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空气好似凝固,叶泠雾偷眼去瞧身侧人,侧面轮廓清俊高挺,眉宇微蹙,她忙端坐好,摆弄了下自己的裙摆。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坐着。
沈湛心中不快,神色也跟着冷了许多。
沉默许久,叶泠雾开口道:“方才多谢侯爷,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和绒秀还有江大学士就没命了。”
没有回应。
叶泠雾双手不自然的绞弄起腰间的玉穗,又沉默片刻,嗫喏道:“侯爷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的?你去过知州府了?”
沈湛仿若不闻,森森道:“你去知州府替楼太傅作证,可你身边明明还有我,你为何不愿意将你看见的告诉我,你是不相信我?”
叶泠雾心里一咯噔,赶紧道:“不是的,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沈湛冷道,“只是觉得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不不不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侯爷平日里很忙,何况昨日你也对楼姐姐说了你不管这件事,我才会去知州府找江大学士的。”
沈湛语气略缓:“我是说不管,可你只要跟我说,我自然会去查,你不愿意告诉我不就是不相信我?”
叶泠雾无法辩驳,她确实不愿意再和他打交道,甚至想避而远之都是真的,不告诉他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
“看来还真是。”沈湛观了眼她的神色,悠悠嗤笑一声。
叶泠雾轻声道:“我不告诉侯爷,不过也怕给侯爷添麻烦罢了。”
沈湛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恼。也不知是恼他自己,还是恼她,说道:“麻烦?你是觉得我是个麻烦吧。”
“我从不觉着侯爷是麻烦。”叶泠雾立即道。
沈湛面色稍霁,哼道:“是啊,你怎会觉着我是麻烦,你只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明明是冬夜,叶泠雾却顶了一脑门子汗,低着头不发一,心头掂量着沈湛说的这几句话,总觉着既别扭又奇怪。
她道:“每个人做事有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选择知州府,不过是侯爷自己说这事不归你管。”
沈湛听出少女语气里的不服和犟劲,道:“是,我是说过,可你有想过我在乎你,只要你同我说,我定会愿意替你追查,但你呢?宁愿将自己置身险境也不愿相信我,你知不知道我再晚来一会儿你的命就没了。”
叶泠雾呆住,张了好几次嘴巴才找回声音:“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你,而是我也不知自己会陷入险境。”
沈湛道:“你当然不会让你自己陷入险境,这世上没几人比你更懂趋利避害,哪怕如此,你也要瞒着我,我从不是你的依靠。”
叶泠雾无话狡辩。她突然觉着跟眼前人争吵起来,她不仅是一点理都占不了,反倒被说的像个“负心汉”。
“侯爷既然那么懂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叶泠雾郁郁道,“我从小到大孤独惯了,哪怕自知没有多少能耐,也不轻易的去依靠别人,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沈湛面罩寒霜,却目露怅然道:“我知道你从小过得不好,所以我一直收敛着自己的性子与你相处,包容你,偏爱你,你不轻易依靠别人我理解,可是卿卿什么时候愿意多将我放在心上一分?”
叶泠雾哑然。说来说去,丝毫占不到理,这脑袋也跟着犯疼。
“你不说话也是对的,我算得了什么,你见我就只想躲着,你害怕我,觉着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是个压迫,巴不得我离你越远越好,最好两不相见,见着了也是陌生人。”
“……”叶泠雾耳朵一抖。这些话好耳熟。
她急了,这是要挑旧账啊,索性摊开道:“我现在没有这么想,倒是侯爷这么说,看来我自作主张去找知州府,在你眼里又是奇蠢无比的行为。”
沈湛一愣,语塞。
叶泠雾见他沉默,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觉着自己又奇蠢无比了!
好吧,她是笨,是没有深谋远虑,她实在没有想到知州府里朝廷命官,还能是买凶杀人的卑鄙小人,可她也是才来余苏城,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哪知这余苏城的水会如此深。
“那日的话我是说重了些,可是之后我也说了,那些话都是关心则乱,或许等你有一天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时,也会明白。”
说完这些,沈湛收起所有情绪,再度变回那个冷漠寡言的年轻权臣。那颗如刀锋般冷硬的心肠,到底是被她磨钝了。
“你去知州府,是有线索?”他问道。
第178章
叶泠雾细细想了想,说道:“是有线索,那天晚上我和绒秀姐姐看见不止一楼太傅一人出入过百里主君的屋子,而且另外一人的相貌,绒秀姐姐也还记得,宣知州说今晚若能画出那人肖像,明日就能张贴全城寻人。”
说完,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侯爷,你说今晚的杀手会不会就是知州府的人派来的,和杀害百里主君的也是同一个?毕竟只有知州府才知道我和绒秀姐姐见过另一个嫌疑人,所以就想杀人灭口?”
沈湛微微低下眼眸,淡淡看了一眼仰头凝视着他的少女,一个“笨”字硬是憋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你还是先别管了,不能轻易下定论,还是等审问完那杀手后再说吧。”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小声的附和:“确实是不能轻易下定论。可是余苏城那么多人,加上又出了今晚的事,那凶手此刻肯定想着逃之夭夭,若是不找些行动,太傅大人的嫌疑可就洗不清了。”
“百里家出事后,我就已命秦霄接管余苏城布防军,四座城门严防死守,没我的命令这城门不会轻易开启,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叶泠雾眼前一亮,道:“这么说的话,那凶手很快就能抓到了。”
“估计不会这么容易,这余苏城里有心思的人难数。”
“也是。”
厢内又陷入片刻宁静,叶泠雾忽而问道:“我还没问侯爷是怎么知道我在西城的?”
沈湛淡淡道:“余苏城分东西两区,贫富分明,守城的黑旗卫看见江望舒的马车往西城去,我觉着可疑,便带人赶来了。”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侯爷这几日挺忙的,每日回来都快傍晚了,怎么会知道我在江大学士的马车上?”
沈湛默了片刻,道:“听母亲说江望舒突然上门来找你,大晚上的,又是孤男寡女,传出去不免让人误会。”
叶泠雾眉头一蹙,小声吐槽:“现在知道孤男寡女会让人误会,之前闯我房间时怎么不怕让人误会。”
沈湛不语。
少顷,他认真道:“此事还未结,近日需多加小心,你还是乖些待在府内不要乱跑。”
“多谢侯爷提醒。可是江大学士因我而受伤,我理应去看望一番。”
沈湛心中熄灭的火复燃,冷声道:“他因你受伤你就该去探望,那我呢?”
叶泠雾听出他语中不满,为了避免再争吵,小心回道:“方才那人不是侯爷对手,侯爷似乎也没受伤。”
“是没受伤,可我救你不止一次,”沈湛缓缓凑近,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救命之恩,卿卿又该如何报答呢?”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叶泠雾几乎无处可躲,脑海里突然想起那晚的吻,温温软软。
她愣了几秒,霎时回过神,手脚慌乱的就要用力推开,谁知身上人硬是不动分毫。
“侯爷!”叶泠雾厉声道。
沈湛将面庞贴近她温暖细润的颈窝,道:“上次我帮了你的父亲,卿卿还说欠我一个人情,日后必定报答。”
叶泠雾忽而抬起头看他,脸上发热道:“侯爷现在是想让我还人情?”
沈湛眼神凌厉起来,“怎么,想反悔?”
看男人眼神不善,叶泠雾连忙义正词严道:“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会反悔,只是……只是不知道侯爷想让我如何还人情?”
沈湛沉吟道:“戏本子有句老话,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救了卿卿不止一次。”
“戏本子是戏本子,”叶泠雾赶紧打断道,“戏本子里还有大恩不言谢,有恩只记于心的说法,侯爷身为朝廷重臣,高风亮节之人,不更是大公无私,不求回报。”
沈湛横了她一眼,缓缓直起身子,哼道:“大公无私,不求回报是高风亮节,可空手套白狼也不太好吧?”
叶泠雾抿抿唇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传来黑旗卫的声音——“少主公,到地方了。”
宅邸内外都由黑旗卫驻守,只叶泠雾下了马车便和绒秀直接朝谭云阁去。
天色已晚正屋却依旧灯火通明,喜鹊站在廊下,见叶泠雾和绒秀回来,立马上前道:“泠雾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老太太和宣嬷嬷在屋子里等你呢。”
叶泠雾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紧闭,却亮着烛光的房门,道:“知道了喜鹊姐姐,我也正好有事要与老太太说呢,还请喜鹊姐姐先送绒秀姐姐回寝屋吧。”
“……姑娘!”绒秀不放心道。
叶泠雾冲她一笑:“绒秀姐姐伤未好今晚又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屋歇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去见老太太就行了。”
说罢,她径直朝正屋走去。
为着屋内能暖和,沈老太太的屋子晚上不仅燃着炭盆,更是烧着地龙,门窗紧闭但花窗用的却是透气丝布,叶泠雾一进去,恍惚间好像到了春日。
沈老太太端坐在胡床上,一手捻着佛珠,低着头认真看着手里的经书,宣嬷嬷则在一旁静候着,见叶泠雾进来,吓了一跳。
“泠雾姑娘受伤了?”宣嬷嬷蹙眉惊呼。
闻声,沈老太太才抬起头,只见叶泠雾头发乱糟糟的,一身狼狈,披风上甚至沾染着血迹。
她放下佛珠,紧张道:“你不是去知州府了吗,怎么受伤了?”
叶泠雾福了福身子,颔首道:“老太太,这血不是我的,是江大学士的。”
沈老太太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道:“江大学士和你一起去知州府,你们路上是出事了?他受伤可严重?”
若是在京城,发生任何大小事情必是瞒不过沈老太太的,可如今是在余苏城,这座宅邸外院全是只听从沈湛吩咐的黑旗卫,说是闭目塞听也不过如此。
叶泠雾黛眉紧蹙:“是去路上出的事,差点是没命了。”
沈老太太心头一紧,道:“你快坐下吧,别站着了。那你们是怎么脱险的?”
叶泠雾落座,语气明显带着些许心虚:“是侯爷来得及时,才救了我们。”
沈老太太沉默,侧首与宣嬷嬷不着痕迹的相视了一眼,神色凝重道:“挽舟救了你们,他怎么知道你们去了知州府?”
第179章 两老,乱点鸳鸯谱
沈老太太不语,似乎神出,过了半响,意味不明地说道:“挽舟他倒是对你很上心。”
叶泠雾不敢接话,堂屋内一时肃静,过了一会儿,她惴惴不安道:“侯爷是长辈,长辈自然是待晚辈亲厚些的。”
“长辈?”沈老太太轻笑道,“我老婆子是老了但也不是傻子,我看着挽舟长大,他连自家妹妹都没那么上心,何况是你这个表妹妹。”
叶泠雾低下头不说话。
宣嬷嬷瞧着气氛略是微妙,寻了借口出屋了,待人离开,沈老太太才说道:“我不是要责问你什么,我虽不是看着你长大,却也很喜欢你,把你当自家亲孩子看待,挽舟对你有心我知道,可是……”
“老太太要说的话泠雾明白。”叶泠雾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紧。
接下来的话沈老太太就是不往下说,叶泠雾也能猜到,无非是不合适,让她离沈湛远些,又或者让她回渝州。
沈老太太似有些愁闷,将案几上的佛珠又拿到手中慢捻了起来,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余苏城不太平,知州府也不可轻信,这些日子你啊最好不要出门了。回去休息吧,把衣裳换下来,那害你们的人想来挽舟是自有打算,你也别害怕,有宁北侯府在,这余苏城翻不起大波。”
叶泠雾诺诺应下,才出正屋,屋外下起毛毛细雨,院子里的花树吹得沙沙作响。
宣嬷嬷手里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从左侧廊走来,正好撞见叶泠雾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宣嬷嬷一句话也没说,撩开暖帘进屋去了。
屋内,宣嬷嬷走到沈老太太跟前,说道:“老太太一到冬日啊睡眠就差,老奴替你熬了一晚助眠的汤药,老太太喝了也好睡觉。”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接过汤碗喝下,用白布擦了擦嘴角道:“怎么能睡得好觉,你刚刚也不是没看见泠丫头那一身狼狈,这余苏城有些人的手啊是真不顾忌。”
宣嬷嬷道:“南域向来如此,只是可怜了泠雾姑娘受惊。”
沈老太太冷哼道:“南域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江大学士上门时,我就知道这事没得那么简单,泠丫头和绒秀误打误撞成了人证,还不知成了多少人眼里的眼中钉。”
宣嬷嬷道:“老太太不必紧张,只要侯爷在,余苏城里的人就不敢明目张胆造次。”
“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像今晚这般。”沈老太太将手里的佛珠拍在案几上,“也是我大意了,早知道就该派武婢跟着,江大学士一个文官,平日里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自己都顾不好。”
宣嬷嬷晒然,没接话。
“我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沈老太太又道。
宣嬷嬷说:“这里里外外大都是侯爷的人,打听起来还真麻烦,不过老太太倒是猜的不错,那晚几个姑娘吃醉酒,也是侯爷亲自去红楼将人逮回来的,据说……泠雾姑娘还是坐的侯爷马车。”
沈老太太蹙了蹙眉,道:“这孩子藏得倒是挺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宣嬷嬷眉头一挑:“老奴还以为老太太会觉着是泠雾姑娘先起的心思呢。”
沈老太太剜了她一眼,哼道:“看来我老太婆在你眼里还真是不讲理的人了。”
宣嬷嬷笑而不语。
“挽舟要是不喜欢,别人心思再深也没用。”沈老太太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俩孩子倒是突然让我想起铮儿和宋雲丫头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宣嬷嬷没有立即接话,看沈老太太眼色闪烁不定,知她心中所想,沉声说道:“这日子过的也是真快,说起来啊那丫头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做事的,如今十几年过去,竟换成了她女儿跟着了,有时候老奴常常恍惚,总是能从泠雾姑娘的眉眼里看到她母亲的身影。”
沈老太太闻言不做声,就连佛珠也不捻了,刘宣嬷嬷再说:“宋雲姑娘当年与老侯爷的事,老奴知道老太太一直记在心上的,但那都过去了,您看看嘉仪长公主,她也早都释怀了,不然泠雾姑娘来京城后焉有安稳日子过。”
沈老太太吐了长长的一口气,轻呼道:“什么释怀了,嘉仪啊就没那个坏心思,她以前虽骄纵傲慢,但品行是纯良的,不然我也不会将泠丫头接到京城来。”
她默了默,又道:“泠丫头我是真喜欢,她这孩子虽然小伎俩不少,胆子也大到不怕惹事,但品性总归是端正的,不如……她也及笄了,也该给她挑个好人家,正好断了挽舟的心思?”
宣嬷嬷思忖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老奴瞧着泠雾姑娘对侯爷是真没那个心思,如此啊,不如就给泠雾姑娘挑个一个好人家儿郎来得好。”
沈老太太皱眉沉思道:“你说的倒是容易,可要挑谁家呢?”
宣嬷嬷笑着道:“老奴还真有一人,老太太觉着江大学士如何?”
沈老太太怔了一下。
宣嬷嬷笑笑道:“老奴瞧着江大学士是个会疼人的,就是看着身娇软弱了些,不过这学识和家世哪可真没得挑。”
沈老太太道:“胡说八道,淮南名门就没好相处的,泠丫头哪怕是真嫁过去了,难保不被为难,何况她的出身不高,江大学士哪能看得上?”
“怎么看不上了?”宣嬷嬷神秘一笑,“老奴倒是看江大学士对咱们泠雾姑娘好似不一般,进城那日老奴亲耳听见江大学士在泠雾姑娘落水那晚送药过去了。
“当真?”沈老太太眉头一挑,眼底带着喜悦。
宣嬷嬷失笑道:“老奴还能骗您?”
“你自是不会骗我的,可仅仅只是简单送药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江大学士不也连沈盼儿都没看上吗?”
宣嬷嬷一噎,道:“眼缘这东西微妙,江大学士哪能无缘无故给一个没见过几面的姑娘送药,何况今晚还生死一线舍身救人呢。”
沈老太太勾了勾嘴角,思忖道:“你说的倒不错。”
一手提匣子的中年人来了沈租宅。
凉风透过书房窗牖的缝隙,吹到了摇曳不熄的烛火上,风来的缓,它便轻轻摇晃着。
侧室内,沈湛端坐在书案前,一袭玄色大氅,肩堆狐绒领,一语不发地翻看着手里的小册。
中年人偷瞄了一眼,心中竟平生出忌惮,小心翼翼的将侧下书案上白纸的白纸铺平,道:“侯爷,卑职斗胆一问,证人什么时候来呢?”
“不着急。”沈湛翻看着书,淡淡道。
“是是是,卑职等着就是,反正今日知州府也无要紧事。”中年人讪笑。他就是昨日知州府声称“告假几日”的画师,名叫李贤。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叶泠雾和绒秀款款进屋。
听见门口有动静,沈湛总算是从书里抬起头。
她杏瞳澄澈,似麋鹿般圆俏水灵,今日穿着一袭紫色大氅,白生生的小脸,在阳光的照应下,似薄纱般矜持的笼罩着,仿佛度了一层仙女的光辉,漾着半透明的水色,把人裹在里头。
叫人忍不住用掌心去摩挲一番。
沈湛顿然觉得。
手里握着的书卷甚是无趣。
叶泠雾不是没看见沈湛直勾勾的眼神,却也只能假装没看见,福身道:“侯爷,你不是说将知州府的画师来了吗,这位就是了?”
她看向一旁的李贤。
李贤反应过来,拱手道:“两位姑娘妆安,在下是知州府画师李贤,今日是特来模拟画出二位姑娘口中嫌疑人面容的。”
叶泠雾朝他颔首道:“麻烦李大人了。”
“怎会。”李贤说完朝上看去,“侯爷,人既然到了,卑职这就开始?”
沈湛漠然,点了了一下头。
李贤授意后这才重新落座,拿出了笔墨纸砚,依照以往的习惯,趁着沾墨之时,先问道:“两位姑娘可否将那人身高身材,简单描述一下?”
绒秀道:“那人长得不高,大约五尺左右,也不知是不是冬日穿着较厚,看着身材很是壮实,至少有个一百四十斤。”
听着她的描述,李贤脑海里大概有了个轮廓,拿起毛笔,认真问道:“那人的样貌,姑娘可能说出来?”
绒秀回想一番,略带迟疑道:“天色太暗,又是仰视,看着确实不太清楚,不过他脸挺圆的,下巴较宽,脸颊上有很多肉,一身黑衣,头发是盘成一个丸子。”
李贤落笔迟,良久才画出一张半身画像来,拿起后问道:“是这样?”
绒秀细细瞧了瞧,又与叶泠雾对视了一下,说道:“是挺像的,可又感觉不对,那人看着总觉得哪怪怪的,我也说不出来。”
李贤皱了皱眉,问道:“那你们看他出来时,可有发现些什么,比如走路,又或者是……动作?又或者你们觉得他们三人是否互相认识?”
叶泠雾沉吟道:“那晚百里家私船的第三层走廊都没什么人,太傅大人从百里主君的屋子出来后,那人是过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的。那男人看穿着就不像是来拜访的,穿的普通平常且不说,瞧着也不像是能和楼太傅,百里主君这等人物认识的。”
绒秀附和道:“姑娘说的没错,那人看着就不像能和百里主君打交道的,就像昨晚买我们命的人一样,说不定都是受人指使。”
李贤手顿了一下,抬眼去瞧沈湛,见他神色漫不经心,回道:“二位姑娘这么说,那这个男人是市井中人,又或者是游侠儿?”
叶泠雾沉思道:“这个就不知道了。”
李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拿起白纸呈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画像是做完了,卑职是现在回知州府复命,还是您还有安排?”
沈湛一只手懒洋洋地放在书案上,食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桌面,看着桌上的画像,没来由的问道:“李大人在知州府任职多久了?”
李贤怔了怔,回道:“算起来快八年了。”
“八年,”沈湛一脸严肃,不苟言笑道,“既然有八年之久,怎会不知人在仰视时,视觉会有偏差,李大人这幅画本侯看着是一点也没构思过,是故意为之?”
李贤大惊失色,连忙拱手道:“侯侯……侯爷这话倒是提醒卑职了,这幅画卑职确有不妥之处,卑职现在就重新再画一副。”
好一会子过去,李贤将重新画好的画拿起,心有余悸的先给叶泠雾和绒秀一瞧,说道:“两位姑娘,这样可还准确?”
“是是是,就是这样。”绒秀大惊,她实在没想到知州府画师仅凭几句话就能描绘出人的容貌,当真奇妙。
李贤松了口气,起身将画像再次递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回画像无误了,还请您先过目。”
沈湛淡淡扫了一眼,道:“这幅画留下,李大人回去知会知州府各位大人,这人的小心思得藏好了,否则……”他冷了眼李贤,“后果自负。”
李贤浑身一激灵,连忙应下提着木匣子溜了。
不多时,岳扬走了进来,在沈湛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湛起身就要往外走。
叶泠雾见人要离开,忙缓步上前道:“侯爷,我来时老太太也让我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沈湛语气轻缓。
“老太太说她在谭云阁等你,想跟你聊聊。”
沈湛皱了皱眉,淡淡“嗯”了一声,道:“待我回来自会去谭云阁。”
“那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沈湛垂眸凝着她,突然很想用拇指抚抚她的小脸,他清了清嗓子道:“很快。”
今夜的天儿雾沉沉的,透过支摘窗看外头,月色都不免变得朦朦胧胧。一句很快直接等到了戌时的梆子敲响。
屋里头,那叶泠雾正坐在沈老太太身边,聊着家常,沈月儿和沈盼儿也在。
沈老太太脸上带着笑意,十分惬意,仿佛那日说让叶泠雾回渝州过新年的事并不存在一般。
忽而,暖帘被撩开,浑身染着风月的沈湛大阔步走来。
“孙儿给祖母问安。”沈湛嗓音冷清。
沈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眼神示意让他落座。
第181章 对立
沈湛眼神不经意地掠过坐在对面的叶泠雾,而后才看向沈老太太道:“不知祖母找孙儿来有何事?”
沈老太太先不答,让宣嬷嬷领着三个姑娘去梢间喝茶聊天,待正屋静下后,她才说道:“这余苏城出了那么多事,我老婆子却被瞒的一概不知,昨晚行刺的人可细细拷问了?”
沈湛沉默片刻,似有难言之隐,回道:“那人是拿钱办事,与幕后主使并无过多联系,从他口中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沈老太太不知可否的冷哼一声,道:“这余苏城内外哪里没有黑旗卫,得不到消息那就是故意为之。”
沈湛皱了皱眉,直觉告诉他沈老太太这话还有别的意思,他勾了勾嘴角道:“祖母说的是,不过也不是全无消息,至少可以知道百里主君的死与知州府脱不了干系。”
“南域的这些个知州府都不是善茬,这些年陛下为了能和南域和平相处做了诸多让步,如今不过是想推行新的田令,有的人就坐不住了。”
说罢,沈老太太抬起眼眸,目光带着打量和思忖,说道:“你不是一个不管不顾的,知州府敢有异心,依照你以往的脾气早就应该一锅端了,这次是有别的打算?”
沈湛微微一笑:“祖母确实了解孙儿,这次与以往不同,知州府里的人看似是朝廷命官,实则都在为淮南名门办事,哪怕是这次也不例外,百里夫人一句话知州府便动手抓了朝廷一品重臣,知州府听百里家的话,那就是百里家的人,可如今他们却有意阻止认证,看来哪怕是知州府,立场也不明确。”
“立场?”沈老太太停下捻着佛珠的手,“他们的立场不过是谁说话,就为谁办事。”
“怕是不止。”
沈老太太一挑眉:“为何?”
沈湛道:“百里家身为淮南名门之首,就连知州府也得听其命,百里主君一死,偏偏嫁祸给楼太傅,幕后之人的目的,无非是想挑起淮南名门与朝廷对立。”
沈老太太道:“仅仅只是百里主君的死就想挑起对立怕是不够。”
沈湛眸色一敛,没有言明。
梢间内,三个姑娘正喝着茶。
沈盼儿今日披了一件湖水蓝薄绫纱袄,盘了弯月髻,簪了几根时下最是流行的碎玉流苏钗,脖子上也带着少见的玛瑙串,瞧着甚是清丽又贵气,是她很少才有的装扮。
沈月儿左瞧一眼,又瞧了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道:“三姐姐今日有约?”
沈盼儿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月儿莞尔道:“不过是好奇罢了。瞧着三姐姐今日的穿着与平时不太一样,所以问问。”
听她这么一说,叶泠雾也后知后觉。这二房的姑娘虽是侯府贵女,但穿着打扮受赵氏的影响,都讲究素雅二字,不会像今日这样满身珠翠,仿佛走个路都会叮当作响。
沈盼儿眼神闪烁,轻声回道:“也没有要去哪,不过是午后出府逛了逛。”
叶泠雾道:“那日罚跪老太太才吩咐我们不准随意外出的,三姑娘今日出府可是瞒着老太太,你也不怕又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