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上前半步,傲气凌人地说道:“本宫管你有没有,上回你不是敢和小郡主动手吗,这次本宫就是要看看你这小娘皮有多大能耐。”
话音一落,身后的六个女使齐齐朝叶泠雾走去。
绒秀见状,急忙将叶泠雾护在身后,说道:“六公主三思,我们姑娘对侯爷并无任何逾矩的心思,您这么做传出去可不好听的。”
那六名女使是受过训练了,并不是普通婢女,而是手上有点功夫,下手极其利落的武婢。
其中一名武婢见绒秀在前揽着,上手一掀,直接将人推倒在旁,头磕在大石上。
“绒秀姐姐!”叶泠雾慌了,还没来得及去查看绒秀的伤势,就被两名武婢抓着双臂不能动弹。
正在这时,一记凌厉的风忽的从叶泠雾眼前刮过,“咻”的一声,旁边的花树叶子哗啦啦往下落,众人赶紧看去,就见一炳长箭插在树干上。
循着长箭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身形高挑的姑娘再次拉开了弓箭,这回对准的,是抓着叶泠雾手臂的其中一名武婢。
“再不松手,有些人的命该没了。”那姑娘气势迫人,言语间带着桀骜,似乎一点没把六公主当回事,又或者她不认识六公主。
两名武婢吓得面面相觑。
六公主被威胁,气得一跺脚,娇怒道:“你敢威胁本宫的人,活腻了?”
那姑娘收起弓箭,听六公主自称“本宫”,说道:“原来你是宫里啊,怎么宫里的人现在都如此骄纵跋扈了吗,众目睽睽之下以多欺小,这我可看不惯。”
六公主脸色唰的白了:“你敢言语以下犯上,你是哪家的姑娘,还不快给本宫报上名来!”
“那你可得听好了,我是镇边大将军程斐之女,程故鸢。”
六公主那张嘴巴顿住了。
程斐身为镇边大将军,自十年前举家起戍守边关,九曲雄虎城战破后边境一直不稳定,程斐一家又搬至九曲雄虎城,武将里排的上前五,虽未到一等世家之列,但也是有功有爵,有权有势的。
要想治他女儿以下犯上之罪。
区区美人之女的六公主还不够格。
气氛僵持不下,六公主挺着那身傲骨头,嘴硬道:“原来你是程斐将军的女儿,行吧,本宫看在程家戍守边关有功的份上,就不治你的醉了,至于你……”她转头着叶泠雾,“今日本宫暂且饶了你,下次见到本宫,你最好给本宫躲得远远的!”
说罢,六公主领着带来的六名武婢离开了。
在武婢一松开手时,叶泠雾就去扶绒秀了,手忙脚乱的检查她浑身上下也没破皮处。
也幸好只有额头上有点小磕伤,倒也不碍事,叶泠雾松下心,待想起要言谢时,树下已没有程故鸢的身影。
她四顾寻找着,忽的就被绒秀撩开了衣袖,打断了思绪。
“姑娘,你没事吧?”绒秀担心的检查叶泠雾方才被武婢按住的手臂有无伤痕。
叶泠雾眉头紧锁,道:“我没事,倒是绒秀姐姐的额头磕破了,这马球赛上肯定备有药,我给你去拿。”
绒秀忙拉住要离开的叶泠雾,笑道:“不用了姑娘,这点小伤哪用得着上药啊,厨房里做菜不小心割伤都比这严重,咱们赶紧回席吧。”
说着,拉着叶泠雾就往高台方向去。
第111章 南院
回到少女席,场上正热闹,高台上的儿郎都在为底下姑娘们欢呼着,叶泠雾目光四转。
六公主去了沈湛的棚席,也不知说了什么,没一会便冷着脸出来了,生的倒是珠圆玉润的可爱,只不过表情凶狠,彻底破坏了原来的好模样,与她同行的两名女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都说高门贵女难伺候,叶泠雾来京城许久,倒也没见几个难伺候的,这六公主倒是头一个。等着吧,今日的账她会好好清算的。
妇女席上,沈老太太正与几个陌生面孔的贵妇人说着话,秦明玉在一旁端着茶碗安静听着。
顶棚装点的花朵隔着日光洒下斑驳,一朵朵淡暗的阴影落在她没有岁月痕迹的面上,矜贵又带着凌厉的温柔。
正这时,却见赵氏身影正好绕过场边走来,和江望舒有说有笑的,大抵是这俩人身上都有股书卷气,比起沈辞,这俩倒更像一对母子。
提到沈辞,叶泠雾往底下草场看去,打完马球的红衣少年翻身下马往场边走,场下呼啦啦一大群姑娘围拢上去,嘘寒问暖的。
他从来都是肆意潇洒,众星拱月。
叶泠雾微微出神,手心一片冰凉。
少女席突然惊起一片哗然声。
叶泠雾循声看去,原来是沈湛下场了。
步伐如风,叶泠雾只有在他身上才能感受到何为不怒自威,明明隔着百米,却依旧能被他凌人的气势震慑。
沈湛打马球,毫无悬念的出尽风头。
高台上姑娘们的呼声不断,奈何场上儿郎却被沈湛不留余地的打法累得气喘吁吁。
这哪是打球啊,简直是战场搏命!
叶泠雾的目光也被沈湛吸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在沈湛下场时,与他的视线对上了,少女席姑娘众多,见沈湛往少女席这边看,又是惊叫连连。
马球赛结束,场外马车陆陆续续朝城内赶,叶泠雾回到宁北侯府时已是傍晚,沈湛的马车并未跟着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说是陛下急诏。
累了一日,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也不多唠叨,早早就放了几个小丫头回寝屋歇息。
叶泠雾歪倒在软榻上独自生着闷气。
打从进京之后,每每被欺负的原因都是因为沈湛,何其无辜!
正这时,却见绒秀忽从外面小步进来,轻轻悄悄的伏在叶泠雾身旁,压着她耳朵低语了数句。
“……什么!”叶泠雾愣了愣,突的从软榻上挺起身子,不可思议的再确定道,“侯爷找我,他不是去皇宫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府了?”
绒秀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啊。”
叶泠雾黛眉轻蹙,迟疑道:“……你确实是让我去南院?”
绒秀坚定地点了点头,道:“确定。”
叶泠雾道:“那他可说了有何事?”
绒秀神色为难道:“奴婢一见到岳扬小将军就怕得不行,没敢问就直接来找你了。姑娘,咱们赶紧去吧。”
叶泠雾怔了一下,沉默地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外。这大晚上的,也不说什么事,孤男寡女的,要是传出去,整个京城来找她“寻仇”的姑娘得从南门排到北门了
“我不去!”叶泠雾没好气道,“你去回岳扬小将军的话,就说此事不妥当,有话明早再说,不,有话大大方方当着老太太面说。”
反正她打定主意要离沈湛远些,经过今日之事她算是明白了,不仅红颜能祸水,蓝颜也能祸水。
绒秀纠结,抿抿唇道:“奴婢第一反应也是替姑娘回绝了,可是岳杨小将军留了一句话直接就走了。”
叶泠雾黛眉微蹙:“什么话?”
绒秀埋下头,欲言又止道:“岳扬小将军说了,你要是不去赴约,他就亲自来找你,捆也得捆了去,到时候闹得满京城皆知,你勿怪他一介粗人不懂礼仪,还有就是……只给您一刻钟时间。”
“他什么意思,他这又是威胁我吗?”
叶泠雾忿然。可转念又想起第一次在楼船初见时,岳扬从楼船二层甲板凌空翻下,让她“滚一边去”的事。
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行事作风也五大三粗。
说不准还真干得出这缺德事,上回在雪月沁园他不也威胁他来着,这人为了沈湛就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
好汉不吃眼前亏。
叶泠雾翻身下榻,当即就往屋外跑!没有丝毫犹豫。
绒秀差点没跟上。
夜色沉沉,南院大门依旧冷冷清清。
叶泠雾和绒秀小心翼翼的沿着回廊往正屋去,刚踏进庭院就见门口守着两列黑旗卫,就连岳扬也昂首挺胸,双手背负地站着大门侯着,目光直视前方,眼神冰冰凉凉。
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军营。
主仆二人顿怂,往柱后一缩,面面相觑。踟躇着该不该过去。
今晚南院这排场,简直就像赴鸿门宴,还是四面埋伏,生死一线的那种。
“姑娘,奴婢怎么觉着气氛怪怪的?”绒秀贴近叶泠雾,压着嗓子小声道。
算了算,她到宁北侯府伺候也快四年了,但见沈湛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可自从跟了叶泠雾后,见到沈湛的次数堪比直线上升。
叶泠雾也摸不着头脑,依稀想到那日去昭狱,昭狱大门外守满狱使,令人胆战心惊的,眼下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辈子她一定造了大孽,本来心里还因为下午马球赛上的事生着气,结果看到这等阵仗心头的气灭了个干净。
当真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行的端,坐的正,何况今晚还是岳扬小将军亲自来请我们的。”叶泠雾自我安慰。
绒秀犹豫,“请”字,用的似乎有点不太对。
“赶紧过去吧,这一刻钟时间也快到了。”叶泠雾也是怕了岳扬,拉着绒秀现身出去。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款步过去,迎着屋内的烛光,堆着笑意朝廊上的“军队”抬臂作揖道:“拜见岳扬小将……”
“表姑娘来了。”岳扬打断,僵硬地提着微笑朝廊下的叶泠雾回了作揖礼。他身后的黑旗卫紧跟着齐齐行礼。
叶泠雾肩膀一缩,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讪讪道:“……岳扬小将军客气了。”
话落,却见岳扬抬了抬手,自己也跟着往旁边侧去,说道:“少主公已等候多时,表姑娘里面请吧。”
岳杨领着主仆二人进正屋,穿过屏风往里走,里屋内四面窗户打开,四下风口放着铜盆,里头置着一些冰块,冰融风凉,屋内一片舒爽。
花窗下,沈湛端坐在罗汉椅一侧,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他似乎刻意打扮过,单袍襜褕,青竹素冠。
第112章 这人肯定是看上她了
夏夜天热,各面墙上槛窗开着,四面垂挂竹帘,蔑条间隙不时挤进来一阵风,把夏日的暑气冲淡了好些。屋内虽然静谧,但屋外的蝉鸣声却大。
叶泠雾领着绒秀上前,福了福身子道:“请侯爷安。”
沈湛缓缓抬眸,道:“卿卿请坐吧。”
叶泠雾迟疑了一下,继而才在沈湛对侧落座。
二人之间隔着案几,这时,岳扬从侧室端来一棋盘,将棋盘摆上后,这才退居一旁。
“卿卿会下棋吗?”沈湛虽是在问,但手却已先打开放满黑子的棋钵。
“会……一点点。”叶泠雾讪笑着。
琴棋书画向来是高雅之士赏玩的,在她记忆里,只有四五岁时看过宋雲下过几盘。
几盏落地的鹤形灯支在房里,一星一星的灯火,靠墙根又有低的烛台,每隔几步就一盏,高高低低,闪闪烁烁,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桌上还有一盏精致的六边琉璃灯,摆在棋盘旁边,给一枚枚棋子上了温腻的釉,光滑油亮。
沈湛的长睫微垂,阴影落在了莹白的脸上,他长久地注视棋盘,眉头不自觉地微蹙,棋子无意地在指尖摩挲。
不是在思忖,更像是“愁”。
此时正轮到叶泠雾落子,她挽起袖子,只思考了数秒,啪嗒一下便做了决定。
绒秀倒吸了口凉气,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大抵是觉着没眼看。
岳扬也是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表姑娘……”
他话说了半句,见沈湛盯了他一眼,眉间的不耐被理智强行压下。得,闭嘴就好。
沈湛默了许久才缓缓落子,漫不经心道:“卿卿尽管下。”
“……”叶泠雾咽了咽嗓子,暗暗腹诽:不想下了,您老还是有话直说吧,我真不想下了!!!
她暗自唾弃,再次抬手时,发觉岳扬和绒秀紧紧盯着她的手,她顿了顿,啪嗒又落下。
落子瞬间,绒秀和岳扬再次移开了目光。辣眼。
沈湛默了片刻,一语不发的将手里的棋子又放回棋盒中,才道:“不如我们还是聊天好了。”
叶泠雾如获大赦道:“好,聊天。”
沈湛微微抬手,岳扬瞬间会意,朝绒秀使了个眼色,双双退下。
屏退了左右,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总觉着沈湛今晚怪怪的,似乎一直在等她先开口。
“侯爷,你今日找我来南院是有事吗?”叶泠雾轻声询问。
沈湛没有答,却说道:“许久没吃卿卿做的茶了,今日能否做一盏?”
“……当然可以。”
叶泠雾起身朝茶案走。
按理来说沈湛不常在侯府居住,自然是不会在侯府会客,这正屋内也不需要设茶案,就算是想喝茶了,只需同小厮一声便好,但她落座后瞧了瞧,茶案上一应俱全,比在犯月用的茶具更要金贵,茶碗边缘用的还是精致的孔雀纹釉。
叶泠雾垂眸认真分茶,茶汤注进闻香杯里,将品茗杯倒扣其上,腕子轻轻一转换了杯,起身双手奉了上:“请侯爷尝尝。”
沈湛接过茶碗,抿了口茶赞叹:“浓茶齿颊留香,叫人回味无穷。”
“侯爷谬赞,我的手艺如我本人一般平庸,老太太还说我做茶没天赋呢。”叶泠雾惭愧讪然。
沈湛沉默了,视线突然朝窗外看去,外面树上的知了鸣得声嘶力竭,他缓了语气道:“记得第一次见卿卿时,是我站在楼船廊上,楼船上有很多像你一般大的姑娘,她们或害怕,或惊讶,却没有像你一样站出来,那时我便觉着你与众不同,既与众不同,那又怎会平庸。”
叶泠雾诧异,诺诺低语道:“没想到侯爷还记得这事呢。”
“当然记得,”沈湛慢慢垂下长长的睫毛,“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忘记了。”
叶泠雾心有异样,默了半刻,笑着说道:“侯爷,这茶都做好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何叫我南院?”
沈湛道:“今日陛下急诏我进攻,命我彻查潜藏在南域一带的前朝余孽。”
叶泠雾怔了怔,没想到沈湛会跟自己说这些,思忖道:“去南域调查那肯定是要离京了吧,侯爷这一去想必是要很久?”
“此事牵扯甚广,查起来至少也要好几月,或许……”沈湛缓缓抬眸,凝视起眼前少女,“卿卿及笄那日我怕是不能亲自给你道一声贺了。”
叶泠雾心头一咯噔,可转念又想起沈湛年初回京前也是好几月没归府,像他这样注重大事的人,倒也不奇怪了。
她嗯了一声,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道:“及笄和国家大事相比不值得一提,侯爷尽管去南域追查,待你归京,宁北侯府又得热闹了。”突然想起上次回京宴上的红枣酥肉汤,有点想喝。
沈湛哑口无言,换做别人肯定是要嘘寒问暖,阿谀奉承好些话,也只有她才如此不在乎自己,就连简单“保重”的话也不会说了。
沈湛沉默地站起身,叶泠雾扬起脑袋目光跟随他而动,见他绕到自己身后,伢然转头看着他道:“侯爷,你这是?”
话落,她就见沈湛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金色步摇。
步摇绢纱为瓣,丝绒为蕊,形状精致,步摇用用点翠嵌宝赤金大发钗定住,鬓边再戴一支小巧金雀钗,双翅平展,栩栩如生,十分灵动,瞧着便是金贵,绝非寻常钗铺能买到的。
“在昭国,女子及笄后都是要盘发的,这步摇是我从北疆回来时皇后娘娘赏的,这些年一直放在货房,也是刚刚才找出来的,我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叶泠雾闻言险些岔了气。
这话的意思哪怕她想装不懂都不行。
能被当朝权贵惦记,她本应该偷着乐才对,可她心里莫名觉着堵得慌,心头好似有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了。
“……多谢侯爷还能记得我及笄的事,只是这钗子太过贵重,侯爷还是自己留着吧。”叶泠雾言语苍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以前她总觉着自己品行不好,可此时她却无比痛斥以前的她居然对自己没清晰的认识——现在的她居然能遵循本心,拒绝当朝权臣,这京城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叶泠雾正胡思乱想着,后颈突的一凉,她抬手摸了摸脖子,才发现散落的长发都被盘了上去。
长这么大叶泠雾也不是白长的。
昭国能给及笄姑娘盘发的除了家中长辈,也就是定下婚约的郎胥,她不傻,现在还能将沈湛对她的心思解释成长辈,那就真的缺心眼了。
——这人肯定是看上她了!
第113章 等我回来了
叶泠雾慌慌的就要站起身,可刚有动作羸弱的肩膀就被一双打手按了回去,身后随即传来低沉的男声。
——“别动,马上就好。”
叶泠雾不敢乱动,只能感受着大掌在她头顶盘弄,男人成熟的气息将她包裹无遗,良久,压迫感才退开。
她松了口气转身看去,沈湛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木雕边框勾着细花的椭圆形铜镜。
“卿卿看看,可还满意?”沈湛将铜镜伸到叶泠雾面前,叶泠雾打眼细瞧,谈不上好看却是一点也不松垮,头上的步摇簪在髻上,多了一丝丝“妇”态。
“满…满意,侯爷替晚辈簪的自然满意,只是这步摇是皇后娘娘赏赐的,侯爷送我实在不妥,我哪担得起天家御赐之物。”
说着,她抬手就要去拿到头上的发簪,可还没来得及碰到发簪,手腕就被微微发凉的大掌牢牢握着,全然动弹不得。
叶泠雾浑身怔了一下,抬眸对上沈湛的黑眸,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一座高大挺拔的山岭,既安全又压抑。
“你与我是相差几岁,但也称不上晚辈长辈吧?”他眼底温柔不再,多了几分陌生的情愫。
“……”叶泠雾忙收回手,颔首侧过身。
沈湛将叶泠雾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以往上战场前,将军须排兵布阵,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他不急,只要结果顺从他意,慢慢来又何妨。
沈湛垂下睫毛,淡淡道:“本来及笄的钗子是要精心挑选的,但陛下已下令后日出发南域,今晚我本来该回军营,但想着今日之后许久不能见面,我还是回府了。”
叶泠雾蹙眉。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说心里竟然暗自鄙夷起自己是否太不懂事,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在宁北侯府白吃白喝这么久,虽说这些都是沈老太太给的,但归根究底来源在沈湛。
如今主人家要远行,她是该说些临别之言,安慰一下?
可是该说什么呢,可悲她不通诗书,不然此刻怎么说也要引用古话以表“思念”。
思忖良久,叶泠雾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只觉脑袋都快大了,最后无奈道:“……我,我在侯府等侯爷回来,今日这棋我自知下得不好,等侯爷回来,泠雾必会好好陪侯爷认真下一盘。”
沈湛看着少女,神色终于温柔:“好。”
他言语简单而又平静,叶泠雾启唇又止,莫名觉得难过,细想每次他远行都少不了动刀动枪。
上回在犯月知州府时见沈湛浑身是血,当时觉得可怖,可后来再看他浑身是伤,觉得此人颇是坚强,可现在的叶泠雾只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若可以的话,她愿意每天向上天祈求他平安归来。
再回到静合堂,叶泠雾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躺在床上心乱如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像是在贴烙饼。
她就这么翻腾了一个多时辰,又爬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还是觉着心情烦闷,最后伏在软榻上,将花窗打开,看着满天星辰才舒心不少。
第二日去正屋伺候沈老太太时,不出意外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被一旁的宣嬷嬷叨唠了好久。
忽而,外院传来消息——沈湛即将远赴南域,此刻正在府外准备出发。
本还安安心心喝着汤药的沈老太太神色突变,放下碗便匆匆去了府外,叶泠雾和宣嬷嬷险些没跟上。
府外被送行的人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宁北侯府阖家上下,城中关系要好的官家也来了,排场声势浩大。
叶泠雾刚挤出去,就听见秦明玉的哭泣声。
众人闻声却不奇怪。
这些年每每沈湛远行,时时刻刻端庄大方的侯府主母总是会哭得泣不成声,忧思忧虑好一阵才缓得过来。
叶泠雾个头娇小,站在人群里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她只能透过缝隙朝马背上的男人看去。
罩在沈湛身上的织锦玄色披风凌风飘然,在他头顶是高扬的“沈”字黑旗,仅仅只是从缝隙看去,就已叫人心生敬畏。
目送着沈湛离开,二房夫妇安慰着秦明玉和沈老太太回屋,府外散的七七八八。
叶泠雾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正准备回静合堂,一转身就见沈辞倚在门框上,盯着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
自上回氿昀殿后,他们也没说过话。
其实叶泠雾也不知自己当时气什么,大抵是觉着沈辞骗了她,言而无信罢了,但这世上有几个男人的话可信呢,幼时,她看着叶槐晟对母亲的那些甜言蜜语,自觉幸福在有爱之家。
可时间却告诉她,话说出口却没做到的人,都是不值得托付的。
四下女使小厮人来人往,叶泠雾过去问候一声也不会落人口舌,但她却视若无睹的离开了。
又到了听学的日子。
知了叫个不停,上首的魏夫子也讲个不停,叶泠雾望着窗外,天色又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人的心情也跟着压抑。
不多时,天上还真的下起小雨。
雨势越来越大,待魏夫子下课时,毛毛细雨已有下大的趋势。
屋檐下雨滴不停往下滴落着,叶泠雾和绒秀站在廊下,只等着沈盼儿被魏夫子刁难完,雨势能小些。
叶泠雾垂着脑袋,见脚边有块小石子,就用鞋尖轻轻碾着小石子玩。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的一暗,她倏然抬头,就见沈辞撑着一把水墨油纸伞站在面前,少年依旧是砖红色锦袍,墨发高束,一双狐狸眼此刻少有的认真。
“表妹妹是傻的吗,这屋檐上的水滴在衣裳上也不知躲开些。”开口也依旧欠揍。
“你不也是嘛,肩膀都湿了。”叶泠雾反驳。明明有伞还把衣裳弄湿,不比她还傻。
沈辞神色不自然地轻嗤了一声,回道:“是啊,也就只有我不忍美人吹落冷风中,特地找容家的要伞送来,结果美人还一脸嫌弃,我的命可真苦。”
“我何时嫌弃了?”叶泠雾脱口而出,却听身侧的绒秀噗嗤一笑,这才发觉中了沈辞的道。
“既然二公子可怜美人吹落冷风中,那就赶紧去送吧,这夏日闷热,二公子眼中的美人可真娇弱。”叶泠雾脸颊微红地嗔了一眼沈辞。
沈辞上前几步,少年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叶泠雾看着沈辞将手中的伞往她头上偏来:“可不是娇弱吗,花园里的娇花还未好好欣赏便被雨打过,落了一地,叫人好生可惜。”
叶泠雾不着痕迹后退一步,刚要驳斥他,却见沈月儿从学堂走了出来,浅笑着道:“二哥哥,四妹妹今日也没带伞,你只给表妹妹打伞,不给亲妹妹是不是说不过去了?”
毕竟是兄妹,沈辞见她笑容别有深意,顿时猜到这丫头心里在想些什么,懒洋洋地将手中塞到叶泠雾手中,朝她道:“就一把伞,你们两个争吧。”
说完,淋着雨离开。
最后叶泠雾和沈月儿谁也没走,等着雨停了,沈盼儿从魏夫子手下“逃”出来,才一道离开。
第114章 及笄
盛夏来临,叶泠雾念念许久的及笄之日也到了,一大清早,宣嬷嬷就到叶泠雾寝屋里,拉着小姑娘坐在梳妆台前盘发。
叶泠雾对着铜镜,看着宣嬷嬷将她背上的长发盘起,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撩过她额前的刘海,沾过提前备好的刨花水,将刘海梳上去,露出标致的鹅蛋小脸,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
宣嬷嬷从妆奁上的锦盒中拿起一根赤丝玛瑙花的流苏钗,对着铜镜比划了两下,才细细簪进。
她看着铜镜里的娇人儿,默了片刻,才满意道:“泠丫头长得漂亮,和你母亲一样可人。”
叶泠雾淡淡一笑:“宣嬷嬷笑话我,我哪有母亲长得好看,幼时渝州城里的人说起我母亲那都是用‘绝色’形容。”
宣嬷嬷恍惚地点了点头,大约也是想起了过往的事,说道:“你母亲确实绝色,记得初见她时,我还愣了许久,诧异这世上竟有如此貌美的姑娘呢。”
话音刚落,绒秀捧着见淡紫色宽袖霓裳走来,乐呵呵道:“姑娘今后可就是大姑娘啊,这衣裳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透着稚气了。”
宣嬷嬷微笑着道:“是啊,这以后可就是大姑娘喽。”
盘完发髻卯时早已过去,宣嬷嬷领着叶泠雾赶着去到正屋。
若是父母都在,及笄礼是该同父母见礼主持的,章程颇多,但叶泠雾在京城无亲无故,章程减下来就只剩见礼。
正屋洒扫一新,叶泠雾缓步上前朝上首端坐的沈老太太恭恭敬敬的抬臂作揖。
旁观的女使姑娘表情不一。姜兰姝表面倒是大气笑着,但笑意却不达眼底;探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嘴角不屑地往下撇着;绒秀开心极力,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其他的小女使喜气洋洋,反正是凑上了热闹。
沈老太太道:“好好好,泠丫头从今以后可是大姑娘了,记得去犯月时我就想着你的及笄了,头上的发簪重不重?喜不喜欢?”
“不重,喜欢。”叶泠雾嘴角上扬,杏眼好似月牙。
礼结,沈老太太屏退了小女使,拉着叶泠雾说了好一会子话,姜兰姝也在边上凑热闹,不时搭上两句,其乐融融。
不多时,二房的两位姑娘来了。姜兰姝一见到某个人,立刻寻了借口退出了正屋。
“泠雾妹妹今日真是好看!”沈盼儿拉着叶泠雾好一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