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雾妹妹快开门,是我。”屋外人有意压在嗓子说话,敲门声也很轻,似乎也怕惊扰到主院。
叶泠雾反应了许久才缓过神,眉头一皱。
这是不是沈盼儿的声音吗?
她不敢耽搁,披了件外裳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刚一打开,就见只穿了件薄薄淡粉色轻衫的沈盼儿满脸幽怨地站在廊上。
叶泠雾顿在门口,呆呆道:“三姑娘,你…你不是在悠然别居吗?”
沈盼儿凶巴巴的脸上还有余红,想来是一路奔走过来的,她一脸忿忿,啐道:“你说呢!”
“我说……”叶泠雾气势败于下风,甚至没来由心虚,“我说三姑娘是想我了。”
沈盼儿气消散大半,剜了一眼她道:“谁想你了,没脸没皮。”
“那三姑娘说说,你大晚上从城郊回来找我,不是想我了那是做甚?”叶泠雾心中有数,却不敢先戳穿。
沈盼儿话到嘴边噎了回去,想了想后,扣着叶泠雾的手腕,边拉着她进屋,边道:“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来说话。”
“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先放手呀!门还没关呢!”叶泠雾手臂被掐的生疼,丝丝的抽冷气。
沈盼儿一把将叶泠雾按在床榻上,又回头关门,再回来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气势汹汹,但略微闪烁的眼睛出卖了她的心情。
“容钰和姜兰姝为什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叶泠雾困意顿时尽散,低下头玩着腰间的丝带,弱弱回道:“三姑娘原来是为了容家大公子才回来的呀~”
她故意拖成尾音,语气调侃。
沈盼儿脸上涌起一片暗红,悻悻道:“什么为了谁,我就为了我自己!你说,为什么容家突然就各家下宴贴,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容钰就要跟姜兰姝成亲了,还是正妻之位,容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姜兰姝?”
一口气说完这么些话,沈盼儿小喘着气,只觉胸闷气短,狠狠瞪着叶泠雾。
叶泠雾仰首认真回看着她,僵持了半天,硬生生将真实原因给憋了回去,叹了口气道:“容家为何看不上?男女之事,不仅是两情相悦,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家前几日亲自登门拜访说要求娶兰姝姐姐的。”
这些话是沈老太太要求知情人统一口径后的托词,这次容家和姜家的婚宴太过仓促,届时肯定有不少人问起,这些话用来搪塞人最好。
可是搪塞完,叶泠雾才知不妙。
向来张牙舞爪的沈盼儿居然沉默了,眼眸里多了几分软弱和雾气,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三姑娘,容家大公子不值得托付,况且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呢也有二叔母替你做主,我上回瞧着那位江望舒江大学士就挺好的,不比任何人差,是顶顶好的良配啊。”叶泠雾安慰道。
“什么良配,我不喜欢那就不是良配!”
沈盼儿骂骂咧咧完,神色忽见忧伤起来,一张光洁的鹅蛋脸黯淡下去,闷闷道:“你不知道我今日突然听见院里小女使议论时的感受,躺在床上也睡不着,骑马回城也不知道去哪,想了想能问的人就只有你了。”
“三姑娘……”
叶泠雾心软了,欲言又止的想告诉她原由,可又顾忌着沈盼儿那咋咋呼呼的脾气。
纠结半晌,最后只哽出一句,“三姑娘哪来的马?你骑的不会是二公子的吧,那你可快些回悠然别居了,不然二公子知道马没了,肯定会发难的。”
“我会怕他?”
沈盼儿赌气似的一下重重在叶泠雾身侧落座,语气苦涩:“我和容钰自小一起长大,那时候的他软软弱弱的,你没见过容主君和方大娘子,肯定不知道他们的古怪脾气,容钰小时候天天被父母阴阳怪气的训话,训的人都快傻了,你知道容家人除了容钰外为什么从来不赴我家宴席吗?那都是因为我小时候看不惯他们,有次用水洒了他们一身,泼完我就拉着容钰跑了,自此容主君和方大娘子就不爱登我家门。”
叶泠雾笑了一下,回道:“倒是挺像三姑娘你的脾气。”
沈盼儿没笑,呓语道:“可那回我也被父亲狠狠打一顿手板,后来容钰见我哭得泣不成声,就发誓说以后会好好护着我,长大了还会娶我。”
叶泠雾神色微变,脑海里突然想起沈辞。
在时间面前,再深的爱意都不足以让人坚定不移,对于炙热虔诚,无忧无虑的京城公子来说,爱或许从来不是独一份。
可对于姑娘来说,她们的爱意就像孤身走暗巷,哪怕前方未可知,也能极力奔跑,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叶泠雾垂眸,沉声道:“三姑娘,其实你喜欢的是你心里的容钰,现在的他纨绔风流,早就不是那个向你发誓,下诺娶你的容钰,他早就配不上你了,你还是忘了小时候那些事,婚宴上大大方方祝福才是真。”
“我才不祝福他们,”沈盼儿小声驳斥,“姜兰姝那姑娘心思坏着呢,以前她不是喜欢我大哥哥吗,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又是送用的,当初府中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就差没倒贴上去了!哪像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叶泠雾默然,想到在暮苍斋时姜兰姝的那些话,原来姜兰姝还真把自己当成她,以为自己在步她的老路。
哎,那她还真高估自己了。
叶泠雾突然嗤笑一声,后又释然道:“这怎么算心思坏了?兰姝姐姐不是挺勇敢的吗,勇于追求心中所爱,世上能做到像兰姝姐姐这般的,少之又少了。”
沈盼儿一噎,嘴犟道:“什么勇敢,她就是没脸没皮,最后被我大伯母好一顿讽刺才收敛,可惜了我大哥哥根本就记不住她,当年我大哥哥刚从北疆回来时京城上赶着巴结奉承的姑娘那么多,比她貌美的,比她有才情的,比比皆是,也就只有容钰才喜欢这种上赶着巴结,俗不可耐的姑娘。”
叶泠雾不做回应。
沈盼儿见她低着头不吱声,气道:“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跟你说这么多,你怎么也不附和两句!”
叶泠雾叹道:“我能说些什么,木已成舟,现在说再多也是废话,与其提起陈年往事伤心伤肝,还不如端着笑脸,在喜宴上多吃两口菜才是真。”
“我不吃!膈应人的饭菜我才不吃!”
“好好好,不吃不吃,那咱们就先睡觉吧,这么晚了,明天我还得早起伺候老太太呢。”
说着,叶泠雾就往后躺去,困倦之极的她直接倒头就睡,任沈盼儿如何拉扯就是雷打不动。
后半夜叶泠雾就听沈盼儿在她耳边咬牙切齿的咒骂,每一句都不离容钰!
第127章 婚宴
这婚事办得仓促,二房夫妇回来张罗都来不及,赵氏待人真诚,没追根究底,只感叹姜兰姝伺候沈老太太多年,说什么也要封好几箱丰厚的嫁妆。
沈老太太自定下婚期后就没再管姜兰姝的事,只有宣嬷嬷叶泠雾忙里忙外,理着婚宴清单。
这件事自然传到了秦明玉耳中,奈何她回帖说身在宫中走不开,本来府中事宜就全交给赵氏,婚宴也由她安排。
赵氏知晓后那是一个着急,临近婚宴还有三天,连着通宵整理采买以及一些琐碎事,毕竟这事办不好传出去也有损沈老太太的名声,一是难免落了苛待姑娘的口舌,二是让人捏到话茬。
好在沈老太太发了话,姜家人不到场就免了设重席,宴席就由容家那边准备,宾客登门祝贺什么的都在容家,婚礼当日宁北侯府就请一些关系好的人家到府吃酒就罢。
叶泠雾见赵氏如此劳心劳力,心里头只觉着温暖,高门宗妇的表率大抵就是赵氏这样了。
而作为容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沈辞,在得知这二人仓促结婚时,那叫一个晴天霹雳,收到消息的当日就回城找容钰好一顿谈话,得知前因后果后,心中只剩同情。
这兄弟到底还是栽了。
晃晃四日过去,就到了九月初五。
宁北侯府内外红红火火,喜气盈门,静合堂和二房的人堆着笑脸在外院迎客,当然也有几个垮着脸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噼里啪啦一阵喧闹,迎亲队伍上门了。
容钰骑着枣红色骏马,身穿大红喜服,胸贴着大红花,头戴着乌黑帽,脸扯着比苦还难看的微笑。
身后锣鼓锁啦升天,左右各十个红衣小厮,五个红衣女使伴侧,队伍声势浩大。
沈辞站在府门前,嘴角差点没笑抽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见容钰在正经场合绷住场子的,可喜可贺,可悲可泣。
海棠斋。
知情人们都心照不宣地堆着笑容,仿佛这婚事是早早定好的天赐良缘。
沈老太太今日一身簇新的宝蓝六福迎门团花暗纹褙子,神色庄严的看着下首向自己叩首的容钰,接过他敬上来的茶,然后一言不发的递过去一个红包,然后一双冷眼带着压迫的上下打量他。
容钰吓得脸上笑容更僵硬了。
姜兰姝用缀满红宝珠子的合欢扇遮着脸,瞧不清神色,她身上大红喜炮绣着凤凰于飞,点着孔雀羽毛,比起许多人家嫡出女儿还要贵重。
待茶敬完,姜兰姝再向沈老太太叩首拜别,沈老太太这才收敛了几分冷意,眼角晕出雾气,肃然沉声道:“望汝等尔后要互敬互爱,衍嗣绵延,濡沫白首。”
姜兰姝心口酸涩,到底不是木头人,陪着沈老太太这么些年也是有感情的,这番话一说下来,眼眶里便盛满泪水,哽咽半晌才道:“兰姝……谢老太太这些年养育之恩。”
沈老太太端得住大场面,莞尔点了点头:“去吧。”
府门外,由媒婆背负登轿,宽敞的轿内珠翠装点,待新娘进轿,新郎翻身上马,锣鼓锁啦齐齐鸣响,在侯府震耳发聩的喜炮声中渐行渐远。
送走新娘子,沈老太太与赵氏在偏厅设席,拉着妇人们吃茶聊天,又在梢间摆了好几桌牌九。
席间言谈温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或打趣或八卦,说的倒十分投机。
但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期间妇人们问了不少关于婚宴为何仓促的问题,但都被探春,叶泠雾等人搪塞了过去,直到真挖不出八卦来,这才作罢。
另一边,迎亲队伍浩浩汤汤到了荣正伯爵府.
荣正伯爵府宅邸宽阔,在祖荫下荣华富贵不输京城三等世家,其府邸离宫城也仅一巷之隔。
容家光辉虽大不如前,但在容家私塾听学的贵女不少,今日也都一一到场了,就连近月“低调”行事的柳飞燕,也都代表顺昌王府送来了贺礼。
容老太太和方氏将宴席办的热闹,里里外外开了十桌,来了许多亲朋好友。
而作为“狐朋狗友”中的另一位,比起初闻时难以置信的沈辞,直接收到请帖时的裴淮那叫一个淡定,不紧不慢的吩咐小厮准备贺礼,不紧不慢的吩咐管家去自家酒窖取好几坛好酒。
直到今日赴宴也是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天色渐渐暗下。男席儿郎喝了个伶仃大醉,都还不忘各自怂恿着要去闹洞房,容钰脸颊通红,也不知是被闹的还是害羞,一路被人推推嚷嚷的朝内院去。
荣正伯爵府还热闹着,宁北侯府却消停了下来,忙了一整天的二房夫妇早早就回了雨疏阁,沈老太太也回了静合堂,沈辞则在天色暗下之前就跑去了荣正伯爵府,此刻正跟着闹洞房。
本来都准备睡下的叶泠雾,却被沈盼儿拖着朝府外去。
“三姑娘,咱们是要去哪啊?”叶泠雾小跑着才能跟上沈盼儿的大步流星。
“本姑娘今天心情不好,要去找个酒楼痛痛快快的吃酒。”
一听要去酒楼,叶泠雾当即停下脚步,边上的绒秀和迎春也跟着脸色大变。
“我不去,上回的事三姑娘还能长记性呢。”叶泠雾拒绝道。
她不走,沈盼儿根本拉不动,奋力扯了好几次无果,忿忿道:“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了,我心都快闷死了你还不陪我,你难道忘了以前我怎么对你好的吗?”
叶泠雾又心软了。
思忖良久,最后还是跟着去了。
刚入夜,长街行人如织,大街两侧,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和小贩,飘飘的五彩招子和大红灯笼高低错落。
马车缓缓在福瑞祥停下,因为上回来过,孙管家还记着沈盼儿和叶泠雾的模样,连忙招呼着几人去了二楼厢房。
酒楼小厮陆陆续续送来好几坛子酒,又送来好几碟小菜,叶泠雾看着圆桌上堆满吃食美酒,讪讪道:“三姑娘,今晚还是少喝点吧,别喝多了第二日头疼得很。”
沈盼儿刮了眼她,昂着下巴道:“我偏不,今日我还要一醉方休,”她又看向边上的迎夏朝,“你去程家一趟,就说是我请程大姑娘吃酒,要她来福瑞祥酒楼相见。”
迎夏深色为难道:“三姑娘,这大晚上请人来酒楼吃酒,会不会不大合礼呀?程大将军和方大娘子知道了,您来酒楼喝酒的事也瞒不住。”
“怕什么,程伯伯和方伯母才不会跟母亲说呢,”沈盼儿推了一下她,“你快去,别给我磨磨蹭蹭的。”
第128章 醉酒
程故鸢一听沈盼儿约她吃酒,骑着马就来了,程斐和张氏不仅没管,还嘱咐程故鸢吃酒时若要玩酒令,记得让着沈盼儿些。
她和沈盼儿性子相近,加上又是边境长大的,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大口吃酒大口吃肉都不是事,一来就是连着两杯酒下肚,沈盼儿直呼豪爽,叶泠雾则看傻了眼。
这酒喝开了,程故鸢也不惦记着张氏回京后日日叮嘱的仪态,大喇喇地坐在案几前,屈着左腿,道:“以前在九曲城,我常约着左领右舍的姑娘一道喝酒,那喝起来不通宵都是不行的,你这几坛子简直就是小意思!”
沈盼儿闻言,当即就吩咐酒楼小厮又端来了好几坛子酒,直到案几都放不下了。
叶泠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酒坛子,还没喝就开始晕乎了,小声道:“这么多,都喝光?”
程故鸢重重点了点头,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着天,道:“今日,不醉不归!”
沈盼儿连连拍掌,豪气称了一句话“好”,说道:“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叶泠雾勉强微笑,见二人盯着她看,连忙小声附和——“对,不醉不归。”
绒秀和迎夏只能由着她们胡来,心里暗暗祈祷着这件事别被发现,不然她们免不了要挨打。
夜色渐沉,临近宵禁,可程故鸢和沈盼儿却越喝越劲,嘴里也是一个劲的吐槽,嘴巴就没合上过,吓得绒秀迎夏连忙去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半米。
沈盼儿脸颊通红,单手撑着摇摇欲坠的下巴,另一只手搭在酒坛子上,苦吼道:“我这辈子当比丘尼去算了!我再也遇不上喜欢的人了,容钰那个王八蛋,他负了我!什么破誓言都是假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宥他,绝对不会!”
“盼儿妹妹别生气,改日我定要替你好好教训白玉那个负心汉!”程故鸢喝得神志不清,对着叶泠雾一通豪言壮语就罢了,还说出了名字。
叶泠雾无奈,伸出双手捧着程故鸢的脸颊,偏向右侧的沈盼儿,改正道:“容钰。”
“管他容钰还是白玉,今日我把话放这里了,我程故鸢日后见到容钰一次,就要狠狠对付他一次,绝不手软!”程故鸢口齿不清吼完,脑袋还跟着身子晕乎乎地转了转。
沈盼儿感激涕零道:“我的好姐妹,你待我真好,来,咱们继续喝!”
“喝!”程故鸢举起酒杯。
说完,又是好几杯酒下肚,叶泠雾扶额,刚开始她还能劝上几句,现在她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反正这二人充耳未闻。
“泠雾妹妹,”程故鸢迷糊的眼神突然看向叶泠雾,“我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必须得放在心上,但咱们关系不会变的。”
她突然拍了拍没有二两肉的胸脯,道:“我程故鸢喜欢一个人必得是大大方方……嗝……堂堂正正的。”
叶泠雾蹙眉,神色凝重。
她从来不是心底敞亮的人,但她也不会为了个男子做些争风吃醋的事。从认识程故鸢的那刻起,她心里确实有说不出的憋闷和没来由的愧疚,毕竟程故鸢在梦里被“她”害得难产而亡。
沈盼儿半张脸贴在酒坛子上,一脸茫然道:“什么话啊?我怎么不知道,好姐妹之间可不能有秘密,快跟我说说。”
程故鸢打着嗝,撑起上半身凑近沈盼儿,老气横秋的说道:“此事可大可小,不过是我与泠雾妹妹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罢了。”
沈盼儿满脸疑惑,思慢半拍地思忖道:“可你不是喜欢我二哥哥吗,难不成泠雾妹妹也喜欢我二哥哥?不对啊,泠雾妹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二哥哥,我上回听月儿说大哥哥唤泠雾妹妹小字……”
“三姑娘,”叶泠雾喝止道,“你们就别谈论我了,京城瞧着马上就宵禁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一打岔,沈盼儿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顾着摆手道:“不回去,不回去,今晚本姑娘就住这里了,谁来我也不走!明日哪怕是刀上火海我也也下,谁啪谁,尽管来吧!”
程故鸢舌头都大了,迷迷糊糊道:“不走,不走,盼儿妹妹就放心吧,我都同阿父阿母说了,给你家送贴,就说你和泠雾妹妹来我家玩几日,怎么遭也不会被发现的。嘿嘿嘿,今天说好了一醉方休,咱们啊就要把这桌上的酒都喝完!”
“没错,咱们继续喝,不喝完不走了。”沈盼儿挺直腰杆,抱起酒坛子仰头就是灌,程故鸢见状,也跟着抱着酒坛子猛喝。
叶泠雾看这两人是真准备在酒楼通宵,只能起身去出去吩咐绒秀去找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来,又让迎夏去找辆马车。
迎夏跑出去酒楼去找马车,侯府的马车沈盼儿下酒楼时就吩咐撤了,此刻也只能去长街马厩找,但现在临近宵禁,好几家马厩都关了门。
眼看找不到马车回府,迎夏急得眼角泛泪直跺脚,正茫然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记男声。
“迎夏妹妹,你怎么在这啊?”
迎夏回头看去,见梧桐勒紧缰绳,停下了马车,沈辞也撩开车帘看着她,眼角有吃了酒后的微红。
迎夏大喜,连忙上前说明缘由,压根没想过沈辞知道后的后果,带着人就去了福瑞祥。
沈辞三步跨作两步的直朝二楼厢房去,酒楼小厮连忙上前招呼,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辞厉声吼了一声“滚”。
守在门外的绒秀见沈辞气势汹汹地走来,脸色大变,却也不敢阻止,只能先退到一旁。
沈辞来到厢房外,吵闹声都快把门震破了,沈盼儿的声音最大,穿透力十足,像猿啼声般吼个叫不停。
沈辞眉头紧锁,抬脚就是一踹!
门开,里头不出意外的一团乱麻。
沈盼儿和程故鸢丝毫没有觉察,在屋子里又蹦又跳,各自的手里还抱着酒坛子,左摇右晃,洒了一地也不知。
而叶泠雾安静坐在案几前,耳朵里塞着棉花,一脸“厌倦”地撑着脸颊,直到门突然被踹开,才从酒坛子里立起小脑袋朝门外看。
“沈盼儿!”沈辞重重低吼。
屋内空气凝固,醉酒二人组终于安静。
沈盼儿见到沈辞,手一松,酒坛子“啪嗒”碎一地,步伐摇晃地走过去,憨笑道:“二哥哥?”
得到沈辞的白眼,沈盼儿回首乐道:“他白我,他还真是我二哥哥!我二哥哥也来陪我喝酒啦!咱们一起不醉不……”
话还没说完,沈盼儿的头就挨了沈辞一记爆栗,“吃个头,拳头你吃不吃,好好的姑娘家醉成什么样了。”
沈盼儿被打傻了,懵了半晌,突然爆哭,断断续续的说道:“二哥哥打我……二哥哥不爱三妹妹了……他打我……故鸢姐姐替我报仇!”
“谁敢欺负我盼儿妹妹,拿命来!”
程故鸢将手里的酒坛子一丢,上前一拳打了过去,沈辞看着迎面而来的拳头,侧身躲过。
脑子晕乎乎的程故鸢反应不及,左脚一不小心踩到右脚,头直接撞在了门框上,撞出“砰”的一声巨声。
“故鸢姐姐!”叶泠雾惊呼,眼看着程故鸢跌坐在地上,愣了几秒大哭起来。
门口离得近的绒秀,迎夏连忙去扶程故鸢,谁知程故鸢力气极大,两人加在一起也拉不动,反而给拽倒在地。乱作一团。
屋内哭声连连,吵得沈辞耳朵疼,忍无可忍,直接大吼:“都给我闭嘴!”
话落,整间屋子还真静了下来。
沈辞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回头冲门口的几位酒楼小厮道:“看个屁看,还不快点扶这几位姑娘上马车!”
酒楼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忙搀扶着沈盼儿和程故鸢出酒楼。
此刻已宵禁,长街上空无一人。
街边只停候着一辆马车,本还懒洋洋靠坐在马车上的梧桐,见酒楼门口突然乌烟瘴气起来,顿时看傻了眼。
程故鸢因为撞了头,又哭又闹,试图挣脱酒楼小厮的手,却徒劳无功。这些小厮早受过训练,就算是成年的醉酒壮汉也能死死拿捏在手,区区两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沈盼儿倒是乖乖的,但谁敢靠近就大叫,迎夏也不例外。
梧桐嘴角抽搐,目光一转,见沈辞沉着一张堪比索命死神还难看的脸,浑身抖了抖,他身后的叶泠雾只顾埋头,一副“我已知错”的神色。
正这时,孙管家从后院牵来一匹马,揣着小心的说道:“二公子,我家十一公子还未回来,咱们院里也没马车,就只有我家十一公子的这匹马,您看看,这人可不可用马送回去?”
沈辞瞧了一眼那匹黑马,又看了看程故鸢,转而身朝叶泠雾无奈说道:“程家肯定担心着,我得先把程故鸢送回去,表妹妹就和盼儿一起做马车回府吧。”
叶泠雾心头闷的慌,瞥了一眼那匹黑马,勉强莞尔道:“故鸢姐姐受了伤又吃醉了酒,二公子是得快些送故鸢姐姐回去,莫耽搁了。”
沈辞蹙眉点头,又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这才转身从孙管家手里接过缰绳,继而翻身上马,低眼看着程故鸢,伸出右手道:“手给我。”
程故鸢突然安静,视线怔怔地盯着那双纤细修长,十指如葱的玉手看,恍恍惚惚地将手递去。
沈辞没有丝毫犹豫,抓紧程故鸢的手将人拉上了马背。
——扬长而去。
叶泠雾呆呆望着黑马上的红衣少年渐行渐远,眼睛半晌也没眨一下,素日水灵灵的杏眼,此刻暗地看不见一丝光亮。
旁侧的绒秀见她出神,低声道:“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
右侧的迎夏附和:“对啊,对啊,再不回去肯定要被发现的,到时候二爷和大娘子肯定要罚我们三姑娘了,”说着,她目光四巡,却见周围早没了沈盼儿的影子,“遭了,三姑娘人呢?!”
闻言,酒楼外众人纷纷环顾四周。
叶泠雾也登的一下缓过神,急急左看右看,长街两方行人三三两两,却没有沈盼儿的身影。
她方寸大乱地喊道:“三姑娘?!”
无人回应。
孙管家慌道:“不会是跑了吧?方才也没人注意,这下遭了,”他连忙朝小厮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找啊,不然三姑娘失踪了,咱们都得玩完!”
他话还没说完,叶泠雾已提着裙摆跑进酒楼寻人,迎夏和绒秀跟着追了上去。
夜色渐深,众人将酒楼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找到沈盼儿。
距离酒楼不远处的长街小巷外,叶泠雾从黑暗小巷走出来,脸色紧绷,边上跟着的迎夏急得一直哭,抽抽嗒嗒地哽咽个不停。
“姑娘,这酒楼和酒楼四周都找遍了都没有三姑娘的身影,这可怎么办啊,”绒秀眉头紧蹙,想了想道,“你说三姑娘会不会自己跑回去了,所以找不到呀?”
叶泠雾眼眶微红,眼球冒着血丝,沉思道:“不会的,三姑娘吃醉了酒,怎么可能还记得回府的路,况且这距离宁北侯府还有好些距离,三姑娘不可能自己跑回去的。”
说罢,她又左右看了看,道:“再去酒楼吧,找孙管家多派一些人手,今晚必须找到三姑娘。”
绒秀和迎夏颤声称喏。
昭国宵禁只限制百姓在四大长街的一切活动,对府内聚众并无规定性要求,就在半刻前,孙管家慌得几乎是连滚带爬去荣正伯爵府找裴淮,找到人时,裴淮正阿谀奉承着几个达官显贵。
孙管家也不顾失礼,匆匆跪在裴淮坐席上,凑过去压着耳朵低语了数句。
裴淮神色渐变,从一开始勾着温润笑容,到后面脸上沉的能滴出水来。
边上的官家见裴淮垮下脸,询问道:“十一郎这是遇上麻烦事了?怎么脸上突然这么难看。”
裴淮强扯起淡然地微笑,抬臂拱手朝:“家中是出了些事情,晚辈就先失陪了。”
回到福瑞祥,裴淮在酒楼门外见里面站着几个不算陌生的姑娘,眼眸一深:“她们是和三姑娘一起的?”
孙管家点头道:“是的十一公子。”
裴淮沉默片刻,说道:“估计人不在酒楼里,咱们走小巷进兰苑看看。”
孙管家道:“可是兰苑大门紧闭,她一个小姑娘不可能进得去,小巷我也去看过,压根儿没人影啊。”
裴淮偏首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也太小看你那小姑娘了。”说不准人还真就在兰苑。
二人绕过酒楼,通过小巷来到兰苑大门,这间后院是裴淮个人的府邸,墙高院深,与酒楼只有一墙之隔,但从酒楼是进不了这间后院的。
裴淮拿出钥匙打开半扇门,白墙黛瓦的宅子里种满了辛夷树,屋檐下挂着明亮的灯笼,庭院虽小,却不缺承载着好似江南烟雨雾气的假山假水。
孙管家借着月色放眼望去,一片安静,愁道:“没人啊十一公子,三姑娘应该不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