“我老婆子既然来了,坐在这个位置上了,那就不可能轻易回去。”
“沈老太太您都一把年纪,何必逞强?”那人眼神阴鸷,又透着几分紧张。
沈老太太没理,将手中的酒杯举起,道:“既然是簪花宴,那我老婆子也得说什么,这杯酒我就敬在座诸位,天下同心。”
原本表面上还热闹喧哗的盛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无形中两方相对而立,仿佛对峙一般。
除了随同楼太傅南下的官员之外,谁都没有立刻端起酒杯。
良久,江苑忽然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在下与沈老太太一同敬在座诸位,天下同心!”
在座的淮南名门纷纷别过头。
知州府的几位大人目光先是看向宣知州,吴大人还有李大人,见三人没有任何的动作,也跟着保持缄默。
六公主身侧的武婢上前一步,凑到她耳边低语道:“公主,这杯酒咱们不应下吗?”
“慌什么。”六公主目光凛然。
“奴婢见沈老太太态度坚决,咱们若是不表态,就怕事后会惹不少事。”武婢回道。
“你难道看不清现在的局面吗?”六公主道,“现在是在余苏城,不是京城。小心为上。”
“可是咱们若没有表示,之后老太太那边也不好交代啊。”武婢犹豫道。
六公主半眯起眼睛,冰冷的视线落在叶泠雾身上,说道:“不好交代就不好交代,今日有些人有没有命出去还两说呢,老太太一伤心,哪管得上我。”
沈老太太似乎早有预料,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温声道:“看来诸位是不打算给我老婆子这个面子,也罢,也罢,这杯酒那也只能由我们朝廷这边先喝下,你们之后想清楚了,也不迟。”
说完,沈老太太仰头将这杯酒饮下。
此时,忽然传来阵阵沉重统一的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这个时间了,还有谁会赶来赴宴?
门外黑漆漆,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屏住着一口气,直到两黑衣黑甲的人冲进红楼。
他们身上的铠甲,映着月光散发着残余发亮,发出森冷而庄严,臂挽弓弩,腰佩重剑,他们的肩上纹着精美的虎首图案,也展现了他们非同一般的身份。
——黑旗卫。
只听刷刷几声,几十余黑旗卫齐按腰间,亮出冰刀般冷彻的半截兵刃,肃容以待。
岳扬从中大阔步走来,一身寒光铁甲直叫人心里发怵。他站定后,吼道:“黑旗军副统领,请听沈老太太差遣!”
“这是?”伏大人一惊。
“怎么可能?!”吴大人蹙眉,双腿已软。
这时,底下坐席中有人大着胆子道:“沈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让黑旗卫威胁压迫我们就犯?”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不发一。
叶泠雾心有疑惑,侯爷生死未卜,主母昏迷不醒,黑旗卫不应该守着租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今日筵席的用意明显不端,按照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以往的脾气,此刻两人早该与淮南名门撕破脸了,怎么到现在还能沉得住气。
场内宾客中,六公主,宣知州,以及知州府其他几位大人从始至终一点也不慌乱。而那些淮南名门中,有害怕的,有担心的,有愁闷的,也有小心翼翼准备着看人脸色,随时倒戈的。
“在座各位还是把这酒喝了吧,不至于因为一杯酒,坏了朝廷与南域之间的和气。你说呢,吴大人?”伏大人说话顿时有了底气,狐假虎威起来。
“伏大人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难听呢,南域和朝廷之间可不仅仅是一杯酒就能坏了和气的。”吴大人冷笑一声,“不过也不是一杯酒就能让我们再次信任朝廷的。”
沈老太太看向他,道:“吴大人似乎对朝廷很有异议,既如此你这理司大人的官职也别要了。知州大人,你说呢?”
宣知州夹菜的手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回道:“在下当然是听沈老太太,只是伏大人方才也说了,不能因为一杯酒坏了和气。吴大人言语不当,不如就小惩大诫罢了?”
第200章 出尔反尔
沈老太太不明意味地笑了笑,道:“好啊,那就依知州大人所说的小惩大诫。不过如何惩如何诫,那就得依我老婆子脸。”
底下宾客闻言皆是心里发怵。
早些年就听过宁北侯府沈老太太惩治人的手段毒辣,尤其是军营之中,但凡轻微违令的都得是十军棍起。
军棍不似家法那般简单,普通人被一军棍打下去,三日起不了都是不夸张的,十军棍下去更是要了半条命。
“你们两个,”沈老太太抬手指了指靠近吴大人的两名黑旗卫,“把吴大人拖下去,先打个二十军棍,记得给吴大人留一口气,别让人死了,咱们啊是小惩大诫。”
吴大人当即跳脚,“二十军棍?沈老太太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不服唔......唔唔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旗卫一只手捂死,跟着就被拖了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施军棍的时候黑旗卫并没有捂住吴大人的嘴,从开始还能断断续续说话,到三军棍下去后的哭天喊地声,再到十军棍后的安静。
屋里人不用去看,都知道吴大人多话的下场有多惨烈。
叶泠雾眉头越发紧蹙。
这一切都太刻意了,若是真要惩罚吴大人,其实不应该当着这么多淮南名门家主君的面,与其说是大惩小诫,叶泠雾瞧着更像是在逼人造反。
“沈老太太,吴大人这么些年为余苏城鞠躬尽瘁,您这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吴大人平日是口无遮拦些,但他说的也不全是假话,朝廷这些年如何压迫我们淮南名门的,我们心里清楚,吴大人今日说这些不过是为我们发声,您打死他,就不怕淮南众贵族世家和南域百姓多想?”
“吴大人就算是犯了大错,那也由知州大人处置,沈老太太这是越俎代庖,你就不怕我们上书给齐咏帝吗?”
“对,上书齐咏帝,让天下人看看,宁北侯府仗势欺人!”
“......”
“......”
红楼几乎快闹翻天,群情激动。
任由让这些人吵下去,事态会越发严重。
叶泠雾揪紧衣袖,俯身道:“老太太,继续打下去怕是不妥,您还是先饶了吴大人,之后再议吧。”
沈老太太充耳未闻,就静静听着底下那些人对她的不满声,手里的佛珠也不捻了。
底下,六公主见沈老太太默不作声,小声狐疑道:“老太太今天也太沉得住气了,不对劲啊。”
武婢凑上前,道:“六公主,给你报信的人是不是弄错了,沈小侯爷该不会真的没事吧?”
六公主脸色一滞,抬眸刮了他一眼,嗓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流出:“侯爷要是真没事,那我们就该有事,你最好祈祷侯爷这时候还醒不来,否则,你我都得完蛋。”
武婢缩了缩肩膀,慌了神道:“那奴婢去外面看看?若是有变故,也好想应对之策。”
六公主垂眸想了想,烦躁地叹了口气道:“偷偷去,别让人发现。”
李大人注意着六公主的一举一动,见她身后的武婢往外去,说道:“看来殿下似乎也不相信侯爷重伤昏迷的消息。”
六公主斜乜着李大人,道:“本宫也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这人还是得留点退路才行,知州大人也瞧见了,吴大人只不过多说了几句狂悖之语,小命都快没了。这些名门家主君看似在为吴大人求情,却是连一个人敢阻止的都没有,您说说,这些人就算脱离了朝廷,又能成什么大器?”
李大人凝色不语。
六公主慢条斯理地摆弄起案几上的酒杯,沉声道:“既然要动手,那就别犹豫,知州大人盘算的这些旗可都前功尽弃了。”
李大人倏然凝视起六公主,道:“你知道什么?”
“本宫知道的可多了,否则李大人以为那人怎么能从本宫祖父船上毫发无伤,浑然不觉的离开?”六公主冷呵一声。
李大人眼底闪过杀意,只是一瞬,却还是被六公主捕捉到。
“李大人着急了?您大可放心,本宫若是要揭穿,您啊可没命活到现在了。”
话音刚落,就见两名黑旗卫抬着奄奄一息的吴大人走进来,从正面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但背面尤其是屁股那一块却是皮开肉绽,血肉淋漓,厚厚的衣袍都止不住血往下滴落。
黑旗卫将人往地上一丢,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沈老太太扫了一眼地上几乎是苟延残喘的吴大人,悠悠道:“办的不错。知州大人,我老婆子的小惩大诫您可还满意?”
宣知州没有去看上首,只盯着吴大人艰难说道:“多谢沈老太太留吴大人一条命。”
沈老太太道:“不必客气,我这人既是赏罚分明,亦是一言九鼎,说了要留一口气那就绝不会真要吴大人命的。”
李大人眸色沉沉,端起酒杯,站起身道:“说起来我也有一杯酒还没敬。”
他举起酒杯,“这杯酒,我要敬宇文大将军,百年南域终成历史,三十六年物是人非!”
众人浑身大震。
叶泠雾察觉到屋内气氛有变,忍不住小声看向边上的宣嬷嬷道:“宇文大将军是谁?”
宣嬷嬷淡淡看了她一眼,小声回道:“前朝大都护,我倒也没见过,很久以前听说他所带之兵皆为虎狼之师,以人头论功行赏,不受降不俘兵,凡是敌营皆要踏平,凡是敌兵皆斩其头,有他在先帝才迟迟攻不下南域。”
“那最后怎么攻下的?”叶泠雾好奇。
“是宇文大将军用条件换来的,只要陛下答应他三个条件,就开城门献城池。”
“条件?”叶泠雾刚刚好像也听人提到过。
“一,不杀城中一人,二,保下淮南名门,三,不能剥夺南域兵权。”宣嬷嬷眉心蹙了蹙。
叶泠雾突然明白了。怪不得这些人看不惯朝廷,对朝廷有异心呢,合着这三个条件自陛下继位后全打破了!
“大胆!”沈老太太终于变了脸色,将手中的佛珠一掌拍在案上。
“沈老太太,老夫就想请问一下,当初先帝承诺的三个条件,当今陛下是真的要先违逆吗!”李大人铿锵有力的质问,下巴上的白胡须都颤了颤。
“当初那三个条件是先帝许诺,可是如今你们南域屡次挑衅陛下底线,陛下又何必再坚守当初的诺言!”沈老太太掷地有声道。
李大人道:“齐咏帝不守信用,那我们又何须再守着京定下的规矩!”
“没错!我们淮南名门何须再守规矩!”
“齐咏帝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我们不服!”
“不服!”
“……”
喊话间,几十道黑衣侍卫忽然从场边掠出。
他们腰间挂着刀,只听刷刷拔刀声,场上气氛瞬间凝固,黑旗卫也不示弱,拔出刀就与那些黑衣侍卫撕打起来。
叶泠雾见状,连忙护住沈老太太道:“老太太,咱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先离开?”
沈老太太一语不发,将护在她身前的叶泠雾轻轻推开,沉声道:“此刻离开就是逃兵,身为宁北侯府之人就该从不畏战,也绝不退缩半步!”
外面涌入的黑衣侍卫越来越多。
黑旗卫分做两半,一半团团围住沈老太太,江苑等人,另一半则与那些黑衣侍卫短兵相接,。
这是一场博弈,李大人赌的是他能拿下这群南下朝廷命官。
只要取得淮南名门的支持,那南域各地就会群起呼应,他就有了反抗朝廷的资本。
知州府没有兵权,可不代表淮南名门没有,这些淮南名门的后辈中不缺在文武两道上的佼佼者,有了他们的支持,就能铤而走险将南域从此从昭国中分裂出来。
今晚,他已是孤注一掷。
叶泠雾看着底下倒下的黑旗卫,以及不断涌进的黑衣侍卫,心中微悬。
这些黑衣侍卫甚是凶悍,身手甚至不输经过专业训练的黑旗卫,两边激烈打斗一阵,黑旗卫渐渐因为人数败落下风。
底下宾客们乱作一团,一窝蜂的缩在角落里,尽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可还是抵不过有些胆小的,叫喊连天。
不多时,黑旗卫覆没,只剩下护着沈老太太,叶泠雾,江苑等人的这一支。
李大人从角落出来站在堂中,迎合众人的目光说道:“沈老太太,您是打过不少仗的,如今您已是瓮中之鳖,若是想留命那就得把号令黑旗军的虎符交出来!”
沈老太太一手推开护在她前面的黑旗卫,挺着身姿上前一步道:“黑旗军的虎符都掌握在宁北侯手中,知州大人同我老婆子要,我如何拿得出?”
“那你就让你身边的人去沈家租宅取,我今晚就要拿到黑旗军的虎符,否则,你们谁都别想或者走出这道门!”李大人道。
沈老太太呵呵冷笑两声,说道:“知州大人,你不会以为拿了黑旗军的虎符,就能调动黑旗军吧?我告诉你,这天下除了沈家人,谁都不能!”
话落,所有黑衣侍卫举刀上前了半步。
角落里的人也跟着颤了颤。
六公主被几名武婢紧紧护在身后,见场面越发控制不住,心里却多了几分窃喜,她拉过其中一名武婢道:“待会若是打起来,本宫就要一个人的命。”
武婢疑惑:“谁的命?”
六公主抬眸看向黑旗卫身后的叶泠雾,道:“那个小贱人的命。”
武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应道:“是!”
场上气氛一触即发。
李大人深思熟虑后,说道:“沈老太太,老夫敬重你的为人,可是你也别让老夫难做,这虎符今晚你要是不交到老夫手上,你,还有你这些黑旗卫护着的人都得…死。”
他话音延长,明明是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却在最后一个字时,看见岳扬抬手将身侧案几劈成两半时,吓顿了一瞬。
岳扬眼底寒如冰窖,举起手中剑,指着李大人说道:“要想动黑旗卫护在身后的人,就得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李大人冷哼道:“小年轻人口气不小,你可知我身边的这些侍卫都是哪里出来的吗?“
岳扬不屑地勾了一下嘴角,道:“还能是哪,看身后就知道是军营里出来的,看来不仅是其他城池,这余苏城藏匿的前朝余孽也不少啊。”
李大人道:“对于你们而言这些人是前朝余孽,可是对于我们南域而言,那些都是光复前朝的勇士!”
岳扬闻言“呸”了一声,啐道:“屁的勇士,真会给脸上贴金。”
李大人漠然一笑,道:”既然沈老太太不愿意把虎符交出来,那就罢了,反正有没有虎符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都无所谓。”
他继而又看向角落里的宾客们,“各位主君,如今宁北侯府已被我拿捏在手,倒戈朝廷的百里家也被解决,此刻正是与朝廷割裂的最好时机,诸位是否愿意随我一起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众人面面相觑,摇摆不定。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人打破了沉寂,“我刘家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我轩辕家也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我慕容家也愿意追随知州大人,拯救南域,拯救淮南名门!!!”
“......”
“......”
一人出声,群起附和。
哗然声几乎将红楼吞灭。
李大人大喜道:“好!拯救南域,拯救......”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记记惨叫声响彻门外的黑夜。
红楼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朝门口看去,就见黑旗卫如潮水一般涌进红楼,以绝对的人数将黑衣侍卫团团包围。
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大惊失色之余,门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从黑旗卫中缓缓走出。
他身着一袭交领窄袖曲裾深衣,玄色衣袍上织着复杂的暗色狴犴兽纹,外披同色宽袖大袍,袒右臂,腰束五指宽的玄色铁甲。
淡金色的光如丝线般印上他的面庞,清癯俊美。
叶泠雾看见这张脸,身子立时僵了半边——沈湛不是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和她一样傻掉的还有岳扬,本该生死未卜的少主公居然就怎么出现在面前,他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脸色千变万化地杵原地。
在沈湛身侧还站着一约莫半百的老人。
他的出现让整个红楼认识他的人都为之一震。
六公主当即腿软,花容失色的呢喃道:“他没死?他怎么会没死呢?本宫可是看着他下葬的。侬萃呢,她不是出去了吗,她人呢?”
“侬萃姐姐出去后就没回来,六公主,莫非是侬萃姐姐被他们抓住了吧?”一武婢紧张的回道。
六公主神色一晃,惴惴不安道:“她要是被抓,咱们可都得完蛋了,不仅是她还有那个李大人,他们要是落在小侯爷手中,就是母妃都保不住本宫。”
武婢道:“那怎么办?”
六公主沉默片刻,冷声道:“找时机,都杀了。”
李大人看着沈湛和百里主君缓缓走来,脸色煞白道:“你们怎么会出现这?你、你不是……”
沈湛站在离李大人十余步远处,冷冷的看着他道:“李大人好计谋,只可惜你这些伎俩的目的太明显了,叫人实在难入圈套。”
李大人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鬓边隐隐冒起虚汗,瞳孔极速微张后又松下,“你们……这些都是你们计划的,你们都没死,是故意设计我的!”
百里主君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向身侧的沈湛,语气讽刺道:“小侯爷这招实在是妙啊,若不是这出戏的话,咱们啊还真想不到藏匿前朝余孽,割裂朝廷和南域的会是咱们余苏城的李大人啊!”
李大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本该茫然的眼眸忽而澄澈,怒喊道:“沈湛!你最后让你的人都别动,沈老太太还有江大学士可都在我的人身后,我要是一声令下,沈老太太的命也得跟我们一起陪葬!”
沈湛眼眸一眯,道:“你可以试试。”
李大人心底骤然一寒,眼神渐渐心虚地飘忽起来,底气不足道:“好,那我就试试,众侍卫听令,拿下沈老太太!”
所有黑衣侍卫得令后,拔刀就朝上首扑去。
几乎是一瞬间。
岳扬闻声立刻作出防御的姿势,前仆后继来的黑衣侍卫尽被斩于剑下,但那些人就像是亡命之徒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动作越发狠,岳扬就是想以一抵十,也没那个能力,加上前几日受的伤还未好,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场面突然混乱。
叶泠雾只觉眼花缭乱,分不清敌我,一道刺眼白光忽然落下,朝她身侧砍去,她转头一惊:“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抬头,那把刀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手挡下。岳扬用胳膊硬生生挨下一刀。
趁着岳扬痛得反应不及,李大人作势就要去拉沈老太太,就快得逞之际,却被突然闯来的叶泠雾挡了下来。
李大人眼瞅着黑旗卫攻过来,无计可施之中,他只能将手中的剑抵上叶泠雾的脖子,底气不足道:“都别动!”
屋内依旧喧闹声,兵剑碰撞声依旧不止。
李大人拿剑的手还颤抖着,吸足一口气大喊道:“谁特娘再动,我立刻杀了她!”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沈湛一刀过去,白皙的脸庞溅上浓烈的血迹,他闻声转头过去瞬间滞住——叶泠雾被李大人一手扣在手臂中,一手以剑抵着脖颈。
沈湛神色一慌,扩声道:“都不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