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静合堂出来,二房向来“不合”的两位姑娘今日倒是难得并肩而行,两人跨过大观园后,沈盼儿不假思索的领着迎夏朝外院去。
沈月儿奇怪,轻唤道:“三姐姐这些日子怎么老是去外院,你今日也是要出府吗?”
沈盼儿脚下一顿,回首道:“我想上街买点胭脂水粉,再过小半月就立秋了,我想着换些更衬秋日的粉膏。”
沈月儿狐疑,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她好像就用过这个借口,不过当时不是“立秋”而是“入秋”。
“三姐姐以前不爱打扮,如今在粉膏上却十分讲究了,听闻后天父亲会邀朝中友臣在府内吃酒,好像江大学士也在?”
沈盼儿脸色突变,道:“四妹妹提他干什么,他要来府上做客就做客,关我何事,四妹妹这么在意江大学士,难不成四妹妹喜欢他?”
说着,她眼睛一亮:“也是,四妹妹才情了得,跟江大学士应该有许多话题可聊,不如三姐姐替四妹妹做主,向母亲提一提撮合你们得了。”
沈月儿闻言不恼,回道:“三姐姐就别揶揄我了,四妹妹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后天也是姜兰姝携夫婿回门的日子。”
“你突然提他们干什么?”沈盼儿气结,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婚宴过去七天就该是回门的日子,奈何遇上国丧,姜兰姝和容钰的回门日只能延期推了近两月。
“三姐姐别生气,四妹妹只是提一提罢了,你不是还要去外面买胭脂水粉吗,四妹妹也就不多聊了。”沈月儿朝她福了福身子,朝西院长廊走去。
第145章 迟到的回门日
一晃就到了姜兰姝带着容钰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今日外院海棠斋也在设宴,都是沈崇文在朝的好友,以及家中的女眷。
沈崇文在朝中的亲友不少,楼太傅一家,顺畅王府一家,李尚书一家,还有共事的同僚,主动来攀交的,还有几个心腹,凑了四五十人的中等筵席。
沈盼儿知道这宴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近日里赵氏是越发操心她的婚事,甚至都把人请家里来了。
无处可躲,沈盼儿只能来沈老太太的静合堂。
叶泠雾见到她来,整个人震惊的差点说不出话,忙拉着她往廊上走了几步,晒然道:“三姑娘,今日也不是请安的日子,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是请安的日子我就不能来见见祖母了?”
“当然不是了,”叶泠雾不自然地笑了笑,压着嗓子说道,“只是今日兰姝姐姐也在,现在正和老太太说着话呢。”
其实她并不害怕这两人会在沈老太太面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姜兰姝在长辈面前是端庄得体的,哪怕沈盼儿说话再难听,她也能保持微笑,但凡是也有例外。
都说孕期的妇人情绪不稳,万一这两人没忍住呢,该防还是的防。
思及此,叶泠雾又去观沈盼儿的神色,却见她面不改色,反应亦是平平:“那又怎样,她来了我就不能来?我还偏要进去。”
沈盼儿哼了一声往正屋走,越过屏风,正好看见姜兰姝低下头抚摸肚子的场景,她披着件浅粉锦袍,清丽妩媚,温柔极了。
只可惜脸上却满是幽怨。
“你要多注意休息,方大娘子作为你的婆婆,让你这儿媳早上站规矩是理所应当,我老婆子是管不着的。”
沈老太太慢慢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又低语一句:“自己选的路,休要多抱怨。”
“……老太太说的是。”
姜兰姝勉强勾了勾嘴角,转而见沈盼儿大步走进来,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三姑娘来了,请三姑娘安。”
沈盼儿昂着下巴,打量她道:“兰姝姐姐也太客气了,你都成容家大娘子了,怎还向我施礼。对了,容钰怎么没跟你一起啊?我瞧今日容家来的马车极宽大,想来不应该只有你一人归宁才是。”
姜兰姝脸色一滞,莞尔不语。
他还能去哪,当然是去找沈辞了,简直没个规矩,还连累的自己被沈老太太一顿数落。
“好了,有话坐着说吧,站着也不嫌累。”沈老太太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好一会才打断。
没一会,叶泠雾端着茶盘上来了,后头跟着绒秀和探春,二人手里也没闲着,端了好些刚出锅的茶果子。
叶泠雾笑道:“前些日宣嬷嬷教我做新的茶果子,今日正好是兰姝姐姐回门,我就想着做给大家尝尝。”
“……恰好三姑娘也来了,我这茶果子才做的还真真是时候。”叶泠雾见沈盼儿刮了一眼她,连忙又补充一句,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
沈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拨动茶碗盖,不紧不慢出声道:“盼儿,我记得你父亲不是在海棠斋设宴了吗,你不在海棠斋怎么反而跑我这来了?”
沈盼儿后背顿僵,干笑道:“祖母,孙女这不好些日子不见您吗,就想来陪着您说说话。”
“少来,明明前两日请安才见过,”沈老太太哼了声,“你啊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没说过几句话,沈老太太就让宣嬷嬷扶着去小佛堂,留着几个姑娘在正屋里说话。
姜兰姝捧着茶碗,目光缓缓四顾,叹道:“几月不在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不知我的那间寝屋现在是否住着别人,我走后院子里怕是空落落的。”
叶泠雾听她语气像是要缅怀一番,犹豫着没接话,谁知探春说道:“没想到兰姝姑娘还是念旧的,只是自你搬走后,老太太就叫人把你的寝屋搬空了,现在啊是北院调来的一等女使喜鹊住着。”
屋内安静了一瞬,小女使们齐齐捂嘴偷笑,沈盼儿则毫不避讳,直接笑出声。
姜兰姝尴尬,定定的看了眼探春,绷着笑容道:“是吗,那可是麻烦探春了,我的东西挺多的,想来还挺难搬的吧?”
探春捂嘴轻笑,撇撇嘴角道:“兰姝姑娘的客气也是应该的,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走了这院子总是要来新人的,早收拾出来也好些。”
姜兰姝浑身顿了顿,端起茶碗浅抿了一口,莞尔道:“是啊,这院子总是要来新人的,我的那间寝屋空着也不好。”
话音刚落,二房院里的一等女使芙妘,领着几个小女使来找人了。
赵氏很聪明,让芙妘将静合堂里的姑娘一道都请去海棠斋,这下肯定不免惊动沈老太太。
只可惜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安静诵经,压根儿不管,沈盼儿就用了耍赖的招,死活不跟芙妘走。
母女对峙,其他人也不好明晃晃的站队,就在众人觉着为难时,还是姜兰姝站出来,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能担事,动了两下嘴皮子,就将几个姑娘们约着朝海棠斋去。
沈盼儿就是再找理由也不行。
海棠斋,不管男女满室都是素色衣裳,虽然国丧期已过大半,但官位越显的人家越是谨慎,眼看着都立秋了,身上的衣裳还是不如以往那般的各色各样。
几个姑娘笑着过去,端正的给众人见礼问候。
姜兰姝一眼就见着正和沈辞吃着酒的容钰,脸色不着痕迹地垮了一瞬。
除了沈盼儿外,其他姑娘就由女使领着去少女席了。
说起来叶泠雾还有些不习惯,以前去少女席姜兰姝总在,这次她却去了妇女席,与席上的大娘子们谈笑热闹。
日子过得可真快。
走进偏厅,满室素衣的姑娘错眼望来。
叶泠雾朝众人福了福身子,程故鸢见着人来,笑容满面的上前挽起叶泠雾的手,拉着她入座。
今日估计是叶泠雾来京城后这么多宴席里,最平和宁静一次,少女们吃着喝着,谈笑风生,没说任何不痛快的话。
席上,也不知谁问了一句柳飞燕与付国公的家的婚事,一下就闹开了,叶泠雾寻声看去,只见柳飞燕点头称是,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
叶泠雾捧着一碗热汤,微微出神。
来京城一年不到,认识的姑娘里许多都有了归宿。
初到京城时她就听闻过柳飞燕和小公爷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甚好,从小就订下婚约,奈何柳飞燕只喜欢沈湛,婚约作废,不想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姻缘当真是妙不可言。
叶泠雾正神游天外不知多久,程故鸢忽然凑近她身侧,说道:“泠雾妹妹,陛下挑选观风使的事你可知?”
又是观风使,叶泠雾蹙眉道:“只是听说过,这事好像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故鸢姐姐要是问我别的就不知了。”
程故鸢若有所思地抿抿唇,道:“我不瞒泠雾妹妹,父亲那日跟我说陛下有意璟延胜任观风使,我就想着和他一起,我都已让父亲向陛下荐书了,可谁知我又听盼儿妹妹说璟延他又不想去?”
叶泠雾闻言僵直了背,话想也没想就从口中脱出:“你父亲同意你陪二公子游历昭国?这对姑娘家来说可不是好差事。”
程故鸢笑道:“无所谓吧,反正我早就计划着离家远行的事了,家里待腻了总得出去转转不是。”
叶泠雾恍恍惚惚,垂眸看着手里的热汤,没搭话。
很快到了霜降,赵氏领着沈家小辈与程家去城郊游玩。
赵氏备下的木轺车轻便,驷马高门,顶上只有一把打伞,底下就是只容两人乘坐的软凳,视野开阔,很适合出行游玩。
二房夫妇乘坐一辆,沈辞自己乘坐一辆,沈盼儿和程故鸢乘坐一辆,叶泠雾就只有随沈月儿一起了。
这些日子,沈崇文和沈辞这对父子一直暗暗怄气,自观风使这事后就不见二人说句话,是以,赵氏才组织了这次秋日游玩,主要还是想缓和父子二人的关系。
说来也是奇怪,沈崇文对待女儿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叶泠雾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他也是好言好语,唯独对儿子时时刻刻板着脸,一言不合就罚,犯了错就是骂。
不是父子,简直是仇家。
叶泠雾一手拉马缰,一手持竹鞭,轻轻巧巧的驾车缓行,美目四顾,秋收季节,触目所及俱是乡人农妇忙忙碌碌的声影。
边上的沈月儿也拿出笛子——笛声宛如空谷和风,秋风绵绵,饱含着柔缓温存的情意,令听者不禁微微而笑,仿佛置身于稻田之中。
沈辞最是坐不住,一路上就听沈崇文说教谩骂,明明不在一辆车上,也能听见他的声音,沈辞趁路过城郊马厩,索性找来一匹马,扬长而去。
程故鸢紧跟着也找来一匹马,直接追了上去。
两个红衣身影在田间赛马,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赵氏本还想着说教沈辞,结果见他和程故鸢“相处”的如此融洽,乐得简直合不拢嘴。
翻过山坡,却见山顶上建有一座高大宽阔的亭子,檐顶铸有青铜麒麟,其下六棱八柱,伸展的延伸开来。
亭子里早等候着不少女使,石桌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点心,桌边烧好了需要做茶的热水。
亭外拴着两匹红色骏马,站着两个红衣身影,红衣少年懒洋洋地依靠在石柱上,红衣少女倒是活泼,遥遥看去一直在同少年说着话,只是少年没怎么搭理。
叶泠雾下了木轺车,双腿顿时如灌铅一般。
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会骑马,可她不能陪着沈辞赛马,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要做“安安静静”的那一个。
亭子宽大,三侧都是山,一侧临着潺潺小溪,风景优美,尤其是在初秋,山高处看黄叶在风中飘落,山低处就是片片金色落叶。
叶泠雾随众人落座,席间就听程故鸢各种讨好赵氏,她性格活泼,逗得众人直笑,就连叶泠雾也不禁被她的豪爽而忍俊不禁。
相处久了,叶泠雾面对程故鸢时,心里就越是压抑,大约是羡慕吧。
她时常会在想,如果没有柳玉萍,她不曾被丢到清泉寺,宋雲也还在世,和叶槐晟谈不上恩爱却相敬如宾,那今时今日的她会是什么模样。
约莫……会和程故鸢一样。
有恩爱且相敬如宾的父母,笑容明媚,做事大方,自由自在,无所畏惧,骑马射箭皆在行,喜欢的儿郎就去追,从不胆怯。
叶泠雾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程故鸢,程故鸢活得就好像另一个自己,是她做梦都想的。
此时,天边毫无征兆的下起了小雨。本想着等雨停后离开的众人,没想到这雨势越下越大,大有不停之势。
幸好木轺车是有顶的,且这处小亭距离悠然别居不远。
二房夫妇就商议着先去悠然别居躲雨。
木轺车晃晃悠悠抵达悠然别居。
雨天泥地湿滑,叶泠雾刚准备踩着马凳下车,谁知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人直接摔了下去,只听脚踝“坷”的一声闷响。
众人回头,就见叶泠雾一脸痛色的瘫坐在地。
“姑娘!”绒秀惊呼。
“泠雾妹妹!”沈盼儿连忙上前,伸出手道,“你没事吧,快些起来。”
叶泠雾握着左脚踝,弱弱道:“扭伤脚了。”
沈崇文道:“哎呀这也太不小心了,还不快来两个女使扶泠丫头起来。”
两名女使就要上前,赵氏眉头紧蹙,着急道:“这骨头伤着了怕是不能走路,让武婢背着吧。”
夫妇仅仅简单争执了两句,沈辞却是忍不住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直接俯下身子握着女孩的足踝。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的厚脸皮也不够看,一边缩起那只脚,一边注意着周围人的脸色,“……二公子不必这么…啊……”
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就被沈辞打横抱起往宅邸里去,留下懵然的二房夫妇,一脸吃瓜的沈月儿,神色纠结的沈盼儿,满脸凝重的程故鸢。以及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去的绒秀。
沈辞将人抱到外院厅堂,立马吩咐女使去拿伤药来,紧接着他又抬起叶泠雾受伤的那只脚,刚要脱鞋,却听少女惊道:“沈璟延!”
沈辞手上一顿,抬头道:“叫我干什么?”
叶泠雾脸色憋红,忿忿道:“……你放开我的脚。”
“我说你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脚都扭伤成什么样了,我看看还不成了。”说着,沈辞直接就把裙摆往上掀了掀,露出肿的像萝卜一般的脚踝。
“……叶泠雾,我说你眼睛长天上去,怎么还能从马车上摔下来?”沈辞本想安慰,可话到嘴边却成了责备。
叶泠雾脸颊通红,埋头不语。
与此同时,其他人相继进屋,话倒是没听着,就见沈辞一脸担忧的蹲在叶泠雾身前,手里还握着她受伤的那只脚,裙摆还是微微掀开的。
众人冷不妨见到这般情形,齐齐吸了口气。
静滞片刻,沈崇文率先反应过来,温怒道:“竖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辞瘪瘪嘴没说话,将叶泠雾裙摆又放下来,慢慢松开她的脚。
赵氏脸色也不好看,瞄了眼身后说说笑笑朝这边来的几个姑娘,才道:“男子避嫌,”她又看着身侧的武婢,“你去将姑娘背到潇湘馆的偏屋去。”
“是。”武婢道。
夜晚来临。
“夫人,今晚你脸色不太好,谁惹你生气了?”沈崇文换过便服,给歪在隐囊上的赵氏端来一盆洗脚水。
赵氏披着一件豆绿掐丝云锦褙子,沉着脸不发一。
沈崇文自己都还一肚子气,却依旧小心翼翼讨好道:“秋日最适合泡脚了,为夫还特地吩咐人放了许多姜片,夫人试一试。”
说着就要去脱赵氏的鞋。
赵氏嗔了他一眼,躲道:“不必了,你这做父亲除了关心女儿,就从不在乎自己的儿子。你看没看到今天璟延对泠丫头有多关心,那紧张的模样,你见过他对谁这般体贴过?家里又不是没女使,没大人了,哪需要他一个男儿嘘寒问暖。”
沈崇文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道:“这不挺好的,泠丫头温柔文静,我说夫人……夫人,你要去哪?”
没等他话说完,赵氏起身就往外走,一面道:“你是什么都不懂,我去看看泠丫头伤势,你别跟着了。”
说着便出了屋。
今晚只是暂住,女使只收拾出来潇湘馆一个院子,各自寝屋隔的不远,赵氏沿着回廊几处转折,径直走入叶泠雾的茉莉别院。
里屋四周窗户紧闭,萦绕着一股刺鼻的药膏味,淹过了幽幽的茉莉花香。
此时,绒秀和两名小女使刚给叶泠雾洗漱完。
赵氏一进屋便屏退了众人,绒秀和小女使陆陆续续出屋,走在最后的于妈妈出去时,还将房门带上。
叶泠雾见此阵仗,定不一般。
她双臂虚抬浅作了个揖,道:“二叔母,您今晚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赵氏款款上前落座在叶泠雾身侧,转而又低下头看了看她脚踝上的伤,蹙眉道:“你这伤啊没个小半月怕是好不了,都怪二叔母,若是早知今日会下雨,便就不出门了。”
叶泠雾沉默,忽而一笑:“那可不行,若是不出门了也见不着今日的美景了。”
“你这孩子。”赵氏被逗乐,起身又替她去将四面窗户关上,“这都立秋了,夜晚风凉,屋里透过气后就得关严实,莫染了风寒才好。”
“多谢二叔母。”
赵氏关好窗户,回头见她撑着身子一直凝视着自己,抿嘴道:“泠丫头来京城也快一年了,瞧着比刚来时确实长变了不少,你都及笄了,老太太可有给你相看人家?”
叶泠雾道:“尚未呢,老太太觉着我还小,说再等两年也不迟。”
赵氏点了点头,莞尔道:“是啊,你是还小。”
默了片刻,她又问道:“泠丫头,二叔母想和你说些话,我今日看着璟延很是在乎你,二叔母就想问问,你喜欢璟延吗?”
叶泠雾慢慢抬起头,看着赵氏道:“二叔母,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赵氏神色为难,说道:“作为母亲,我看得出璟延在乎你,你想必也在乎璟延吧。二叔母不想说些婚事该门当户对的话,只想作为一个长辈告诉你,你与璟延不合适。”
“他性子虽乖张,但心地纯良,作为宁北侯府二公子,既生瑜何生亮,我知道他的纨绔任性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他需要的是一个能陪着他并肩而行的姑娘,他现在对你的热情,你觉着他真的懂爱吗?”
叶泠雾沉默。
她知道沈辞喜欢她,可他的喜欢是每个少年年少时的懵懂,不知爱意从何起,也不知如何去追逐。
就像一把伞,他会因为难以抉择,选择退出;一块饼,他会因为旁人想要,就分成两半;一匹马,他会在乎程家是独女,而选择先送程故鸢回家。
沈辞的喜欢或许炽热,却不是偏爱。
叶泠雾闷了半晌,说道:“二叔母说的泠雾明白。”
“其实这些话二叔母不应该先同你说的,你也知道这些日子璟延与他父亲在闹别扭,原因就是陛下想在官员家中挑选观风使,若换作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便同意,可这几日却怎么说也不肯。”赵氏叹了一口气,剩下想说的话没再说。
无言静默半晌,赵氏又轻声道:“璟延放弃观风使,你可知道他曾经最想要的便是游历天下。”
“知道。”叶泠雾轻声叹。在犯月他说过。
“那……泠丫头可以告诉二叔母,你喜欢璟延吗?”
叶泠雾怔了一下,缓缓垂下眼眸。
若是没有做那个梦,也没有母亲和沈老太爷的故事,她或许早就顺遂心意,努力回应沈辞的爱意,奈何这些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让她不敢轻易谈爱。
久而久之,所谓的“爱”就变成了“名分”。
喜不喜欢不重要,和谁在一起也不重要,她的爱情观不知从何起变得畸形,变得让令人鄙夷,变得让她自己也猜不透。
叶泠雾无法判定她喜不喜欢沈辞,遂说道:“可是二叔母,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要两情缱绻,若能在他得意时规劝,在他失意时鼓励,两个人相互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样不也能长久吗?”
赵氏柔声道:“是啊,天下夫妻不外如是。可当一个人为了心中的爱放弃许多,而回应他的却只是作为一个妻子的本分,你觉着这样公平吗?况且不说公平,这夫妻之间更重要的应该是适合才对。”
叶泠雾不语。
她知道,一个人认知里决定的事三言两语是无法改变的,赵氏觉着她和沈辞不合适,除了家世之外,不外乎她觉着自己不能陪沈辞并肩而行罢了。
而程故鸢家世显赫,又是武将之后,叶泠雾从不觉着自己的出身是累赘,可真到了现实面前,她的想法又显得苍白。
说实话,她确实觉着自己自愧不如。程故鸢炙热的像个太阳,每每望向沈辞的目光都是明媚的欣喜。
若他们执手偕老,倒还真不错。
夜色渐沉,赵氏又说过一会儿话后就走了。
叶泠雾恹恹的躺在床头,任由绒秀给她添床被褥,说道:“姑娘这几日不能下床,方才赵大娘子就吩咐了要在悠然别居多住几日。姑娘啊安心养伤,明早奴婢再给你熬骨头汤来喝。”
“谢谢绒秀姐姐。”
“姑娘何须客气。”
绒秀整理好床榻,见叶泠雾还是无精打采的,遂问道:“姑娘,你心情不好?”
“……绒秀姐姐喜欢过人吗?”叶泠雾的声音好似远方飘来,轻不可闻。
绒秀愣了一下,语中羞涩:“姑娘这话,奴婢都不知如何回答了。”
叶泠雾登时坐起身,道:“绒秀姐姐有喜欢的人?我怎么都不知道,是谁啊?我可认识?”
绒秀抿抿唇,回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文家表哥,去年时已经来奴婢家下聘了。”
“去年就下聘了?”叶泠雾诧异道,“那你们怎么还没有成亲呢?”
绒秀叹了口气,回道:“在京城讨生活这成亲那是容易的,文哥哥说等他攒够银子修葺新房,再成婚也不迟。而我也攒着钱呢,毕竟吃穿用度都需要钱,奴婢也不想他一个人负担着,二个人一起总归是有盼头些。”
叶泠雾心里沉了一半,表面勉强笑道:“那可太好了,等绒秀姐姐成亲那日,我定要封一个大大的红包。”
次日清晨,雨后林子里多了好些蘑菇,几个姑娘相约着一道去林间采摘,午膳时做一盅菌菇汤暖胃。
临近晌午,叶泠雾才被绒秀伺候着起身梳洗,忽听屋外庭院一阵重重的脚步声,门外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表妹妹脚上的伤可好些了?”
叶泠雾闻声怔了怔,朝绒秀使了个眼色,绒秀会意,立刻就去开门了,一袭暗红色劲装的少年大步踏了进来。
看他模样,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沈辞见软榻上的女孩脸色恹恹,弱不禁风的骨架撑着宽大的素色睡袍,甚是伶仃可怜,蹙眉道:“你这脸色可真难看,昨日给你的药膏可有好好涂抹?”
叶泠雾没答,昨夜赵氏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此刻见着沈辞,当真有些心累。
绒秀见她不语,回应道:“二公子吩咐的,奴婢都记着呢,那药膏半夜奴婢还给姑娘又涂抹了一遍,今早看着确实比起昨个儿消肿了不少呢。”
“那就好。”
绒秀闻言抿嘴一笑,目光再两人之间转了转,找了理由就先退出屋子了。
叶泠雾神色不自然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葱绿色褂子,道:“昨日二叔母来找我。”
沈辞落座,看看自己跟前小几上的空茶碗,自己拎过茶壶泻了一杯热茶,又道:“找你做甚?不会是跟你聊了观风使的事吧,让你劝我?”
叶泠雾默了半天,道:“我可不知如何劝人,只是想问问二公子,你为何不去?”
沈湛道:“我为何要去?”
“……我记得在犯月时,二公子的心愿是游历天下,我还记得在桉镇时,二公子问我你要是为了一方父母官,会不会是个好官,其实你也很想为朝廷效力,观风使不是很好的机会?”
叶泠雾见沈辞沉着脸不发一,揶揄道:“二公子不愿去,莫不是嫌弃观风使没有官品,连芝麻绿豆小官也不是?”
沈辞撇了一下嘴角,嗤道:“还真就是了,怎么,接下来你想如何劝我?”
德行……
叶泠雾吐了口气,正色道:“你该去的。”
“……你这么想我去,那你可知道这一去没个一年两年不可能回来,舍得?”沈辞单扬了一下眉毛。
“有何舍不得,二公子喜欢什么就去追逐什么,不需在意我。”
沈辞闻言漠然。
案几上有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几朵快要凋零的花,叶泠雾目光落在那几朵花上,幽幽道:“二公子不必为了我放弃陛下给的大好机会。”
她抬眸淡淡凝视着沈辞,眸光黯淡,“及笄时,二公子询问过我对你的心意,那时我不敢回应,现在我想清楚了,二公子的喜欢,泠雾承受不住,二公子找个贤惠善良的相伴一生最好。”
沈湛眼眸沉静又带着一丝诧异,默了少顷道:“叶泠雾,我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二叔母没说什么,这些话其实我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叶泠雾缓缓低下头。她早就该发现,她心是一座深渊,万丈之底她独自一人。
“既然知道早该跟我说清楚,那你为何现在才说?”沈辞又道,“你是不是觉着我为你放弃了观风使,会让你心里愧疚?那我可告诉你,我不去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叶泠雾自嘲一笑,道:“我可不会愧疚,我这个人自私自利惯了,怎么会愧疚,我最多是良心发现,不想耽误你罢了。”
“我不怕你耽误。”沈辞目光灼灼地看着叶泠雾,“你也用不着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来气我。”
叶泠雾无力一笑:“我不是气你,这些话我都是认真说的,你做不做观风使与我无关,我只是不想你后悔今日的决定,若这个决定有万分之一的原因是我,那我都会为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