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蹙眉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我老婆子就亲自走一趟,应付应付。”
外院厅堂。
沈老太太换了一身暗红色锦袍,头上的抹额也是用金线钩织,端坐在上首,慢慢捻着手里的佛珠,笑盈盈道:“知州府案司李大人突然来访,我这老婆子也不知如何招待,若是有不周之处,还望李大人包涵呐。”
李大人道:“怎会,本来在下昨日就该来看望沈小侯爷的,毕竟前晚是沈小侯爷救了在下,还有几位知州府的大人,我们啊甚是感激,昨日呢就派了府里的人来看望,可是听回来的人说沈老太太不让进,还说除非是主人家来,所以啊今日在下与吴大人就亲自前来了。”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抬眼瞧了叶泠雾一眼,勾着嘴角道:“是啊,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我老婆子呢也是心疼自己孙儿的身体,这都快临近除夕了,可决不能出点什么事影响心情。”
李大人很是认同的点点头,说道:“那依照沈老太太的意思,侯爷的身体除夕......也就是再过八日就能完全康复了?“
沈老太太莞尔道:“老大夫医术厉害,可是我这孙儿身上的伤实在是不轻,就算再想下榻也是有点困难,可这也有好处,不能下榻挽舟啊也能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府内还有秦校尉和岳扬小将军呢。”
李大人深深吐了一口气,语气轻松道:“那就好,那就好,沈小侯爷的伤势没有大碍那就太好了。“
吴大人顺势附和:“没错啊,这下咱们知州府的人可算是能松一口气了,沈老太太您啊也瞧瞧在下这眼下的黑眼圈,唉,自从前晚之后就一直没睡好觉呢。”
李大人笑了笑道:“是啊,如今我们啊也能松口气喽。”
“知州府是能松一口气了,”沈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往侧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放,“那……那些刺客呢?那些刺客背后的人呢?”
李大人和吴大人脸上笑容逐渐凝固。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叶泠雾微微侧眼扫视了两人几眼,却没见他们脸上流出多大反应。
其实这些刺客是谁安排的虽不清楚,但眼下刺客的目的是一目了然的,就从李大人和吴大人浑身无伤来看,那些刺客就是紧盯沈湛来的,至于目的肯定是跟那次宴席上提到了“规制田令”有关。
这些人搞这么大阵仗,将南下来的重臣算计的不是重伤,就是背负牢狱之灾,若说沈湛出事后幕后主使就没了大动作,一定是不可能的。
精彩的,或许还在后面。
李大人正了正神色,回道:“沈老太太问的不错,可前晚实在太过疏忽了,那些刺客逃得很利落,咋两日知州府也在追查,但还未见成效。”
沈老太太眼底流出一抹狠厉,冷笑道:“未见成效?我孙儿差点丢了性命,李大人一句‘未见成效’简直让老婆子我心寒啊,不如这样吧,陛下的旨意做多不过三日就下来了,我给知州府五日时间的时间,若是三日之后还是这几个字,那知州府也没必要存在了,我老婆子是无一官半职,但国安夫人四个字,就是当今陛下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李大人微微颔首,一手撑着扶手缓缓站起身,边上的吴大人见状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沈老太太的话,在下一定谨记,”李大人沉声道,“还请沈老太太放心,这案子要查,规制田令也得进行下去,沈小侯爷慢慢养伤,其他事就交给我们知州府。”
沈老太太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端起侧桌上的茶碗,低眸看着碗里沉底的茶叶,说道:“淮南名门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宽容,才导致如今有些人无法无天,李大人若要查,那自己也得小心咯。”
李大人用衣袖擦了擦鬓边的薄汗,勉强微笑道:“多谢沈老太太提醒,那在下和吴大人就此告辞,不多打扰了。”
沈老太太道:“不送。”
暖帘撩起又放下,坐席一空,沈老太太才放下茶碗,重新将桌上的佛珠拿回手上。
宣嬷嬷见侧桌上的热茶一口没喝,与叶泠雾交换了个眼神,说道:“老太太刚刚有些话,老奴觉着似乎有些许不太妥当。”
沈老太太降下音调“哦”了一声,道:“那宣嬷嬷你说,我的纳句话不妥?”
宣嬷嬷犹豫了半秒,才直言道:“若是侯爷真的没出事,那句句都妥,可现在侯爷生死未卜,那老太太的那些话都不妥。为官者最擅计,您的这些话落在他们耳中,细细揣摩一番,大抵也会猜出些什么。”
沈老太太眸色沉沉,道:“那就让他们猜,我倒是要看看幕后的推手是谁。”
宣嬷嬷沉默。
叶泠雾抿抿唇道:“老太太,可如今我们是在余苏城,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侯爷还躺在榻上,他们这时候对我们动手,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沈老太太道:“你说的我何尝不顾虑,可咱们越是掩饰,越是心虚,反倒让人牵着鼻子走,不如大胆些,我就是要看看那些人敢不敢提着脑袋赌。”
沈家租宅外。
李大人站在马车旁迟迟没有上去,良久才回头望了一眼,眼底写满纠结和沉思。
吴大人见他神色不明,问道:“李大人在想什么呢?”
李大人缓缓收回视线,勉强一笑:“没什么,不过是在想老太太说的话罢了,吴大人您觉得,五日时间咱们能查出刺客吗?”
吴大人语塞,讪笑道:“这可不好说啊,知州大人不是说亲自负责这次刺杀案吗,李大人得问知州大人才是啊。”
“知州大人?”李大人呵呵两声,“吴大人可就别提他了,这都多少天了,他连百里主君的案子都没理清楚呢,与其指望他还不如靠自己,宁北侯府~咱们是得罪不起的啊。”
说罢,李大人对着吴大人转颜一笑,尖嘴猴腮的脸笑的好像个风干的茄子。
吴大人一个哆嗦,“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人眉心一蹙,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吴大人,默然道:“……上车再说。”
转眼又是晚上,今夜注定又是无眠。
叶泠雾来到青竹阁时,屋内灯火通明,她一步走进去,才发现昏了两日的秦明玉居然也在。
只是她的脸色十分难看,从头到脚没细致打扮,满是惫态,就连边上的沈老太太都比她看着要精神些。
越靠近床榻,药味越浓。
叶泠雾乖乖在沈老太太身侧站定,时而瞥一眼床榻上的男人以及在床榻前忙活的余大夫,一语不发。
也不知过去多久,秦霄突然闯入,一下吸引了屋内众人视线,就见他神色紧张的附在沈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其他人不敢过问,唯有秦明玉出声道:“母亲,是出什么事了吗?”
沈老太太眉头紧蹙,却看似云淡风轻地摆摆手示意秦霄出去,继而扫视屋内众人一圈,才看向秦明玉道:“也没什么大事,你身子不好少操心了,就在这陪着挽舟。宣嬷嬷,泠丫头,随我先回谭云阁。”
叶泠雾一脸茫然,跟着回到谭云阁时,却见秦霄早站在正屋外等候。
正屋内只点了廖廖几盏烛灯。
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看不懂其脸色,叶泠雾不用去细看都知道此刻沈老太太的脸一定很难看。
就在刚刚,秦霄告知余苏城内突然搞了一个簪花晏,不仅宴请了整个淮南名门,更是给知州府,宁北侯府,江苑,还有几个随同楼太傅南下的朝廷命官都下了帖子。
其实名门聚会不是什么大事,可这宴席的名字却极其严重,淮南名门是前朝遗留的贵族,前朝皇帝登基时有一习俗,在登基当日须得簪花。
当朝没有这一习俗,而淮南名门将簪花作为此次筵席的名头,野心昭昭。
“啪”的一声。
沈老太太重重一拍桌,道:“那些名门世家好大的胆子,这是视朝廷于无物,藐视朝纲!”
叶泠雾肩膀微颤了一下,轻声道:“老太太勿忧,名门世家没有兵权,就算是不服朝廷,也只能不痛不痒弄些个筵席恶心人罢了。”
宣嬷嬷说道:“泠雾姑娘说的不错,余欢城内无人持有兵权,他们就是想翻起惊涛骇浪,也是不够格的。”
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叶泠雾继续道:“老太太,知州大人和吴大人白日来登门问候,晚上名门世家就举办了簪花宴,老太太您说这幕后人中到底有没有知州府?”
沈老太太端起侧桌上的茶碗,慢条斯理道:“这事不难猜,百里主君那么大的案子至今无果,然后就是江大学士和挽舟相继出事,你说说这知州府能独善其身?”
闻言,叶泠雾第一个想到的是李大人。
他那人长相奸诈,性格暴戾,说话更是阴阳怪气的。尤其是那日她和楼昭娆去知州府后他说的那些话,简直可疑到不能再可疑。
“那老太太可有应对之策?”宣嬷嬷问道。
沈老太太道:“我哪有什么应对之策,泠丫头也说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就且看看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外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探春和喜鹊咋咋乎乎的撩开暖帘进来。
“老太太不好了,余大夫说……说……”喜鹊哽咽着,说话断断续续的。
沈老太太道:“说什么了?”
喜鹊埋着头不敢说,探春颤颤道:“余大夫说侯爷已经昏迷了三日,如今怕是救不回来了,还望沈老太太节哀。”
叶泠雾正替沈老太太斟茶,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茶壶,神色恍恍惚惚。
沈老太太瞄了眼她,良久没说话,沉寂的气氛压迫着众人大气也不敢喘。
少顷,才听沈老太太哑着嗓子道:“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众人面面相觑,沈老太太的反应比起昨日实在是淡定不少,但众人也不敢过问,只能相继退出正屋。
出了屋子,今晚的月亮很圆,寒风吹在脸上,叶泠雾这才回过神,心下凄凄。谁都能哭,唯独她不能。
“泠雾姑娘在担心侯爷?”宣嬷嬷突然出声。
叶泠雾愣了一下,皱眉道:“侯爷出事,府中上下谁不担心呢?”
“泠雾姑娘这是在跟我装傻呢?”宣嬷嬷微笑道,“算了,咱们也是许久没聊天了,泠雾姑娘陪我去青竹阁,咱们一路上聊聊?”
叶泠雾迟疑地点了点头。
余苏城的冬季没有雪,小径两旁也不是光秃秃的,微风中夹杂的都是梅花香。
叶泠雾很少和宣嬷嬷独处,原因无他,宣嬷嬷身上总带着和魏夫子一模一样的压迫感。
“我与泠雾姑娘算是最早就认识的,说起来你母亲在京城最早认识的也是我,咱们之间的渊源颇深,自打你进京后,我还从未听你提起你母亲。”宣嬷嬷顿了一下,悠悠道,“你就不好奇吗?”
叶泠雾垂眸,想了想道:“泠雾心里自然是好奇的,可是当年母亲在京城时年纪也还小,府中认识她的老人不多,我也不知该问谁了。”
“怎么不问我?”宣嬷嬷道。
叶泠雾一噎,回道:“宣嬷嬷寻日里忙。”
宣嬷嬷不知可否一笑,道:“那泠雾姑娘现在就可以问问。”
叶泠雾又是一噎,偷眼去瞧了一下身侧的宣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是肃然和平静。
她道:“宣嬷嬷突然提起我母亲,是有话要跟我说?”
宣嬷嬷道:“不是说,是聊聊。”
叶泠雾道:“聊什么?”
最近沈老太太和宣嬷嬷都很奇怪,在侯爷出事之前一直要求她多读书,多练字,大有拔苗助长之意。
宣嬷嬷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与老太太算是看着你母亲成长的,如今再看你啊,就像是在看亲孙女,事事都想为你着想。你母亲过世的早,父亲......不提也罢,如今你已过及笄,我与老太太就想着早早找个人照顾你才是。”
“照顾我?”叶泠雾语气平平。
沈老太太大抵知道她与沈湛的一些事,上回提起岱岳镇,这次又想着找人照顾她,反正都是要将她送出侯府的意思。
宣嬷嬷道:“你是个很聪慧的姑娘,能打理得了内宅琐事,算得清账簿,有老太太为你撑腰,大半京城的极好儿郎,哪个配不上?”
“原来老太太和宣嬷嬷突然让我读书练字,是为了让我能早早嫁人?”
叶泠雾说完这句话脑袋昏昏沉沉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奈感,“若是寻常人家的儿郎倒也不必苦于读书勤于练字,老太太这是已给我相看好了?”
宣嬷嬷挑了一下眉头,没有接话。
叶泠雾观她反应,心里已有底。
少顷,宣嬷嬷说道:“泠雾姑娘莫要多想,老太太与我也是心疼你,盼着你身边能多个体己人。”
叶泠雾勉强微微而笑:“我明白的宣嬷嬷。只是我想问问老太太相中的是谁家儿郎?”
宣嬷嬷似有犹豫,片刻试探道:“泠雾姑娘觉得江苑,江望舒大人如何?”
!!!!!!!
叶泠雾杏眼圆瞪,怎么会是他!
“江、江大学士?“叶泠雾错愕道,“宣嬷嬷莫要说笑了,江大学士出生淮南名门,我不过是商贾之女,岂能配得上?”
不止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江苑是女的,是女的啊!让她嫁给一个姑娘,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若是真有一日嫁过去了,万一哪天江时微的事东窗事发,那就不仅姓江的人头落地,她的脑袋也保不了。
不怪她生性凉薄,年少和江时微的那些情谊早就在时间长河里消失了,更别说上回在江家租宅里,江苑对自己的威逼,试探。
种种加起来,对于她而言,江家就是豺狼,江苑就是虎豹。
宣嬷嬷道:“配不配得上且不说,泠雾姑娘现下就按照老太太说的多读书多练字,你那字啊简直是不堪入目,须得多练练。”
叶泠雾苦着脸道:“宣嬷嬷,我......我不想高嫁,您就告诉老太太,但凡找个普通人家都好,可别让我嫁给江大学士。”
宣嬷嬷不解道:“为何?”
世上女子,哪个不想嫁给当朝重臣,怎么叶泠雾却偏偏一脸排斥。
叶泠雾神色凝重,回道:“江大学士可是淮南名门后辈,自身努力上进博览群书,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位置,而我却连魏夫子教了多日的《诗经》也背不会,才疏学浅,甚至在京城里的名声也算不上好,实在不堪匹配。”
自己贬低自己,叶泠雾就是脸皮子再厚,也不得自己的羞红了脸。
宣嬷嬷沉下脸色,不说话。
也不知是对叶泠雾的这通自贬自损无语了,还是觉得这通话说的实在正确,所以无言以对。
来到青竹阁,屋外乌压压的跪了好些人,叶泠雾走近一看,为首的竟然是岳扬。
叶泠雾心中一窒,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里面忽而传来一记慌乱的喊叫——“不好了,主母又晕倒了!”
叶泠雾赶紧进去一看,就见郑儿与两名女使扶着秦明玉急急忙忙的从里屋出来,后面还跟着沈盼儿和沈月儿。
两个姑娘的眼睛都哭肿了,那些私底下崇拜沈湛的小女使亦是红了眼眶,屋内气氛矛盾,所有的人既安静又吵闹,既沉寂又嘈杂。
叶泠雾和宣嬷嬷连忙退到一旁,目送着这一群出屋。
“自从老侯爷走后,主母忧思成疾,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如今小侯爷......”宣嬷嬷深深叹了一口气,“只盼着主母能保重身子。”
叶泠雾低头看着脚上的绣鞋,视线渐渐模糊,直到一滴泪落在鞋尖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流泪了。
宣嬷嬷注意到她的情绪,道:“生离死别,人生常态,走吧,咱们进去替沈老太太好好看看侯爷。”
叶泠雾迈不出脚步,双腿犹如千斤一般沉重。
与此同时,余大夫提着药匣子愁眉苦脸地走了出来,宣嬷嬷立马朝他福了福身子,道:“余大夫这几日辛苦了。”
余大夫摆摆手,道:“这算不得辛苦,只是侯爷一直不醒,老夫实在是没办法啊。”
宣嬷嬷微微低下眼眸,嗓音嘶哑着说道:“老太太都明白,余大夫还是先去看看主母吧。”
余大夫又是摆摆手,道:“没得法,心病还须心药医,主母的心病是侯爷,侯爷一日不醒,主母这病得一日不好了。”
宣嬷嬷沉默,又朝他福了福身子后,继续朝里屋走去,叶泠雾赶紧拭去眼泪,跟了上去。
床榻被帐幔整个围着,叶泠雾在距离床榻三步之远就停下脚步。
她不敢过去,失魂落魄的不知所措。
只要一想到床榻上的或许这辈子都醒不来,心就揪着疼,身上更是觉得火烧火燎,头痛欲。她也不敢相信一个如神一般存在的人,居然也会有如此脆弱模样。
宣嬷嬷替沈湛掖了掖被子,转身对叶泠雾道:“我去看看主母,你就在青竹阁守着,若是困了累了就去暖阁休息。”
叶泠雾缓缓抬眸,道:“是。”
夜色渐深,叶泠雾端来一把椅子坐在床榻旁,既没有撩开帷幔,更没有去看沈湛,就一个人独自发着呆。
记得母亲病重时也是如此,屋子里或坐或站的挤满了人,可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除了她没有人是真心实意让她母亲活过来的,都是假情假意。
就连叶槐晟也巴不得母亲死,这样他也不用顶着一顶绿帽子苟且过活。
不知坐了有多久,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叶泠雾抬头就见秦霄又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样走进来。
两人一见面,秦霄倒是神色慌了一瞬。
叶泠雾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道:“秦校尉,您这么晚了进屋做什么。”
秦霄怔了怔,支支吾吾半晌,才轻声回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进来看看少主公,没想到泠雾姑娘也在呢,那你就接着照顾侯爷吧,我就先出去,在外面候着。”
说完也不等叶泠雾反应,转身就出去了。
第197章 簪花宴
转眼就到了簪花宴当日,这一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同样也是陛下旨意下达之日。
沈家马车晃了约小半时辰时辰才到红楼。
此时正值黄昏,红楼大门敞开,又见里面长长内巷。
今日赴宴的人不少,马车来来停停,热闹就没有断过。门口站了不少小厮女使,都是来领路的。
叶泠雾替刚下马车的沈老太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小声说道:“老太太不该来淌这趟浑水的,如今侯爷昏迷不醒,咱们更应该老实待在府里才是。”
“瞻前顾后可不是宁北侯府的做派。”沈老太太接过宣嬷嬷递过来的暖炉,微微挺起腰背,“咱们今晚就好好看一出戏吧。”
红楼走过长长内巷,小厮女使引着众人沿着走廊到了一座设计堪称宏伟的红色大楼,楼身虽不到二十米,但外观看着极其宽阔,一砖一瓦都以红为主色,高挂的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国色天香。
叶泠雾暗暗吃惊,怪不得这戏园子叫红楼呢,原来其中奥秘是在这。可是今晚做东的到底是哪位人物呢?
红楼大门铺着厚厚绒毯,两侧各站着十余形貌迤逦的女使。
以沈老太太为首的一行人刚踏进去,就听里面阵阵说笑声。
这座红楼内部很宽敞,甚至可以媲美陛下专门设宴款待的凤聿殿,中间留着五米左右的过道,两侧井然有条的设了不少坐席。
席上此刻已坐了不少人,各各看着神采飞扬。
叶泠雾扫视一圈,心里不禁暗叹名门贵族不愧是名门贵族,这身着华丽的程度,恍惚间让她觉着回到第一次进皇宫赴宴的场景。
屋内并不喧哗,或站或坐了男男女女,女子大都是妇人,偶有一两位小姑娘,都是带着面纱。
“宁北侯府沈老太太来啦。”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
红楼内瞬间鸦雀无声,坐席上无人起身迎接,就是站着的也是视而不见,就像是约好的一般。
沈老太太倒是不在意,继续往里走,就见一对夫妇缓步走来,对着沈老太太笑着,抬臂拱手说道:“老太太来了,晚辈姓方,名叫方旭,这位是贱内。”
沈老太太神色一凝,笑道:“认识认识,荣正伯爵府方大娘子的母家,说起来咱们还算的上未曾谋面的亲家啊。”
“是啊,您来余苏城多日,晚辈也没去看望,还望老太太恕罪。”方旭侧身,抬起一只手道,“老太太还请随晚辈落座,今晚这席没个主家却也不能怠慢才是。”
沈老太太没有动作,说道:“既然是筵席,怎么能没有主家,没有主家那上首位置谁坐?”
方旭意味不明一笑:”谁都可以坐,只是要看谁敢了。“
沈老太太没有接话,目光环视周围一圈,见众人的视线都落了过来,沉默片刻,淡淡道:“老身不偏不倚,朝廷一品诰命夫人,先帝又亲赐封号国安,这位置我老婆子倒是敢坐。“
说着,沈老太太径直朝上首走去,每一步走的缓慢沉重,众人的视线也随之变得复杂,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若说这红楼内是一汪深潭,沈老太太就是砸进深潭的巨石,心志坚定的倒是不会泛起涟漪,可若是心志不坚的,此刻必是不淡定。
不多时,门口又传来异动,叶泠雾站在上首远远看去,却见宣知州和李大人领着好几位同是知州府任职的大人出现。
李大人一进来,就腆着脸巴结人去了。
“奸诈小人。”叶泠雾低声道。
沈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茶碗,头也不抬的说道:”有些话不能说,得埋在心里。“
叶泠雾不悦的拧了一下眉头,道:”是,老太太。”
李大人绕着底下坐席恭维了一圈,宣知州却带着几位大人往上首来。
“沈老太太,久仰大名了,在下宣旭,知州府现任知州。”宣知州端端正正抬臂拱手。
沈老太太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余苏城处理的那么多事,宣知州还有闲心来赴宴,想必是案件已有进展了。也好,待筵席结束,我老婆子可得和宣知州好好聊聊。”
“……”宣知州。
沈老太太话音刚落,就听底下再次传来动静。
”哎哟,江大学士都来了!“
“江大学士居然也来了,听闻您受了伤,没想到好的这么快呢。”
叶泠雾循声看去,就见江苑披着雪青色披风,肩堆鹤绒,不紧不慢的朝前来问候他的那些名门主君拱手寒暄。
想刚才沈老太太出现,这些名门主君都没多大反应,倒是江苑的出现却很是积极。
与那群名门主君寒暄完,江苑才朝上首来。
江苑的脸上一直都挂着令人如沫春风的微笑,不管是对那些名门主君,还是现在的沈老太太,他的态度始终如一。
他道:“请沈老太太安,沈老太太今日看着精神健旺。”
沈老太太道:“江大学士今日气色看着也不错,身上的伤可好全了?”
“好全了。”江苑说完又看向了一旁的叶泠雾,“泠雾姑娘看着脸色有些差,这几日可是没睡好?”
叶泠雾懵了一下,慢半拍道:“多谢江大学士关心,倒不是睡眠不好,只是这几日府内事情多罢了。“
江苑弯弯一笑:“听闻沈家租宅内大事小事都由泠雾姑娘打理着,没想到泠雾姑娘年纪轻轻,就有担事的能力。”
沈老太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笑道:“江大学士平日里那么忙,最近又在府内养伤,居然还能听闻这丫头的事。”
叶泠雾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赶紧接话道:“老太太,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呢,也不便多聊,您啊还是让江大学士快落座吧。”
沈老太太笑而不语,抬手示意了一下,江苑会意后又抬臂施了辞礼,才转身落座。
底下的坐席坐满,筵席却久久开始。
虽不是这簪花宴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开始,但沈老太太倒是有耐心陪着这群人等。
只有叶泠雾十分不解,这筵席又没个主家,一直等下去,说不定到明早都吃不上热乎的。
她目光扫了扫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者不少,却唯独没有一个站出来主事的,就连沈老太太也沉得住气。
叶泠雾暗暗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良久没有宾客进来的大门,突然又出现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叶泠雾瞳孔微张,伢然道:“知州大人?”
宣知州在吴大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原本喧嚣的红楼再度安静了下来。
“我道为何一直不开席呢,原来是在等知州大人您啊。”陆续有人上前问礼。
“知州大人来的可就太迟了,这上席可都没您的位置了。”
“......”
“......”
那些人左一言右一语,明嘲暗讽。
叶泠雾听不下去,本以为沈老太太会气得恨不得一掀桌,低头却见沈老太太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后,比见到宣知州赴宴还吃惊。
这时,有人忽而说道:“知州大人都到场了,这筵席还不快开始。“
话音刚落,红楼外传来一极其有穿透力的女声——“本宫不到,何人敢开席。”
宾客们再次将目光聚向门口,就见六公主身着绣金红绸大氅,浑身上下缀满黄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相对于宣知州的到来,沈老太太对于六公主的赴宴似乎更为意外。
甚至更奇怪的是,相对于在昭国举足轻重的宁北侯府,座上这群淮南名门似乎对于这位京城公主更是恭敬。
六公主无视掉向她谄媚的一群人,径直朝上首去,福了福身子道:“许久没见沈老太太了,听闻侯爷前日夜里被刺客重伤,不知侯爷伤势如何?”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