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关门声!
岳扬傻愣住。眼瞅着刚刚还趴在车板子上的少女被一只手抓回车厢,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回府!”里面传来低吼。
岳扬回过神,默哀式的叹了口气,继续驾马晃晃悠悠的朝宅邸去。
车厢内。沈湛被叶泠雾压在身下。
本来沈湛是想把这只醉鬼提溜到软凳上的,谁知这丫头的力气是真的大,趁着沈湛没留意,竟反扑了回去。
叶泠雾从鼻孔里冷哼了两声,两只手死死钳制着沈湛的一对宽肩,咬牙切齿道:“没办法了吧,我告诉你别惹我,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的!”
沈湛看着坐在他腰腹上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抬手抓住少女的双臂,倾身而起,局势逆转——叶泠雾被反压在了地上。
成熟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裹而来,叶泠雾还想斗争,双臂却被修长有力的大手紧压着,别说再掀风浪,就是动弹的机会也没有。
她不服,叫嚣道:“沈湛,放开我!”
沈湛单挑了一下眉,道:“喝醉酒后胆子是更大了,不称侯爷也就罢了,居然都敢直呼本侯名讳。”
“我就叫,沈湛,沈湛,沈湛,沈湛……”酒壮怂人胆,此时的叶泠雾已跳脚到不知死活。
车厢外,岳扬听少女一声声叫喊,又是一记默哀式的叹气声。
——也就只有未来少主母敢如此放肆了,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一剑锁喉,去阴曹地府里叫喊。
正这么想着,车厢内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岳扬疑惑地皱了皱眉。这是被打昏了?
沈湛非但没怒反倒弯俏起嘴角,好整以暇地听少女一声声“沈湛”,等到她喊累了呜咽一句“我想喝水”,这才深吻下去,像咬住猎物咽喉般发狠。
“嘶——”沈湛吃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泠雾趁机一推,还真将沈湛推了开来,她四脚并用的爬到角落里,盘在头顶的长发凌乱铺散,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盯着沈湛看,浑身防备着。
沈湛眸色沉沉地凝视着她,右手食指从下唇抹过,低眼一看果然有血。
真狠啊。
沈湛收回目光,理了理凌乱的外袍,起身就要去扶角落里的叶泠雾,谁知少女一见男人走过来,就跟兔子遇上豺狼虎豹似的,可怜巴巴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见少女如此怕他,沈湛心里一股火窝着,在离叶泠雾还有半步之远时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厢门外传来岳扬的声音——“少主公,宅邸到了。”
叶泠雾一听,四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推开了厢门,还没等她扶着门框站起身,就听底下有人惊呼。
“哎呀!姑娘,你怎么在侯爷马车上?你的嘴巴又是怎么了?”绒秀站在马车旁,看着狼狈爬出车厢的叶泠雾惊的一脸错愕。
“下回……再说。”叶泠雾醉醺醺的,用衣袖胡乱揩了一下嘴巴,左摇右晃地踩着马凳下去。
绒秀连忙搀扶住,这时,沈湛也从车厢内出来,众人抬头一看,大惊失色。
“少主公,您的嘴皮子怎么也流血了?”岳扬不淡定道。
沈湛冷视了他一眼,看向绒秀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表姑娘送回屋。”
绒秀这才回过神,慌慌应下后,拉着叶泠雾就往府邸走去。
岳扬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背影,犹豫道:“少主公,今晚的事要不要禀告主母啊?”
沈湛道:“你说呢?”
岳扬嘴角抽抽,回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才问您的嘛。”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令,要是以前他肯定不用询问直接就将事告到主母那去定夺了,但现在他就要犹豫,毕竟事关未来少主母,真告到主母那,惹得少主公心疼,他肯定也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时候在这种事还需过问我了?”沈湛淡淡睨了他一眼,抬步往府内去。
岳扬呆在原地,喃喃自语道:“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让我秉公处理,那我就……如实告知主母?”
大抵是闹腾够了,叶泠雾回屋的一路上既没有作妖,也没有大声叫喊,十分乖顺的跟着绒秀回了院子。
翌日清晨,叶泠雾无疑是睡过了头的,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却一定也不舒服,太阳穴隐隐涨得痛。
她从被褥里抬起头,看着阳光穿透花窗渗透进来,她躺在床上双眼失神的过了许久,从懵然到烦躁,最后完全清醒,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也不记不起来了。
她疲惫地翻身坐起,绒秀也正好推开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绒秀匆匆上前,将手里的碗递过去,“姑娘快把这醒酒汤喝了,老太太还在暖阁等你呢。”
一句话犹如冷水从叶泠雾头顶泼下,她登时回过神朝花窗看去,天色大亮,至少已过辰时!
“遭了,遭了,遭了,绒秀姐姐快端盆水来,”叶泠雾念叨着,慌乱地掀开被子,踩着鞋子就要去换衣裳。
绒秀见叶泠雾着急,只能把醒酒汤放在一旁,先去端热水来伺候她梳洗。
暖阁内。
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端坐在上首,悠悠的品着茶下着棋,一点没有动怒的痕迹。
沈盼儿和沈月儿跪在堂下,底下垫着蒲团,两个丫头的头一个比一比埋得低。
不多时,暖帘从外掀开,叶泠雾一进来就先看见沈盼儿身侧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
“别愣着了,跪下吧。”沈老太太头也没抬,一面专心盯着棋盘看,一面说道。
叶泠雾心下一沉,抬步朝那蒲团走去,扫了一眼边上老实罚跪的两个姑娘,无奈的跪了下来。
她就知道跟沈盼儿去喝酒就不会有好事。
也不知跪了多久,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的对弈早已过两轮,婆媳二人偶尔斗一句嘴,气氛倒也融洽,谈天说地就是没理底下跪着的三个姑娘,好似将人当空气了一般。
在侯府也是有食物链的。
在二房夫妇底下被罚,不说沈盼儿,就连沈月儿都敢为自己狡辩几句,可是在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底下被罚,那就只有乖乖受着的份,谁来求情都没用。
且按照以往的罚跪时间来看,这一次不跪个天昏地暗,沈老太太和秦明玉肯定是不会放人的。
“明日就是元辰,儿媳今早看府内里外挂了好多红灯笼,叫人觉着人气满满,还记得刚来时这宅邸啊冷冷清清的,走哪都是黑旗卫守着,跟个军营似的。”秦明玉指尖捻起一枚棋子,随着声音缓缓落下。
沈老太太笑了笑,道:“泠丫头啊做事细腻,跟着宣嬷嬷学了不少,我听闻元辰之日,这余苏城的百姓都爱泛舟游江湖,入乡随俗,咱们明日也去瞧瞧吧。”
沈盼儿倏然抬头,乐道:“祖母,那我……”
“闭嘴,安静跪着。”沈老太太幽幽打断。
沈盼儿抿紧嘴唇,又低下头。
秦明玉瞥了眼底下三人,转而看着沈老太太朝:“这泛舟游湖好啊,儿媳午后就让人去备船,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游湖赏景了,也不知挽舟明日得不得空。”
“母亲安排,儿子自然有空。”一记严厉肃然的青年男子声音忽然闯了进来。
不用回头看,听声音就知是沈湛。
“挽舟来啦,那可太好了,我正想着让人去你院里通知一声呢,哎……你的嘴怎么了?”秦明玉脸色突变。
沈老太太闻言也才注意到沈湛下唇嘴角似乎破了皮,虽不是太明显,但却可以看出是咬伤的。
本还埋着头的三个姑娘,纷纷好奇地抬头看去。
其实昨晚喝醉后,除了沈盼儿还有一丁点记忆外,叶泠雾几乎忘得是干干净净,而沈月儿更别提,两杯酒后就睡着了,之后的事根本就不知道,连谁送她回来的都不知。
第166章 元辰
沈湛神色自若,在左侧的太师椅上款款落座,不紧不慢道:“无碍,不过是昨夜从知州府回来碰见一只野猫,不小心抓伤了。”
秦明玉蹙眉紧张道:“你也真是的,小时候就喜欢逗弄猫猫狗狗的,都长大了也没变,看看那猫给你挠的嘴巴都破了,你怎么没躲开?”
沈湛温声道:“一时松懈罢了。”
沈老太太盯着棋盘,闷笑了两声:“没想到我这孙儿还有松懈的时候,你啊身经百战,莫说猫猫狗狗,就是一只蚊子近身也能察觉。”
沈湛道:“兵法有出其不意之招,表面温顺的小猫若是突然暴躁起来,倒也让人难防。”
叶泠雾闻言疑惑,她怎么觉得沈湛说的这句话另有所指,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还觉得沈湛的目光时有时无的在看着她。
“你倒是论起兵法了,”秦明玉乐道,“不过啊这也给你一个教训了,若是在战场上,可不能有一点马虎和恻隐之心。”
沈湛沉默良久,微微勾了勾嘴角道:“母亲说的是。”
秦明玉拿起一枚棋子落下,说道:“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了。刚刚你祖母还跟我提明日要去泛舟游湖呢,算起来挽舟与我们快有五年没在一起迎接新年了吧,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又是新的一年了,也幸好这一次你能和我们一道过个元辰。”
沈老太太将手中的佛珠往案几上一放,无奈说道:“你啊你,光顾着挽舟聊天,这棋子下错了地儿也不知道。”
“哎呀,还真是。”秦明玉后悔,动手就要悔棋。
沈老太太抬手制止,道:“你这老毛病还真是没个救,惯得你了。”
“……”秦明玉讪讪收回手。
说完她,沈老太太的目光又往底下看去,“你们这三个丫头我老婆子也不想多说什么,各自闭门思过去,还有啊以后别和楼家那姑娘来往了。”
三个姑娘闻言面面相觑,脸色欣然,赶紧抬臂作揖称“是”。
站在一旁的女使连忙过去搀扶,叶泠雾被喜鹊和绒秀扶起身时,腿还忍不住的颤抖,出了暖阁寒风吹过,更是叫人忍不住地寒颤。
次日元辰,难得太平无战事,宽阔街道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沈老太太担心怕今日的灯市恐生变故,随行带了十名武婢。
南域的没有大雪但风却不小,将身上的披风衣摆吹得迎风飘飘。叶泠雾站在马车庞,环顾四周的繁华热闹,脸色的笑容渐深。
街道市坊宽阔敞透,最窄处也有二丈宽,两旁几步一盏灯炬,以尺余铜盘盛满火油高高架起,其中点起熊熊烈火,把这冬日寒夜照的犹如喧闹如白昼。
街道两侧的楼坊上挂着最多的就是走马灯,每一盏灯都被紧紧串联起来,不漏一点缝隙,目的就是为了在灯笼上作幅大画,拼起来就是一条长长巨龙。
很快来到人挤人的河上长廊,叶泠雾看的目不暇接,黑白分明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盏灯一盏灯看过去,每一盏灯都有故事,值得细细品味。
河廊上也不止有灯,还有卖绢花丝帛首饰小食的,宁北侯府一行人还没上船呢,就已被人声鼎沸的河廊吸引的走不动道。
绒秀被叶泠雾拉着走得很快,本来主仆二人都已落伍了,硬生生冲过拥挤的人群疾步跟了上去。
待两人跟上队伍,绒秀累得气喘吁吁道:“姑娘,你怎么突然跑这么快啊?”
叶泠雾瞄了眼身后,神色不自然的小声道:“你刚刚没看见咱们身后一直跟着两个人吗?”
绒秀点了点头道:“看见了,但他们不是侯爷的黑旗卫吗。”
叶泠雾道:“我知道,可他们也不需要离我们那么近跟着吧,感觉怪怪的,浑身都不自在。”
绒秀抿抿唇,低声揶揄道:“昨晚侯爷马车周围围满了黑旗卫,姑娘从马车上下来时,奴婢也没瞧你浑身不自在。”
叶泠雾满眼迷惑,眉头紧蹙道:“我从侯爷的马车上下来?怎么可能,三姑娘可是让车夫在红楼外等着我们的。”
“姑娘可别提了,你从车厢出来时还是爬出来的。”绒秀讪讪地叹了一口气。
“爬出来的?”叶泠雾伢然。她什么都不记得,就连昨晚她们去红楼被沈湛带回来的事,还是听宣嬷嬷训诫她时知晓的。
——“堂堂宁北侯,朝廷重臣,居然去戏园子逮姑娘回家,简直不成体统。”宣嬷嬷原话。
绒秀用力点了两下头,清了清嗓子凑近叶泠雾耳边道:“姑娘,奴婢觉着侯爷对你的心思……”她断了声音,抿抿唇又道,“昨晚其他两位姑娘都是做的缁车回来的,侯爷独独让你坐了他的马车。”
叶泠雾沉默,转而望向走在最前,被侯府上下簇拥着的沈湛。——他今日身着一袭干干净净的深青色锦袍,只在袖袍下的一对嵌银丝兽纹的白玉铁腕扣在浅色烛光中微闪着。
她又不是傻子,沈湛对她的心思明不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她和京城里的人终归都是有缘无份的。
临到江边,大大小小的船缓缓行驶在河面上,每一只船都装饰的花团锦簇,红红火火,船厢外的两个顶角也都挂着大红灯笼。
余苏江在夜色下化为了地上的银河,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灯笼就是一颗颗淌在银河里的明星。
宁北侯府的船有两层且宽大,船身足足有二十米之宽,十米之高,外观上看着好似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装饰着红色绸缎,四个角形如飞鸟,挂着四个灯笼。
叶泠雾一踏进船厢只觉脚下一软,地上铺着厚厚的砖红色织锦绒毯,除了船厢正中那突兀的摆满食物的红木大圆桌外,里面陈设简直与京城倒是一般无二。
余欢城的家宴与京城不同,京城时分席而坐,而余欢城则是在堂中摆一个红木大圆桌,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用饭,更显亲近。
“坐吧,坐吧,这一路逛下来大家也是累了。”沈老太太发话,众人这才落座。
圆桌也有上首和席末之分,门对着的两个位置,前面那个为上首,由沈老太太坐着,靠近门的这个为席末,由叶泠雾坐着。
第167章 动乱
筵席正酣,女使忙于服侍,二层暖阁便清冷无人,安静到似乎连浅浅的风声都能听见。
暖阁内提前就烧着地龙,此刻进去犹如春日般暖和,不过也会有些许闷。
叶泠雾朝花窗走去,正准备开窗就听绒秀阻止道:“姑娘,这江上的风寒冷,担心感染风寒啊。”
“不会的绒秀姐姐,我身体好着呢,就连前日落水都没出事呢。”叶泠雾说着,就推开了一扇花窗。
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黑漆漆的江面,而是一艘三层高的小楼船,船身上雕刻着字,借着月色看去隐约只能见个“里”字。船上灯火通明,每一层的檐下挂满了灯笼,外廊上也有不少穿梭的身影。
“姑娘,那艘船是百里家的吧。”绒秀道。
叶泠雾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它是谁家的?”
绒秀微微而笑道:“方才上船时奴婢就看见百里家的主君,他们上的正是对面那艘船。”
叶泠雾疑惑道:“绒秀姐姐还什么时候认识余欢城的人了?”
绒秀道:“也不是认识,记得是前年皇后四十岁诞辰,皇后啊举行了游街仪式,家族人随行,奴婢就远远看过几眼,就记着了。”
叶泠雾闻言恍然想起百里家是皇后母族的事。
“姑娘,那不是楼太傅吗?”绒秀忽而出声。
叶泠雾回过神看去,却见楼太傅脚步匆匆的往下层楼梯去。
不多时,一身着黑色简装的男人也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他身材矮小却步伐如风,瞧着有些许鬼祟。
叶泠雾淡淡扫了眼没有多留意,便关上花窗。
船上筵席结束,宁北侯府一大家子又在暖阁聊了好一会天,就在船快要靠岸时,外面忽而传来喧闹声。
秦明玉望着门口,疑惑道:“外面这是怎么了?于妈妈,你去看看。”
话音刚落,一岳扬已掀开暖帘走了进来,在众人目光中凑到沈湛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湛脸色瞬间沉下,道:“……真的?”
岳扬重重点了点头。
“怎么了?”秦明玉忍不住问道。
沈湛扫了扫屋内,迎着众人紧张的目光,起身朝上首拱手道:“祖母,母亲,百里家私船出事,我得去看看。”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一停,静静看他神色,沉声道:“既然是百里家出事,是该去看看的。”
沈湛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秦明玉嘱咐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气得转看向沈老太太抱怨:“母亲,这元辰之夜大好的日子,你看看挽舟那孩子,又惦记起别人家的事,母亲您也是,百里家出事能出什么大事,一大家子好好迎个新年不成吗?”
沈老太太倚在软枕上,淡淡道:“好啦,这百里家怎么也是淮南名门之首,出了事挽舟自然要上心的,你啊就别怨声载道的。”
说完,她又看向沈盼儿道:“这丫头方才不是还说河廊等会儿有赏灯会吗,想着在这船上也没事,不如让这几个小丫头再去河廊再逛逛,让秋妈妈领四个武婢陪着。”
家中长者发话,其他人哪有异议。
沿着热火朝天河边小道挂满了灯笼,整条街道花灯如昼,行人如织,脸色皆是喜气洋洋。
星空宁静深邃,江上的风徐徐吹来,叶泠雾一下船就将身上厚绒绒的连帽斗篷裹紧些。刚踏上码头,就碰见了熟人。
还是从百里私船上下来的。
“这可不是巧了,居然还能碰上侯府两位姑娘。”六公主神态娇矜,领着七八个武婢,众星拱月般的走来。
“是啊,可不巧了。”
沈盼儿笑的不大痛快,但还是依着礼仪,跟着叶泠雾和沈月儿齐齐福了福身子,随即漫不经心道:“今日百里家家宴,怎么六公主不在船上反而下来了?”
“我倒是想继续待着,只可惜他们不待见我,我又何必讨人嫌呢。”六公主转而望了一眼百里家私船。
叶泠雾抖了抖耳朵,偷眼瞧了瞧六公主,心中伢然:这是可以说的?
沈盼儿倒是不惊讶,嘴上却故意疑惑:“六公主可不说笑了,你是陛下的女儿,谁敢不待见你啊。”
六公主不说话,娇滴滴地剜了眼叶泠雾,道:“真是那都能看见你啊,想来沈老太太也是真喜欢你这丫头。今晚元辰,余苏灯会此刻是正热闹的时候,咱们一道去逛逛?”
叶泠雾诧异。这人吃错药了,居然会邀请她一道去赏灯会,莫不是设了陷阱等着?
六公主见她不应声,白眼道:“我不过是给老太太一个面子,顺便也给你几分好脸色,怎么,你倒是得寸进尺了?”
叶泠雾勉强莞尔道:“怎会,与六公主一道赏灯会也是泠雾的福气。”
一行人慢步朝河廊去。
忽而,沈盼儿凑近叶泠雾道:“你和六公主什么时候结仇了?我怎么觉着她好像不太喜欢你啊。”
“……”六公主哪里是不太喜欢,那是很不喜欢,她们两个的仇结得可有些时候了,奈何次次都是她吃亏。
叶泠雾自嘲一笑,手里明明捧着暖炉却莫名觉着冷,回道:“我可没那本事和六公主结仇,独独是她看不顺眼我罢了。”
沈盼儿瘪瘪嘴道:“她还看不顺眼你?她自己出身也不怎么样。那日我听她说自己是代皇后南下看望百里老太爷时我就不爽了。”
“为何这么说?”
“你可知道六公主生母慎美人?”
叶泠雾点了点头。不仅知道,还见过。
皇宫大内里见过的那些妃嫔,就属她令人印象,除开她是六公主生母之外,慎美人身上的美丽端庄也叫她至今都记忆犹新。
都说耳濡目染,六公主和她生母的气质,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既然知道那就跟你好好讲讲。”沈盼儿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众人都知陛下宠爱慎美人,可是这慎美人伺候了陛下近二十年,这妃位却一直没升过,与它同时期进潜邸的宜家姑娘,现在可都是宜妃了。”
叶泠雾疑惑道:“这是为何?”
沈盼儿不屑地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六公主,回道:“这说起来可就久远了,二十年前陛下还没继承大统时,跟随皇后一道南下祭奠皇后生母,正值丧期,年仅十四岁的慎美人勾引陛下,这才有了如今翻身做主的日子。”
叶泠雾惊住了神,沈盼儿见她反应,乐道:“这丑事在京城高门之中也不是什么秘事,陛下对那慎美人着了迷的喜欢,不惜排除万阻抬她进府,以至于皇后当年大闹和离,后来还是先帝出面调节的。”
第168章 动乱
沈盼儿越说越是兴起:“所以啊泠雾妹妹,这嫁人啊就得嫁相互喜欢的才行,那些所谓的家族联姻对姑娘家而言最是委屈,你想想,若有一日你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该当如何?这既不能做令家族蒙羞之事,也不可能和离,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叶泠雾勾了勾嘴角,轻笑道:“可你怎么知道喜欢的人喜欢自己呢?”
沈盼儿一噎,想了想道:“这还不简单,你就看他和你待在一处开不开心,你和他待在一处开不开心,不就行了?”
叶泠雾听完却默不作声,只在心中冷笑:开心就代表喜欢,那这世间得多多少有情人,可当开心过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相濡以沫。
这内宅不过就是那些事,哪怕是当今陛下也免不得沾荤腥,恩恩爱爱总有相看两厌的那一天,就算是相敬如宾也逃不掉一方的背叛,能做的不过是忍气吞声罢了。
她郁郁的想,情意这东西是真不好,没心没肺才能无所顾忌,做个天性凉薄之人,嫁个还算体贴温柔的郎胥,表面恩恩爱爱,待人相敬如宾,行事无欲无求——或许后半辈子还能过得舒心些。
冬日冷风一吹,叶泠雾忽的晃过神来,却听于妈妈忙慌大叫:“哎呀,三姑娘呢?三姑娘怎么不见了!”
“奴婢刚刚还看见三姑娘还和泠雾姑娘说话来着。”一名沈家武婢说道。
叶泠雾怔了一下,刚刚她也是想入神了,就连和她说话的沈盼儿都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她环顾四周,回道:“我……我也不知道三姑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六公主闻声回首道:“那么大个姑娘怎么可能会凭空不见,我瞧着沈三姑娘身侧的那个小女使也不在吧,她们主仆指不定想摆脱我们,自己逛去了。”
沈月儿倒是很淡定,道:“这里离宅邸也不远,三姐姐自己一人应该也能找到回去的路的。”
于妈妈急道:“那怎么能一样,老太太嘱咐奴婢照顾好几位姑娘,三姑娘不见了奴婢怎么交差呀。”
沈月儿无奈一笑:“于妈妈就放心好了,以前逛夜会三姐姐十有九次都会自己先跑掉,她是性子使然,祖母和大伯母会理解的。”
叶泠雾似是想到什么,说道:“记得初来京城时正巧碰上上元节,那次三姑娘也是自己先跑掉,惹得二叔母好生着急。”
“是啊,她做事向来不顾他人的,我们啊也别瞎操心了,继续去赏灯吧。”沈月儿道。
几人沿着河边小道走,没走多远,只瞧百里家的那艘大船上围去了好些人,也不知是谁在人群大喊了一声“百里家主君暴毙了!”,街道上的行人齐齐朝岸边涌来。
人越来越多,叶泠雾明显感觉到了拥挤,左肩被撞一下,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右臂又被人推一下,整个人踉踉跄跄的被挤在人群中。
“姑娘,小心点!”绒秀连忙拽住叶泠雾的胳膊,主仆两人互相搀扶着硬生生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百里家在余苏城举足轻重,百里主君暴毙就如同在一过热油里加了一勺子水,炸得城内惊起前层巨浪。
绒秀四下望了望,周围哪还有于妈妈和武婢的身影,暗叹不妙道:“姑娘,咱们不能待在这里了,快回船上吧。”
叶泠雾环顾一番,淡淡“嗯”了一声。
两人往回走,忽听一记呐喊穿透人群而来——“走水了!走水了!快回去啊,灯笼全烧着了!”
也不知那人喊的“回去”是往哪走,四面八方的人没头没脑的开始躁动起来,右边街道的人往左跑,左边街道的人往右跑,人人俱是神色慌张。
叶泠雾和绒秀被夹在人群里,本就寸步难行,一顿突如其来的拥挤,将两人卷入人潮之中,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在绒秀紧紧挽着叶泠雾的手臂,才没能走失,待二人稳住身子再环顾四周时,已是全然陌生的街道。
忽然头顶一道火光掠过,街道两边排列整齐的灯笼全烧了起来。
这一条街道的灯笼都是紧紧串联在一起的,有一处烧着了,若是绳子不断,很快也会引燃街道上所有的灯笼。
火光熊熊,街道上的行人张惶无措,争先恐后的就要朝街道店铺里躲,就连不小心撞倒人也不多看一眼。
此时再回船也不可能,叶泠雾只能拉着绒秀跟着人群往店铺里躲,奈何这一条街道上的店铺甚少,多的都是摊铺,商家自求保命,听到动乱就忙不迭的关起门来。
与此同时,街道两侧不停有烧坏的灯笼掉下,吓得行人四处乱跑,有一盏掉下来时甚至差点烧到绒秀的头发,幸好叶泠雾眼疾手快推了一把才躲过去。
绒秀吓的不住哆嗦,叶泠雾一边宽慰着,一边张望,见还有一家酒肆开着门,拉着绒秀就往那边去。
可就在这时,串联街道两侧的灯笼的绳索突然断裂,上百盏灯笼齐齐往下掉落,有倒霉的刚好被灯笼砸到,烫的乱窜。
与此同时,叶泠雾的背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触不及防中,叶泠雾拉着绒秀双双跌坐在了地上,周围乱窜着的人也是压根儿不在乎,从两人身上跨过,更有甚者直接从腿上踩过。
叶泠雾和绒秀就是想站起身也没力。
“啊……”叶泠雾收回颤抖的双腿,蜷缩起身子,眼看着身上这件紫色大氅沾满了斑斑尘土,以及眼前不停闪过的男男女女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