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见后不仅唏嘘侯府当家主母还真是难做,自己都是没从伤心事里走出来,就要处理那么多伤脑筋的麻烦事。
这要是换了她,肯定是想也不敢想的。
第137章 入局,巳时三刻
连着四日哀悼,每到巳时三刻陛下才会领着皇子退出泰安殿,先去一趟乾风殿。
晃晃就到哀悼第五日。
第五日哀悼有讲究,早上照旧以往那般下跪默哀,午后则是要守着国安寺法师焚烧这几日颂的经书,晚上会在离泰安殿不远的凤聿宫设素宴,款待这几日尽心竭力的大臣以及大臣家属,名门贵族。
未到晌午,宫娥都忙碌起来,不少御厨那边当差的宫娥在泰安殿和凤聿殿之间的宫道上穿梭,虽是素宴但也不能小觑,毕竟席上的皆是当朝权贵。
叶泠雾扶着沈老太太去乾雨殿用药,待快到巳时三刻,找了个借口先出乾雨殿。
乾雨殿距离乾风殿隔着一条长廊和露台,这两座小殿背靠着背,底下庭院种满了梧桐和梅花,是冬季赏雪时的妙处。
叶泠雾前脚踏出乾雨殿,不出所料的,六公主后脚就按耐不住地带着两名宫娥跟来了。
她迅速踏上去乾风殿的长廊,不停歇的往露台去,四周静谧,只有两三个宫娥在底下庭院里穿梭,六公主见周围无人,立马示意身侧的两名宫娥动手。
今日没带武婢实在是意料之外,这几日叶泠雾一直跟在沈老太太身侧,小心谨慎到极致,六公主就是想动手也没机会,是以,这才没带武婢随行。
这两名宫娥不比武婢行事粗鲁,动作利落,只是将走在前面的叶泠雾拦了下来,并没有上手。
“你这死丫头总算是落在本宫手里了。”
叶泠雾闻声回头,就见六公主昂着下巴,端着身姿不紧不慢的朝她走来。
“早在马场本宫就说过,要你这死丫头有多远滚多远,下回再见本宫绝不放过,今日你总算是撞上了,也正好,本宫方才在泰安殿受了气,就拿你来撒撒气吧。”六公主说完单挑了一下眉毛,语气甚是傲慢。
叶泠雾眯起眼睛。
这两名干巴巴的宫娥对她来说也构不成威胁,她从小跟着宋老长大,力气大,也会些傍身的功夫,武婢打不过,宫娥还是能轻松拿捏的。
其实她也并不意外六公主会找茬,这几日六公主每每见着她就是一脸恨,而她也没少了眼神挑衅,依照六公主的脾气,能咽下这口气才怪。
说起来,这个六公主当真不如柳飞燕,几个眼神就能挑拨到了跳脚,甚至还亲自动手,连假手于人都不屑。
叶泠雾面上怯怯:“六公主执意要教训我,难道就是因为沈小侯爷?”
“嘁,当然不止,”六公主悠悠冷哼一声,“谁叫本宫看你不顺眼,乡下来的粗鄙之人也配踏进皇宫,简直是玷污了玄武大门,本宫今日料理了你,也算给皇宫清理了一只老鼠。”
两名宫娥闻言窃笑。
叶泠雾浑身发冷,心里掐着时间,添一把火道:“六公主觉着我粗鄙,可有想过先帝也是从犯月边境发迹的?”
六公主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悻悻道:“放肆!你也配和先帝比,你这贱人养在宁北侯府还真是养出性子了,本宫现在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教教你何为尊卑。动手!”
叶泠雾本就靠近露台栏杆,两名宫娥上前一按,直接就将她的后背抵在了栏杆上。
栏杆有一米三左右,距离地面有三米之高,叶泠雾半个身子都在外面,外人看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人直接推下去。
不死也得摔个半残。
六公主挑了挑眉,露出笑意:“看看你那脆弱模样,其实想让本宫放过你也简单,”她的白色衣摆下缓缓露出一只素绣鞋,“本宫的鞋子脏了,你给本宫舔干净,本宫满意了就放了你,否则,本宫就让她们两个把你推下去,贱人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丢去乱葬岗,喂野狗也算行善。”
叶泠雾低眸凝视着那只绣鞋,又抬眸看着六公主。
天家之女,视人命如草芥,毫无半分怜悯之心,这样心如蛇蝎的人,却受着百姓供奉,从小锦衣玉食,见惯金银珠宝,在她眼里,底层供奉着她的人却是“老鼠”。
着实讽刺。
叶泠雾心中一冷,心里盘算着时辰已差不多,最后警告:“太后国丧,六公主弄出一条人命,也不怕引火烧身?”
“本宫会怕?”六公主傲视着她,“皇宫大内本宫要谁生就生,要谁死就死,区区一条贱命,就算让父皇知道了也不过是轻斥几句,难不成还会重罚本宫?”
叶泠雾沉下脸色,面上不再怯然,说道:“天子之女草菅人命,天子漠视不管,原来圣明的陛下在六公主嘴里是如此不堪的。”最后一句语气渐轻,带着可察觉的冷漠与鄙夷。
六公主一噎,忿忿道:“胡说八道!敢曲解本宫的意思,你们两个贱婢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本宫推下去!”
两个宫娥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不从,只能按着叶泠雾的肩膀将人往后推。
宫娥长年累月伺候贵人,力气还是不小,但与叶泠雾比起来却是不足,她顺着这两宫娥的力,故意“啊”了一声将身子往后仰去,双手反手拉住两名宫娥的手腕。
三人就这么在栏杆上拉扯起来。
六公主见宫娥半晌也没将人推下去,急得一跺脚,怒道:“废物,本宫养你们有何用,用全力推!不然回去有你们好看的!”
宫娥闻声颤了颤,心里害怕六公主惩治奴婢的手段,手上只能更用力的将叶泠雾往栏杆外推。
这边推推囔囔,那边却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仿佛有许多人往这边走来。
六公主浑身一滞,听见皇帝低沉的声音——“挽舟能在今日赶回来实在意外,你在南域所办之事可还顺利?”
“一切都顺利,孙家在逃母女都已落网,待留守南域的秦校尉盘问出细节,会上书回京的。”是沈湛的声音。
六公主慌了,压着嗓子吼道:“蠢货,还不快松开,没听见父皇来了吗?”
两名宫娥吓怕了,她们哪是不想松手,奈何叶泠雾死死扣着她们的手腕,叫她们想撤都不能撤。
六公主眼瞧着事要败露,刚要躲走,说时迟那时快,皇帝一行人却正从拐角走来。以众人的视角看去,六公主将露台的“盛况”遮挡完全。
太子见六公主站在露台上,温声询问道:“六妹站在那做甚?”
六公主浑身一颤,转过身看着廊上众人,屈膝道:“弘菱拜见父皇,太子哥哥,五皇兄,小侯爷。”
她这一屈,瞬间暴露了露台上的拉扯。
廊上众人冷不妨倒吸了口凉气。
两个宫娥“用力推攘”着快衣裳不整的白袍少女,少女半个身子都在栏杆外,岌岌可危,可说命悬一线。
叶泠雾腰背紧紧压在栏杆上,疼得堪堪半睁着一只眼,从她眼里看去模糊昏花,可哪怕廊上一张脸都看不清,哪怕六公主没有见礼,她也知道廊上有何人在。
——巳时三刻,刚刚好。
这一刻仿佛静止。
皇帝被众人簇拥,皱眉凝视着露台上的局势,沈湛站在其右侧,神色紧张冷漠,眼眸里却多了几分温怒;右侧的太子和其他皇子见此场景,面色大惊。
“这是在干什么?”皇帝眯着慧眼,语气平平,打破了恍若静止的画面。
两名宫娥倏然“挣脱”叶泠雾钳制着的手腕,连衣裳都未整理一下,就匆匆下跪拜以磕头之礼,身体抖若筛糠。
叶泠雾的身体从栏杆上脱力,缓缓颓坐在地上,埋着头的兀自抹泪,表面上看似可怜兮兮,此刻脑子里却只顾着下一步该如何“治罪”。
面对皇帝的晦暗不明,六公主一背冷汗,张了张嘴巴,嗓音还未出来,却见沈湛顶着众人目光已朝自己走来。
换做平时,六公主肯定要羞涩一番,可面对沈湛此刻渐渐凝重冷峻脸,六公主吓得连反应都忘记了,刚要出声再唤他名字,却见沈湛已越过她朝那瘫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去。
彼时的叶泠雾还沉浸在自己的“戏”中,颔首低泣,甚至还暗叹演技退步,眼眶里的泪珠居然怎么也掉不下来。
就在她想用力眨眼时,周围突然暗下。
叶泠雾怔了怔,慢慢抬头一看。
——杏目圆瞪,呼吸骤停!
近两月不见的沈湛突然出现,身上自然迸发凌人威势,高大的身形宛如大山般压下来,明明是三伏天晌午,却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
沈湛眸色黯淡,居高临下地看着叶泠雾,并没有出手拉她,反倒转身看着皇帝朝:“陛下,国丧期间,六公主与其宫婢竟敢在泰安殿范围内行杀人之事,此举,是否不尊贤德太后?”
闻言,皇帝脸色蓦的沉了下来,深不可测的黑眸里没有一丝起伏,本是单手负在身后突然改成了双手,目光轻幽幽地盯着六公主,不发一。
天子不怒自威,一句话没说却将六公主吓得六神无主。
她立刻上前下跪,抬臂拜至以额触地,酝酿半晌,却毫无狡辩之力的回道:“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儿臣不过是同这位妹妹开个玩笑罢了,并不想置她于死地的,都是那两宫娥手上无轻重,将人推在栏杆上的。”
皇宫之内,谁还不清楚六公主脾气,哪怕是不爱八卦的几个皇子,都对六公主那些个骄纵事迹有所耳闻。
是以,五皇子和七皇子见此,并未出声维护,倒是太子说道:“父皇,六妹是懂事的,上回您寿宴上还亲手绣了一副字给您,这回想来是误会吧。”
“是啊父皇,”六公主连声应和,“都是误会,都是那姑娘先挑衅儿臣的,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警告一下她,并不是真想推她下露台的,还望父皇明鉴啊。”
皇帝目光朝露台看去,却见沈湛将地上的白袍姑娘挡的严严实实,眯起眼揣测,勾着嘴角淡哼了一声,道:“她做了何事挑衅,让你不得不在国丧期间,开这种玩笑?”
六公主噎住,弱弱道:“这几日她……她眼神不尊,见着儿臣言语有失。”
“好一个眼神不尊,言语有失,六姐当真是气度不凡,竟能忍了几日才出手教训,叫人佩服。”七皇子插话。他的母妃向来讨厌慎美人,有机会踩上一脚,何乐而不为。
六公主刮了一眼七皇子。
皇帝眉头微蹙了一下,望着露台道:“朕瞧着挽舟与这姑娘认识?不如让她亲自回话?”
沈湛不语,侧首去看地上的少女,沉声道:“陛下让你回话,还不上御前。”
叶泠雾愣了一瞬,这语气怎么听着很不友好,甚至还有一丝怒气?
她没多想,起身上前下跪,没来得及学六公主那般磕头,却听皇帝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家姑娘?”
“……回陛下话,臣女名叫叶泠雾,渝州商贾叶家之女,是半年前进京养在宁北侯府沈老太太院中的。”
皇帝挑了一下眉,看了眼浑身散发着冷气的沈湛,又低头瞧了瞧叶泠雾,意味深长地笑道:“原来是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怪不得挽舟认识呢。方才弘菱说你眼神不尊,言语有失,可有此事?”
“回陛下,是有此事。”叶泠雾诺诺道。
六公主没想到她会直接承认,内心喜道:“父皇,她都亲口承认了,儿臣真的只是想教训一下她,并不想推她……”
“可这也是六公主先对臣女动手,”叶泠雾顶着众人的眼神,深吸了一口气道,“上回马球场,六公主带着六名武婢欺压臣女,臣女的女使因此受伤,陛下不妨问问六公主可有此事?”
六公主浑身一震,当即就要狡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要是让众人知道她是因为沈湛才的动手,这公主的脸面真就丢尽了。
就在她无话可说之时,却听拐角传来凌乱匆匆的脚步声,人还未到一记女声就已先飘来。
——“陛下,弘菱年纪尚幼做错了事,还请您从轻处置。”
众人寻声回头,就见白衣素妆的慎美人领着几名宫娥从长廊拐角走来,步伐虽急却稳重,连头上的步摇也未动一下。
“你怎么来了?”皇帝隐有不悦。
慎美人站到六公主身侧,抬臂作揖道:“陛下,臣妾教女不严,竟叫弘菱顽劣到敢在太后国丧期间与人起争执。”
“不是与人起争执,是单方面欺压,谁与人其挣扎是被人压在栏杆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七皇子低声嘀咕一句。
慎美人蹙眉,怯声道:“陛下,弘菱年幼,不知轻重,臣妾自会带她回宫严加管教的。”
“年幼?慎美人不会以为一句‘年幼’,就让陛下饶恕六公主在国丧期间犯事?”一直沉默不作声的沈湛终于说话。
太子和两个皇子面面相觑,好似奇怪沈湛会出声庇护一个姑娘。皇帝眸色沉沉,不明意味地凝视着沈湛和叶泠雾,猜不出其想法。六公主浑身颤抖,此刻心里狠极了叶泠雾,也伤心沈湛会为她说话。
气氛微妙,慎美人提起裙摆款款下跪,抬臂双手交至额前,说道:“陛下,弘菱今日是闹了事,可您看在她有心疾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母妃……”六公主挤出两行眼泪。
皇帝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思量道:“弘菱禁足锦禾宫思过三月,慎美人教女不严,一同思过。至于那两个宫娥,罚俸禄一年。”
“父皇……”六公主哀声,显然不满。
太子担怕她多说多错,立即吩咐道:“还不快把六公主押回锦禾宫,好好看管。”
第139章 局破,关心则乱
廊上围堵着,皇帝忌讳六公主在国丧闹事的消息传开,遂叫来两名宫娥将叶泠雾带回乾雨殿。
回去的路并不长,叶泠雾魂不守舍地跟在宫娥后面,想着方才悄无声息回京进宫的沈湛,想着他看见自己时眼神里那不明意味的沉黯。
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正沉思着,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泠雾还未反应过来,手臂就被人紧紧扣着,硬拽着往回拖。
叶泠雾脚下一转,差点打滑绊倒,跌跌撞撞地提起裙摆,强迫着跟上那犹如离弦之箭的背影。
两名宫娥傻了,呆站在地上任由叶泠雾被带走,也不知作点反应。
叶泠雾仰着脖子看着走在前面的男人,扣着她的大手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步伐稳健却又急促,她几番透着挣扎无果,伢然道:“侯……侯爷,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拉我去哪?”
转过几弯宫廊,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宫室。
也不知是何地方,反正是四下无人,沈湛拉着叶泠雾进入宫室,一手将推开一半的门关上,一手将叶泠雾轻按在了门上。
沈湛目光森森地看着叶泠雾,也不说话。
叶泠雾被看得心虚,心头涌起一股害怕,捂住隐隐作痛的手臂,示弱道:“侯爷拉我到这来做甚?”
“你说呢?”沈湛语气隐忍。
叶泠雾犯怵,熟稔的装出可怜无辜的模样,回道:“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侯爷的,我要是知道也就不问了。”
“你当所有人都蠢吗?”
沈湛忽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翻,将她的手置于上面,看上去好似叶泠雾扣着他,实则却是被沈湛紧紧捏着。
挣扎不得!!
叶泠雾吓一跳,想要收回右手,却根本抵抗不了沈湛分毫,手腕反倒更紧了,她只能弱弱嗫喏一声“疼”。
沈湛纹丝不动却缓缓松下力道,一瞬不瞬的看她,好似在斟酌少女的示弱,真假各占几分。
良久,他的语气才温柔下来:“你可知今日若没有我在,你的这些小伎俩会让你有何结果?你以为陛下看不明白吗,你以为你能骗得过所有人?”
叶泠雾汗毛倒竖,惊愕的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吃吃道:“我不明白侯爷在说什么,什么是骗?我被差点被人推下露台,难不成是我设计好骗人的?我为何要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你就是在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沈湛语倏然沉下脸色。
叶泠雾被男人森冷的气息压迫地喘不过气,闷声道:“我……我没有拿自己生命开玩,六公主与其宫娥欺负我,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湛半眯起眼眸,冷道:“不争?你觉得以你今日的拙劣伎俩,陛下没看透?他稍审那两宫娥就知你在说谎,何况今日若不是我在,你现在恐怕就在廷尉府大牢了。”
叶泠雾倏然仰头看着他,微张嘴巴,却又不知还说什么。
宫室冷僻,可眼前人更叫她胆寒,叶泠雾不免有些惊慌,想要逃,可她的手腕还被沈湛扣着又能逃哪去。
叶泠雾小小后退一步,下一秒就被沈湛拉了回去,男人的气息再次将她包裹,俊美的面庞近在咫尺。
四目相对,却不带一丝暧昧。
“你自觉着天衣无缝,但若真从露台掉下去,你还有几条命可以活?在刀尖上行走的后果你有想过?”沈湛眼神凝重,嗓音染上几分嘶哑。
叶泠雾再度语塞,这一次是真被沈湛的眼神吓唬到了,活像看见清冷谪仙的神君,突然化身成为地狱里的阎罗。
她努力调匀气息,矢口否认:“什么刀尖上行走,我一个小姑娘不懂那些,侯爷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少女本高盘着的发髻早已散落,鸦羽般的漆黑头发柔散在胸前,衬得脸色煞白,眼神如一潭清泉般幽静,
沈湛静静的对上她的眼睛,心思百转千回,眼前的少女看似柔柔弱弱,安静乖顺,其实她的身上敛藏着不输任何人的傲劲,她或许会控制,但却没人教过她如何把握,以至于她的这股傲劲早晚会害了她。
“在战场上我曾遇见过很多自以为是的人,他们的运筹帷幄,在我看来奇蠢无比,经不起推敲。”沈湛一字一句,无比沉重。
叶泠雾慌了神,他的话将好似在对她抽丝剥茧,让她心地的阴暗丑陋暴露无遗。
可是……她所做的这些是谁导致的?
还不是眼前这个人!
凭什么她要忍受旁人带来的欺压,就因为无亲无故,无权无势,所以她们都不敢去质问沈湛,问他“你凭什么不喜欢我”,她们就只敢来欺负自她。
叶泠雾心头作痛,用力推开他,后退半步抵在门上,冷冷道:“侯爷聪明,瞧不起我的伎俩也是应该的,您是肱骨重臣,高高在上,就连陛下都要卖您情面,我虽从小就没被教育好,可我也不是谁都算计,六公主欺负我难道我就要忍气吞声吗?”
沈湛神色凝重,不发一。
“我何尝不知自己的能耐有多小,不知京城里有几人是我配得罪的,”叶泠雾反唇相讥道,“可那些事都是我主动惹的吗?柳飞燕指使赵璃推我入湖,六公主命武婢围着我欺压,这些不都是因侯爷而起吗?!”
沈湛目光微闪,迟疑道:“因我而起?”
叶泠雾不答,暗暗咬紧牙关,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便如已经结了疤的陈年旧伤。
她就是见不得沈湛冷漠自持的模样,明明万事皆因他而起,凭什么他能高高在上的对自己所做之事宣判,让她进退维谷!
“对,都是你,侯爷若见不得我使这些卑劣的手段,那就离我远些,最好两不相见,见着了都是陌生人,这样侯爷也就不用见到奇蠢无比的蠢人了,我也不用因为侯爷而莫名其妙受人敌对。”
叶泠雾一口气说完,转身拉开门跑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间宫室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提着裙摆跑了很久,仿佛后面有妖怪在追赶。
直到跑远了,叶泠雾才停下脚步,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其实她不该向沈湛发脾气。
这些年她将自己的利爪深藏,早就不是幼时那个被人看穿就跳脚,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而那些话也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宁北侯府是沈湛的家,京城也是他的地盘,该离得远远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而她居然能说出那些话来,当真是狗急跳墙,慌不择言,一句“两不相见”,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叶泠雾叹了口气,叹自己没本事,狠话说出来却似笑话。
就算她为了沈湛吃了不少委屈,可他也帮了自己不少,她心里敬畏都来不及,谈何讨厌。
在她心里,沈湛好似天上的神君,庇护着一个国家,他战无不胜,让百姓崇拜敬仰,让恶人闻风丧胆,这样的他,万人敬仰。
名人风骨流传千百世,他就该流芳千百世。
胡思乱想中,叶泠雾抬眼却见周围全然陌生。
果不其然,她又迷路了。
但皇宫里宫娥不少,叶泠雾也不着急,随便找到一个小宫娥带路,这才知道自己居然从东边跑到了西边。
也幸好那小宫娥话少,叶泠雾跟着她回泰安殿,没被不问东问西的,不然她还真难回答。
第140章 宫宴
回到席上自然是被沈老太太问了好些话,奈何皇帝嘱咐了“不准声张”,她就是有心卖惨,也不敢多舌,是以叶泠雾只能用“迷路”的话搪塞了过去。
沈老太太约莫看出什么,却没有多问。
上首的皇帝,太子,以及沈湛都不在,午膳一下消失了许多人,席上不少窃窃私语的,奈何这件事被压得死死,众人讨论半晌也没一个结果。
浅浅用完一顿午膳,下午照例继续哀悼,直到夜色降临,众人才跟着宫娥宦者的指引移步去凤聿宫。
十几名宫娥簇拥着宁北侯府前去凤聿殿,而宁北侯府阖家现在都围绕着秦明玉转,而沈湛从午后起就没出现在泰安殿,皇帝也不在。
叶泠雾和沈月儿走在最后。
一路上满园的各色花灯如霓虹闪耀,照的人影斑驳如花卉般。两个姑娘沿着长长的宫廊慢慢朝凤聿殿走,左右来往的宫娥宦者不少,手上或多或少的捧着要送去宫宴上的吃食。
“午时我看见泠雾妹妹往乾风殿去了,你去哪里干什么?后来我听说乾风殿那边出了事,具体什么事无人敢言,不知这事泠雾妹妹知不知道?”沈月儿低声说道。
叶泠雾皱了皱眉,没回答。
临近前方灯火通明的走廊上,只见高高的阶陛上站了一个高挑颀长的身影,他背着月色走来,疏淡的浅金色丝线落在他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白色衣袍在他身上更显得高处不胜寒。
叶泠雾脚步一顿,见沈湛大步走来,双脚好似灌了铅一般。
她现在都还没从被沈湛的狠话中缓过神,现在压根儿不知如何面对。
眼瞧着沈湛越走越近,叶泠雾索性躲进沈月儿背后,就像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藏头不藏尾。
沈月儿注意到叶泠雾的动作,正觉着奇怪呢,沈湛就已站到她面前,压迫感倾势而来,沈月儿也顾不上身后人,朝沈湛福了福身子,笑道:“大哥哥,你怎么在这啊,没和陛下入凤聿殿吗?”
沈湛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沈月儿背后露出的半块衣角,语气森然道:“你准备一直躲着?”
叶泠雾耳朵一抖,将身子更深藏起来。
沈月儿感觉到身后人的“害怕”,抬头对上沈湛严肃的脸,道:“大哥哥原来是找泠雾妹妹啊,你找泠雾妹妹有何事吗?”
沈湛不回答,只道:“四妹妹,你先去凤聿殿吧,我有话要单独跟她说。”
话落,却见沈月儿一脸为难,说实话重不重情谊的对她来说是次话,她还真不想错过看戏的机会。是以,她侧首看了眼身后的叶泠雾,见她双手合十,一脸恳求。
沈月儿思忖片刻,道:“大哥哥,有话要不就留着下次再说吧,这宫宴也快开始了。”
沈湛看了会儿沈月儿,语气平静道:“不过是说几句话,用不着等下次。”他目光又落到那露出的一块衣角,“有话就今日说清楚,何必拖着,既然表姑娘不想与在下独处,那四妹妹也一起听着吧。”
“等等!”叶泠雾从沈月儿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而后缓缓扬首望着沈月儿,“要不……四姑娘先去凤聿殿吧?”
她怂了,生怕沈湛又说些话让她难堪。
“……”沈月儿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可见沈湛怔怔看着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是真想留下来听听的!!!
“行,那你们先聊。我就在前面等你。”沈月儿后一句话是小声对叶泠雾说的,也是让她安心,随后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侯爷又要说什么?”叶泠雾一脸防备。
沈湛凝视她,身上的戾气收敛不少,只留下徐徐温柔。
其实在听见叶泠雾说的那些狠话时,他是很气愤,被人百依百顺地捧了二十一年,怎么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姑娘的话而心不在焉。
“馥郁殿里我说的话是重了些,可那些话并非是看不起你,只是关心则乱。”
叶泠雾愣了愣,诺诺道:“其实侯爷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我也都记在心上了,这件事本就是我没思虑周到,自以为是,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沈湛眼眸深黯,没有说话,少顷,拿出一个装着白玉瓶的药膏,道:“连着几日哀悼你膝盖上淤青应该不轻,这药拿回去让并给你敷上,不日就好。”
叶泠雾垂眸看着那只纤长的手,久久没有接过,她也不想再接受沈湛的好意,有些人只适合放在高处瞻仰,一旦离近了,反倒让人无所适从。
“……不用了侯爷,我有老太太给的药,膝盖上的淤青不严重,这药你就留给自己吧。”
沈湛握着玉瓶的手渐渐收力,晦暗不明的眼眸里多了几分闪烁,回道:“送太后出殡之后我就要回南域,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还请卿卿保重身子。”
叶泠雾道:“我会保重身体,侯爷也是。”
沈湛淡淡“嗯”了一声。
宫廊冷僻,屋檐下的灯笼被夏夜的晚风吹得晃动,两人无言对立而站了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