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走在他身旁,侧首抬头看去,只觉得他肩膀宽阔,背形像山脊一样延伸,面庞的轮廓深邃俊美。
梅院摆放着一张小小的雕程虎踞形的石桌,外加两只石墩,沈湛自提衣摆坐到石墩上:“你陪我坐会儿。”
“是。”叶泠雾点了点头,身姿略显拘谨的在另一侧石墩落座。
良久静默无言,叶泠雾启唇又止,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口,远处走廊上的绒秀尴尬的手心冒汗,转眼盯着院口,看似望风实则转移注意力。
“侯爷,叶家的事……”叶泠雾没好意思往下说,这两日叶槐晟派人送来好几封信来找她,说是要见面,她缩在静合堂既没赴约,也没回信。
不仅仅是赌气的成分,其实她就是这般恶劣的人,她想吊着叶槐晟,让叶槐晟忧心的睡不着,让他茶饭不思,让他好好体会急得方寸大乱,却又无计可施的滋味,让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对他的重要,让他后悔曾经为何没对自己多些关心。
哪怕多一分,现在的他也能摆父亲的谱!
叶泠雾心里装着很多心思,可脸上却依旧单纯,唯唯诺诺地看着沈湛等他说话。
“解封叶家商铺的文书已快马加鞭下放渝州。”沈湛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起伏。
叶泠雾松了口气,压下心头的喜悦,道:“谢谢侯爷。”
沈湛勾着嘴角,不愉道:“何需言谢,这件事难道不是一件交易吗?”
叶泠雾黛眉紧蹙,心中暗自腹诽沈湛今晚怪怪的,好像在生气?
猜不透,她抿抿唇道:“哪怕是交易,但也要多谢侯爷的帮忙,否则叶家不会这么快解封的,侯爷于我是大恩人。”
沈湛敛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闷声道:“卿卿不是自称‘与我不熟,话都不曾说过几句’,怎么现在却说我是你的大恩人,你的话哪句真哪句假?”
他怎么知道的!?
叶泠雾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道:“侯爷怎么知道……”她定下神,“我怎么说也是为侯爷着想,您也还没成亲呢,我也马上要及笄了,是该避嫌才对。”
难不成要等到日后,有了流言蜚语,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时,再来掰扯起当初为何不保持距离,她母亲和沈老侯爷的事够让她烦了,她和沈湛在外人面前,还是有多陌生,就有多陌生最好。
说起来……她又为何感觉心慌慌的。
尤其是对上沈湛那双不复温柔的黑眸,叶泠雾更慌了,再解释道:“那些话我是对我父亲说的,他那日邀我说话,这些话瞬间我原想着刁难父亲的,不是发自肺腑说的,还望侯爷别介意,要避嫌也是您先避才是。”
沈湛心头的火消散。
他想,打是不能打的,骂也不能骂,这小姑娘本就怕着他,此时她能哄着他,哪怕说的是假话都是难得的。
本来今晚他出宫后是要直接回军营的,按以往他的行事作风,叶槐晟来请帖肯定是要推掉,可他偏偏因为叶泠雾动摇。
良久,他道:“方才卿卿提起及笄,你可有想过及笄之后,会过怎样的生活?”
话题转得太极,叶泠雾一时没反应过来,愣道:“回侯爷话,自然是在宁北侯府好好伺候老太太。”
“除了伺候老太太呢?”
“……”叶泠雾蹙眉。
说实在的,这件事她没有想过,小时候的她老爱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叶家后的生活,或扬眉吐气,或继续被所有人无视,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到京城生活的时候。
世事难料,过好当下。
哪怕现在想的再好,未来的轨迹也不会顺从你,但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
“……嫁人。”叶泠雾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搅和在一起,已做好被眼前人唾弃,谁知却听他轻笑了一声。
“那卿卿可有想过嫁怎么样的人?”
叶泠雾挑了挑眉,难以置信沈湛居然会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想了想,官方的回道:“门当户对,相敬如宾,呃……白头偕老。”
沈湛垂了一下眼眸,笑问:“若不是门当户对呢?”
其实这些叶泠雾早有想过,毕竟哪个小女孩心里是没点奢望的,她思量道:“不是门当户对,那也要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你说的很对。”沈湛淡了神色,似乎不满意少女的回答。
叶泠雾默了默,问道:“那侯爷呢,侯爷可有想过要娶怎样的姑娘做大娘子?京城里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你难道没有一个动心的?”
沈湛静静看着眼前人,答:“她们喜欢我,不过是喜欢我的权势,若是真正了解我,就没几个人会喜欢我了。”
“侯爷说笑了,哪怕宁北侯府没有如今的权势,京城依旧会有不少姑娘喜欢你的。”
在叶泠雾看来,哪怕沈湛不是宁北侯,仅凭着他的皮囊,仰慕他的人照样能从渝州排到京城。
至于真正了解后喜不喜欢,那都是后话,叶泠雾都不敢说有人真正了解她,见识过她那些心计后,还会坚定的喜欢她。
人嘛,哪有完美无缺的。
叶泠雾心下正怅然着,却听沈湛忽然问道:“你说京城里有不少姑娘喜欢我,那你呢?”
“?”叶泠雾目露诧异,勉强莞尔道,“侯爷忘了吧,我不是京城里的姑娘,我是渝州来的。”
沈湛沉默着低下头,深琥珀般的眸子黯淡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忘了。”
叶泠雾觉着气氛好像突然怪异起来,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我还得赶紧回去服侍老太太,就不陪你多聊了。”
“这么快就走了?”沈湛揶揄道,“那日你大半夜来给我送糕点时,倒也没见你急着走。”
说完,他忍不住看了叶泠雾一眼。
叶泠雾噎语。
怎么听这话颇是怨气?
她讪讪落座,道:“我不急,侯爷还想聊什么?”
沈湛没接话,良久才冷声道:“你走吧。”
“……”
叶泠雾再次噎语。
怎么听这话好似生气了?
不管了,反正叶家无事了,她任务完成了,目的也达到了,至于答应沈湛的那件事,生前那管生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
沈湛定定望着叶泠雾离去的长廊,许久没有动作,深如黑潭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好像蛰伏着黑夜里的独狼。
第104章 东宫设宴
翌日卯时未到,叶泠雾早早起床细细打扮,上着浅银紫色上襦,丰厚的头发散落着,取几缕挽在头顶用点翠发钗定住,鬓边的碎发全梳了上去,应了宣嬷嬷嘱咐的大方得体。
待去了正屋,见姜兰姝今日也是一身新装,浅蓝遍地缠枝玉兰花夹绸襦裙,纤腰盈盈,清丽斯文。叶泠雾瞧着居然比几月前初见时漂亮不少,说不出哪变了,但就是变了。
沈老太太坐在堂上对着两个姑娘训导了几句‘要守规矩多听少说’之类的,才领着叶泠雾,姜兰姝往府外去。
宁北侯府准备了三辆四四方方的宽大马车,每一辆足够六人乘坐也不挤,待辰时一过,马车浩浩汤汤的朝宫中开去。
第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秦明玉和沈湛,第二辆是二房夫妇,以及三个子女,第三辆马车里的便是沈老太太,叶泠雾,姜兰姝。
厚棉帘挂的马车里晃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到了宫城门下。
叶泠雾掀起车帘朝外看去,立刻激动的一口气哽在喉中——只见宏伟巨大的双楼门阙屹立在宫门两侧,犹如远古巨人的双足踏在地面上,从期间走过的人们微渺如蝼蚁。
除了宁北侯府外,其他受邀赴宴的人家都是将马车停在玄武门外,花费半个多时辰走路进来的,但勋贵与勋贵之间大有不同,宁北侯府早有陛下的恩典,马车可在进宫后直抵。
沈湛进了玄武门,便与众人分道扬镳,往左直道去了宣德殿面见陛下。
进了永福宫宫门就是一条长长的宫廊,殿宇重重,目不暇接,马车经过十几座飞凤檐角,高大巍峨的宫殿,才缓缓抵达东宫。
东宫大门上悬挂的牌匾是赤金色的,牌匾下站着两列宫娥,为首的宫娥见宁北侯府的马车缓缓驶来,连忙吩咐人进去通传。
而门口的宫娥也不闲着,领着宁北侯府一大家子往氿昀殿去,踏过前殿,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高阔平和,处处雕廊画栋,着实气派富贵,便是那门窗廊柱都是描金绘彩的。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氿昀殿,作为东宫待客之所,亭台楼榭,都有一种惊人的华丽感,恢弘威严。
氿昀殿宽大,男席在中殿,女眷妇人席在左侧殿,少女席在右侧殿。
宫娥穿梭在席间,摆布着席面,坐席已安坐了许多衣着华丽的皇孙贵女,但太子殿下,太子妃以及主要人物都还未到场。
沈家几个姑娘被宫娥领着去了少女席,叶泠雾抬眼看去,席上已坐着不少认识的姑娘,整个少女席珠光宝气的。
按照尊卑序列排位,王公贵族,几个重臣之女,顺昌王府小郡主柳飞燕,李尚书家二姑娘,楼太傅之女楼昭娆,目光再往座上看,是两个头上凤钗金钗的姑娘,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浑身行头令人咋舌的矜贵。
听宫娥小声介绍才知,左侧位是陛下的二公主,右侧位是四公主,这两位公主在城外早有公主府,不常入宫,但因为二人都是皇后所出,进出皇宫比起其他皇子都还要容易些许。
今日的宴席不同往日,行礼要行周正的宫中礼仪,来时宣嬷嬷已教导过,叶泠雾哪怕是记不得,只跟着沈盼儿,沈月儿,姜兰姝一道行礼,总归是出不了岔子的。
叶泠雾,姜兰姝的席位被安排在左侧最末一桌,与楼昭娆相挨着,而沈家两位姑娘则是安排在上首座下,秩序井然,比起以往的宴席更叫人拘束。
也幸好有二,四公主在,楼昭娆和柳飞燕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席上时不时低声说笑,没像以前那般不依不饶。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宫娥的通报声。
——“太子妃到。”
门口处缓缓走来一名贵妇,穿着深红色挑丝双窠云雁装,外头披着一件深兰锻绣披风,一只手撑着挺着大肚的腰,脚步很慢,裙角纹丝不动,一步一步走的虽然轻却极有分量,下巴微微抬着,雍容大气。
除了二,四公主行的是颔首礼外,其余姑娘们齐齐抬起双臂作揖道:“恭迎太子妃。”
“免礼吧,席间的姑娘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束着。”太子妃含着笑意招呼了两句,才离开少女席。
众人又施礼恭送,叶泠雾抬起的双臂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门外宫娥又道:“六公主到~”
六公主是慎美人之女,年纪稍轻,看上去十六左右,五官讨喜,圆糯可爱,从头到脚金银珠翠不少,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她一出现,席间的柳飞燕就没好脸色。
六公主痴恋沈小侯爷不是件隐秘事,自去年得知柳飞燕被嘉仪长公主相看中后,宫中宴席上这两人就没少明争暗斗。
“听说小郡主近日才解了禁足,上回你在宁北侯府的丑事传的宫里亦是沸沸扬扬,本宫还以为今日东宫设宴你该羞于露脸的。”六公主昂着下巴,眉梢眼角尽是不屑。
柳飞燕笑容逐渐消失,端着茶碗不理。
叶泠雾耳朵一抖,这事连宫里都传的沸沸扬扬?她朝声源处看去,本以为依照柳飞燕的脾气势必要和六公主针锋相对一番,谁知柳飞燕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六公主也喜欢沈小侯爷,泠雾姑娘是不是也该和她打一架?”楼昭娆忽而偏头,好整以暇地看向叶泠雾小声朝。
“……”叶泠雾无语。
她上回动手可不是因为沈湛,明明就是为自己出口气,楼昭娆三句话不离沈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喜欢沈湛……不对,一屋子面首养着,哪喜欢正经人家公子。
叶泠雾心里正偷笑,却听上首传来声音。
——“本宫又听说上回与小郡主打架的那位姑娘也来了,在哪呢?”六公主见柳飞燕吃瘪,心里直乐,抬眸又朝席末扫去,好似要找什么人。
叶泠雾皱了皱眉,扭动僵硬的脖子往上看去,视线还没到六公主那,就先看见楼昭娆那幸灾乐祸的偷笑。
果然,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你就是与小郡主打架的姑娘?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回答?”六公主得到身后宫娥的指点,朝坐在席末位的叶泠雾看去。
叶泠雾挺了挺腰背,目露难色,张了张嘴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这时,姜兰姝朝上首那边抬臂作揖道:“回六公主话,席间热闹,想必泠雾妹妹方才是没听见您同她说话呢。”
话落,她还不忘暗暗戳了戳叶泠雾,示意她不要发愣。
“那她现在听见了,那怎么还不说话,哑巴了?真是不懂礼数,也难怪……”六公主挑衅地看了眼柳飞燕,“能和小郡主打架,惹人笑话。”
叶泠雾神色郁郁,没有搭话。
“这丫头本就是渝州小地方来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谈何知礼数……”柳飞燕正笑着,蓦地捂住嘴角,装出说错话的悔恨模样,“哎呀,不能这么说,六公主的母亲慎美人不也是丰州小地方来的?”
六公主瞪眼道:“你敢讥讽于我?”
柳飞燕勾着嘴角,回道:“不敢,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六公主觉着是讥讽,难不成心里也觉着小地方的人上不得台面?”
其实柳飞燕解禁足时就答应了顺昌王妃不会再与人生口舌是非,但现下她手里的丝绢都快被拧烂了,这些日子明里暗里本就忍了许久,这会子又被六公主有意踩痛处,不狠狠回踩一下她的痛处,怎能解气。
六公主气得小脸通红:“柳飞燕,我看你这张嘴是当真不想要了。”
上首,正与沈家两姐妹说话的两位公主察觉到底下的吵闹。
不等二公主开口,四公主就先板着脸呵斥道:“六妹妹,小郡主,下回宴席本宫是否要让宫娥给你们另设席位,届时你们就算吵翻了天,也无人阻止。”
六公主和柳飞燕闻言,顿时萎了。
底下,叶泠雾暗暗吐了口气,总算有一回口舌之争没轮到她受骂,这柳飞燕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明明吃了“小地方”言论的亏,这会还犯。
宴席过半,席间姑娘们谈笑正欢,就连姜兰姝也凭着左右逢源的性子与一位中书侍郎家的姑娘说得上几句,唯独叶泠雾格格不入。
本该趁着无人在意偷溜,可叶泠雾想到每次偷溜出去都没好事,几番纠结下,硬是撑了小半刻才离席。
氿昀殿前后宽阔,稍不注意迷路都有可能,叶泠雾不敢走远,只能在偏厅廊下坐着,看着庭院里五颜六色的绣球花。
往上看,殿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得像四只展翅欲飞的燕子。
正看得出神,听得身后响动,叶泠雾回过头来,与来人正好四目相对。
沈辞今日戴了一顶白玉冠,长发高束,身上依旧是暗红色鹤纹锦袍,自那日马车上生了龃龉,两人就没好好说过话。
“看来我不找你,你永远不会主动找我的。”沈辞缓缓走到叶泠雾身边,定定的看她。
叶泠雾仰着头:“你找我有事?”
沈辞双手抱于胸前,往廊柱上一靠:“一定要有事才找你,无事时就老死不相往来?”
叶泠雾站起身,“二公子要是不会好好说话,那我就回席了,”说着,她越过沈辞就要往回走。
沈辞挡住她的去路,叶泠雾注意着分寸,也不敢靠的太近,提着裙摆往后退了一步,小声嗔道:“二公子有话直说,这是东宫。”
“东宫又如何,你这丫头连昭狱都敢去,与我在东宫多说两句话就怕了。”
叶泠雾抿抿唇,不高兴道:“我从小就在牌翁外公身边长大,没少去监狱给他送饭,更没少去公堂看知县断案,我知道昭狱不是女子该去的,可昨日我也是真有要紧事要问,二公子何必讥讽我。”
沈辞不言。
他知道叶泠雾有个牌翁外公,却很少听她提到以前的那些事。
沉默片刻,他道:“那你有何事不能说与我听,我陪你一道去昭狱,总比你一个人去好。”
“二公子去酒楼就好了,何须陪我去那种地方。”
“……”沈辞心虚。
相处久了,叶泠雾看沈辞不吱声,就知道那日的酒楼他肯定是去了的,心头突的堵得慌,没来由地质问:“二公子还是去酒楼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日后不去吗?”
“那日……”沈辞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太子殿下,楼太傅和沈湛一行姗姗来迟。
楼太傅瞧见廊下“打情骂俏”的少男少女,一眼就认出这对男女是沈辞和叶泠雾。他喜气洋洋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说道:“哎哟,现在的男女也不注意影响了,这还是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呢,胆子还真是大。”
沈湛眸色瞬间黯淡下来,回头冷冷的看了楼太傅一眼,道:“太傅大人说错了吧,正因为是众目睽睽之下才清清白白。”
楼太傅一噎。好没道理的道理。
太子闻言瞥了眼那边,微笑道:“小侯爷说的在理,吾看见他们突然想起了与太子妃的初见,那次也是在氿昀殿廊下。说起来璟延也该成家了,那位姑娘瞧着也是般配……”
“太子殿下方才不是还与臣谈起犯月的事,怎么突然扯到璟延的婚事了,”沈湛晒然打断道,“大家还是快入席吧,宁北侯府的家事自有侯府长辈操心。”
太子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怎么听沈湛这话带着些许怒气。他讪笑道:“小侯爷说的是,诸位还是随吾入席吧。”
少女席那边早就因为宫娥的一句“沈小侯爷到席了”而闹了开来,少女席与男席之间本就只隔了珠帘而已,只要撩开珠帘就能将男席看得清清楚楚。
虽不合规矩,但少女席上却有不少姑娘撩动珠帘窥看沈湛。
氿昀殿宽大,少女席与正席哪怕只隔着珠帘,但也距离好十几米远,席上姑娘们并不能看清那位年轻俊美的将军的神情。
叶泠雾神色恹恹的回到席上,见好几个姑娘撩动珠帘往男席看,心里疑惑,落座还没来得及问,却听身侧的楼昭娆道:“泠雾姑娘方才去哪了,怎么离席也不说一声?”
“真是不知礼数。”最后这句说得轻不可闻。
叶泠雾也不计较,回道:“楼姑娘放在与李尚书家姑娘聊得正好,我要是打断禀退,那才不知礼数呢。”
“你!”楼昭娆蹙眉道:“你这嘴巴倒是伶俐起来了,去了趟犯月涨了见识,真把自己当成功臣,连我的话也敢顶撞。”
叶泠雾埋着头:“我没那个意思,楼姑娘会错意了。”
楼昭娆说道:“说起来泠雾姑娘以前还没进过宫的,若非养在沈老太太膝下,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皇宫的凤檐龙顶。”
叶泠雾轻轻“嗯”了一声,瞥了眼上席的沈盼儿,认真道:“楼姑娘谁的没错,若非沈老太太将我接到宁北侯府,我不仅见不到皇宫的凤檐龙顶,就是京城也没机会踏足。”
“……”楼昭娆闻言一下没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算你有自知之明。”
——“陛下,皇后娘娘到~”
伴随着这记大喊,两侧女眷席位的珠帘都被宫娥撩了开来,众人齐齐朝被七八个宫娥,四五个大臣簇拥着,款款进殿的皇帝皇后行叩拜大礼。
再抬眼,只见皇帝和皇后已在上首落座。
叶泠雾在角落里看了看,见随同皇帝皇后进来的大臣里有一道朱紫色身影,青年清贵舒华,神情温柔清淡,极富书卷气息。
有些许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她挨着姜兰姝,问道:“兰姝姐姐,那位大臣是谁呀?”
姜兰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摇摇头:“不认识。”
“无知,愚昧,”边上的楼昭娆昂着下巴道,“那位是殿前大学士江望舒,”她想了想,加上一句,“出身淮南江氏。”
原来是老牌贵族世家子弟。
叶泠雾恍然,怪不得气质独特。
“要我说六公主就是眼睛被猪油糊住心了,沈小侯爷连小郡主都瞧不上,哪能看得上她,偏偏此女一意孤行。”楼昭娆语气鄙夷。
有大八卦听,叶泠雾不动声色的朝楼昭娆身侧挪了挪,问道:“此话怎讲?”
楼昭娆撇撇嘴:“那位江大学士出身高贵,几年中探花时,慎美人啊凭着恩宠打秋风,陛下就有意许他为六公主驸马,谁知江氏还没嫌弃,六公主倒是哭闹着看不上江氏,居然嫌弃他们在朝无一官半职,毫无教养,慎美人因此也被陛下冷落了好一阵。”
叶泠雾附议地点了点头,确实没教养。
连她都知道淮南那些老牌贵族世家子弟,是不低于皇宫贵族的高贵,六公主不过是正十一品的宠妃之女,倘若皇后的二公主,四公主没出嫁,怎么说也轮不到她。
“照楼姑娘这么说,那六公主可就浅薄了,权势这种事可不是非黑即白的,虽说淮南的贵族世家在朝皆无一官半职的,但他们可都是百年名门,不管是前朝还是当朝,这朝廷除了柱国将军,辅国三公之外,地位最高的不就是名门世家吗?”官秩并不能代表一切,叶泠雾在犯月时听宣嬷嬷云过,受益匪浅。
说起来宣嬷嬷见底着实高,在她手底下学账学理,可比在魏夫子眼皮子底下学文章有用些。
“谁说不是!”这话甚合楼昭娆心意,是以她越看叶泠雾越顺眼了,细细想想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也没招惹过她,自己犯不着待她刻薄。
“我听我阿父说,嘉仪长公主和赵氏似乎有意于这位江大学士,你们刚离开京城不久,顺昌王妃生辰宴,嘉仪长公主和赵氏拉着江望舒聊了许久,明明是顺昌王妃请来的儿郎,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楼昭娆说着说着耸耸肩。
姜兰姝伢然地看了过来,比叶泠雾还来了兴味:“楼姑娘所言可真?那赵大娘子可是替三姑娘相看的?”
“自然是替沈三姑娘相看的,这京城谁人不知沈四姑娘原是庶出。人家江大学士如今身份地位,怎说也是要侯府嫡女相配的。”楼昭娆白了她一眼。
姜兰姝和叶泠雾齐齐哑然。
两人沉默的原因不一,姜兰姝是因为本身就是庶出的缘故,听楼昭娆这么说话,心头不悦,叶泠雾则是替沈盼儿感到忧心,这么年轻的姑娘做比丘尼着实可惜了。
叶泠雾拧着眉头再去看了一眼江望舒,心觉这公子温文尔雅,面如冠玉,事业上前程似锦,他日登阁拜相皆有可能,想来沈盼儿应该会喜欢,至少比容庭这个纨绔子弟强啊。
正席上觥筹交错,言谈温和。底下,歌舞升平,衣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
台基上点起的檀香,烟雾缭绕。
程斐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端起酒杯朝身侧的沈湛道:“这杯酒是恭祝沈小侯爷的,你这一战可是将绫弥打怕了,我听说你与岳扬以一战百,从四面楚歌的知州府杀出一条血路的事,令在下佩服啊。”
沈湛回敬道:“程大将军在战场上的事迹不必在下少,晚辈哪能让您佩服。”
二人互捧着话几杯酒下肚,沈湛看似不经意的忽而朝:“程大将军的独女好像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怎么程大将军没将她接回京城?难不成是在九曲城已有相中的郎胥?”
程斐拍了拍额头,头疼道:“要是有啊就好了,那丫头就是在边境野惯了,她阿母也管不了她,任由十八岁的大姑娘天天城外跑。”
沈湛道:“既然如此,程大将军不应该将她接回京城吗?说起来璟延与你家独女幼时关系甚好,你们举家搬迁九曲城时,他还想二伯母吵闹着也要跟去。”
程斐挑了挑眉,吐槽道:“说起来啊璟延那臭小子小时居然把我家姑娘错认成男儿,虽说我家姑娘性子是大大咧咧些,但那臭小子那眼睛也不知怎么长的。”
说着,程斐眼咕噜转了转,清了清嗓子道:“我家小女与璟延同岁,小侯爷提起这件事,可是……你二伯母问的?”
沈湛长长的睫毛垂着,叫人看不清眼底的黯然,回道:“二伯母是看着程家小女长大的,程大将军与大娘子也是看着璟延长大的,两家又相交甚久,谈起倒是颇为般配。”
程斐又惊又喜:“……小侯爷说的对,说的对!我与夫人是看着璟延长大的,咱们两家确实交情不浅。”
沈湛笑着端起酒杯,道:“过几日宁北侯府有场马球赛,还望程大将军携家中女眷赏脸赴宴。”
“自然,自然。”
程斐回敬,眼睛都亮了,脸上笑呵呵的,心里头也晕眩不止,总觉着有些不真实,沈湛突然说这些话那肯定是受了赵大娘子意思的,不然怎么可能会操心沈辞的婚事。
要说这京城儿郎众多,沈辞的品行称不上优,但程斐却是打心底里喜欢,若能和宁北侯府结为姻亲,那对于程家可是天大的喜事。
程斐激动的暗暗摩拳擦掌,今日回去得写封家书回九曲城,让自家大娘子带着女儿回京,势必要将此事落实。
吃酒渐渐到了兴头上。
那边席上传来争论声。
“那又如何?”
“无甚,只是问问罢了,我说罗尚书啊也真是的,自家娘子可不得哄着捧着,你啊竟给人气回娘家了。”
沈湛闻言,看了过去,却听罗尚书剜道:“照刘将军这么说,你与你家夫人感情就很深厚了?”
刘将军摸了摸胡茬,得意道:“那是自然,我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是罗尚书那般不识趣的人,我与我家娘子可是一棋定情,当初我就下了一盘棋,就把我家娘子给征服了,哪像你啊一言不合就给人气回娘家。”
“你,你,你,”罗尚书气急败坏地指着刘将军那张老脸,“我不与你说这些,还是吃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