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爱最不容辜负,可叶泠雾比起爱别人,其实更爱自己,她始终不愿意去赌她与沈辞能长长久久,相看两不厌。
何况她要的爱,或许没人能给她,就好像一把伞,一块饼,一份情,她想要的是完完全全的独属。
她在京城无亲无故,宁北侯府哪怕是沈老太太都不会用同意他们在一起的,若真在一起了,却又遭世人反对,她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为爱披荆斩棘的故事只适合在戏本子里出现,或许只有看着他和程故鸢,又或者其他姑娘成家幸福,那个梦,她才能真正释怀。
“这些话都是认真的?”沈辞再问。
“认真的,沈璟延,比起与你成家,我更期盼着几十年后,你我各自的家庭能幸福美满。”
沈辞闻言,冷嗤了一声。
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绒秀的通报声——“三姑娘,四姑娘,故鸢姑娘,你们一起来看泠雾姑娘啦?”
“是啊……”沈盼儿的声音紧接着传来。
叶泠雾吓了一跳,完全忘了脚还伤着,突然就要站起身,结果脚踝疼得直抽抽,她再抬头,却见沈辞倒是一脸气定神闲,淡淡看着她出丑。
叶泠雾柠眉道:“二公子没听见几位姑娘来了吗,还不赶紧离开,让她们看见了怎么行?”
沈辞理直气壮道:“看见便看见了,我来找你又不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来的。”
“那也不行,你……”叶泠雾急的左右看了看,指着后花窗道,“从那边翻出去。”
沈辞一双狐狸眼半眯:“不翻。”
“翻。”
“不翻。”
叶泠雾郁结。
沈辞无言地斜乜她一眼,仰头将茶碗里的水喝光,随即起身朝里屋紧闭的花窗走去,推开窗户直接翻了出去,动作轻盈利落。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绒秀就推开门了。
几个姑娘和其贴身女使们鱼贯而入。
屋子一下热闹起来。
叶泠雾趁着众人没注意,连忙将沈辞用过的茶碗收到隐囊中。
今日沈盼儿和沈月儿各身着一件锈色棉罗裙,一蓝一粉,头上绾了个飞月髻。程故鸢身着红衣便装,马尾高束。几个贴身女使颜色不一。
满室花团锦簇。
“泠雾妹妹,你这脚伤可好些了?”程故鸢在沈辞做过的软榻上落座。
“消肿不少,多谢故鸢姐姐昨日给我正骨,你的手艺当真是不错。”叶泠雾莞尔道。
沈盼儿插话道:“那可不是,故鸢姐姐从小在边境长大,磕磕碰碰的事遇见不少,这正骨也该是拿手的,对了,故鸢姐姐什么时候再回九曲城啊,带我一起去玩玩呗?”
沈月儿道:“三姐姐还想着玩?这些日子我看你经常出府,倒确实是越发贪玩了。”
沈盼儿一下就焉了,皱着眉不说话。
叶泠雾瞧出点什么,说道:“三姑娘,你在府外可有事缠身吗?”
“也不是……”沈盼儿见众人目光聚集到她身上,一下无所适从地低下了眼眸。
程故鸢一下站起身,义薄云天的一拍案几,“盼儿妹妹,是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去给你解决!”
沈盼儿道:“不是,没人欺负我。”
“那你怎么看着愁眉苦脸的?”程故鸢又坐了回去。
沈盼儿面色微红,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穗子,回答:“也不知愁眉苦脸,我最近是遇到一些难事,哎呀就是小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几个姑娘又聊了一会,厅堂就来人传话去用膳了,叶泠雾腿脚不便只能留在屋里,其他人则慢悠悠去了厅堂。
屋内又冷清下来。
第149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待之
厅堂明亮,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一进屋,就只闻到一股菌菇香。
自己摘的食材,几个姑娘吃得乐呵,甚至不顾身材连吃了好几碗饭。
沈崇文看着几个小姑娘吃的欢,喜道:“这悠然别居还是来对了,你看看这几个丫头多高兴啊。”
赵氏没动筷,时不时望一眼门口,愁眉不展道:“璟延怎么还不来,这孩子早饭也没吃多少呢。”
沈崇文吃了口蘑菇,冷哼道:“管那个臭小子做什么,他不是很有主张吗?”
赵氏剜了他一眼,不说话。
正这时,梧桐小跑着进来了,见礼后说道:“二爷,二夫人,公子刚刚直接骑马回城里,让小的来说一声……他不来用饭了。”
梧桐越说头埋得越低,声音也跟着渐小。
桌上几人缄默。
沈崇文沉着脸道:“这臭小子,他要反了天了,不管他!他爱去哪去哪,咱们吃饭。”
秋雨急,来的快去的也快,连绵数日的骤雨宣告其落幕,被疾厉雨点打落的花朵还未散尽,寒风就已徐徐而至。
又过两日,叶泠雾整日躲在屋子里,脚踝上的伤眼瞅着好了不少,二房夫妇也不敢多留,就让女使们收拾好行李出发回城。
天上下着小雨,小厮早早就从城内驱来两匹四四方方的马车,一是避雨可用,二是为了叶泠雾这个伤患不受颠簸。
京城长街依旧行人如织。
回到静合堂,沈老太太见叶泠雾脚踝伤得不轻,气不打一处来的轻斥了她好几句后,才叫宣嬷嬷拿来沈湛军营里专用的药膏。
“这几日留在悠然别居,你二叔父可与璟延关系缓和了?”沈老太太捻着佛珠,漫不经心的问道。
叶泠雾由着绒秀将她的脚抬起上药,想了想回道:“……不算缓和。”
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目光疑惑。
叶泠雾解释道:“二叔父倒是能和二公子说上话,可是说一句话能吵十句,妥妥的冤家父子,二公子现在倒是学会不争口舌之快了,但二叔父却不依不饶的,想来是心底真正的气没散。”
沈老太太沉着嗓子笑道:“你这丫头倒是看得透,这父子俩啊向来不对付,眼看陛下就要定下观风使,你二叔父心里啊是着急了些,只是这事强迫不得,替陛下办事必定要尽心尽力,心里有怨念倒还不如不去。”
叶泠雾不语。
那晚之后,叶泠雾便一直缩在静合堂养伤,直到七日后才听宣嬷嬷乐呵呵的跟沈老太太提起沈辞已任职观风使一事,还说是方公公亲自来宣旨的。
宁北侯府一片喜气洋洋,最不正经的少年要出远门了,趁着临行,赵氏和沈崇文请了城中好友一道来吃酒,热热闹闹整整一晚。
过了几日,沈辞就出发了。
宁北侯府大门聚集了许多人,都是来给沈辞送行的。此次远行,沈辞所带行李甚简,只有一个包袱,一把长剑,一匹马。
比起远行游历,更像是闯荡江湖的。
沈辞懒洋洋地牵着马,眼眸里藏着不耐烦,身上穿着沈老太太花费千金定制的砖红色貂皮大氅。
他道:“好了母亲,我知道啦。”
还没出家门,赵氏和秦明玉就已拉着他说了许多话,此刻还是说个不停,简直没完没了。
赵氏又恼又愁:“你是第一次独自离家,路上要多听同行的尚书大人的话,还有,每个月都得写信报平安,不准嫌麻烦。”
沈辞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下台阶,转身看着台阶上的众人,谁都在却唯独缺了一个紫色身影,他心下一沉,拱手告别后便骑马离去。
抵达城门时,观风使团已在原地等候多时了,此行共有一名尚书,两名文官家门生,两名武将之后。
沈辞骑着马一悠一悠地过去,眼瞧着快与使团会合了,背后突然传来匆匆马蹄声。
“璟延!”
“沈璟延!”
“小王八蛋!”
沈辞浑身一顿,勒紧缰绳回头看去。
——原来是容钰。
沈辞半眯着眼,见容钰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走来,微微俯下身道:“你怎么来了?”
“废话。”容钰仰头叉腰,大喘着气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你要远行我还不能来送一送?”
沈辞无奈一笑:“谢了。”
容钰正色道:“谢什么,一路注意安全,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沈辞默了片刻,点头道:“好。”
夜色降临。
花窗下,少女坐在书桌前认真写着要寄到岱岳镇的家书,手边放着一个鸳鸯荷包。
绒秀将披风轻轻的披在叶泠雾身上,道:“姑娘,晚上寒风大着,仔细莫要着凉。”
叶泠雾没有停笔,说道:“这家书好久没写了,外公怕是早担心我在京城的生活了。”
绒秀若有所思地沉默,叶泠雾见身侧人还没走,终于抬头道:“绒秀姐姐有话跟我说?”
绒秀讪讪一笑,欲言又止道:“也没什么,就是……今日是二哥儿离京的日子,姑娘脚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没和老太太一起去府外送送?”
叶泠雾垂下眼眸,看了眼桌上的荷包,说道:“有我没我都一样,再说二公子又不是不回京了,早晚还是会见的。”
绒秀又沉默,说道:“奴婢听说故鸢姑娘也加入了观风使团,姑娘你没去送二哥儿,是生闷气呢?”
叶泠雾闻言,噗嗤一笑:“什么生闷气,我好着呢,绒秀姐姐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替我研磨的好。”
绒秀观她神色轻松不假,松了口气道:“好,奴婢替你研磨吧。”
入冬,静合堂又开始烧起地龙,叶泠雾掀开正屋暖帘出来,仰头一瞧,树上的花儿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没了生气。
叶泠雾除了感叹在内宅里的日子过得快之外,倒还真说不出其他。
十二月的初雪很迟,直到年底才来,雪下的又大又急,整座宁北侯府被白雪覆盖,叶泠雾疾步躲到屋檐下,捧着暖手炉望着鹅毛大雪,半响才吩咐小女使去厨房看看燕窝粥熬好了没。
今日晚膳,秦明玉破天荒的来了静合堂。
暖阁内,叶泠雾端着热茶进屋时,瞧见沈老太太和秦明玉端坐在软榻上,赵氏坐在左侧下,手里各自捧着汤婆子,三人脸上皆是欣喜,好似有喜事。
沈老太太呷了口叶泠雾送到面前的热茶。
秦明玉看着她放下茶碗,才道:“京城寒冷,母亲与我一同南下,挽舟上书回京南域的事也快解决,咱们这时候去南域待个半月,正好同他一道回京,母亲觉着呢?”
沈老太太抬眼看了看秦明玉,只见她兀自沉浸在愉悦中,无奈一笑:“这事啊你们决定就可,只是宁北侯府不能无主。”
赵氏知道秦明玉思儿心切,莞尔道:“沈老太太和大嫂嫂只管去吧,家里自有二爷与我。”
“那可就麻烦弟妇了,弟妇做事向来周到,这宁北侯府交给你打理我也是放心的。”不等沈老太太发话,秦明玉倒先决定好了。
沈老太太道:“你想法虽好,只是南域现下有些许不太平,真要南下的话可不能简单马虎,武婢,侍卫都不可少,官道也不好走,最好是走水路。”
秦明玉道:“老太太嘱咐的儿媳一早就想到了,这南下虽不太平但有挽舟呢,儿媳昨日啊就已写了份信让人捎去余苏城,待我们进入南域之境,他自会来迎接的。”
沈老太太蹙眉道:“你现在写信过去未免尚早,南域不安稳,这信若到不了挽舟手上呢?”
秦明玉神色一滞。
她从小锦衣玉食,安安稳稳度日的人哪会想那么多,只能抱着侥幸道:“怎会呢母亲,前朝余孽都已捉拿的差不多了,昨日儿媳还进宫和皇后聊了聊,皇后说也赞成我们去异乡团聚呢。”
沈老太太闻言是真不放心将远行的事交给她打点,说道:“说的是风光月霁,皇后哪知朝堂事,此时南下都要以谨慎为主。你和你那院子里的人都甚少出远门,这打点的事啊就交给宣嬷嬷和泠丫头吧,你呢也少操些心。”
叶泠雾伢然道:“老太太,您真要将这事交于我打点?”
沈老太太不紧不慢道:“你随我去过犯月,这些日子也把静合堂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事就交于你吧。”
叶泠雾抿嘴一笑:“是。”
秦明玉不言,目光悠悠的撇了一眼叶泠雾,转而看向赵氏道:“对了弟妇,皇后那日跟我提了一下,说江大学士也奉陛下之命前往的南域,我呢就冒昧下帖请江大学士与我们一道南下了。”
“?”赵氏神色诧异,说不上好。
沈老太太倏地放下手中滚烫的茶碗,道:“这事你方才怎么没说?”
秦明玉见众人脸色肃然,不自然地敛了敛笑容道:“余苏城上月解了大乱,江大学士携陛下之意南下寻访,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沈老太太冷瞥了一眼她,道:“我说的是这件事吗,我在意的是你冒昧下帖。”
在宁北侯府所有人眼里,秦明玉这个当家主母哪哪都好,就是在小辈感情事上有点太过“自作主张”,前年在顺昌王府撮合沈湛与柳飞燕,闹得是沸沸扬扬。
其实两家有意还好,可江苑这人心思难猜。
自他高中探花后,就有不少高门抛去橄榄枝,有意招他为婿,江苑则每每都是委婉拒绝。
打从几月前,赵氏和秦明玉在顺昌王府相中江苑,二人就不知给江家下了多少次帖,十次有九次都被婉拒。
明眼人都看出来江苑的意思,张氏也都准备放弃了,偏偏秦明玉这个做大伯母不肯,非执拗上了,还说江苑那人不识趣,沈家三姑娘是侯府嫡千金,嫁给他是他高攀,甚至还想着过两月年后请旨赐婚。
秦明玉委屈,不解道:“这江大学士本就要南下,有人同行算是个伴,怎叫冒昧?”
沈老太太慢慢依在隐囊上,扶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有些事你就少操点心,盼儿那丫头要是不喜欢你们也莫强求。”
……叶泠雾听到这话耳朵一抖,她来宁北侯府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从沈老太太嘴里听到“莫强求”三个字,真是怪哉,怪哉。
小暖阁里弥漫着浓浓茶香,沈盼儿冷不防被手里的热茶烫着手,来不及吃痛,却激动的乐道:“当真的?!我祖母真是这么说的?”
叶泠雾点头道:“真是,我骗你做甚。”
沈盼儿欣喜道:“那我大伯母和母亲呢,她们又说什么没?”
叶泠雾端起茶碗的手顿了顿,回忆着道:“……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不过主母的脸色挺难看的。”
“那肯定的啊,我祖母发话了,大伯母和母亲岂敢反驳嘛。”
沈盼儿笑得合不拢嘴,小片刻后,好似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渐渐消失,烦道:“可是祖母发话了,江大学士还是要与我们一同南下啊。”
叶泠雾淡淡“嗯”了一声,道:“这是自然,昨日我与宣嬷嬷去码头租赁楼船,宣嬷嬷同我说此行江大学士与其府上之人也要一起,楼船规模不可小气了。”
沈盼儿愁眉,倏然拉着叶泠雾的手道:“泠雾妹妹,我突然不想南下了,你能不能代我和祖母说一声?”
叶泠雾摇头,收回双手道:“我不说,你要是不去主母和二叔母可得生气,你要说还是自己去,祖母那边还是好商量的。”
沈盼儿不语思忖,半晌才瘪瘪嘴道:“祖母最近是挺好说话的,两个孙儿不在家,反倒是对孙女更疼爱了。说起来我还真想我二哥哥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叶泠雾没搭话,端起茶碗安静地喝了一口。
无言半晌,只听案几旁的茶壶烧得咕噜咕噜作响,沈盼儿双手撑着下巴,突兀地问道:“泠雾妹妹,你也知道我二哥哥那人一直挺倔的,怎么突然答应胜任观风使了?我一直没问,但也好奇着,你跟我说说呗?”
叶泠雾怔了怔,莞尔一笑:“你问我,我问谁去,大概是二叔母的明理明言起作用了呗。”
“才怪呢,我二哥哥才不听母亲的话。”
沈盼儿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他估摸着更听你的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没想到纨绔二少爷还有今天……啧啧啧,不过故鸢姐姐也挺好的,说不准这两人回来时,宁北侯府得大办喜宴了喽。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我自己的事还操心着呢。”沈盼儿大舒了一口气。
“你操心什么事?”叶泠雾疑惑。
沈盼儿不着痕迹的羞涩一笑,正色道:“跟你没关系,你要实在想知道的话,就得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叶泠雾不语,将自己缩进狐裘之中。
叶泠雾魂不守舍依靠在软榻上,绒秀小心翼翼的用火钳给炉子添银炭,说道:“……姑娘,这马上南下了,用不着多久咱们可就能见到许久不见的侯爷了。听说侯爷这几月在南域屡立战功,也不知咱们到余苏城时,侯爷抽不抽得开身迎接呢?”
叶泠雾闻言,回过神后轻轻嗤笑一声:“这回咱们是和主母老太太同行,侯爷作为儿子,孙儿的,自然是要迎接了。”
绒秀放下火钳,转过身道:“可奴婢听说上月南域才出大乱,咱们现在去会不会遇上生命危险?”
“这回随行武婢,侍卫有一百余人,总不会出错的,再说了你不也说侯爷屡立战功吗,宁北侯府当家主母大驾南域谁敢动啊?何况还有老太太在。”
绒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就是整理床榻,伺候叶泠雾梳洗,待夜色渐沉便放下垂帐,吹灭灯火后轻手轻脚的退出去。
惟帐内,叶泠雾缩在厚褥里,眼睛望着不远处炉子里的点点星火发呆。
这几月过得毫无知觉,又恍若隔世,盛夏到严冬过好似眨眼之间,而与沈湛发生龃龉却又感觉好似过了很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知道要南下,她心乱如麻。
只能不停安慰自己,随行那么多人在,沈湛才不会注意自己,说不准他现在也跟自己一样,早就忘记了彼此这个人了。
“唉……”
叶泠雾吐了口气,心口烦闷不顺地坐起身,穿好衣裳披好绒裘大氅,抱着被褥里绒秀给塞的汤婆子,悄悄溜出院子。
第151章 夜会
冬日夜寒且漫长,天色连连几日黯淡无光,雪雪越堆越厚却并没以前那般冷到刺骨,大抵是雪还未化。
叶泠雾顺着小径慢慢走着,雪的清香一直萦绕在鼻尖,寒风吹过,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烦躁也跟着消散大半。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慢慢悠悠中叶泠雾居然都走到了后院,回望来时路,白雪地里一串脚印,令她突然想起在岱岳镇的时候。
天气大寒,一到夜晚就下雪,宋老虽只是个小小牌翁,但从早到晚麻烦事不少,这家找鸡这家找鸭,尤其是到了冬季,偷鸡偷鸭的更不少。
天黑还不见宋老归家的话,叶泠雾就会提着伞,打起灯笼在巷子里从头走到尾的来回踱步,闲是闲,但只要见到宋老回家,这颗心啊才算定下。
想来……也快一年没回去了。
叶泠雾拢了拢身上的绒领披风。
冬夜地气潮湿,哪怕穿得穿暖和,出来时间久了,也会惹得寒意上身,她正要往回走时,却听见不远处石屏障后传来说话声。
叶泠雾生疑,这大半夜了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没事跑后院来?
这般一想,叶泠雾撩起衣裙便轻悄悄的挪过去,躲在那处石屏障后,探出脑袋凑着往里瞧,乍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山石下依偎着一高一矮,一白一粉两个身影。
——居然是裴淮和沈盼儿!
叶泠雾当即顿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
叶泠雾大吃一惊,猛的后退半步,却不想脚下一打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痛“啊了一声。
“谁?!”一记女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泠雾顾不上屁股的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回走,才走没几步,却听背后又是一记低吼。
——“泠雾妹妹!”
叶泠雾顿时停下脚步,满脸尴尬地转过身,干巴巴笑道:“三姑娘,好巧啊,你怎么也来此处赏雪呀?”
沈盼儿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脸颊也不知是不是急的,涨得通红耳朵也不例外,期期艾艾道:“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叶泠雾敛住笑容,连连摇头道:“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不小心路过的。”
“骗人!”沈盼儿道。
“我没有,真的。”叶泠雾义正言辞。反正她说得谎多了,不差这一个。
沈盼儿狐疑,迟迟道:“是吗?”
“当然了,大晚上的什么都不看清,”叶泠雾眼眸四巡不敢去与之对视,“这后院可真冷呐,我得回去了,要是感冒了可不好,三姑娘也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就要“逃”,谁知沈盼儿依旧不依不饶,拉着叶泠雾就要往北院走,说道:“也是,这么晚了泠雾妹妹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我带你回我院子吧。”
“去你院子做甚?”叶泠雾不肯走。
“当然是……”沈盼儿一噎,眼咕噜一转道,“促膝长谈,秉烛夜聊,故鸢姐姐走了之后咱们两姐妹好久都没有聊天了,走吧,走吧,去我院子里聊聊。”
“可是这么晚了,我想回去睡觉,三姑娘有话明天再说吧。”叶泠雾被拽着,地面积雪深厚湿滑,她也不能太过挣扎,只能生生被沈盼儿拖走。
到了北院絮语阁,廊上灯笼幽幽,女使也都睡下,只有迎夏还披着厚氅在廊下等候着。
院外传来动静,迎夏欣喜抬头望去,见正是沈盼儿回来后,总算大大松了一口气,可再看边上还跟着叶泠雾,急步上前道:“三姑娘,您可是回来了,泠雾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来絮语阁?”
叶泠雾讪笑,正要回答,却被沈盼儿不耐烦打断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去弄两个暖手炉来,再把我寝屋弄暖和些,今晚我要和泠雾妹妹说些闺房话。”
一边说着,沈盼儿一边拉着沈盼儿进屋。
外面冷风瑟瑟,哪是有汤婆子和大绒氅,身上早缠绕寒气,叶泠雾一跨进屋,暖气扑面而来,整个身子也都舒展开来。
沈盼儿将叶泠雾按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今晚的事,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叶泠雾诧异抬头。
“别做出这幅表情来,我可不是傻子,你说什么都没看见我就真相信了。”
沈盼儿解开锁骨前的披风扣子,将披风随意甩到一旁,落座道:“不过我虽不相信泠雾妹妹说的话,但是我相信泠雾妹妹的为人,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都告诉你,不过我告诉你之后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叶泠雾迟疑地皱了皱眉,暗想着沈盼儿什么时候转性子好说话起来了,慢慢道:“都告诉我?那……那个男人是谁?”
话音刚落,叶泠雾就被沈盼儿推倒压在软榻上,惊吓之中,只听她咋咋乎乎道:“好啊,我就知道你什么都看见了,还骗我,要不是我炸你一下可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叶泠雾挣扎道:“可是我也没看清啊。”
“还狡辩!”二人撕扭起来。
突然,门从外推开,迎夏端着热茶进来,看见软榻上的糟乱的场景,忙关上门。
“姑娘,泠雾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迎夏急色,这两人怎么还能扭打在一起。
沈盼儿本来是死死压着叶泠雾的,奈何叶泠雾的力气实在够大,争执不下,反倒累得气喘吁吁,她只好放弃歪倒一旁,说道:“算了,本小姐累了,今晚的事就先饶了你了。”
叶泠雾无力地坐起身,身上的衣裳歪歪斜斜,她将松垮在胸前的散发往后一撩,粗粗理了理衣领,没忍住斥道:“早知道三姑娘是炸我话,我才不该相信你呢。”
沈盼儿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站起身对着叶泠雾道:“少来了,我今日带你来这就是杀,人,灭,口的。”
迎夏小脸苍白起来,“三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泠雾姑娘可是……”
“你先闭嘴,”沈盼儿打断道,“我跟泠雾妹妹今晚有要事,你先回去睡觉,别打扰我们。”
迎夏委屈地撅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福身子,带上门退出去了。
待人走了,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叶泠雾坐在软榻上,悄无声息地与站在她身边的沈盼儿对峙着。
半晌,沉不住气的沈盼儿终于忍不住了,一屁股又坐回软榻,道:“烦死了,早知道今晚就不该约在后院的,省得现在我还要花时间搪塞你。”
“……什么?”叶泠雾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和那个人难不成经常私会?”
沈盼儿脸颊染上绯红:“是又怎么样?”
叶泠雾为沈盼儿的直率感到心脏一疼,无话可说,只能循着她的脑回路,问道:“看来三姑娘喜欢的那个人还挺胆大的,居然敢到侯府后院私会,后门小厮看守不得力啊,得和主母说一声换一批才好。”
沈盼儿狠狠拍了一下她的小臂,“你这丫头敢威胁我!你信不信我……我……”
“你什么?”叶泠雾道,“三姑娘没理还想强词夺理,我要是你就老实交代清楚,而不是想着‘杀人灭口’。”
沈盼儿纠结,好容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他不是别人,是……是我二哥哥的好友。裴元庆。”
最后三个字轻不可闻,却还是落进叶泠雾的耳朵中,她登时瞪圆了双眼,惊道:“是他!二公子的狐朋狗友!那个……商贾十一郎裴淮?”
“什么狐朋狗友,元庆哥哥可是大有出息了,十四岁时就已跟随父亲到处做生意,这昭国就没他没去过的地方,而今他二十有一,更是将家中产业做到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人怎能是狐朋狗友。”
“……”叶泠雾呆若木鸡。
少顷,她才道:“可他是个商人啊,三姑娘可真糊涂,宁北侯府武将之家,你父亲三品朝中大臣,母亲京城第一才女,大哥哥当朝柱国大将军,你……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一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