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不等月令反应,扭头就走。
一直走到宅邸大门,她没忍住回头看了眼,却见月令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她,巷子里的寒风吹动他鸦羽般的长发,微微拂动。
只一眼,楼昭娆就收回了视线。
夜色来临。
一模样娇俏的女使,端着金丝枣糕朝青竹阁去,正要进正屋,却被岳扬拦下。
那女使不恼,微笑着道:“奴婢名叫郑儿,是主母挑来侯爷院里伺候的。”
岳扬神色一顿,道:“主母让你来的?!”
“是。”郑儿躬身道。
“……”岳扬听她语气坚定不像有假,回头看了眼正屋,又看了眼郑儿手里的糕点,犹豫道:“行吧,你早些进去,送完糕点侯爷没别的吩咐就快些出来吧。”
“多谢岳扬小将军。”郑儿朝他福了福身子,径直往里走去。
绕过屏风,就见沈湛端坐在花窗下,郑儿轻手轻脚的上前道:“请侯爷安。”
沈湛抬眸,眼底溢出一丝疑惑。
郑儿赶紧解释:“奴婢名叫郑儿,是主母挑选来侯爷院里伺候的。”
沈湛恍然。这才想起数月前,秦明玉说挑选女使进他院子,他当时因为叶泠雾的事生气,也没拒绝。
“侯爷,这是奴婢做的金丝枣糕,您尝尝。”郑儿将手中的木盘递过去。
沈湛淡淡扫了一眼那枣糕,道:“放着,出去。”
郑儿怔了怔,应下后就离开了。
沈湛带着岳扬去了一趟知州府。
一进府,里面几个大人就冲沈湛走了过来,齐齐拱手说道:“沈小侯爷,您可总算是来了。”
自从百里主君出事,除去每日都来施压的百里家之外,还有不少闲来打听的小厮,今日却奇怪,知州府外停了不少马车。
沈湛神色平淡,说道:“本侯听闻,前日给知州府的那张画像似乎有进展,特来看看。”
话音刚落,宣知州和李大人并肩从府内迎了出来,二人也是齐齐拱手,先听宣知州说道:“沈小侯爷来的正是时候啊。”
沈湛道:“宣知州何出此言?”
宣知州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不明意味的说道:“六公主来了,还有几家同百里家交好的主君也都来了。”
沈湛蹙眉。
这是刚有消息,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一行人簇拥着沈湛抬脚进府。
大堂内暖烘烘的,两侧太师椅坐满了人。乌压压的暗色系衣裳里,只有一抹橘色的圆润身影最为抢眼。
六公主将手里的暖炉放到一旁的案几上,道:“各位主君平日里没见走动,今日怎么想着来知州府了,也是听说画像之人已有踪迹才来的?”
柳家主君蔑了她一眼,反问道:“如今余苏城第一要紧事就是你外祖父命案,怎么,六公主难不成不是为了画像之事来的?”
六公主冷着脸,却又勉强笑着:“这位大人倒是直言不快,如此甚好,过几日本宫就到外祖父丧礼了,在座诸位如此关心祖父,还请那日早些到场。”
柳家主君语塞,无人应声。
淮南名门除了注重礼仪外,顾忌的事也颇多,尤其是像临着上元佳节去参加丧礼,那就是大忌。
“看来各位也不是诚心关心本宫外祖父啊。”
六公主扫视他们一圈,面露鄙夷,正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众人暂停了议论,都扬首去看。
宫窗花棂间透过束束晨曦,一群人从屋外走来,最吸引人视线的还是被这群人簇拥着的沈湛。
一袭玄色大氅,发如乌墨,步履不缓不急,极其稳重。
众人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抬臂作揖道:“请沈小侯爷安。”
“各位来得早,比在下的消息还快。”沈湛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
几家主君面面相觑,讪笑不语。
沈湛抬步往上首去,却听耳边突然传来一记骄矜之声。
“侯爷。”
沈湛停下脚步,微微侧首看着六公主,仿佛此时才看见她,淡淡道:“原来是六公主,六公主为何也来知州府了?”
“我自然是要来的,毕竟我也是百里家的人呀,百里家出事自当上心。”六公主微微垂首,语气温柔。
沈湛转头向着众人道:“想来各位都是为百里主君的案子来的,既然如此,那还请六公主以及各家主君先回府吧。”
众人闻言不解,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六公主急道:“侯爷这是为何?”
“为何?”沈湛眼底闪过不悦,语气也跟着不善道:“知州府是为朝廷命官办事之处,不是各位的私人宅邸,什么时候知州府大堂还成会客厅了?”
众人顿时颤了颤肩膀。
昔日他们也听闻过宁北侯的事迹,不仅仅是沈湛,更有其祖父沈敖,父亲沈铮,三人皆是武将大才,在昭国名声赫赫。
宁北侯沈敖,陪着先帝打下江山,创立黑旗军,北疆那一大片全是他的功劳,是以才赐“宁北”二字。而沈铮和沈湛也延续了宁北侯的光辉直至现在。
本以为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翻不起风浪,可现在这些名门主君再看,却有些色厉内茬。
宣知州恰时开口道:“各位大人,百里主君的事知州府一定会给各位交代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请诸位回府等候吧。”
有了台阶,屋内众人也不好继续犟着,讪讪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大堂渐渐安静下来,沈湛微微侧首看着六公主,道:“本侯等我话,六公主没听清?”
六公主脸色一滞,道:“侯爷这是连我也要赶?我可是百里家的人。”
沈湛道:“六公主是百里家的人,可也是京城的公主,陛下定下的规矩岂敢不从?”
六公主脸色唰的白了,一跺脚转身跑了,身后的七八个武婢连忙跟了上去。
沈湛压根儿不在意,继续朝上首走去,落座后还没说话,就听底下的李大人拍马屁道:“小侯爷当真是气势了得,方才宣知州说了许久也请不走这些个大人物,您居然几句话搞定了。”
沈湛正色道:“谈正事。”
宣知州道:“是侯爷。”
被忽视的李大人笑容尬在脸上,第一次领略到热脸贴冷屁股滋味。
“侯爷前日给的画像,下官已张贴全城,甚至派了府内不少人出去巡查,侯爷那边也派了不少人,只是余苏城偌大,藏一个人容易,找一个却难,这两日以来一直都没有线索,下官就想着这画像或许有误,是以这么久才没有线索的,可就在早上……”宣知州欲言又止,朝门口的侍卫轻轻招了一下手。
不多时,两名侍卫抬着一被白布遮盖的长架子走了进来。
宣知州道:“这是早上卯时三刻在余苏河下游发现的尸体,发现时人已没了脉搏,下官从他长相判断,这大概就是画像上杀害百里主君的人。”
沈湛站起身朝地上被白布遮盖的长架子走去。
大抵是因为在冬季,尸体臭味并不浓,但是走近之后还是可以闻到一股腐臭味。
沈湛丝毫没有避讳,蹲下身将白布掀开一角,尸体眼看着的腐烂程度并不严重,至少是这两日才被杀害的。
“他的身份可查清了?”沈湛沉声道。
知州府主负责命案的是李大人,他闻言回道:“回侯爷的话,这尸体是才运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查呢。”
沈湛抬眸冷了他一眼,嘲道:“这尸体运回的迟,可本侯瞧着这消息倒是传的挺快的。”
李大人语塞。
第187章 悬疑
宣知州解释道:“还请侯爷恕罪,这尸体发现的迟,还是由外城渔村的一个小伙来知州府报的案,这件事传得快,也并非李大人所愿啊。”
沈湛将白布重新遮盖住尸体的脸,站起身道:“死因可检查了?”
李大人上前一步,回道:“侯爷来知州府之前,下官就命人检查了,是溺死的,无任何外伤。”
沈湛道:“嫌疑人呢?”
李大人犹豫道:“外城渔村人员复杂,暂时还差不多嫌疑人。”
沈湛道:“也就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李大人垂下头,偷眼去看宣知州,宣知州眉头紧锁,叹了口气道:“侯爷,知州府是办事不力,可是这尸体也是一个多时辰前才发现的,真要查起来是有些许难度,侯爷不再给下官一些时间?”
“时间?”沈湛嗤道,“本侯给你们知州府的时间还不够?陛下旨意不日就要下达,在此之前百里主君一案却一无所获,该当何罪?”
宣知州躬下身子,抬臂作揖道:“侯爷说的极是,只是现下也并非没有一丝线索,而是……”
李大人突然提高音量道:“知州大人还是直接明言吧,百里主君一案本来就和楼太傅脱不了干系,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楼太傅,百里家上上下下也都只见过楼太傅一人出入过楼船三层,若非那位叶姑娘突然冒出,这件案子早都结了。何况下官昨日查到,叶姑娘与楼太傅相识甚早,与楼太傅之女更是同窗,关系如此亲密,那位叶姑娘的证词不可全然相信。”
沈湛一语不发,兀自思忖。
李大人看着他,继续说道:“有句话,下官不知该不该说。”
沈湛道:“说。”
李大人道:“下官还查到那位叶姑娘是养在宁北侯府的,有一句话下官知道不该说,但为了案子也不得不说,侯爷也知淮南名门向来与朝廷不合,叶姑娘的证词难免让人觉得是包庇之言。”
沈湛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挑,带着些许压迫感,说道:“李大人这番话怕不是觉得是本侯有意包庇。”
李大人垂首道:“下官不敢。”
“何为不敢?”沈湛朝上首走去,兀自落座道,“叶姑娘与江大学士差点命丧游侠儿之手,各位大人难道不想问问本侯审问到什么?”
大堂内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宣知州迟疑地闻道:“敢问侯爷审问到什么?”
沈湛一手放在扶手上,说道:“游侠儿向来爱做杀人的买卖,那人说,他收的知州府的钱,宣知州不如猜猜,他收的是谁的钱?”
宣知州大愕,白花花的两鬓冒着冷汗,拱手回道:“那人怕是在诬陷知州府啊,知州府也盼望着这件案子早日了解,知州府何需自断线索?”
沈湛的指尖懒洋洋地轻敲着扶手,若有所思道:“宣知州的意思那就是不知道了。那……李大人说说?李大人见过的命案必定不少,不如猜猜买命之人,到底有何心思?”
李大人怔了怔,自忖道:“这买命之人无非是想掩盖罪行,叶姑娘知道那人的长相,肯定对他不利,自然想着杀之而后快。”
沈湛道:“看来李大人办案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干的,心里应该也清楚,若叶姑娘说的证词是假的,那何需杀人灭口?”
李大人眉头一皱,躬身拱手道:“侯爷所言有理。可是知州府又有何理由杀人灭口呢,百里主君的案子一日不结,对知州府来说可全无好处啊。”
沈湛沉声道:“对于效命朝廷的知州府来说是全无好处,可是对于心向淮南名门的人来说,那就并非没有一点好处了。”
众人闻言纷纷心头一紧,吴大人憋不住说道:“侯爷这话是在怀疑知州府了?”
沈湛冷冷道:“这位大人似乎对那杀手的供词颇有异议,那这位大人是有证据,证明此事与知州府无关?”
吴大人一噎,大有哑巴吃黄连,说不出话来。
沈湛眼中的冷峭之意缓和下来,继续道:“百里主君出事,淮南名门动乱,本来有人新的嫌疑人,却被知州府出手灭口,各位大人说说,这幕后之人费尽心思想要挑起朝廷和淮南的矛盾,这是为何?”
几位大人互相交换起眼神,谁也不敢轻易先开口。
宣知州小心翼翼道:“侯爷这话说的不错,可是那幕后之人若是想挑起事端,那这心思可不浅啊,那咱们应该如何解决?”
“知州大人何须来问本侯,这不是你们知州府思考的吗。这具尸体是真是假,那都得细查身份,而不是事事都等本侯来决断。”
说罢,沈湛起身往外去,经过宣知州时,侧首轻轻说了一句“知州大人这位置还是坐的太安稳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屋檐上。
叶泠雾被宣嬷嬷“禁”在暖阁内——写字!
以前在容家私塾,她不是没写过字,但那时除了因为字体难看被人嘲笑外,没人管过她,可今日不同,宣嬷嬷说了今日练的字沈老太太都要一一细看。
叶泠雾一撇看看字帖,画一捺再看看字帖,累的额头隐隐冒汗,今日写的都是宣嬷嬷挑选过的,大都是名门世家的典籍。
厚厚一叠抄写完,天色都快暗下。
最后一笔完成,叶泠雾总算放下毛笔,左手轻轻捏起酸疼的右肩。
与此同时,宣嬷嬷走了进来,看了眼书案上的纸,略带失意的说道:“泠雾姑娘这字啊少一些风雅,多了些拘泥。”
叶泠雾缓缓垂下脑袋,憋着难受道:“宣嬷嬷,我的字……”已经到极限了。
宣嬷嬷叹了口气,道:“练字急不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泠雾姑娘慢慢来,这字早晚也有行云流水的那一日。”
“……”
叶泠雾疑惑道:“宣嬷嬷,老太太为何突然想着让我练字呀?”
“老太太自有老太太的想法,泠雾姑娘与其揣摩老太太的意思,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字练好。”宣嬷嬷一脸正色。
百里主君出事第六日。
卯时,叶泠雾换过一身紫色长袍,就去正屋,掀开暖帘进去时,沈老太太已高坐上首,二房两个姑娘也来得早。
也不知祖孙三人在聊什么,沈老太太难得脸上露出笑容,沈月儿亦捂着嘴轻笑,唯独沈盼儿囧着脸。
“老太太,四姑娘都在笑什么呢?”叶泠雾凑过去落座。
沈月儿收了笑声,回道:“泠雾妹妹来啦,方才祖母说三姐姐性子不好,也不知随了谁,说是只有武将之家才能压得住了,三姐姐却吵着说她要是嫁武将,就得跟着夫婿上战场呢。”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哪有那么容易就能上的。”沈老太太道,“以前让你练枪你不肯,练射箭你也惫赖,你的性子虽只有武将压得住,但你要是想夫唱妇随,还是省省吧。”
沈盼儿撅着嘴巴道:“武将想娶,孙女还不想嫁呢,当今武将属大哥哥最厉害,除此之外,孙女谁都看不上。”
其实是颜控,在京城的姑娘里,流传着武将家里不出帅才的一句话,当然,这句话是除开了沈湛的。
沈老太太道:“你还看不上?你瞧瞧你自个的德行,再不收敛些祖母瞧着这京城怕是没得高门公子看得上你了。”
沈盼儿瘪了一下嘴角,昂着下巴道:“我可是侯府贵女,看不看得上可是我说了算,何况我也没想嫁武将。”
沈老太太缓缓摇头,不知可否地扯了扯嘴角,其他两个姑娘看沈老太太的这个反应,纷纷笑得又合不拢嘴。
“泠雾妹妹呢?”沈月儿止住笑容,看似不经意的问道,“泠雾妹妹可有想过想嫁一个怎样的人?”
叶泠雾一怔,见几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慢半拍道:“四姑娘可别打趣我了,我还没想过呢。”
沈月儿不依不饶道:“那现在想想也行啊,方才祖母说四姐姐性格乖张,只有武将压得住,孙女觉着不然,俗话说遇刚则柔,遇柔则刚,泠雾妹妹日后嫁位武将也是般配。”
叶泠雾闻言脸色一僵,偷眼去瞧了瞧沈老太太,见她正盯着自己看,立马道:“四姑娘又打趣我了,我可不嫁武将。”
沈月儿眉心蹙了蹙,不解道:“为何?”
叶泠雾几乎没有思考,将平日想过的话直接说了出来:“刚才老太太也说了,武将需要上战场,而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若真嫁过去岂不是年年都得提心吊胆。”
沈老太太脸色稍霁,却又皱起眉头,幽幽道:“泠丫头说的也不错,这武将之家确实不容易,夫妻二人平平安安,白头偕老才是好。”
屋内气氛瞬间沉静。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知道说错话后,嘴唇翳动了几下,道:“老太太,泠雾没有那个意思。”
沈老太太笑意疲惫,不达眼底:“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这不过也是我老婆子常常想的话罢了。”
说着,她看向二房两个姑娘,“有时候看着你们父母啊,不说是我和你们大伯母,就是其他人也觉着艳羡,所以啊这嫁武将是得三思。”
是啊,这南京城谁不羡慕沈二爷,上有父亲兄弟的功绩庇护,下有儿女在膝下伺候着,侧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妻子陪伴着。
哪像身为当家主母的秦明玉,夫婿战死沙场,儿子又常年不在京中,身侧唯一等我体己人还是福妈妈,当真叫人唏嘘。
三个姑娘默不作声,心里都各自有想法。
沈盼儿早心有所属,对于武将之家本就无意,是以并未往心里去。沈月儿无心意之人,可她自认以后要嫁之人自当是“仰”慕为上,武将或无关亦或者无官衔的人皆无所谓。
而叶泠雾则是觉得长辈让她嫁给谁,她就嫁给谁,如此甚好。
屋内一静下来,外头一有动静清楚不少,只听屋外突然传来喜鹊的声音——“侯爷来啦怎么不直接进去,几个姑娘也在呢。”
话落,暖帘就被撩了开来,众人齐齐朝门口看去,就见沈湛步伐不紧不慢地走来。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玄色大氅,金冠束着高高马尾。
“请祖母安。”沈湛朝抬臂作揖道。
“你今日怎么想着给我请安了?”沈老太太挑了一下眉,笑着朝沈月儿左侧的空席指了指,示意赐座。
沈湛落座,回道:“陪母亲用完早饭,想着早上无事,今日又是请安的日子,便过来了。”
沈老太太道:“也正好,方才我还跟这几个丫头聊到择胥之事,世人都说武将威风凛凛,却不知啊咱们武将家里的丫头可都不想嫁武将。”
沈湛目中绽开一种真切的光彩,好似一潭静谧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微波涟漪圈圈,良久才道:“孙儿方才在门外听了一些,倒也无法反驳。”
不知为何,叶泠雾只觉脸颊有些微烫,刚刚那番话本来也不是坏话,可她总有一种背后说坏话,被正主逮了个正着的不安。
叶泠雾偷摸抬眸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男人,正好对上他看来的目光,又冷又暗,叶泠雾连忙偏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模样。
与此同时,外面走来一女使,手里捧着盅,穿着一件杏色长袄,一张俏生生的瓜子脸,杏眼桃腮,眉目间带着几分秀丽。
她温和的朝众人一一福了福身子,继而面向沈湛道:“侯爷,主母命奴婢给您端碗银耳汤来。”
沈湛皱眉,任由郑儿端着汤盅没接。
沈老太太道:“你就是主母挑去挽舟院里伺候的女使?”
郑儿回过身,道:“回老太太话,正是。”
“瞧着模样是挺可人的,叫什么名字?”沈老太太微微而笑。
“奴婢名叫郑儿。”她回道。
京城高门显贵家的儿郎,再未娶妻之前都会有通房女使,这些个女使除了照顾主家生活起居外,算得上半个妾室,等主家成亲娶妻后,则有机会进屋做妾。
叶泠雾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心想着秦明玉的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女使瞧着不像伺候人的,更像是娇生惯养出来的。
第189章 通房
沈湛冷瞥了一眼对面的叶泠雾,见她目光上下打量着郑儿却反应平平,神色复杂道:“先放下,回院子。”
郑儿语气委屈道:“侯爷,可是方才主母还让奴婢陪您去赴花月夜宴呢。”
“花月夜宴?”沈老太太皱了一下眉,“你不是不喜欢热闹,怎还想着赴宴?”
沈湛道:“知州府下的帖,不好不去。”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何不带个女使在身侧照顾?”
郑儿脸色一喜,却听沈湛道:“不需要。”
沈老太太不好强求,又看向郑儿道:“侯爷既然不需要,那你就先回院子吧。”
“……是。”郑儿一脸不情愿地离开。
待人走后,沈盼儿看热闹不嫌事的说道:“那位郑儿姐姐看着好生伶俐,还不知她进大哥哥院子多久了?”
沈湛看了她一眼,道:“三妹妹喜欢,那就送与你?”
“……”沈盼儿立刻不再说话。
沈老太太笑呵呵道:“盼儿哪能要你母亲安排伺候你的女使,挽舟你啊今年也二十有二了,你母亲常常跟我抱怨院子里无人陪伴,你啊也是该早日成亲娶妻生子,让你母亲院子不那么冷清才是。”
沈湛敷衍道:“祖母说的孙儿记在心上。”
“光是记在心上有什么用,落在实处方才好。”沈老太太铿声道。
沈湛沉着脸不发一。
气氛微妙,沈月儿赶紧道:“祖母还是少操心大哥哥了,昨日母亲来信说二哥哥过不了几日也要到余苏城呢。”
闻言,叶泠雾倏时抬起头;沈老太太亦是脸色一喜:“他要来余苏城?”
沈月儿道:“是啊祖母,若是赶上除夕的话,那就真热闹了。”
话题岔开,一屋子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
叶泠雾闲来无事,想着去东院问候一下楼昭娆。走出侧院,直入一条侧门小径,却被一只手拽进了别院小花园。
还没来得及出声,叶泠雾就对上一阴鸷的眼神,男人眼睛暗黑的深不可测,身上自然迸发威势,高大的身形宛如大山般压下来。
叶泠雾半晌才回过神,“侯、侯爷,你找我有事吗?”
沈湛细细看着叶泠雾,眼神幽深漆黑,缓缓道:“我对你不好吗?”
叶泠雾满是不解,不禁反问道:“侯爷怎么突然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说你不嫁武将,是我对你不够好,才让你有那么多顾虑。”沈湛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端的是她不语便不罢休的架势。
其实在听到叶泠雾说嫁给谁都无所谓时,沈湛不仅觉得她与沈辞不是一路人,更与自己也不是。
而他原本也打算去了南域就将叶泠雾慢慢忘掉,再不见面的两个月里他也做到了,可是就在再看见叶泠雾的那一刻,他整颗心都像是被人攥紧了一般。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会费劲心思去试探一个姑娘家的心。饶是他从不沉浸感情之事,他也明白,自己是真的栽在她身上了。
叶泠雾一直不吱声,不知如何开口。
她的顾虑可太多了,沈老太太,嘉仪长公主,母亲和沈老侯爷……这些都是她不愿意去面对的顾虑。
沈湛看着她眸光里难以抑制的愁色,心里涌入了一丝慌乱,说道:“看来我对你还真不好,以至于卿卿迟疑许久也不愿意回答我。”
“没有,”叶泠雾嗫喏道。
这话问的就跟她是只白眼狼似的,回答好不是,回答不好也不是。
“没有什么?”沈湛咄咄道。
叶泠雾低头不语,沈湛就静静等着,只用沉寂的压力逼迫着她说话,叶泠雾终于吃不过,轻轻叹气道:“侯爷待我很好,几次救我于危难,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
最后一句话几乎轻不可闻。
沈湛眼神闪动,道:“你觉得我是在勉强你,觉得我对你的好反倒让你为难?”说完最后一个字,落在她手腕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地在缩紧。
这力道好像在同她说,你敢点头试试。
叶泠雾被压迫的快喘不过气,见男人脸黑如锅底,眼中阴云密布,忙回道:“没有,侯爷误会了。”
误会,是误会吗?
沈湛心不禁一沉。
他不是不知她心里是怵他的,无论如何温柔对待,她也不肯毫无保留的相信,活了二十多载,沈湛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为一个姑娘牵肠挂肚的。
堂堂宁北侯府的侯爷,世上眼里枭雄人物,从小到大,受的都是旁人争先恐后的巴结,何曾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过。
——“哟,我来的可不巧了。”
一记女声打断了二人之间凝固的气氛。
叶泠雾回头看去,就见楼昭娆好整以暇地站在入园口的台阶上,脑袋顿时嗡的一声,神色不自然地低下头。
沈湛倒是十分镇定,将叶泠雾拦在身后,看向楼昭娆的眼神冷淡,“楼姑娘怎么又出东院了?”
楼昭娆丝毫不惧,回道:“整日待在东院闷豆芽,还不能出来走走了?”
沈湛不语,低头看了眼身侧的少女,小声道:“府外还有要事在身,有些话今晚回来再说。”
目送着沈湛渐行渐远,楼昭娆原本还算正经的神色就变了,看向叶泠雾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以前别人说侯爷喜欢你,老太太有意纳你进府,我当时还不相信呢,现在看来还是真的了?”
叶泠雾诧异,道:“楼姐姐听谁胡说的,老太太何时有意了。”
“胡说?以前我倒也觉得是胡说,现在嘛……”楼昭娆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随后又说道,“那姑娘好像跟你一样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不过既然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这话也是有三分可信。”
“兰姝姐姐?”叶泠雾疑惑。
“对对对,就是姜兰姝,看我这脑子连她都给忘了。”楼昭娆一脸恍然。
叶泠雾拢拢身上的披风,上前几步一脸正经道:“兰姝姐姐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这个?”
楼昭娆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那姑娘心思不简单吗,当初若不是她胡说些话,季悠湖上小郡主何至于让我还有那几个上赶着巴结的姑娘为难你啊。”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攥紧,随即又泄气的松开,罢了,这么久的事了她还能如何追究,何况现在姜兰姝可都是伯爵府大娘子了,她想为难都不够格。
“怎么,刚刚侯爷在你耳边小声说什么悄悄话?没想到啊叶泠雾,你这丫头居然还能攀上宁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