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在花容阁买了好几件衣裳。
在外面等候的小厮见两人提着包裹出来,连忙上前接过。
此时天色还早,距离晚宴还有些时辰,叶泠雾遣小厮先回府后,便和绒秀沿着朱雀长街逛了逛。
就算是白日,这深冬依旧难熬,没走多久叶泠雾身上便开始犯冷了,正想着打道回府时,却被一个卖着钗子的小摊吸引了目光。
小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金钗、银钗、玉钗,漂亮极了,叶泠雾拿起一根金色步摇晃了晃,上面带着小铃铛的流苏便响起悦耳的叮铃声。
绒秀见叶泠雾喜欢,立刻问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道:“两位姑娘真有眼光,这个钗子可是我这摊子最好看的一根玉钗了,看姑娘长得水灵漂亮的,不多不少三两银子吧。”
“三两银子?”绒秀惊住了。
花容阁的衣裳贵,宣嬷嬷给的银两花的都快差不多了,现在口袋里连二两银子都不够。
叶泠雾见到绒秀眼里的尴尬,随后将玉钗放了回去,浅浅一笑道:“不用了,我头上的桃花簪就挺好的。”
绒秀勉强笑了笑道:“那就等待下次出来再买吧。”
街道对面,是一家糕点坊,岳杨捧着包好的糕点,刚踏出门,就看见对面钗铺前站着一个熟悉的娇瘦身影。
岳杨定睛一看,那不正是沈湛的表妹妹吗?!
他连忙上马车,敲了敲木门道:“少主公,主母爱吃的糕点我已卖好了。”
里面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岳杨壮胆式的清了清嗓子,说道:“属下见侯府的表姑娘在对面钗铺,身边也没马车,反正都是回府,少主公需不需要属下请表姑娘同回?”
沉默,没有回应。
马车里,沈湛撩开窗幔朝钗铺望去,一双眼眸宛若寻不到光迹的黑潭,直到看见那钗铺外的紫衣身影才有了那么一丝光。
少女散落在背后的青丝被寒风吹得轻轻飘扬,也不知女使说了什么话,少女噗嗤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沈湛喉咙一紧,放下窗幔。
“天气寒冷,既然碰上了便顺路一道吧。”
正拉紧缰绳,准备驱马离开的岳杨手上一顿,对于主子迟来的回应,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回道:“……是,少主公。”
第10章 这马车坐着真尴尬
这辆马车估计特意设计过,内部高大宽阔,厢壁漆成黑木,地上铺着一层的狐毛皮绒。
厢内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有声音,成年男子的气息又太具侵略性,叶泠雾深埋着头如坐针毡,一双眼只敢盯着脚上的绣鞋看。
她万万没想到,逛个街还能碰上沈湛,碰上也就罢了,当不认识最好,可偏偏这人还让岳杨请她一道回府。
造孽,今日诸事不顺。
气氛尴尬,沈湛斜乜了一眼旁侧的少女,见她垂首低眉,放在膝上的两只手都快把衣裳扣破了,沉声道:“进了侯府一切可还习惯?”
叶泠雾茫然抬眸,慢半拍地嗫嚅:“回侯爷话,都习惯。”
不知不是不是错觉,沈湛总觉得她身上带着对自己故意的疏离,索性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缓缓在侯府门前停下。
府外好生热闹,除了沈老太太外,侯府里的人基本都在。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便是老侯爷遗孀,侯府的当家主母——嘉仪长公主秦明玉。
她身着金色襦裙,绒袍曳地,岁月偏心,年近四十的她,容颜却好似停驻在了二十,唯有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姑娘家没有的稳重韵味。
其次就是二房的二爷沈崇文,和她的正妻赵氏,这对夫妇就是宁北侯府的意外,二人都爱好诗词歌赋那一挂。
赵氏名桑,出身不高,但曾拜读于南长山落青居士门下,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而沈崇文与他征战边疆的长兄不同,有文韬没武略,又因常年身体不好,所以在朝中只有个四品正议大夫的闲职。
之后就是侯府的小辈,沈盼儿和沈月儿,还有姜兰姝。
当然,最没正形的沈辞也在。
他平日里虽吊儿郎当惯了,连父母都敢逆着来,此刻倒是正经几分。
沈湛先一步下马,众人瞬间围了过去。
紧跟着叶泠雾也从马车里钻出来,为了降低存在感,她故意端着身子走的极慢。
可再慢她也是从沈湛马车上下来的,想不引起注意那是不可能的。
秦明玉见自家儿子车上居然下来了一位姑娘,惊讶的说不出话。
本以为沈湛是开窍了,正要高兴,却见少女抬眸看来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她的模样,和某人简直是像极了!
“你就是瑜洲来的姑娘?”
头大突然传来一记声音,叶泠雾怔了怔,缓缓扬首看去,只见梦里的贵妇人此刻就站着台阶之上俯视着她。
金冠霓裳,仪态万方。
她和梦里一样的矜贵,矜贵到高不可攀。
姜兰姝见叶泠雾呆愣着,几步下台阶来到她身侧,十分得体的行礼朝:“回长公主的话,她就是老太太从瑜洲接来的表姑娘,名叫叶泠雾。”
说罢,姜兰姝偷偷用手肘戳了一下身侧的叶泠雾,叶泠雾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行礼道:“拜见长公主。”
秦明玉脸色紧绷着,半晌才将目光从叶泠雾脸上收回,没有管二人,拉着沈湛一面说话一面进府,众人也跟着离去。
被无视的两人脸色不一。姜兰姝本以为替叶泠雾说话,能被思念许久的人多看几眼,谁知他的目光压根就没落在她身上过。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
而叶泠雾却是松了一口气,没人注意她是最好的。天气冻人得紧,她赶紧拉着绒秀进府,快步朝静和堂走去,将宣嬷嬷端来的一碗姜汤下肚,整个人才活过来。
一旁的沈老太太看着她,道:“听说你是坐挽舟的马车一道回来的?”
叶泠雾诧异地放下碗,“老太太您怎么知道?”
沈老太太笑而不语,端起姜汤抿了一口,才道:“我只是老了,耳朵还灵着呢。……跟你大哥哥相处如何?”
叶泠雾怔了怔,不明白沈老太太为何问这个,想了想,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的形容词,最后蹦出两个字:“难熬。”
沈老太太手一顿,蓦地肆笑起来:“你倒是会说真话。”
叶泠雾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老一小相处的很是融洽。
夕阳很快西下,到宁北侯府做客的人家差不多已来齐,沈老太太不爱热闹,就只让姜兰姝和叶泠雾两人替她出席。
海棠阁是专门宴请宾客的地方,庭院里专门挑了应季的花,就算是冬季依旧不失颜色。
不过正月的天气,外面廊上也没几人欣赏。
叶泠雾跟着姜兰姝一路朝供女客吃茶的屋走去。跟来的女使一左一右撩开暖帘,一行人低着头踏进屋,
屋内一片喧哗声,姑娘们三三两两扎堆,嬉说着京城的那些好玩趣事,而长辈则在屏风里面端坐着奉承寒暄。
“泠雾妹妹来了!”沈盼儿小跑着过去,略过姜兰姝,亲热地挽起叶泠雾的手。
沈盼儿不喜欢一个人表现的很明显,比如同父异母的沈月儿,暗恋她大哥哥的姜兰姝和顺昌王府的小郡主。
那边的姑娘们看过去——
方才才听沈盼儿说他们府上来了位表姑娘,众人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瑜洲来的丫头居然长得如此仙姿玉色。
一身暗紫色大氅,面似桃花带露,发髻上仅簪着一根素步摇,就已快有压下贵女的气势了。
“顺昌王府小郡主到~”屋外传来女使的通报。
少女穿着红绒云烟霓裳,长发梳成一个缕鹿髻,插着好几根精巧的金钗,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说不出的傲娇。
沈盼儿一见她就翻了个白眼,两人私下不对付已久,就算来者是客她也不想搭理。
反倒是沈月儿婉笑着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小郡主来了,先进去落座吧,宴席可能还要一会才开始呢。”
“好的,谢谢四姑娘。”柳飞燕朝她浅浅福了福身,便径直朝在私塾认识的几位贵女走去。
一言一行挑不出错,满是郡主该有的端庄。
屋里大半贵女见着她来,不约而同的围趣了过去,颇有巴结讨好之意。
顺昌王是当今圣上的十三叔,听起来家世显赫,实际上顺昌王却无实权或者官职在身,先帝时期混完了,如今也混,不管是在开国年间还是太平盛世,顺昌王府的存在感都很小。
柳飞燕虽说是个郡主,但其实在座某些姑娘的家世不比她弱,之所以阿谀奉承她,大部分原因是小郡主很受嘉仪长公主喜爱。
至于日后能不能成为侯夫人,屋内姑娘心照不宣——半数是不可能的。
“真做作。”沈盼儿小声嘀咕。
叶泠雾听去,茫然道:“三姑娘说的是谁?”
沈盼儿没好气道:“还能是谁,当然是顺昌王府的小郡主柳飞燕了。”再加一个沈月儿。
叶泠雾不解,又看了一眼那边正同人说话的柳飞燕,说道:“柳姑娘挺好的呀,三姑娘为何这么说?”
沈盼儿嗤道:“装出来的罢了,你之前不在都城不知道,我与她一同听学近三年,她那人刁蛮跋扈得很,可就在去年大哥哥拒了她家后,柳飞燕一个月没出府,从那以后她才改了性子,收敛了不少。”
叶泠雾道:“这不是好事嘛,人总是会变的,小郡主长得漂亮,形容婉约,侯爷见了肯定喜欢。”
沈盼儿不屑一笑:“才不会呢,我大哥哥那人心里只有军营那些事,就算日后他娶了妻,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他心里朝廷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叶泠雾默了默,觉得挺有道理。
第11章 回京宴,嘴贱辞,柳飞燕
屋外女使来告宴席已备好,偏屋里的女客才随着主人家移步正堂。
当朝民风淳朴,虽说也忌讳男女授受不亲,但却并不严苛,男女同席倒是常事。
男客还未到场,女客们却已选右侧纷纷落座,跪坐成一排。
身为侯府当家主母的秦明玉自然坐在上首,其次就是二房赵氏,之后就是京城各家家眷。
叶泠雾乖乖坐在席末,左边坐着姜兰姝,右手边则空着。
桌上摆着好些吃食,用的是玉碗装盛,筷子也是玉制的,刻着浅浅的精致符纹。
虽说叶家在瑜洲也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却也没怎么奢侈。
遥想当初每年冬季,菜园总是会被霜砸坏,叶泠雾跟着外公一到正月这段日子,只能饿着肚子度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泠雾心生怅然。
不知外公现在在干什么……
思绪渐渐飘远,外面忽响起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暖帘被撩开,一群男人有说有笑的踏进屋来。
原本平静的海棠斋,瞬间激起千层波浪,年轻女客们纷纷朝走在最前的沈湛望去。
他将沉闷的玄袍换下,一袭青衣华服总算添了几丝人气。
叶泠雾也跟着看,心里突然想起一个词:清冷谪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朗的郎君,那五官像是拿刀子刻出来的,半点挑不出错。
大约是相由心生,叶泠雾猜测沈湛的心估计也是冰冷刀子做的,不近女色也就罢了,杀起人来也不留情。
“看那么仔细,你也爱慕上我大哥了?”
余光中一个红色影子在身侧落座,叶泠雾看过去,就见沈辞吊儿郎当地屈着一只腿,坐姿极其张扬。
叶泠雾嗔了一眼他。看见他那双邪魅的狐狸眼就烦,心里告诫着自己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二哥儿可别乱说,传出去了惹笑话,泠雾妹妹脸皮薄着呢。”姜兰姝忽的出声。看似替叶泠雾说话,其实也在替自己说话。
早已及笄的她,迟迟没有定婚,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被沈湛看见,哪怕做妾也可以。
这番心思沈老太太心里明白,却一直没有帮她,本来都已放下这个打算,如今又突然来了个堪称国色的表姑娘,她心中怎么可能不忐忑。
沈辞本来也就是开个玩笑话,没想到姜兰姝如此严肃,笑容更放肆了:“脸皮薄?我看表妹妹不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嘛,倒是兰姝你挺着急的。”
莫说宁北侯府,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人能从沈辞嘴下讨便宜。
姜兰姝闻言便红了耳朵,不全是害羞,更多是生气。
“我看桌上的这些菜都不适合沈二公子,”叶泠雾沉声道,“按沈二公子嘴上不饶人的性子,应该多吃些猪舌鸭舌什么的,吃多了说出来的话倒好听些。”
本绷着脸的姜兰姝,不受控制地噗嗤一笑,随后赶紧用手绢捂着勾起的嘴角。
沈辞的脸色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默了半晌,懒散地扯了扯嘴角。
挺有意思。
他道:“照表姑娘这么说,你自己也应该多吃点啊,不过不是吃猪舍鸭舌,应该多吃点鸡心,吃多了心眼子也就小了。”
说罢,沈辞还真从桌上夹了一块鸡心放到叶泠雾碗里,道:“吃吧,甭跟二哥哥客气,不够的话我让人多给表妹妹备些。”
叶泠雾霎时瞪圆杏眼看向他。
活了十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的嘴能如此恬不知耻的贱!
沈辞见叶泠雾被气的说不出话,失笑道:“表妹妹这么看着我,难不成又看上二哥哥了?那你的算盘可就打错了,我的马车可比大哥难上,不仅上了轻易下不去,还得栽一辈子。不过以你的家世做个正妻不行,收了做外室倒还行。”
“你……”叶泠雾气噎。
半晌才缓过来,悻悻道:“无赖!”
鬼才给你当外室,“她”一定是眼瞎了才会看上沈辞,一定是!
边上的姜兰姝听了沈辞的话脸色瞬间沉下,再看向叶泠雾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冷意。
是啊,沈湛如此好的儿郎,怎会有女子不动心呢,今日她能堂而皇之的从沈湛马车下下来,谁知道不是算计好的。
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
那边,柳飞燕从见到沈湛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几个月没见,刻在心里的男人魅力丝毫不减。
良久过去,她见沈湛周围的男人终于散去,这才起身朝沈湛走去,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道:“挽舟哥哥好久不见,听闻你又立大功,飞燕特地来恭贺一声。”
她捏着袖口,眸子里藏着几分羞涩与惊喜。
沈湛目光淡淡道:“多谢。”
语气冷漠的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柳飞燕神色一滞,心中登时委屈起来,弱弱道:“挽舟哥哥可是还生气去年簪花宴的事情?”
沈湛皱了皱眉,道:“郡主想多了,你不提去年的事我都忘了。”
柳飞燕勉强一笑道:“马上就是上元佳节了,挽舟哥哥今年会去玄武长街赏花灯吗?”
“军中若无公务,或许会去。”沈湛如实回。
及冠之后他便一直被秦明玉催着娶妻,不在不行先纳妾,这几年被唠叨厌了。他本无意,但若有个温婉大气,合母亲喜爱的女子,娶了少些烦恼倒也无妨。
柳飞燕欣欣然道:“今年玄武长街的花灯很不一样,挽舟哥哥那日若是闲下来了,飞燕可以陪你去一同赏赏。”
沈湛浅酌了一口酒,这次没有表态。
笙箫古乐奏起,海棠阁歌舞升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些乐伎身上,唯独姜兰姝紧盯着上座。
姜兰姝见柳飞燕笑颜如花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突的将手中的玉筷轻砸在桌上。
叶泠雾看去,询问道:“兰姝姐姐怎么了?”
姜兰姝慌慌收起脸上的妒意,莞尔道:“没事,就是感觉这屋里太闷了。”
闷?叶泠雾偷偷瞄了一眼右侧的沈辞,再回首道:“兰姝姐姐要是觉得屋里闷的话,泠雾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姜兰姝默道:“好啊,多谢泠雾妹妹了。”
外头难得繁星满天,园子里前些日下的雪还未化,廊上的灯笼晕着黄光。
叶泠雾和姜兰姝并肩而行,身后跟着绒秀和姜兰姝从家中带来的女使轻菊。
严冬之夜,四人手上都捧着袖炉。
寒风拂在脸上,叶泠雾因为思念外公而产生的躁意消散大半。
她后悔来京城了。
“我听探春说泠雾妹妹本家是商户人家,自小却是乡下外公家里长大的?”姜兰姝忽而出声,打断了叶泠雾的思绪。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探春居然会将她在瑜洲的事说出去,她不是自卑出身,只是这句“乡下”她很不喜欢,岱越镇什么时候成乡下了。
饶是她脾气再能忍,也不由得闷声道:“探春姐姐怎么突然同你说这些?”
“探春那日与院里女使聊天,我听到的。”
姜兰姝见叶叶泠雾脸上更是不悦,暗暗勾了勾嘴角:“说起来瑜洲也是座临海大城,怎么可能是乡下呢,怨姐姐听风就是雨的,说话也不经思考,泠雾妹妹勿怪。”
叶泠雾不语,捧着袖炉的手紧了紧。
不明白真假前,也不好责问。
姜兰姝见她忍着没发作,娓娓说道:“探春的嘴巴就是那样,回头我定要好好说说探春,私底下竟如此编排泠雾妹妹。”
对话到此结束,二人又走了一会,身上觉得冷了,才转身回海棠斋。
第12章 圣旨,泼天富贵,滔天权势
刚到门口,叶泠雾就见那边走廊来了群秩序井然的一队人,为首的人带着高帽,身着暗红色锦袍,外头裹着一件棉氅,手里捧着道卷轴。
他们一路走来,女使小厮纷纷躬身行礼。
姜兰姝见后连忙拉着叶泠雾快步入座,也不告知为何,待叶泠雾跪坐好,正要开口询问时,那一行人踏进屋子。
“沈小侯爷,嘉仪长公主,恭喜,恭喜啊!”
走在最前捧着卷轴的人说话声音很尖锐,穿透力十足,像是女子的声音,却比女子难听许多。
他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屋内所有人注意,坐在上首秦明玉见着他,连忙起身端着身姿缓步上前,笑着道:“万公公,怎么是您来啊。”
公公?叶泠雾恍然大悟,怪不得声音怪怪的,她以前在瑜洲听过“公公”,今日第一次见,没想到这位公公长得如此白净,肌肤比女人还光滑。
来客们或多或少的投去目光,有些甚至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停下了手中的玉筷。
万公公笑着道:“……咱家除了来道声贺外也是特奉圣上旨意,来宁北侯府宣旨的。嘉仪长公主,沈小侯爷,还有在座的各位,请领旨吧?”
沈湛起身缓缓走去,二房的沈崇文,以及赵氏也都上前下跪,两侧宾客纷纷深屈着上半身。
叶泠雾见状,就算再不懂礼仪,也明白现在该如何,赶紧起身重新下跪,施重礼。
沈湛虽跪着,却并未和大众一般深屈着上半身,只是双手交于额前,脊背挺直。
万公公掐着嗓子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北侯沈湛寻回晋城丢失军械,捉拿暗通敌国的樊坤,立一等大功,特封柱国大将军,赏黄金万两,嘉仪长公主教子有方,封一品诰命夫人,领旨~”
来客暗暗面面相觑,意味不明的互换着眼神。这宁北侯府如今是泼天的富贵,滔天的权势了。
“臣沈湛,领旨。”沈沈湛语气毫无波澜。
“嘉仪长公主秦明玉,领旨!”秦明玉笑容渐深。
方公公将圣旨双手递到沈湛手中,圣旨仪式完毕,众人这才站起身。
沈盼儿一马当先,跑过去道:“恭喜大哥哥封柱国大将军,恭喜大伯母封一品诰命夫人!”
有人在前,其他人也跟着凑去。
“恭喜沈小侯爷,年纪轻轻便已是柱国大将军,比起您父亲还要厉害呢。”
“沈小侯爷恭喜啊,您可是我朝开国以来第一位柱国大将军啊!”
“恭喜嘉仪长公主封一品诰命!”
“……”
那边已围成圈。
叶泠雾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恭贺,却良久也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梦里沈湛给她下死令的声音,现在想想都能打冷颤。
不仅是他,那日侯府外秦明玉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反应,冷漠中……带着一丝丝厌恶?
不管是不是,叶泠雾可以肯定秦明玉不待见她,既然如此,也就别凑上去讨人嫌了。
嗯,没错,好好做个背景就行。
叶泠雾正陶醉在自我说服中,却不想众人的目光已随着沈湛而移到她身上。
头顶突然暗下,叶泠雾缓缓抬起头,就见沈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背后那些人也在看她。
有诧异,有疑惑,有嫉妒,有不满……
众目睽睽之下,叶泠雾跟着沈湛出了海棠斋。
说是有事告知,具体什么事不便透露给众人,所以就移步偏堂了。
出了屋,寒风灌入衣领,廊上的灯笼比之前暗了许多,约是里面的蜡烛快燃尽了。
叶泠雾不紧不慢的跟在沈湛后面,待她进入偏堂时,沈湛已在软榻上坐下。
叶泠雾揣着疑惑,轻步上前道:“不知侯爷要同我说什么?”
沈湛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青衣袖中挑出一枚玉佩,幽幽道:“你可埋怨今日宣旨没有任何关于你的功劳?”
叶泠雾愣了愣,只觉得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稀里糊涂。她确实是帮了沈湛破了困局,但后来她想了很久,其实不管她帮不帮,樊坤都逃不了。
只是结果提前罢了。
因为她现在都还记得第三日过了福寿关后,三艘气势磅礴的大船将楼船周围起来的场景。
沈字旗帜迎着海风飞扬。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宁北侯沈湛的威风。
望而生慕,近而生畏。
往后有那么长的日子,她若真坏了心思,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这样的人取她性命,就如碾死一只蚂蚁般,无声无息。
沈湛兀自把玩着手中的玉佩,长指若玉雕成,修如青竹,他似乎不急着要答案,良久才听一记稚嫩的女声打破沉寂。
“不曾埋怨。”
沈湛慵懒地挑了挑阴鸷的长眉,道:“为何?”
叶泠雾如实道:“我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侯爷。若一早知道是您的话,就不会贸施小伎俩了。”
沈湛半晌没说话,须臾才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在楼船上你同我说的话,清白廉正,耳濡目染,不甘视而不见,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话与之前相矛盾吗?”
“……”
叶泠雾被这番追问,搞得脑袋一片空白,好像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想不通,索性道:“泠雾不明白侯爷的意思,您叫我移步来此,就是问这些吗?”
沈湛抬眸,颇为一言难尽。这表姑娘的小脾气说来就来?
叶泠雾却装作不知晓他在看她,只顾盯着脚下这双白日就已数清镶嵌了多少细小白珠的绣鞋。
一百零九颗,她数了几十遍,不会错。
“这是圣上赏赐给你的玉佩,”沈湛将手中的玉佩朝她伸去,“你不是说'丢了祖传玉佩',圣上便赐你一枚。”沈湛冠玉般的俊颜上透着分玩味。
!!!!!!!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叶泠雾错愕,圆瞪的美眸清澈明亮,眸中仿若纳入了万千星河,泛着泠泠星光。
“圣……圣上赐…赐给我的?”叶泠雾结巴了。
沈湛站起身朝她走去,烛光照在他高大的身躯,阴影却落在叶泠雾身上,独属于位高权重者的压迫感袭来。
他道:“拿着吧。”
叶泠雾眉头紧锁,双手缓缓接过玉佩,后知后觉发问:“圣人御赐,我……我要不要行跪礼?”
有些呆。
沈湛勾了勾嘴角,越过她朝屋外走去,“快些回席吧。”
廊上的灯笼灭了好几盏,沈湛行走在暗夜下,周围黑漆漆的,叶泠雾依旧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保持着最恰当距离。
其实他今早在马车上就想将玉佩交给叶泠雾,可看见她故意的疏离后,他莫名不想轻易就给了。
可就在刚刚,所有人围上来祝贺,唯独她低着头没有动作,沈湛不得不承认他心头窒了一瞬。
毕竟是冒着生死一线的危险付出过,却没有得到任何嘉奖,换作是谁怕都会失望。
所以他才会不顾众人在场,叫叶泠雾单独出来说话,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安慰女子的心思。
而此刻的叶泠雾全然不知沈湛的心思,目光全在手中的玉佩上,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是外公知道她得了御赐之物,肯定会为她骄傲的。
第13章 他们是表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表?
叶泠雾回席,四周是足矣将她淹没的目光。左侧的沈辞早已不见身影,右侧的姜兰姝还在,只是脸色病恹恹的,难看的很。
上首的秦明玉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在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做任何事直来直往,不知避嫌,去年在顺昌王府是,现在公然叫姑娘与之单独说话也是。
秦明玉头疼扶额,目光落在底下席末。
不得不说,那叶家女的脸长得十分水灵,一双杏眼似水洗过的葡萄一般,仅仅是坐在那,就能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简直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明玉对身侧人道:“福妈妈,你去把叶家女叫过我看看来。”
福妈妈应了一声,绕过宾客朝席末走去,期间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一直都在沈湛和秦明玉身上的女客目光。
柳飞燕一双眼眸渐渐氤氲着雾气,咬牙切齿沉声道:“那个女子是谁?姑母为何让福妈妈找她过去说话?”
她身后的女使凑上前,小声道:“回郡主,方才奴婢去打听了一下,那位是沈老太太从瑜洲接到膝下养着的表姑娘。”
“表姑娘?”柳飞燕疑道。
“是,听说早些年沈老太太收过一个义女,名叫宋雲,嫁给的是瑜洲有名商贾叶家,那位姑娘便是叶家嫡长女叶泠雾,不过虽是嫡女,家中也殷实,但这叶泠雾却从小在乡下长大。”女使细细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