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渐渐生出绝望。
“姑娘小心头顶!”绒秀惊呼。
叶泠雾扬头看去,只见一盏烧毁半边,还冒着火焰的灯笼朝她砸来,想躲已来不及。
她抬起一只手挡在面前,一秒过去,头顶掠过一阵风,预料中的灼烫并未发生。
叶泠雾怔了怔,缓缓松下手,本想抬头先去看那盏灯笼,可视线却被意外遮挡,一张白皙的面庞闯入视线,清癯俊美,难描难绘。
叶泠雾看见这张脸,身子立时僵了半边。
夜风清冷,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男人拢着一件黑色毛皮大氅,此刻仿佛是天上神君,毫无预兆的在危难关头出现,拯救世人于水火。
“没事吧?”沈湛蹲下身,一手揽住少女的纤腰,沉声道。
叶泠雾呆呆地摇了摇头,正是惊魂未定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犹如踏破山河般围来,她定定神一看,四周居然围满了黑旗卫。
这一排排黑旗卫,光是看着就叫人不寒而栗,更别提靠近。
“你怎么在这?”叶泠雾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有察觉到不妥,低头看着捏住她半边腰身的修长大手,糯糯道,“多谢侯爷出手相救,我没事了。”
言外之意:这手可以放开了。
沈湛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心思,轻轻蹙了蹙眉,直接打横将人抱了起来,道:“这里不安全,先回船上吧。”
身后的岳扬应了一声,转而也将绒秀抱着往船上去,有黑旗卫在前开路,一行人声势浩大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就回到了上船的小码头。
宁北侯府的船没在岸边,岸边唯一停靠的是百里家私船,方才沈湛已发话封锁了这艘船。
眼瞧着沈湛抱着她踏上百里家私船,叶泠雾吓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侯爷,我伤的不重,你不必这么客气……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
沈湛没理她,继续大步往船厢走去。
沈月儿和于妈妈以及六公主早被武婢平平安安带着回来。
门口两侧各守着两名黑旗卫,见沈湛抱着姑娘来都愣住了,撩开暖帘,屋内坐满了男女老少。
百里家是余苏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家族枝繁叶茂,光是孙辈就有十余。
一进去,他们面色皆是难看,不少女眷大哭囔囔,就连一些小辈也掩面而泣。可就在他们看见沈湛抱着个姑娘进来后,空白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
听见大门口传来动静,六公主连忙迎了上去:“侯爷!”
六公主脸上透着骄矜,声音中透着喜悦。
可就在她看清楚沈湛抱着的人时,脸上的骄矜之色荡然无存。包括周围一众百里家家眷都疑惑的面面相觑。
沈月儿一瞧,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好在她还顾及着姑娘家的端庄,连忙用衣袖掩住下半张脸,强制将嘴角压了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只觉背后已被无数道目光射穿了,厚脸皮也不够看,小声道:“侯爷还是快把我放下来吧。”
沈湛微微低下眼眸,看着怀中花容失色的少女,说道:“你的脚受伤了。”
“……小伤罢了。”叶泠雾语气苍白无力。她的脚至少被人踩了不下五次,有好几次都被绒秀挡住,要说严重的更应该是绒秀才对。
沈湛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侯爷,您可算是回来了。泠雾姑娘这是受伤了?哎呀,哎呀,这身上怎么这么脏啊,这是被人踩了多少脚啊。”于妈妈几乎是哭着跑上前。这一晚上丢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她可真是吓怕了。
沈湛默然。
“侯爷,”六公主目光睁睁地看着叶泠雾,插话道,“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男女有别,恐辱了名声,还是快点将这位姑娘放下来吧。”
沈湛道:“不劳六公主担心。”
六公主哑然,脸颊上浮起一阵难堪,委屈道:“我当然担心,侯爷明知道余欢城最重男女名声的。”
“其实六公主说的也对,侯爷还是快把我放下来吧,这样抱着确实不成体统。”叶泠雾诺诺道。
沈湛神色一僵,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挣扎后,神情忽变的十分烦躁,不再多说一句,直接将人放了下来。
叶泠雾脚一沾地,腿就开始痛的发颤,好在她任的住,硬是强撑着站稳了,而后又一瘸一拐的朝倚靠在厢壁角落的绒秀走去。
“绒秀姐姐你没事吧?。”叶泠雾询问道。
绒秀捂着左臂,明明都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却还是逞强一笑:“奴婢身上的伤不碍事,姑娘走路还瘸着呢,是不是伤到筋骨了?”
叶泠雾正要回答,岳扬走了过来,抢先吐槽道:“难怪你们能做主仆了,两个人的嘴是一个比一个硬,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事没事,是不是就算这天塌下来也没事?反正有你俩的嘴顶着。”
“……”叶泠雾。
“……”绒秀。
正这时,一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痛哭着,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小侯爷,你得替我们主君做主啊!一定是那个姓楼的杀了我家主君,你一定要彻查啊!”
沈湛扶过老妇人的手臂,宽慰道:“百里夫人节哀,这件事我一定彻查清楚的。”
话音刚落,一女使跌跌撞撞的从屋外跑了进来,嘴里大喊道:“不好了大娘子,老太爷昏过去了。老太爷昏过去了。”
屋内一片哗然,众人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百里夫人脚下倏时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幸好有沈湛扶着才堪堪稳住身子。
那小女使哭着道:“都怪奴婢不好,奴婢没有拦住老太爷,老太爷说什么也要去看老爷一眼,老太爷就只是看了一眼就。。。就昏过去了。”
百里夫人只觉眼前一黑,没走两步路,就一口气没缓过来,直接晕倒在了沈湛怀中。
众人吓坏了,一窝蜂的围了上去。
“都是那个姓楼的,是那个姓楼的杀死了我父亲,一定是他,我要他偿命!”一年纪轻轻的少年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摔。
“没错,就是他,我们百里与京城楼家势不两立!”又是一少年附和道。
“……”
“……”
楼船内吵吵闹闹个不停。
这时,远处传来锣鼓声响。
叶泠雾循声从窗户往外看,只见穿着铁甲的士兵姗姗赶来,一声声锣鼓震耳发聩,却也起到了整顿动乱的作用,岸边街道上那些燃烧起来的灯笼也被士兵逐一用水扑灭。
这些士兵来的不巧,也来的不好,知州府离此处不远,何况城内是有兵可直接调遣的,居然也能来得如此迟。
宣知州一路小跑着进楼船,顶着众人的目光,发白的鬓边顿时冷汗直冒。
百里家的人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去。
百里夫人一抹眼泪,气得指着他鼻子道:“元辰之夜突生大乱,宣知州却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宣知州这个知州位置,未免坐的太安稳了。”
宣知州寒声道:“百里夫人说的是,老朽身为知州竟失职至此,实在有愧啊。”
“我不管你失不失职,我只要求一个公道,你现在就去楼家,把楼家那些人都给我捆了!”百里夫人气得手抖。
叶泠雾站在角落也不敢吱声,听他们说楼家时心里隐隐不安,只求着别是京城太傅的那个楼家。
百里家私船喧闹不止,就连沈湛也插不上话,少顷,街道上的动力肃清,沈湛才让岳扬先带着几个姑娘先回宁北侯府。
谭云阁。
叶泠雾回院子后,立马就让绒秀先回房间休息了,之后还亲自去送了药膏,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回自己的寝屋。
然而她自己身上乌青也不少,尤其是两条大腿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
叶泠雾长长叹了一口气,呈大字型摊在软榻上。
今晚发生的事情还真的挺多的,她和绒秀走失就好像是被安排好的一般,尤其是最后推她的那只手,以及那力道,根本就不像无意推攘到的。
——会是六公主吗?
可要真是她故意的,百里家私船上发生那么多事,她真的有心情专门来算计自己?
胡思乱想中,困意渐渐来袭,也不知睡着了有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叶泠雾霎时惊醒,坐起身道:“谁啊?”
“.....我。”是沈湛的声音。
叶泠雾伢然,赶紧过去开门,就见沈湛逆着屋檐下微弱的烛光负手而立,一如之前的深青色锦袍,想来回府之后还未来得及更衣。
“侯爷怎么来了?”
沈湛脸色不知不觉带上一丝温柔,说道:“来看看你,你身上的伤可以让女使给你好好上药?”
“啊?”叶泠雾愣了一下,其实她身上的伤忍忍就行了,也没有上药的必要,但她现在看着沈湛那一本正经的脸色,慢半拍反应过来道:“……上药了,不劳侯爷挂……啊!”
叶泠雾话没说完就被沈湛一只手拦腰抱进屋,反手关上门后,直接往软榻去,将人轻轻放在榻上,转而从怀中拿出一瓶药来。
猜到沈湛来意,叶泠雾慌道:“侯爷,男女有别,这上药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您忙了一个晚上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这药我自己也可以上的,不麻烦您了。”
沈湛低下眼眸,凝视着她道:“回来时我就嘱咐过你好好上药,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不怕麻烦。”
“我。。。我是想好好上药的,只是刚刚不小心睡着了。”叶泠雾不敢去看他,急急狡辩道。
沈湛不语,良久才道:“你很怕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叶泠雾心虚,勉强道:“侯爷是朝廷重臣,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见着你都怕了,我一个小姑娘自然也怕。”
沈湛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低眸凝着女人苍白寡淡的小脸,半晌,淡声开口:“他们怕我带着敬畏,那你呢?”
叶泠雾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她也不知如何回答,初见时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她无疑是很怕,可是后来她见着沈湛却不是怕,而是那种见到地位崇高者会有的敬仰,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
最后也不是怕,是下意识的躲避,大抵是那晚他说的那些话吧,以至于她现在想起都能不寒而栗。
迟迟没得到回答,沈湛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正要出声时,却听叶泠雾道:“我自然也是敬畏着的,只是侯爷闯女儿家闺阁实在不妥。”
沈湛忽的跪坐到叶泠雾身旁,语气平平道:“我好像说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说假话。”
叶泠雾暗自腹诽:不喜欢就不喜欢,我这人就是爱说假话,你不喜欢最好,离得远远的更好。
沈湛幽幽道:“我猜你心里肯定对我诸多不满,更想着我不喜欢还正合你意?”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强做淡定道:“侯爷在说笑吧,我岂敢这么想。”
沈湛不明意味地轻笑了一声,回道:“你有何不敢的?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都能作乱,这世上哪还有你不敢的。”
叶泠雾黛眉微蹙,不说话了。
敢情他还记得,她还以为某人早就忘了。
“那日我对你是说了重话,不过那些话都是为了你好,你和璟延不适合,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早断了的好。”
叶泠雾闷声道:“侯爷怎么知道我与他不合适?这些都是你们的说法。”
沈湛眸色黯淡,回道:“是吗,可你要是坚持下去,那璟延也不用胜任观风使,又或者你答应璟延,陪着他游历昭国。可你不是都没选择?”
叶泠雾瞪圆杏眼:“侯爷怎么知道……”她恍然大悟,“观风使是你安排的?”
沈湛敛着神色,道:“是。”
叶泠雾语塞,张了张嘴巴,半晌才找回声音:“没想到侯爷如此在意你弟弟,为了让我离他远些,甚至还牵扯到陛下了。”
沈湛沉下目色,“你们不合适。”
叶泠雾气结又无奈道:“这世上不合适的夫妻那么多了,谁就规定说一定要合适才能成亲的。”
沈湛看着少女的神情,手心渐渐捏紧,淡淡道:“你说得都对,和我成亲哪怕不合适也行。”
“……”
屋内突然静默。
叶泠雾转头看去,昏暗烛光下他的侧脸俊美而忧伤,她没来由的心慌起来,欲言又止的啐了句“无赖”。
沈湛温煦一笑:“你不是说过,谁向你提亲你就嫁给谁吗?”
叶泠雾语噎气堵,道:“我反悔了还不行?”
沈湛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为何?”
“哪有为何,我不喜欢你……”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的脸突然被人扣住后脑勺强势地偏过头,沈湛的脸随之迎来,他的轮廓线条很深,下颚弧度棱角分明,离太近了,有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唇上传来柔软的温热。
她甚至……听到了他喉结滚动的声音。
叶泠雾闭眼心慌意乱的就要撇开脸,可后脑勺上的压力却不容小觑。
她喉口呜咽着,心尖不由自主地发颤,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失重感让她整个大脑缺氧窒息,她知道自己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仅仅几秒,沈湛便松开了,将人搂进怀里,大掌安抚地顺着她的背,声音和缓地说:“你可以喜欢我,卿卿。”
叶泠雾傻怔着,由着被他抱在怀中,额头抵着他宽阔的膛,全然忘记了反应。
第171章 楼太傅入狱
“你……你怎么能……”叶泠雾结结巴巴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挣脱他的怀抱站起身,肃然道:“出去!”
沈湛起身朝着半步,高大颀长的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的阴影,叶泠雾生生被罩在里头。
气势瞬间压下。
叶泠雾侧开几步,好汉不吃眼前亏,语气柔和下来:“我困了,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湛还想再说两句,可看着少女气红的脸颊良久也没说的出来,最后只得道了一句“早些歇息,药记得涂”就离开了。
听到关门声响过,叶泠雾才如抽了骨头般颓坐在软榻上,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好似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知呆坐了多久,叶泠雾才回床榻,将自己塞进被褥里。
翌日,百里主君突然暴毙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叶泠雾从寝屋小院出来,就见探春和几个小姑娘站在廊下窃窃私语,她忍不住好奇,缓步朝几人走过去。
“……可不是,楼太傅这次可算是遭了大祸了,据说宣知州已经上书回京了。”探春压着嗓子道。
“我听说楼太傅进大牢了,这事是不是真的呀探春姐姐?”一小女使发问。
探春道:“当然是真的,百里家可是皇后母家啊,楼太傅犯了此等大罪,就是让他全家赔命都不够。何况这事影响极大,楼太傅可是奉陛下旨意南下办事的……”她顿了顿,又道,“反正我早上听外院小厮讲,淮南名门联名上书要责问陛下!”
叶泠雾脚步略停,一瘸一拐的上前道:“探春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探春被突然传来声音吓的肩膀一哆嗦,捂着胸口,转身不悦道:“我的天爷,泠雾姑娘走路没声也就罢了,突然说句话是想吓死奴婢了。”
叶泠雾讪讪,方才确实着急了。
探春睨了她一眼,说道:“当然是真的了,这件事都传开了,昨晚啊百里家家宴,楼太傅突然愤愤闯船,说是有要事商议,两人就说了些话,大抵是发生了口舌之争,楼太傅一走,百里家下人就发现百里主君活生生被捅死了,除了楼太傅行凶还能是谁?”
叶泠雾大愕。
在她心中楼太傅不是一个会因为一句话就动手的人,相反,他倒是一个嘴硬心软,心无城府的直快人。
探春做作地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叹了口气道:“百里主君一死,百里老太爷也气得不省人事,这件事可是棘手了,淮南名门向来与京城不合,如今这百里主君的死,可就是在火星子里添了把柴,据说百里家的人现在正给知州府施压呢,要求将楼太傅枭首示众。”
“枭首?!”叶泠雾蹙眉,“可是……事情尚未查明,怎么能轻易定罪?何况楼太傅可是朝中一品重臣,太子殿下的授业恩师。”
探春嗤了一声,道:“这明摆着的事实,还能怎么查?”
另一女使悻悻然道:“这眼看着就快到春节了,大好的日子出了如此晦气的事。”
“可不是晦气嘛,眼瞅着就快到上元佳节了,突然出这档子事。”
廊下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慢慢偏到别处,叶泠雾没那兴趣继续听,还是先去给沈老太太请安了。
二房的姑娘早在正屋陪着沈老太太说话。
谭云阁正厅,沈老太太闭目养神盘腿坐在胡床上,手里捻着佛珠,二房的两位姑娘分别坐在侧下。
掀开暖帘进去,叶泠雾就听沈盼儿委委屈屈道:“……祖母我错了,我昨晚不该乱跑的,可是昨晚我也没出事呀,您就别生气了。”
沈老太太缓缓挣开眼,还未开口,沈盼儿就已心虚惶恐的低下头,沈老太太瞧着心中一叹,懒得再训斥,抬头看着来迟的叶泠雾道:“听说你昨晚受伤了?”
叶泠雾站定,福了福身子才道:“回老太太话,是受了点小伤,但不严重,只是可怜了绒秀姐姐,两只腿被踩的没快好地儿。”
沈老太太眉头一蹙,赐座后说道:“她对你是衷心的,我刚才也让宣嬷嬷送药过去了,你呢?我让喜鹊告诉你不是免了请安吗,你怎么还过来了?”
叶泠雾道:“我身上的都是小伤。”
“小伤也要好好休息可不能马虎,泠雾妹妹要不要我陪你去城中医馆瞧瞧?”沈盼儿插话道。
“又想着往外跑,”沈老太太板着脸道,“我就该告诉你大伯母,禁你的足。”
沈盼儿似有顾忌,立马嘘声了。
又东拉西扯几句之后,沈老太太便屏退了二房姑娘,宣嬷嬷也领着几个伺候的女使出了屋子。
“昨晚百里家出了大事,街道上也不安生,我听嘉仪那边说,昨晚你受伤是被挽舟抱着回来的?”沈老太太语气轻轻,听不出任何情绪。
叶泠雾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怔了一下,故作淡定的自忖道:“是啊老太太,也是多亏了侯爷来得及时,不然我身上的伤可是不止这么轻了。”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道:“仅仅如此?”
叶泠雾铿声道:“自然。”
沈老太太沉默,似在沉思什么,半晌后说道:“我记得宣嬷嬷说你一直是养在外公身边的,是叫岱岳镇?”
叶泠雾心下一沉,望向上首的目光带着些许闪动,诺诺道:“是叫岱岳镇。”
沈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说,叶泠雾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白玉暖炉,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她算是被抛弃吗?
岱岳镇是生养她的地方,回到那里本是迟早的事,可沈老太太突然问起,大约是因为沈湛的缘故,让她回岱岳镇远离京城,不用明说她也知道这是远离沈湛的意思。
沈老太太欲言又止半晌正要开口,忽然屋外的小女使通传沈湛来了。
花窗透过束束晨曦,男人步履不缓不急走来,一袭狐绒玄色大氅,银冠高束着长马尾,棱角分明的五官淡漠如初,一双阴沉的深眸暗色浓烈,眼底藏着浓浓戾气。
叶泠雾一见是他立马就撇看眼了,生怕多看两眼被沈老太太发现,不等过年直接就把她送回渝州。
“祖母。”沈湛抬臂作揖。
沈老太太抬了一下右手赐座,说道:“你怎么来了,昨晚发生那么多事,你不是该去知州府看看?”
“不急,昨晚祖母回来的迟,孙儿就想来看望一番后再去。”沈湛一撩衣袍,在右侧席位坐下。
沈老太太眼神晦暗不明,淡淡道:“有心了,昨晚你也是忙了许久,本想着还能过个悠闲的好年,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沈湛默然,道:“方才进来时听祖母说让表姑娘回渝州,这余欢城距离渝州甚远,且如今南域不太平,这事不如还是回京之后再说。”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停下手中捻佛珠的动作,说道:“你什么时候会过问这些事了?”
叶泠雾耳朵一抖,听出了沈老太太话中不悦,忍不住插话道:“其实老太太说的也是,我算起来快一年没回去看望过外公了,也是时候回去看看才对。”
沈老太太沉着脸没说话。
屋内突然静的能听见茶壶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三个人各有心思。
叶泠雾眉眼渐渐寡淡,双手紧握着暖炉,直到指尖泛白不见一丝血色。
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无论自己做的有多好,或许在别人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日昭狱里柳玉宪说的没错,哪怕沈老太太“误会”她是沈老太爷的私生女,也从未想过要“认”回她,或许在沈老太太眼里她是不堪存在,沈老太太可以对她好,甚至可以让她享受到从未有过的舒适生活,可这一切一旦触到沈老太太的忌讳,这些好都将不复存在。
少顷,沈老太太说道:“回渝州这事不着急,之后再说吧。这也到该诵经的时辰了,你们就先退下吧。”
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好多待。
出了屋子,叶泠雾对沈湛说有话要说,两人一前一后去了之前的湖边小阁楼。
今早下过一场雨,阁楼内带着些许冷意,风是不是露台吹进来,直教人瑟瑟发抖。
两人沉默地坐在胡床上,好像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奈何沈湛是个稳得住性子的,硬是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最后还是叶泠雾忍不住出声:“侯爷昨晚的话我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昨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侯爷日后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空气凝固,叶泠雾不清楚身侧人的想法,但男人的沉默告诉她此话说出口后肯定没那么简单,心里隐隐惴惴不安,低头扣弄着手里的暖炉。
“离远些。”沈湛良久才轻笑一声,“理由呢?”
叶泠雾语塞,心里已经将眼前人骂了一百八十遍,若不是他,沈老太太决不会提让她回渝州的事,虽然她知道自己早晚是要回渝州的,但她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
她闷声回道:“没有什么理由。”
沈湛道:“既说不出理由,那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叶泠雾气结。这人情商指定是有缺陷,不然怎么可能连这么明显的拒绝都听不出来。
“男欢女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理由,唯一的理由不过是我不喜欢侯爷,侯爷离我远些我还能自在些。”叶泠雾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一口气说完。
本以为沈湛会生气,没想到他倒是气定神闲,淡淡回道:“我很小的时候救过一只小鹿。”
叶泠雾目露疑惑,继续听沈湛幽幽道:“那时父亲带我去围场打猎,那时我不过刚学会握弓,偏偏气性极大,独自一人驾马深入丛林,看见那只小鹿被两只鬣狗围着,从它的眼里我看见了害怕,只是一眼,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护住它。后来等我父亲携黑旗卫找到我时,我浑身都是伤,被一只鬣狗压在身下,而那只鹿早已不见踪影,看着我浑身是伤,父亲是问我是否后悔救那只鹿。”
叶泠雾皱了皱眉,道:“那你后悔吗?”
“小时候肯定会说不后悔,可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沈湛您凝视着她,回道:“战场上见惯了杀戮,更是见多了生死,这心早就已经麻木,哪还能像小孩子那般,可是直到我遇见了一个人,她让我的心再有了能触及心尖的怜爱,这个人就是你。”
叶泠雾心头微颤,嗤道:“我可不是小鹿。”
“你确实不是小鹿,你哪有小鹿乖顺。”
?!?!?
叶泠雾剜了一眼他,依旧气闷说道:“昨晚我也说了侯爷的喜欢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厢情愿。侯爷怕是也有要紧事在身,泠雾也就不多聊。告辞。“
从小阁楼出来,头也不敢回的往前走,直到看不见小阁楼时,叶泠雾才叹口气缓下步伐。
园中有一条小溪,叶泠雾低头漫步,心里头郁闷难耐。
这算什么?他说自己和沈辞不是一路人,难道他就一路人了?真是个笑话。
“求求了,让我见一见侯爷吧!”一记哭喊响彻外院。
小阁楼本就离外院不远,叶泠雾听这哭喊声很是耳熟,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就见楼昭娆一袭单薄的素衣闯进大门,边上有不少小厮要去拦都被她一手推了开来。
大门外还站着一人,是月令。
“沈小侯爷!我父亲是冤枉的,还请您让知州府明察,还我父亲清白!”楼昭娆一声声哽咽着,大抵是一宿没睡,脸上不见任何光辉,满是颓败。
——“楼姐姐!”
楼昭娆浑身一怔,就见叶泠雾提着裙摆疾步走来,两步一跑上前拉过她说道:“泠雾妹妹,侯爷在府中吗?我刚刚……我刚刚去知州府,没有人理我,我只能来这里了。”
叶泠雾的手腕被她冰凉发颤的双手紧握着,忍不住蹙眉道:“侯爷在府内,楼姐姐先跟我去暖阁暖暖身子,我立马就去让人请侯爷。”
楼昭娆点了点头,跟着去了暖阁,叶泠雾忙倒了被热茶过去,楼昭娆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门口就被暖帘掀开。
“侯爷!”楼昭娆激动地站起身。
沈湛神色淡淡,目光扫了扫两人,不急不慢道:“楼姑娘今日来找我是为了太傅大人的事吧,这件事已归宣知州清查,楼姑娘求到我这里来也是无用的。”
楼昭娆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下来,哀声道:“侯爷,我父亲是被冤枉的,求侯爷救救我父亲吧。”
沈湛漠然不语。
叶泠雾实在看不明白,不明白沈湛如深海暗涌般的沉默,更琢磨不透他的行事,楼太傅是太子之师,何至于一时之气毁了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