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盼儿脸色微变,不悦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出府逛街难不成还得经过长辈同意。再说了,泠雾妹妹凭什么说教我,我昨晚还看见你上江大学士马车呢。”
叶泠雾端正脸色:“那怎么能一样,我同江大学士出府是有要事,何况江大学士可是事先取得老太太同意了的。”
沈盼儿眉头一蹙:“要事?什么要事?”
叶泠雾语塞,昨晚的遭遇现在想想都叫她有种做了噩梦,不真实的感觉,想了想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什么?!”沈盼儿瞠目。
“那个杀手怎敢在余苏城下黑手?”沈月儿伢然。
叶泠雾吐了一口气,道:“侯爷也是说余苏城内不安全,咱们还是少出去为妙。尤其是三姑娘,你啊就别隔三差五偷溜出府了。”
沈盼儿立刻反驳:“我哪有隔三差五。”
她瘪瘪嘴,而后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么说来,是江大学士救了你,看不出来呀,他那个文弱书生还有舍身救美人的勇气。”
叶泠雾听出她的意思,说起来那晚看见江苑胸前紧紧缠绕的白布,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江苑会假扮男儿,但以江苑有此等勇气,用她不输男儿的才学稳立于朝堂,比起男儿来说更是叫她佩服。
“三姑娘可别乱想,江大学士是正义之人行正义之举。”叶泠雾神色自若,不慌不乱。
沈月儿不明意味道:“是啊三姐姐,这话可别乱说,让别人听见了后果不小。”
叶泠雾脸色微微泛红,是害羞,但这种害羞只是基于沈湛那晚的吻,而她本身更觉着心中隐约压抑和烦躁。
“为何不能乱说,我瞧着泠雾妹妹和江大学士就挺般配的,英雄救美,岂不得以身相许做报答?”沈盼儿此刻巴不得马上将这事告知赵氏,赵氏知道后说不定就不打她和江苑的主意了。
——“什么以身相许?”
三个姑娘浑身一怔,朝门口看去,只见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走了进来。她目光锐利的扫来,三个姑娘不禁都缩了缩,不自觉的面面相觑。
“没、没什么。”沈盼儿差点咬到舌头。
沈老太太径直朝胡床走去,慢慢坐下后才说道:“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放肆了,姑娘家清白也能被你当儿戏戏说。”
沈月儿道:“祖母,你和大哥哥聊什么了?这么快就聊完了?”
“寻常小事罢了。”沈老太太又看向叶泠雾,“泠丫头这几日不宜出府,但江大学士说到底也是因你而伤,你怎么说也要去探望一番,明日就让四个武婢随同你一起去,也不必耽搁太久,问候两句就是。”
“是,老太太。”叶泠雾应下。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又对沈盼儿道:“还有你,我听宣嬷嬷说这几日你常常私溜出府,怎么,外面有何新鲜的?”
第182章 脑袋没长
沈盼儿焉巴巴道:“孙女知错了,祖母就别教训我了,我出府无非就是贪玩罢了。”
“贪玩?”沈老太太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想着玩,自从没去容家私塾后你啊越发乖张惫赖,你这样哪能做得了一门宗妇,以后给侯府徒增笑话。”
沈盼儿心头不服,每次几个姑娘扎堆,挨骂的永远是她,是以她说道:“祖母总是说教我,每每说不了两句就要扯到婚事上,怎么,我非得做一介宗妇,不能嫁给普通门户清闲些?”
沈老太太闻言皱了皱眉,忽而端视起她来,瞧出些端倪后说道:“你这是有喜欢的人了?瞧这一身上下呆的都是些什么,俗不可耐。”
叶泠雾听了也抬眼去瞧,心里隐隐不安。沈盼儿哪哪都好,就是在感情是个睁眼瞎,但哪怕她是个见异思迁的姑娘,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难不成……裴淮也来余苏城了?
沈盼儿心下一慌,眼神都跟着飘忽起来,回道:“祖母可别打趣孙女了,我哪有什么喜欢的人,这些都是时下最兴的物什,打扮打扮人也看着精神敞亮。”
沈老太太看她面色真诚,不似作伪,心里头既松了口气又愁道:“什么时下最兴,瞧着俗气,你回屋后就快把身上那些个珠翠取下来,叫人看着就碍眼。”
沈盼儿瘪瘪嘴,小声道:“孙女都这么大了,祖母还管孙女这些。”
沈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道:“你是年纪长了,脑子没长,如此俗气的东西还宝贝上了,怎么,如今祖母说的话不管用了?”
话落,屋内顿起一阵轻笑。
沈盼儿脸色涨红,娇嗔道:“祖母~四妹妹和泠雾妹妹都在呢,你怎么光说我呀。”
“她们可比你懂事,身为姐姐却是一点不像姐姐。”沈老太太说完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也乏了,你们啊也各自回屋吧。”
外头星河璀璨,长廊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叶泠雾等沈月儿回自己的院子后,才拉着沈盼儿去园中小暖阁说话。
暖阁里烧着地龙,灯火幽澜,只里屋十分明亮,四面花窗紧闭,一进屋两个姑娘就脱了外罩的披风。
沈盼儿挨着暖炉落座,说道:“泠雾妹妹这是要跟我说什么悄悄话,怎么神神秘秘的?”
叶泠雾一路上早酝酿了半晌,此刻没多想,抿抿唇直接道:“裴淮他是不是来余苏城了?”
沈盼儿倏然偏过头看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来余苏城?!”
叶泠雾眉头一锁,小小的叹了口气:“三姑娘这几日偷窥出府敢情都是去见他了,我就说呢。”
她上下打量沈盼儿一番,迟疑道:“这一身俗不可耐的珠翠,也是他送的?”
沈盼儿昂着下巴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道:“是他送的又怎么了,我与元庆哥哥的事你不早就知道嘛。”
叶泠雾一噎,木木的看着她好一会儿,说道:“我是知道,但我又不知裴淮他还能跟着你来余苏城,他有本事亲自登门拜访,私相授受算什么。”
沈盼儿登时站起身,“什么私相授受,泠雾妹妹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些。”
叶泠雾道:“我是为了三姑娘你好,他要是真心喜欢你,就应该堂堂正正些。”
沈盼儿颓然一坐,撅着嘴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反正元庆哥哥说了,等我们回京城他就登门提亲,我呢也早晚也会是裴家媳妇。”
“……”叶泠雾心中吐槽:是啊是啊,你早晚是裴家媳妇,这话要是被二叔父二叔母听见,可不得将你这女儿扫地出门。
叶泠雾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她与沈盼儿的爱情观极其不合,多说下去只能吵架。何况她也不知道裴淮是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毕竟商人最是会审权度势,他的喜欢难保没有参杂攀附宁北侯府这根高枝的意思。
罢了,罢了,反正不关她的事。
哪怕裴淮不是真心喜欢沈盼儿,肯定也不会苛待了沈盼儿,毕竟他总该是忌惮着宁北侯府,也顾忌着沈辞这个好兄弟。
百里主君出事第四日
天刚蒙蒙亮,四名武婢跟着叶泠雾一道去了江家租宅,这座宅邸距离沈家租宅并不远,风格也是一致的华丽高阔,檐飞柱升。
宅邸空旷冷清,里外值守的都是宁北侯麾下的黑旗卫,想来是沈湛特地牌来的。
来迎接的上回见过面的俞嬷嬷,她的话不多,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见叶泠雾来了直接领着人往里去,一路上只有简单问候。
到了正屋,屋内烧着地龙,堂中的暖炉也烧得正旺。叶泠雾绕过屏风就见江苑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一袭月牙色儒袍,斯文俊秀。
“江大学士当真是不闲着,受伤了也不好好休息,还看书呢。”叶泠雾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缓步上前。
江苑闻声抬头,眼底似有些许诧异,反应一瞬后莞尔道:“叶姑娘来了,快请坐吧。”
叶泠雾落座,看了眼江苑衣领露出的锁骨上缠着白布,说道:“江大学士的伤可好些了?”
“这两日休息后好多了,多谢叶姑娘关心。这些日余苏城不太平,尤其是叶姑娘更该当心才对,怎么今日还来看望我?”
“江大学士是因我而受伤,我不亲自来探望一次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叶泠雾目光有意无意的从江苑胸前掠过。
江苑捕捉到她的小眼神,神色渐渐变得肃然,眼里也多了几分紧张,说道:“就算如此,叶姑娘不该来的。”
“为何?”叶泠雾不解。
江苑仰起脑袋看着天花板,不缓不急道:“我那晚实在没想到会遇险,更没想到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叶泠雾听出他语气不善,心下一慌:“江大学士放心,那晚夜色昏暗,我什么也没看见。”
江苑轻轻勾了一下嘴角,道:“那晚我虽疼得有些意识不清,但叶姑娘的眼神我是不会记错的。”
“什么眼神?江大学士误会了。”叶泠雾的声音十分干涩。
话音刚落,大门忽然传来关门声,屋内瞬间昏暗压抑不少。
叶泠雾正惴惴不安,就听江苑哑着嗓子道:“我怎会误会,这些年在朝廷步履薄冰,自问深谙人道,若非如此,以我这身子混迹朝堂,江家全族早已下九泉。”
“我、我不会乱说的……”叶泠雾言语苍白无力。
京城不缺女官,但是却从未有女子冒充男儿身兼一品大臣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加以利用,那就是欺君之罪,祸连满门。
“叶姑娘嘴上说着不会乱说,可我又该如何相信你?我与你只有数面之缘。”江苑露出那种陌生的淡漠神色。
“……”叶泠雾语噎,此刻江苑怕是对自己已起杀心,这里是他的地盘,她就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何况现在大门紧闭着。
叶泠雾害怕,却依旧故作淡定道:“江大学士说的不错,可是我真的不是那种胡言乱语的人,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何况我说出去又无半分好处。”
“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江家多少颗人头落地。”江苑眸色淡淡,说话语气带着病弱的有气无力。
叶泠雾双手捏紧,眼前人虽然看着柔弱,但说话时总是带着压迫,一字一句仿佛令叶泠雾抽血剔骨般难受。
少顷,她才找回声音:“我知道江大学士不相信我,可是、可是我今日来是受沈老太太的命,她要是知道我在你府上没了,沈老太太可不会轻易放过,而且、而且这座宅邸还有那么多黑旗卫,沈小侯爷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细查起来你的秘密怕也守不住。”
“原来你是领沈老太太的命才来看望我,不是‘特意’前来的。”江苑微不可查的弯了一下嘴角。
叶泠雾不说话,脸上没来由的羞愧起来,眼前这人的注意力可真奇怪。
“叶姑娘坐了这么久怎么不尝尝那碗茶?”江苑扫了一眼她身侧案几上的鹊色玉碗,“这茶还是陛下赏赐的,味道涩而甜,带着淡淡花香,你应该会喜欢。”
叶泠雾看了眼那碗茶,背后霎时一僵。
这人莫不是要毒杀她吧?
“不、不用了,我不渴。”叶泠雾赶紧推辞。
江苑微笑道:“叶姑娘要在下相信你,你却不相信在下,是觉得在下会下毒?”
“没有,江大学士高风亮节,我又怎会这么想你。”叶泠雾笑容弱弱,心口不一。
“那叶姑娘就尝尝吧。”江苑说完,又轻声补充道,“尝了觉得喜欢,我就让俞嬷嬷包一袋送你。”
叶泠雾脸色难看,低头看着那碗茶,好似看穿肠烂独的毒药,双手颤颤巍巍地捧起,闭上眼酝酿许久,才壮士赴死般的浅抿了一口。
一口下肚,连什么味道都没记住。
江苑被她的神色逗笑,是真的笑容,随即又沉下目色,道:“我本以为这碗茶你会摔在地上,又或者故意弄洒,没想到你还真喝下了,看来……卿卿还真是相信江某。”
叶泠雾愣了几秒,突的抬起头,又惊又吓,不可置信地盯着江苑看,半晌也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道:“卿卿?江大学士知道我的小字,还是说是我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江苑的目光犹如清水般。
叶泠雾脑袋一片空白,对上他的眼眸,说道:“江大学士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字的?”
江苑轻不可闻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渝州岱岳镇,有个常常跟一群小男孩打架的女孩,街坊邻里都说这个女孩调皮乖戾,可谁能知道她只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的芝麻糖。”
说着,江苑握紧的手慢慢摊开,里面正好有一颗被糖纸包着的芝麻糖。
屋内一阵安静,叶泠雾瞪着江苑,些许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眉梢也氤氲着能破开黑暗的温柔,恍惚间她确确实实看见了儿时的故人。
她闷声道:“你是谁?”
江苑放沉了语气:“在下江苑,字望舒。”
“不,不是,”叶泠雾坚定道,“我见过你,在很久之前。”
看叶泠雾紧绷的小脸,江苑缓缓垂下眼眸,说道:“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到那个名字,更以为这辈子都遇不到你。大抵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京城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料到有这一天。”
他声音平静。
叶泠雾顷刻恍然,脑海里浮现一个小少年的身影,他的笑容很温柔,与她见过的那些只爱欺负她的坏男孩都不一样。
“江苑,江时微,”叶泠雾努力调匀气息,让脸上的错愕慢慢褪下去,静静看着他道,“你怎么会是姑娘,你明明是……”
她年少喜欢,一直放在心上的小少年。
居然是个姑娘!!
江苑很缓慢很确定的点点头,道:“儿时我是叫江时微,可现在,也只有你才记得这个名字了。”
叶泠雾微张着嘴巴,呆滞着。
江苑语气依旧带着疲惫无力:“我愿意日后毫无保留的将这件事慢慢说给你听,卿卿或许现在有诸多不理解,但我也相信你日后会理解我,只是这件事需要保密,卿卿愿意替我保密吗?”
叶泠雾没说话。
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记忆力的小少年有相遇的那一天,可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确实相遇了,可她却没有认出来。
要说遗憾,她是觉得遗憾,可是她宁愿有遗憾,也不愿意此刻记忆力的少年告诉她,他是个姑娘。
想到这里,叶泠雾微觉黯然——之前江苑拿一碗茶试探她,若是她没有喝下的话,这件事江苑还会告诉她吗?这间屋子,她还走的出去吗?
叶泠雾不敢深想,人心险恶,世事难料。
曾经记忆里的小少年早就已经变了,他现在是地位崇高的朝廷重臣,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
他不是江时微,他是江苑。
“卿卿沉默,是有顾虑?”江苑凝视着她。
少女皮肤白皙,冬日的阳光渗透厚厚的窗纸照进来,在昏暗中,她如同一株向阳而生的花。
而她的那双眼睛,也是江苑第一见面就认出她的原因,这双杏眼似深山般幽静,带着一股寻常家姑娘没有的劲。
第184章 路过
“我能有什么顾虑,江大学士想多了。”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紫色大氅,看着屋中放的紫铜暖炉,心里说出什么滋味。
又是一阵安静,江苑忽觉头痛,忍不住轻咳了好几声,叶泠雾听得心头直犯痒,想安慰又说不出口。
待江苑自己缓下,听他哑着嗓子道:“你我从小就认识,以诚相待才是道理,可我骗了你,小时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你心里有气我也理解。”
他语气诚恳,不疑有假。
叶泠雾郑重了神色,默好一会儿,说道:“我心里并不生气,你我已近八年没见,很多事都不似儿时那般简单,其实你不是骗我,你有也你的难处。江大学士的秘密我会守口如瓶,你也不用以儿时友情试探。”
江苑沉吟半刻,看着叶泠雾的目光中颇为复杂,隔了半响才缓缓道:“是啊,八年未见,早已物是人非。”
其实这些年叶泠雾早就不奢望再见江时微,她这人天性凉薄,这也是为何她没有认出江苑,风光月霁还是留在回忆里是最好的。
外面阳光很好,落在身上暖洋洋。
叶泠雾也不知她是怎么走出那间沉闷昏暗的屋子的,只知道回回神时,人就已在大宅门口。
俞嬷嬷将人送出府就回去了,独留叶泠雾站在台阶上望着天空傻怔。
忽而,不远处传来一记马蹄声。
叶泠雾微微眯起眼望去,府邸外墙静静伫立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庞大马车,黑到发亮的漆木车框,两匹四蹄踏雪的黑色高头大马,连马辔头都是漆黑的冶铁。
而马车边上,围着一圈黑旗卫,沈湛也在。
他穿了一身玄色大氅,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绒毛。这种毛皮厚重的大氅非得身材高大魁伟的男人穿起来才好看,撑得起气势。
叶泠雾不疑有他,鬼使神差的径直走去,在距离三步之远后站定福身,道:“侯爷怎么来这了?”
沈湛的目光越过她望了一眼那座宅邸大门,说道:“路过。”
“……”
叶泠雾道:“那侯爷还有要事在身吗?”
沈湛没答,默不作声的侧过身子,道:“上车,送你回府。”
回府路上沈湛一句话也没说,而叶泠雾也没主动开口,撩开暖帘心不在焉的欣赏起这条挨着长河而建立的长街。
“……我不是嘱咐过你近日不要随意出府。”沈湛终于出声。
叶泠雾顿了一下才放下暖帘,回过身子看着他,“我倒也不想出府,是老太太让我来看望江大学士的。”
早知今日晴天霹雳,不宜出门,她就该婉拒。
沈湛脸色稍霁。
叶泠雾又道:“侯爷,那张画像挂着也有两日了,嫌疑人可有线索了?”
沈湛道:“哪那么容易。”
叶泠雾思忖道:“那知州府呢,侯爷可查了知州府?”
沈湛轻笑一声,道:“知州府哪是想查就能查的,我又无陛下旨意,贸然调查只会让余苏城更生动乱。”
叶泠雾低下头,想想也是。
“你也不必担心,至少想害你的人不可能再出手了。”沈湛又安慰道。
“为何?”叶泠雾不解。
“想害你的人是为了杀人灭口,如今画像已张告全城,而他们现在应该也急的自顾不暇。”
叶泠雾微悬的心落下。
回到沈租宅,叶泠雾提着裙摆出车厢,正要踩着马凳下去,却看见宅邸外巷站着一男人,黑色衣袍锦绣花哨,是那日跟着楼昭娆来沈租宅的月令。
叶泠雾正觉着疑惑,一只手却先伸了过来,她顺着那只手看去,就见沈湛扬首凝视着她。
叶泠雾皱了皱眉,忽视那只手扶着门框下去。
沈湛也不恼,他知道少女心里对自己依旧是最好避而远之的态度。
两人一道朝宅邸去,却见楼昭娆正好站在厅堂外,也不知站了有多久。
“楼姐姐,你怎么站在外面?”叶泠雾诧异。
楼昭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回道:“我在这是等侯爷的,我听说侯爷已找到嫌疑人,就想问问我父亲可不可以放出来了?”
沈湛眸色淡淡,回道:“楼姑娘也太心急了,不说现下没有那嫌疑人的线索,就连他是否是真凶都不能确定,知州府怎么可能轻放你父亲。”
楼昭娆凄凄道:“小侯爷与我父亲同为朝廷重臣,应该知道我父亲不会做自毁前程,祸害全家的事。”
“这话楼姑娘上次就已说过,”沈湛语气平平,“在下也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
“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是墙倒众人推才对!”楼昭娆神色嘲弄。
沈湛眼眸一暗,四周的空气瞬间降到零点。
楼昭娆不服,正要回瞪他,却被叶泠雾一只手轻轻拉住。
“楼姐姐我有事想跟你说,你先跟我来。”叶泠雾一面说着,一面拉着楼昭娆往别处去。
到了无人的长廊,楼昭娆突然甩开叶泠雾的手,急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叶泠雾郁结,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是要问楼姐姐在说什么,这里可是侯爷的府邸,侯爷倒是不会跟你计较,可这话若穿到主母那去,可就不一定了。”
楼昭娆心中气焰顿消,颓然道:“那你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干等着,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叶泠雾本就因为江苑的事心烦着,语气敷衍道:“倒也不是没有消息,现在百里主君的案子不简单,似乎牵扯到知州府,这事你别管,只等陛下旨意下来就是。”
“又是陛下的旨意,”楼昭娆脑袋犯疼,“这些日子我倒是看清楚了,以前那些阿谀奉承的,看楼家出事,个个都是事不关己的嘴脸。”
叶泠雾不悦,反驳:“这天底下能同甘共苦的人本就少,那些人依局势做事并无不妥,楼姐姐与其抱怨,还不如稳下心再等等。”
楼昭娆冷哼不语。
叶泠雾抿抿唇,说道:“对了,我刚刚回府,好像看见你的那个面首了。”
楼昭娆眼底闪过伢然:“月令?”
叶泠雾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楼昭娆眉心紧蹙,留下一句“我出府一趟”,便疾步往外去。
第185章 黏皮糖
扭过拐角,楼昭娆只见外巷口赫然站着一身身形修长,披黑色毛皮大氅的月令,那张时时刻刻板着的脸比凉风还冷清。
沈租宅坐落之处本就僻静,四周都只些空宅,是以这条外巷更没人。
楼昭娆看了他一会儿,径直走过去,隔着至少三米的距离,站住道:“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月令不答,见楼昭娆看他的眼神满是不悦,漠然道:“有你父亲的消息。”
楼昭娆睫毛动一下,“什么消息?”
月令没有立刻回答,双手从大氅中伸出来,隐隐漫出淡淡鲜茶熏香,手指纤长如白葱,一看就知娇养着的,手中笼着一尊小巧的暖炉,他上前两步将暖炉送到楼昭娆手中。
楼昭娆赌气,侧身不接。
月令皱眉,细细打量了她一眼——这样纤妩的长相,却生了这样邪僻的性情,估计整个昭国也找不出几个了。
他道:“百里主君的死与知州府脱不了干系,而知州府又是听命与淮南名门的,这件事想要查清,难上加难。”
“什么意思?”楼昭娆错愕道,“知州府可是朝廷命官!”
月令道:“朝廷命官又如何?南域不服京城朝廷已久,这次的事不过是个导火索,皇后母家百里家倒下,那就意味着天平倾斜,说难听些,百里主君的死并不重要,嫁祸给南下重臣才重要,而你父亲刚好成了那个倒霉蛋。”
“放肆!”楼昭娆刚要一巴掌呼了上去,就被月令钳制住了手腕。
楼昭娆抬头对上月令毫无波澜的瞳孔,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挣扎了几下道:“放开,你也要造反吗?”
月令松手,慢条斯理道:“昭儿,你随我先回京城吧。”
楼昭娆瞪大眼睛:“你、你当我是什么人,父亲进了监狱,还能没心没肺,安安心心回京城?我说月公子既然这么想早点回京城找新主,也不比带着我。”
月令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你可不是没心没肺,我跟你说过的话,你从未放在心上过。”
楼昭娆语塞,低着头生气。
“我昨夜去找过你父亲。”月令突然沉声道。
“你找我父亲做甚?”楼昭娆一脸懵然。
记得去年沈辞那个贱嘴巴戳破她养面首的事,而那时她养的就是眼前的月令。
那时楼太傅的脸几乎丢尽,动家法,罚祠堂,楼昭娆都没送走月令。
起初是贪恋美色,后来她觉得月令这种出身风尘,又一副朗朗君子的模样实在稀罕,若是送走了可惜,挨打便挨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楼昭娆却迷茫了,眼前人明显赖上她了,具体原因……大概仅仅只是因为去年那一顿挨打。
月令原名叫洛清棠,出身世代簪缨的罪臣之家,这也是为何他能身处泥潭,却依旧高傲孤冷,许是这些年太缺爱,突然有个人奋不顾身保下他,竟让这座冰山融化了。
于是百草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楼昭娆有了束缚,这个束缚就是洛清棠。
无论是打是骂,又或者再养面首,花样百出,楼昭娆都甩不掉这颗黏皮糖。
月令冷冰冰的脸色竟带起一抹羞红,将手中的塞进楼昭娆手中,温声道:“没说什么,只是你父亲交代了让我带你先回京城,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楼昭娆吓一跳,道:“我父亲怎么会跟你说这些。”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月令目光灼灼。
楼昭娆呆住。
月令见她不说话,垂下眼眸道:“你不愿意跟我离开也可以,我就在红楼等你,等你想跟我离开了,我们再走。”
这话一出,楼昭娆更加呆滞了。
她的性子不输京城那些纨绔儿郎,虽贵为太傅之女,实则身上陋习颇多,从小到大唯一好友就是柳飞燕,为了给她出气,去年不仅搭进去半条命,还搞得臭名昭著,以至于今日都无人敢上门提亲。
不过这也刚好应了她的心,反正她也不想像那些个臭酸儒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相夫教子,终老一生。
她不是不喜欢月令,只是她也有个臭毛病——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清楚爱的不是月令,她爱的更应该是洛清棠的皮囊,和洛清棠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孤洁。
楼昭娆神色淡然,沉沉道:“我不走,要走你走。”
月令满腔真诚好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心里顿时泄气,勉强道:“为何?”
楼昭娆道:“我父亲案子一日没有结果,我一日都不会余苏城,倘若真的定罪,楼家满门免不了受处,走不走又有何用,倒是你确实该离开,我楼家倒下了,我可没那个能力留你在身边,你还是趁早找新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