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文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道:“习惯便好,你也快跟着去钓鱼吧,那溪边也凉快着。”
叶泠雾应了一声,领着绒秀去溪边。
小年轻的心事最是藏不住,尤其是沈辞,虽与叶泠雾相隔甚远,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有时目光对上了,还会像只小鼹鼠埋着头偷笑,也不知笑什么,不多时,带着梧桐找了个借口靠近过去。
棚席内,赵氏穿着一件暗紫色云锦褙,手里捧着碗绿豆汤,边上的沈崇文都已喝过两碗,她却望着溪边一口没动。
沈崇文见她蹙眉出神,放下碗道:“夫人怎么了,在想事情?”
赵氏目光只盯着溪边没有移动,叹息道:“二爷你有没有觉着璟延那小子……好像待泠丫头挺亲近的?”
沈崇文眉头一挑,往那边看去,果然就看见沈辞正与叶泠雾说着话,二人脸上都堆着笑容,见状,他笑了笑道:“璟延也快十八了,屋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错,我瞧着泠丫头就挺合适的。”
“什么合适,”赵氏吐了一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忘了她和小郡主打架的事,泠丫头是挺好的,但依照她的脾气和老太太的性子,你觉着泠丫头会甘心做妾?再说了……泠丫头也不一定喜欢璟延那泼皮。”
后面的话赵氏转了话锋没说下去,但她心里可是清清楚楚,叶泠雾的母亲和沈老侯爷那些事,若是她想错了那还好,若没想错的话,血亲之间通婚传出去可就是天大的丑事。
“夫人说的也是,不做妾那也可以娶进门,我瞧着泠丫头那姑娘品行还是不错的,我是说除了和小郡主打架之外,其他时候都是挺端正一孩子。”沈崇文脸色变了几变,见自家夫人脸色难看,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可不行,我瞧着程家小女不错,父亲是一品大将军,母亲与我是同窗,更是南长山落青居士之女,家世学识,那都是不错的,二爷觉着呢?”
沈崇文撇着嘴不搭话,端起一碗绿豆汤又喝了一口,小声嘀咕:“夫人心里都决定的事,还问我做甚。”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不过按为夫说啊,夫人喜不喜欢没用,璟延那孩子从小到大就不服从管教,也从不乖乖听咱们的话,娶谁为妻还得看他的意思,强求没用。”
赵氏静静盯着沈崇文,硬是给人看得心里犯虚了,才道:“璟延那臭小子的脾气也不知随了谁,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没得叫人头疼,他的亲事我定要好好把关着,二爷也是。”
沈崇文憋着不语。以前他还是想管的,可偏偏架不住沈辞那张嘴,现在他只想乐得清闲些。
太阳渐渐下沉,棚席撤下。
叶泠雾和程故鸢一道回暮苍斋。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叶泠雾余光好几番去瞧身侧人,见她心事重重的,没忍住问道:“故鸢姐姐可是有话要说?”
程故鸢也没有拐弯抹角,干脆道:“方才在后林,我瞧着璟延和泠雾妹妹关系亲近,不似普通寻常兄妹之间的玩闹,他……喜欢你?”
叶泠雾愣着,却听她叹了一口气,轻轻叙说:“我与璟延三岁就认识,刚出生时,阿父巴不得我是个可以随他领兵打仗的儿子,奈何夫子缘薄,我父亲就只能把我往男儿教,初见璟延时我还以为他是个女孩,不由自主的就想着亲近他一些,他那人啊从小泼皮,天天就知道和官家的小儿郎们打架斗殴,我呢也是那个时候跟他关系好起来的,毕竟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到后来我要去随父亲去边境,阿母让我好好跟璟延告别,我啊就穿了一件那时候最好看的衣裳去,谁知他见着我跟雷劈了似的,连话都没说一句就跑了。”
她说着忍不住笑了,叶泠雾也跟着笑,心中却也有些可惜,后觉着自己与她的经历很像,年少时都遇见过刻骨铭心的人,匆匆告别,一转眼就是多年。
“八年没见,我早想到会物是人非,”程故鸢的话音难得断了一会,少顷才继续道,“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我同阿父阿母回京其实呢是为了亲事,武将世家的教导,目的明确,那就得尽全力执行,这次回京,我是不打算一个人回去的。”
叶泠雾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
眉不点而黛,背挺如松,身上的襦裙穿在她身上别有风采,好似巾帼女将,应该也只有她才会将话说得干脆明白。
这样的女子,这些话,让叶泠雾突然觉着她说什么都有些许苍白,她好像从未坚定的做出过选择,哪怕沈辞表明心意后,她内心也在一次次的摇摆不定。
气氛凝固,正在这时,一记女声打断。
“姑娘!”
叶泠雾慢半拍的缓缓抬眸,见绒秀慌乱无章地走来,蹙眉道:“绒秀姐姐,这是怎么了?”
绒秀欲言又止,瞥了一眼程故鸢和她身后的小女使,上前伏在叶泠雾说了好些话。
“什么?!”
叶泠雾脸色大变,匆匆朝程故鸢行了辞礼后,急急赶回暮苍斋。
正屋外围了好几个女使,就连探春也在门口沉着脸守着,她见叶泠雾要进屋,连忙拦住,拉到一旁说道:“你现在进去做甚?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发了大火,何必进去引火烧身。”
叶泠雾正色道:“探春姐姐不想引火烧身,不代表旁人就能坐视不理了。”
说着,越过探春往正屋去。
还未进屋就已感受到正屋里冷若冰窖的静默,叶泠雾掀帘进去,穿过屏风,直进梢间里去。
隔着珠帘,只见沈老太太斜靠在胡床上,一手扶额,闭眼喘着气儿,颧骨处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是刚发过脾气。
不过几个时辰不见,沈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变得憔悴难看,鬓边陡然生出好多白发。
一旁的宣嬷嬷亦是面沉如水,端着碗热汤送到沈老太太面前,说道:“老太太,先喝口汤顺顺气吧。”
“拿开,不喝!”
沈老太太抬手直接将碗扫了出去。
‘啪’的一声!
叶泠雾被碎器声吓得一缩肩膀,瞧着情形不对,忙撩开珠帘,轻手轻脚地款步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老太太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前些日大夫可是刚嘱咐了您不能动气的,得好好养着。”
正屋好似故意熄灭了几盏灯,昏暗暗的。
里屋的姜兰姝听见了摔碗的动静,吓得连忙从软榻上下来,脸色早已煞白的轻菊扶着她往外去。
沈老太太看着她出来,冷声喝道:“你出来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这些年教你的规矩你都给忘了。”
叶泠雾闻言,知道今晚是劝不动了,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站去,同宣嬷嬷一道静静侯着。
姜兰姝喉头咕嘟一声,直接跪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怜道:“老太太兰姝错了,兰姝给姜家丢了人,可是……可是兰姝也算是您的外孙女啊,兰姝从十三岁起就跟着您,这些年一直尽心孝顺着您,求求您疼兰姝一会,兰姝别无选择了。”
“姜家?”沈老太太冷哼,“你知道姜家!你可知姜家这些年有多不容易,当年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陛下念着嘉仪长公主这个嫡姐才没祸连全族,让我这老婆子也跟着遭殃!你父亲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你呢,也是个不知羞耻的!”
姜兰姝的脸上再无一点血色,她心里早有意料沈老太太会生气,却不知竟发如此大火。
叶泠雾也吓到了,进侯府后她常常听小女使们私下谈论别看沈老太太现在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闻不问的,以前的脾气那叫一个泼辣,行事作风亦是雷厉风行,不容置喙,她本以为几月前沈老太太教训赵璃时的模样已是极致,却不想今日才真正开眼了。
沈老太太眼角泛红,显然是气急了,目光移到轻菊身上,只一眼就将轻菊吓得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颤声求饶:“老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姑娘吧,我们姑娘也是没办法了,是那容家哥儿先撩拨我们姑娘的,他是个浪荡子惯哄着姑娘,姑娘也是昏了头了。”
“一个两个都叫老婆子可怜着,你们做这些蠢出天的丑事前,怎么不可怜可怜自己的母族?”沈老太太手心一点点攥紧扶手,极力忍着说道,“姜家刚在犯月受了表彰,眼见有了些许起色,你们呢,就是这么丢姜家脸,丢我老婆子的脸!”
沈老太太闭上眼喘了几口,淡淡抬袖道:“主子糊涂,你这做女使的也糊涂,找个人牙子,发买了。”
叶泠雾心头一冷,耳边就听轻菊直叫囔:“老太太饶命啊,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姑娘,您救救奴婢吧。”
说着,轻菊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姜兰姝,差点没将人拽到。
姜兰姝胸口起伏厉害,这才缓过神,大口大口的喘气,忽似抓住浮萍的溺水人,跪着过去扯住沈老太太的衣角,大声祈求道:“老太太我错了,轻菊也知道错了,您饶了我们吧,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过了三个月……”
说着,姜兰姝面颊上一串串泪水便滚了下来,眼珠子都红了,她呜咽了一声,继续说道:“容哥哥说过他会娶我的,只是他母亲不同意,若是老太太亲自登门的话,容家肯定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荒唐,这世上岂有女儿家登门请儿郎家下聘的道理!”沈老太太吼完,气得扶额。
姜兰姝呜呜哭个不停,声气哽咽。
叶泠雾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暗暗唾骂容钰,祝他嘴巴生泡,屁股长疮,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屋里一片死寂,久久无声,只闻得院子外头嘶叫不停知了声。
宣嬷嬷看着满脸泪痕的姜兰姝,又看着低头扶额的沈老太太,在宁北侯府待了这么些年,主人家的心思她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就从沈老太太得知姜兰姝怀孕后立马围住正屋,又塞钱给大夫来看,沈老太太肯定是想保下姜兰姝的,此时发这些火,不过是怒其歪了心思。
宣嬷嬷冷声道:“老太太,事已成舟,现在责骂兰姝也是无用,她不要脸,老太太您还要脸呢,为了保住姜家的名声,得趁早将这件事解决好了,不然再过两月兰姝这肚子就显怀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老太太才轻轻出声:“兰姝,这些年你觉着我老婆子可有亏待你之处,王家那门亲事我原是知道你不乐意的,可这嫁人从来不是只盯着高处,你也得要为今后日子着想,王家次子品行柔和,谦逊识礼,比起沾花惹草,还未成婚就毁人名节的容家哥儿,我老婆子当真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你是……想不顾一切嫁得高门?”
姜兰姝满头冷汗,沈老太太明明是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却叫她背心都汗湿了一片。
这些年沈老太太待她是很好,却没有叶泠雾好,她嫉妒又不解但都咽了下去,可沈老太太明知她喜欢沈湛,哪怕是做妾也愿意,但沈老太太就是不成全,只给她相中了四品朝奉郎王家。
她不甘心,同样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为什么待一个义女之女比她这个有血缘关系还好!
“我问你话,你怎不回?”沈老太太脸色骤冷,下巴微昂着,眼眸却低下在看伏在她衣摆边的姜兰姝。
她颤颤巍巍道:“老太太待我极好,见我在姜家过的艰难,收我进侯府伺候,这些年从未亏待过我,我知道自己行事不端,与容钰做了让姜家蒙羞之事,但我心里从未想过不顾一切嫁得高门,老太太,我喜欢容钰,我爱他,我知道他沾花惹草,可我还是……”
叶泠雾耳朵一抖,抬头就见老太太一巴掌打了下去,姜兰姝被打得斜趴在了地上,捂着脸又哽咽起来。
“这是你一个女儿家说的话吗?你当真是昏了头了,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早知道我就该将你一起带去犯月,留得你在宁北侯府做些蠢事,动些蠢念头!”
沈老太太盯着她的肚子,恨铁不成钢地移开眼,继续说道:“若不是今日你昏倒,宣嬷嬷找大夫来看,你要把这件事瞒到何时?容钰不来下聘提亲,你这肚子该怎么办!”
说着,重重一拍桌。
姜兰姝听沈老太太这话,暗潮汹涌的内心平复不少,她知道,沈老太太心软了。
不仅是她,叶泠雾也明白沈老太太终归是不舍,毕竟沈老太太姓姜,姜兰姝也姓姜,如今犯了滔天大祸,除了给她擦干净屁股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第120章 秘密
没让姜兰姝跪多久,沈老太太就让宣嬷嬷领着她回自己屋子了,而轻菊则被两个小厮拖去了偏屋先关押起来。
正屋外围着的女使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今晚出了什么事。
谁知还没讨论出一个结果,就被冷脸的绒秀和探春的一个瞪眼,吓地低头闭嘴。
探春指着两个咬耳朵的,骂道:“在老太太屋外嚼舌根,我看你们这些小女使的舌头还真不想要了,今晚的事谁敢說出去一个字,他日就知道香消玉殒四个字怎么写!”
绒秀拉过探春,轻声道:“别这么大声,老太太听见了又该发火了。”
探春哼笑道:“发火那就证明老太太还气着姜兰姝,庶女就是庶女,永远上不得台面,想想姜兰姝以前压着我们训话那得意劲,如今做了这种丑事,日后还能在我们面前抬得起头?”
绒秀刮了她一眼,说道:“抬不抬得起头得看兰姝姑娘本事,再多嘴说这些话,你啊可仔细你的皮。”
探春翻了个白眼,凑到绒秀耳边毒舌道:“我赌姜兰姝是故意和容家大公子私通的。”
说罢,她扭头朝一个小女使走去,吩咐道:“你去程姑娘寝屋瞧瞧,别让动静从她那传出去了。”
小女使颔首称喏,连忙跑了。
里屋内,蜡烛又暗几分,沈老太太坐在胡床上,扶着额,眼睛低看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泠雾捧着刚点好的安神香,轻轻放在床榻的案几上,说道:“老太太,时辰不早了,泠雾伺候您更衣吧。”
没有回应。
叶泠雾抿了抿唇,又道:“老太太,兰姝姐姐的事你别思虑过多了,您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该歇息了。”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眼也没抬的说道:“难为你这丫头在这陪了这么久,你去歇息吧。”
“老太太。”叶泠雾轻唤了一声,不忍离开,以往的沈老太太不管何时都是精神矍铄的,此刻却添了好几分沧桑。
她嗫喏道:“泠雾陪老太太说会话吧。”
依旧没有回应。
叶泠雾心中狠狠唾骂容钰一番,轻轻说道:“老太太不必多忧心,兰姝姐姐受您的教导长大,是个极明白事理的人,她纵然有错,可是最大的过错更在于容家大公子,若不是他花言巧语蛊惑姑娘的心,兰姝姐姐也不会昏了头的。”
沈老太太终于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她,说道:“你也说了她是受我教导长大,如今做了有辱门楣的事,老婆子我也难辞其咎。”
“可是这世上谁有不犯错的时候,何况兰姝姐姐也是被容钰给骗了,兰姝姐姐刚才不还说容钰答应过她会娶她过门吗?”
“谁能骗得了她?”沈老太太无力一笑,“她不过是不满我给她挑的郎胥罢了,以前她喜欢挽舟,我不同意,那丫头就执拗得很,及笄了还迟迟推辞亲事,如今突然说喜欢上容钰,这心思变得倒是真快,为了个男人的花言巧语,脸面都不要了。”
叶泠雾蹙眉沉默。
正这时,处理完轻菊的宣嬷嬷走了进来,说了两句话就让叶泠雾先回寝屋了。
翌日卯时前,一袭雪青色襦裙的叶泠雾坐在妆奁前,绒秀正替她盘起散发,额前的刘海也一应梳上去。
“姑娘,今早我听探春说后院来了个人牙子,将轻菊直接带走了,兰姝姑娘听见动静不顾身子就跑了出来,瞧着怪可怜的。”
叶泠雾神色黯了下,回道:“兰姝姐姐要真为轻菊着想,就不该和容家大公子纠缠不清,轻菊怎么说也是从小跟着兰姝姐姐长大的,如今平白丢了好日子,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姑娘说的也是,”绒秀倒吸了口气叹道,“只是难为老太太了,这件事断不能传到嘉仪长公主那去,作为侯府主母,府内出了这么大丑事,她不得将人丢回犯月去才是。”
叶泠雾不语,怔怔地看着妆奁里那张娇俏的容颜,心里仿佛有颗大石压着。
其实姜兰姝很明白沈老太太,知道沈老太太哪怕不为了姜家,就冲着她从小伺候在旁的情分也会为她做这个主。
可就这一回,从今往后她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就断了,这笔账其实不划算,可姜兰姝还是这么做了。
那“她”呢?
下毒谋害程故鸢,也是仗着沈老太太会看在情分的面子上,替她求情吗?
来宁北侯府这么久了,她现在经历的应该和梦里的“她”一点也不同吧。
收拾好去正屋时,正好看见二房姑娘还有程故鸢吃了闭门羹,脸上多是不悦和不解,叶泠雾缩回拐角,没有出去。
绒秀迷惑道:“姑娘,咱们不过去吗?”
叶泠雾小心翼翼地瞧了那边一眼,收回视线时忍不住叹道:“等会再过去,这会子过去免不得被三姑娘拉着好一顿问。”
绒秀想了想,回道:“姑娘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奴婢也没想到老太太今日会闭门不见人呢,那咱们还过去请安吗?”
叶泠雾沉吟道:“等等吧,咱们先去厨房熬碗绿豆汤,待凉了加点冰块给老太太端过去,老太太喝了不说定能消点愁呢。”
绒秀笑着应了一声。
给沈老太太送去绿豆汤解暑后,叶泠雾又端了一碗去了姜兰姝的寝屋。
屋内昏暗闷热,没有女使照顾,四面花窗紧闭着没人打开,叶泠雾一踏进去,忙吩咐绒秀去开窗户了。
绕过屏风,就见床榻上躺着个盖着薄褥子的身影,叶泠雾放轻脚步走过去,说道:“兰姝姐姐,今日身体可还舒服,我熬了绿豆汤,你尝尝吧。”
床榻上的人有了点动作,却没有转过身,客客气气的回道:“难为泠雾妹妹还能来看我,多谢了,绿豆汤就先放着吧。”
叶泠雾将绿豆汤放在床榻边的案几上,转身本来是要走的,没走几步又折了回去,说道:“兰姝姐姐为了个容钰和老太太闹到如今这般,当真值得吗?”
姜兰姝闻言睁开眼,缓缓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榻才勉强没倒下去,有气无力的回道:“泠雾妹妹这是想教训我?”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语气悠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泠雾妹妹的那点心思,那晚你偷偷去南院我可都看见了,你跟我比,有什么区别?”
叶泠雾愕然,浑身僵硬,缓过神后却又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晚,糊弄道:“我是去南院了,可这又说明什么?”
姜兰姝抬起郁垂着的脑袋,说道:“泠雾妹妹不必在我眼前装,我知道你喜欢沈小侯爷,说起来啊我也佩服你,赶着送上门了。”
说罢,她艰难的嗤笑了几声。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
她什么时候喜欢沈湛了!?!?
莫名其妙。
第121章 假
绒秀听到里面的谈话声,眉头不禁皱了皱,识趣的没有进去掺和,转身出去侯着还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与泠雾妹妹相识这么久了,做姐姐的也想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赶着送上门这招是没用的。我自十三岁入府,犹记得入府时我与你一样,对老太太尽心伺候着,也从不奢望些什么,直到十五岁那年沈小侯爷归府,心底才升起一丝贪念,结果呢,我待老太太再好也终究抵不过一句门当户对,泠雾妹妹喜欢小侯爷,最后的下场也不过跟我一样罢了。”
姜兰姝抬手慢慢抹去脸颊上的泪,垂下眼眸道:“如今我喜欢容钰,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哪怕他骗我也好,我也想嫁给他,这几个月我心里也很怕,可是我只要想到能和容钰在一起,也就不怕了。”
叶泠雾皱眉。
她自知是沧海一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若要她跟姜兰姝一样,只顾着自己的喜欢而去伤害爱自己的人,那她做不到。
这个世上爱叶泠雾的人没有几个,她宁愿平平无奇一生,也不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喜欢去伤害关心她,爱她的人。
况且,依姜兰姝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子,是不是真爱还两说,说是掏心窝子的话,却句句带着暗讽之意。
“我跟你不一样,”叶泠雾坚定的说道,“兰姝姐姐可以为了自己去赌一把,而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至于兰姝姐姐说的喜欢沈小侯爷,那更是误会,我待沈小侯爷只是值得仰慕的长辈而已,仅此而已。”
她最后又强调了一次,转身出去。
绒秀见叶泠雾出来时脸色不太好,默了默,询问道:“姑娘,兰姝姑娘可是跟你说了些什么惹你生气了?”
叶泠雾回道:“她能跟我说些什么,无非就收些不着边际的话。对了,轻菊被发买了,兰姝姐姐以后由谁伺候?”
绒秀道:“奴婢哥哥听探春说,老太太今早让她拨一个仆妇去伺候兰姝姑娘,毕竟有身孕在身,探春就拨了一个姓李的仆妇给兰姝姑娘,但方才奴婢也没见那仆妇的身影,估摸着手上还有其他活呢,待会就会去伺候着了。”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午时,沈家小辈们又来了,这回连沈辞也在,说是来蹭饭的,但叶泠雾总觉得是来打秋风的,估计是还惦记着早上请安被请吃了闭门羹的事。
一屋子安静,只听得动筷声。
哪怕有眼力见的人都看得出来沈老太太此刻脸色沉的难看,几个小辈压根不敢出声就连沈辞也是沉默着。
待吃得七八分饱,女使饭后上茶,众人捧着茶安静喝了好一会,沈盼儿才终于憋不住,腆着笑脸朝上首道:“祖母,今日的鱼好吃吗,这可是孙女昨日抓的,早上交给你院里的女使后本来是想着请安的,但听宣嬷嬷说您今早不想见人,还以为您病了呢,所以就想着午时来看看您,与您一道用膳。”
程故鸢附和:“是啊老太太,这鱼可是野生的,肉质鲜嫩,与市面上养殖出来大不同,您啊可得多尝尝。”
沈老太太神色淡淡道:“有心了,这鱼确实不错,今早我不过是身子不舒服,吃了药好了许多,你们不必挂在心上。”
众人缄默。当真看不出来好了许多。
沈月儿说道:“祖母的身子一直都很好,怎么最近不舒服了?”
沈老太太回道:“不过是天气太热罢了。对了,忘了跟你们说一声,明日我要先回府一趟,你们回去后也同你们父亲母亲说一声。”
“祖母怎么这么快就回府了?”沈盼儿诧异道,“这才来没几日,祖母您本就不喜闷热,为何不再多待一待?”
席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已察觉出端倪,却没有直接点破,反倒是沈盼儿不依不饶的,沈老太太本就心情不好,听她这么一闹啊越发烦躁,摆摆手撤下席面,就叫众小辈出去了。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除了炎热些外没有任何缺点,蜿蜿蜒蜒的曲径回廊一段接着一段,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叶泠雾心里闷的难受,索性跨出长廊,沿着零星散雪的林荫小道大步迈开,却始终甩不掉心里的郁气。
叶泠雾低着头走路,忽闻一阵脚步,却听走廊上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你这脑袋都快垂到地上去了。”
叶泠雾闻声吓了一跳,猛然偏过头看去,就见沈辞跨下台阶朝她走走来。
少年高挑,背光站在叶泠雾面前,硬生生将灼热的光线挡在了他身后,只留一片阴影罩在她身上。
绒秀瞄了眼两人,再次识趣的默退了几步。
暮苍斋偏院是空着的,加上午后又炎热,四下静谧异常。
叶泠雾清凌凌的乌眸抬起,说道:“你不是跟着三姑娘她们回潇湘院了吗?”
沈辞往边上的柱子上懒懒一靠,回道:“要是回去了,可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这不是想着跟表妹妹多相处一会嘛。”
“对了,祖母今天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她心情不太好,谁惹祖母生气了?”沈辞询问道。
一提到这个,叶泠雾就想起昨晚沈老太太大发雷霆的模样。她不阴不阳的内涵道:“这就得二公子去问问你的那位‘狐朋狗友’了,问问他做了什么事。”
沈辞嗤笑一声,回道:“那可不巧,鄙人狐朋狗友多,不知表妹妹说的‘那位’是哪一位?”
“还能哪一位,明明天天厮混在一起。”叶泠雾小声嘀咕。
沈辞细听了去,恍然道:“原来表妹妹说都是容钰啊。他怎么了?自从我回京城,他可都没来过侯府。”
叶泠雾嗔道:“心里头有鬼,可不是没来。”
沈辞闻言怔了一下,迟疑道:“什么心里有鬼,容钰那人心思单纯,寻日里既不会闹事也不会惹事,祖母还能因为他被气着?”
“单纯?”叶泠雾心里大大翻了个白眼。
这个词用在容钰身上着实侮辱,快赶上柳玉萍挺着大肚子上门让母亲“评理”般叫她膈应。
叶泠雾气不打一处来,刮了眼沈辞转身就走,独留沈辞在原地一脸懵然。
第122章 沈湛和沈辞 你宣谁?
沈老太太直到今晚都还在气头上,闭门不见人,除了宣嬷嬷谁也没搭理,叶泠雾送去一碗甜汤后就出来了。
庭院里,夏夜星空点点,周围异常静谧,叶泠雾深坐在廊下,歪着脑袋细细看着左手上的棋书,右手指尖捻着一枚白色棋子,身侧摆放着棋盘,模样甚是专注。
绒秀端过一碗解热凉茶来,叶泠雾放下手上的东西接过,正要喝时却发现绒秀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她蹙了蹙眉,疑道:“绒秀姐姐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绒秀启唇又止,轻轻道:“姑娘,之前奴婢就有个问题想问你来着,但一直没敢问,今日奴婢瞧二公子又来找你了,随意就想问一句,二公子……是喜欢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