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垂着眼眸,懒得辩解这句话里的真假,干脆道:“让我去求情,可以,那就请拿出叶家没有和犯月路家同流合污的证据,若父亲拿不出来,女儿也没法去见沈小侯爷,更没法替叶家求情。”
“嘭——”叶槐晟拍案而起,语气森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置叶家于不顾吗,你明知道柳玉宪打着叶家旗号去犯月谈生意的,现在和路家沾边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我来京城前就已听说还几个刚从犯月上任的管家被流放,眼下渝州知州已查封叶家,难保没有罪名也被安上罪名,我们只能去求沈小侯爷网开一面,你作为叶家女儿岂能袖手旁观!”
“叶家女儿?”叶泠雾木讷地眨眨眼,“父亲不说我还以为您忘了,毕竟您膝下没有我照样儿女双全,打从我进这宅邸起,您也未唤我一声女儿,说起来今日要是不来见父亲一面,我都快忘记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她嗤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自懂事起,我这个叶家女儿就被丢到清泉寺,要不是外公把我领回去,我差点熬不过在清泉寺的第二个寒冬腊月,所以父亲觉得‘叶家女儿’这四个字,就能让我乖乖听话?”
“你!”叶槐晟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道,“看不出,我倒生了个能耐的女儿,如此忤逆生父,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叶泠雾脸色一滞:“父亲说的可是真心话?”
柳玉萍暗觉不妙,抢话道:“当然不是真心的!”她扭了一把叶槐晟,“主君怎能对大姑娘说这么重的话,大姑娘年纪还小,您做父亲的也该多包容些呀。”
叶槐晟好面子,是拉不下脸跟叶泠雾讲好话的,哼了一声道:“她这丫头是在宁北侯府待的翅膀硬了,看不起叶家了。”
叶泠雾闻言背后一僵,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没有讲话,可她的眼睛已经诉说到嘶哑,她的气愤,她的委屈汹涌无声。
同样的,她又觉着无可奈何。
她本就是没有父爱的孩子,有什么资格伤心父亲不爱自己。
叶槐晟静静看着叶泠雾低头哭泣,沉着脸,一语不发。
柳玉萍心里急的不行:“泠丫头啊,你来之前我叫人做了渝州甜糕,你离了渝州后想必就没吃过了吧,快,邱妈妈,你去端一盘来给大姑娘尝一尝!”
邱妈妈紧绷着脸,赶紧去端甜糕,再进屋时,气氛依旧古怪,她讪笑着将甜糕放到叶泠雾身前的案几上,道:“大姑娘尝尝吧,做这个甜糕的女使是渝州余香坊来着的,手艺最是正宗。”
叶泠雾用丝绢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瞄了眼那盘甜糕,冷声道:“这来京城还专门带个做甜糕的女使,父亲待柳大娘子真真是好。”
她记得柳玉萍爱吃甜糕,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得,当初她在柳玉萍的甜糕里加了夹竹桃碎果实,父亲气急了,也不顾夜深风寒,直接把她丢去了清泉寺。
柳玉萍笑吟吟地摸了摸肚子:“主君体贴,念着我怀有身孕还不辞辛苦来京城。大姑娘快趁热尝尝。”
叶泠雾浑身怔住,抬头看了眼柳玉萍的肚子,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觉,转而拿起一块甜糕吃了一口。
确实很甜,很好吃。
她心头默叹了一口气,不清不淡道:“叶家的事我会向沈小侯爷开口,”她偏头看着叶槐晟道,“我也不要什么证据。至于柳大娘子的弟弟,父亲是个生意人最会权衡利弊,这个时候叶家就该跟他断了一切联系。”
“这怎么行啊,我那弟弟虽不争气,可他也是为了叶家啊!”柳玉萍急得手里的丝绢都被拧成了麻花。
叶槐晟瞥了眼柳玉萍,没搭理,看着叶泠雾的脸色缓和下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眼下保住叶家才是最妥的。”
说着,他又瞥了眼此刻埋头生闷气的柳玉萍,清了清嗓子,视若无睹道:“昭狱那地方进去了哪还那么容易出来,柳家既然那么在意这个男丁,那就该亲自上京城求人,而不是让我们叶家买单。”
柳玉萍倏地抬头,欲言又止半晌,嗔了眼叶槐晟又低下头去。
叶泠雾话到此处,也不想再跟这两人多说些什么,支起上半身朝上首做了个揖:“再过两刻钟老太太也该服侍午休了,女儿先告退了。”
“回去吧,回去吧,你啊好好服侍着老太太,帮叶家求情的事有着落了,记得派人回禀一声。”叶槐晟道。
叶泠雾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回了句“是”,这才起身离开。
第96章 昭狱
快要到大门,叶泠雾却听身后追来了人,寻声回头看去,就见邱妈妈搀着柳玉萍朝她跑来。
“大姑娘,我送送大姑娘吧,”柳玉萍跑个几步就已气喘吁吁。
叶泠雾瞧她怀了身孕还跟出来,似乎是有要紧话说,也不拒绝,兀自往外走,柳玉萍与邱妈妈相视一眼,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柳玉萍脸上有些许不自然,丝绢点在嘴边咳了两声,踌躇一会儿才道:“大姑娘,我知道你不喜我,但如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也是因为叶家才去犯月做生意的,他最是没心眼了,着了道也不知,还请你也为他说两句话吧,不然他这辈子可就毁在昭狱里了。”
叶泠雾微微蹙眉,道:“柳大娘子跟我这些有何用,我小小丫头能力有限,能为叶家求得一分情已是难事,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他要是真没心眼,就该本本分分做生意,我是爱莫能助。”
行至宅邸外,巷子里的排排宅邸大门紧闭,柳玉萍也顾不上里面住没有住人,说道:“大姑娘说的也没错,大姑娘也没必要替我那弟弟求情,只是……只是我那弟弟说他有话想跟你说,想见一面,就见一面。”
叶泠雾脚下一顿,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你弟弟不是在昭狱吗,他让我去昭狱见他?”
“我知道大姑娘身闺阁女儿不宜去那种地方,但是……”柳玉萍悄悄将手里的一枚玉佩塞到叶泠雾手中,“我那不争气的弟弟说,大姑娘看了这玉佩就明白了。”
叶泠雾垂眸细细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心头一紧。
这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绿的通透,上面刻着两个名字,一个是她母亲的名字宋雲,还有一个是沈老侯爷的名字沈铮。
身侧的绒秀只看了一眼,忙低下头。
“……哪来的?”叶泠雾沉声道。
柳玉萍用丝绢点了点嘴角,说道:“那年你母亲过世,我身体不好,整理遗物的事主君就交给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他跟我说这是你母亲枕头下发现的。”
叶泠雾沉默着没说话,周围的空气被抽丝剥茧,半晌才留下一句“明日午后在玄武长街等我”转身大步离开。
就在叶泠雾低着头,魂不守舍的快踏出小巷时,整个人突的撞上一个坚硬似墙的胸膛。
叶泠雾蓦地抬起头:“你…你怎么在这?”
沈辞神色淡淡,抿着唇看了眼她身后早已无人的小巷,说道:“我说偶遇,你信吗?”
叶泠雾不着痕迹地将手中的玉佩往袖子里藏了藏,回道:“不信,你跟踪我。”
“看来不傻嘛。”
沈辞揉了揉叶泠雾的头:“那你怎么还答应跟她一起去昭狱?”
叶泠雾蹙眉,轻声道:“不关你的事。”
沈辞也不知来龙去脉,说道:“怎么不关我事的,你知不知道昭狱是什么地方,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一个小丫头去哪不好,偏偏去昭狱找晦气。”
“二公子还是跟容公子去酒楼玩吧,管我干什么。”叶泠雾越过他就朝马车去。
沈辞懵了一瞬,原来她都听见了?
反应过来,沈辞勾着嘴角跟上去道:“我这不是没去嘛,放心,我既然答应你以后不去酒楼厮混,就得说到做到。”
叶泠雾懒得搭理他,踩着马凳上马车,绒秀刚要跟上,就被沈辞先一步钻进马车。
接着就是沈辞的小厮梧桐,只不过他没进车厢,只是和车夫并肩坐在外面,还好心的伸手道:“绒秀姐姐,我拉你?”
绒秀睨了眼他,踩着马凳坐在车厢外。
车厢内静默的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沈辞掀了掀眼皮,瞧了对面的叶泠雾一眼。
良久,他才出声:“那妇人是谁?”
叶泠雾道:“我父亲的妾室。”
沈辞眉头一蹙,道:“你父亲也来京城了?怎么突然来京城,还扯到昭狱,你父亲可知道那姨娘让你去和昭狱?”
叶泠雾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少顷才抬眸,看着坐姿懒散张扬的沈辞:“二公子回了京城,不去酒楼就闲的没事了,我叶家的事你也要管。”
“怎么不能管,估摸着不久后那也是我岳父家,我提前关心关心,不行?”沈辞听出她的意思,却依旧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
叶泠雾偏过脸,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二公子不能正经些吗,这些话是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说的?”
沈辞耸耸肩:“行。”
叶泠雾松了口气。
“那我等你及笄之后天天说。”
“……”不要脸。
不知不觉话题转移,沈辞见叶泠雾不愿意多说,也不再多问,但最后还望提醒:“我可告诉你,昭狱不适合你个小丫头去,明白没?”
“明白。”
沈辞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我不听。”叶泠雾学着他的腔调,故意揶揄。
沈辞一噎,半压着眼眸道:“叶泠雾,你是不是欠收拾?”
叶泠雾硬生生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自尊心在作祟,她不想让沈辞过多的了解叶家,了解她这些年在叶家受过的委屈,了解她有多不被父亲重视,了解她的那些卑劣伎俩从何而来。
怕他知道后,会觉着这样的出身自己,不配他坚定不移的守护。
叶泠雾抬眼,道:“二公子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自有分寸,你跟我说的我都明白,可我有自己的想法,你左右不了我。”
这时马车停下,梧桐将厢门推开一个两指宽的缝隙,悄声道:“二公子,宁北侯府……”
他话还没说,叶泠雾突然起身拉开厢门,动作迅速的下了马车,领着绒秀头也不回的往侯府走。
车厢内,门外的梧桐看着自家公子一脸阴郁的坐着,良久也没动,小声道:“二公子,宁北侯府到了。”
沈辞冷“嗯”了一声,默了半刻,语气忿忿道:“去裴元庆家酒楼。”
梧桐点了点头,又将厢门关上。
叶家的马车早早等候在了街口。
邱妈妈站在马车下,见叶泠雾赴约来,激动道:“大姑娘来了!快,快上马车吧,真是难为你走这一趟了。”
叶泠雾没搭理她,直接踩着马凳钻进马车,柳玉萍也在,穿得一如昨日的素净,瞧着很是顺眼,怀里还提着一篮子吃食,想来是准备给她那个弟弟的。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叶泠雾瞄了眼柳玉萍的肚子,说道:“柳大娘子何苦跟着我跑这一趟,在你心里你那不争气的弟弟比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柳玉萍莞尔道:“大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与主君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心头肉了,只是我想着大姑娘一个人去牢狱确实不妥,是以我才陪着的。”
叶泠雾眉间一蹙,嘲道:“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柳大娘子体恤了。”
柳玉萍噎语,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眸:“我明白大姑娘从不就不待见我,也不待见柳家,也明白你还生气主君因为我将你送去清泉寺的事,这些年我也过得内疚……”
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泠雾突然推开窗的动作打断——长街依旧充斥着烟火气,行人如织,街头巷尾少不了吆喝。
柳玉萍见她不搭理,讪讪偏过头。
车行了近一个时辰,都城南面的开阳门就在眼前,城楼上四座高耸巨大的塔楼,暗沉的天色下,黑簇簇的犹如四头张牙舞爪的猛兽俯视着城下。
昭狱允许探监,但手续复杂且要费些银两,尽管如此,探监时长也不得超过一盏茶时间,柳玉萍塞给看门狱使好些钱财,磨破了嘴皮子才肯通融一刻钟。
漆黑的长廊,一面是墙一面是牢笼,牢笼里面不知关了多少人,昏暗的瞧不清楚,唯一能确定里面有人的,还是那沉如野兽的呼吸声。
狱使带着三人一直往最里面去,邱妈妈有意无意的护在柳玉萍跟前,全然一种老鸡护崽子的模样。
叶泠雾跟在他们后面,心不在焉的。
其实她不该来这里,但她偏偏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事那般洒脱。
那枚玉佩上刻着宋雲和沈铮的名字,可母亲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沈老侯爷,她好奇,疑惑,这两个人之间是不是真有什么故事。
叶泠雾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孙琨乾。
他认识宋雲,也认识沈铮,甚至还问过自己这两人与她的关系。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哐哐”几声,叶泠雾抬头,就见狱使在铁牢笼上拍了几下,说道:“柳玉宪,你家姐姐来探监了。”
叶泠雾透过黑暗瞧去,只见一身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邋里邋遢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牢笼边,脸上写满了沧桑:“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快死了!”
“叫唤什么?!”狱使又是一掌拍在牢笼上,吓得柳玉宪一缩脖子,差点没瘫坐在地上。
柳玉萍看的心疼,直接把手腕上的玉镯子塞到了狱使手中,说道:“狱使大哥通融一下吧,我们想单独和他说说话,就一会,不会太久的。”
狱使掂量了两下玉镯子,道:“行吧,你们说话快些,别说太久让我难做。”
说完,狱使将玉镯子往怀里一揣,离开了。
柳玉宪见狱使一走,眼泪鼻涕统统流了出来,委屈大哭:“姐,你怎么才来啊,你弟弟我在这昭狱里面生不如死,你再晚来一天,明年就直接给我烧香得了。”
几十岁的人哭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叶泠雾用丝绢掩了掩嘴角的嘲笑。
柳玉萍将怀里的篮子打开,一边取出里面装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糕点,一边嗔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早知道有今日,你就不该去犯月做什么生意!搞得现在叶家也得被你连累。”
柳玉宪蹲下身一把拿起糕点,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一般囫囵吞枣的狂咽,直到嘴巴都装不下了,才发现柳玉萍身后还站着个少女。
他瞪着大眼瞧了瞧,丢下手里糕点,高兴到有些癫魔:“大侄女,这就是我那个在宁北侯府享福的大侄女!”
叶泠雾嫌弃地皱了皱眉,道:“谁是你大侄女,我母亲可没弟弟。”
探监时间有限,叶泠雾直接从怀中取出那么刻着字的玉佩,说道:“这是你要柳大娘子转交给我的,说吧,叫我来这里有什么话要说。”
柳玉宪先不答,朝柳玉萍使了个眼色,柳玉萍立刻会意,说道:“我和邱妈妈先去外面等着,你们聊。”
待二人出去,柳玉宪才堆着笑脸道:“大姑娘,这几月在宁北侯府过得如何?”
“挺好的。”叶泠雾言简意赅道。
“那大姑娘和沈小侯爷有没有说上话?”柳玉宪的眼神仿佛地狱里的恶鬼仰望人间,似乎已将全部的希望压在对面这个少女身上。
“我哪有本事和沈小侯爷说上话,他可是当朝权臣,我不过是老太太院里的小丫头,你们未免也太看得我了。”叶泠雾为了少些麻烦,没说实话。
柳玉宪闻言,很是激动的说道:“大姑娘不必自怨自艾,你手里可是有玉佩啊,现在说不上话,以后肯定能说上话,说不定整个侯府还能围着你转!”
叶泠雾眼眸一深,道:“不过是枚玉佩上刻了两个名字罢了,侯府凭什么要因为一个玉佩围着我转?”
“这可不是普通玉佩!”柳玉宪指了指她手里的玉佩,“它可是你母亲和沈老侯爷的定情之物!”
叶泠雾暗暗摩挲着手里的玉佩,指尖沿着“宋雲”两字的纹路轻轻划过,自忖道:“原来是定情之物,可这不是陈年往事吗?现在翻出来有何意义?”
柳玉宪蓬头垢面的脸上出现狰狞的笑容:“当然有意义了大姑娘!你知道半年前为何沈老太太突然要把你接到京城吗?”
叶泠雾静静看着他,杏眼里找不到一丝明亮:“……难道不是思念亡母?”
“什么思念亡母,那都是狗屁托辞!”柳玉宪指了指自己,“是因为我!要不是我给沈老太太写了一封信,要不是我的那封信,你觉得沈老太太她能想得起来你吗?”
“信?”叶泠雾略有疑惑。
柳玉宪笑了笑:“你母亲死后我在她寝屋里不止找到玉佩,我还找到了沈老侯爷写给你母亲的信,沈老侯爷在信上还安慰了当时你那怀胎七月的母亲,我的大侄女,你就是沈老侯爷的私生女啊!”
第98章 来,作戏,看谁演的过谁
相对于柳玉宪的癫魔,叶泠雾的反应很是平淡,似乎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
她略有迟疑,抬眸看了柳玉宪一眼,心里浮起诸多猜测。
她要真是沈老侯爷的私生女,当初母亲临终前就该让她握着玉佩来京城相认,而不是嘱咐她,好好的在叶家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叶泠雾连上两步靠近牢笼,神色凝重道:“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父亲知不知?”
柳玉宪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两手抓上牢笼,摇头道:“大姑娘可真糊涂了啊,这件事……叶家谁不知道?你以为叶槐晟为什么突然把你丢到清泉寺,你不在叶家的时候,叶家私底下都在传你母亲和沈老侯爷那点事,你以为这些都是空穴来风?”
话落,柳玉宪止了声音,连笑意都收敛了。
叶泠雾的眼睛长得最好看,大大的杏眼,眼睛里有灵气,可是此刻,那双杏眼透着冷意,不带任何感情。
之前懵懵懂懂,娇俏的神色全部消失。
她道:“叶家都知道,那你怎么突然给沈老太太写那封信?”
柳玉宪看着眼前小小娇娇,脸上全是冷漠的少女,心下一紧:“我也是为了叶家着想,你看,现在的你多享福啊,吃燕窝鲍鱼,身后还有女使跟着伺候,我算是你再生父母啊,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你是不是该替我向沈老太太求情?”
叶泠雾轻“呸”了一声,目露鄙夷:“什么再生父母,你也配?”
柳玉宪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本就惴惴不安的心顿时慌了,提高声调:“你来京城后我派人打听过,沈老太太让你跟着侯姑娘一道去荣正伯爵府听学!叶泠雾,你不会真以为沈老太太对一个义女之女,能好到让她和侯姑娘同等待遇吧!”
叶泠雾淡淡道:“所以呢?”
柳玉宪见她没有预料中那般着急,思绪大乱,慌不择言道:“所以……所以你要去找沈老太太,让她去跟沈小侯爷求情放了我,要不然,你私生女的事我立刻就会捅出去,叶泠雾,其实你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可大可小吧……沈老侯爷与有夫之妇通奸。”
他笑了两声,露出丑恶的嘴脸道:“整个宁北侯府都会因为你而被全京城人笑话,你觉得你私生女身份曝光了,宁北侯府当家主母能饶你?”
叶泠雾衣袖下的手渐渐捏紧,故作冷静道:“你威胁我,是想让我替你求情?那你可想错了,我是绝对不会替你这种人求情的,你与其威胁我,不如多说些好话。”
“……你当真不怕?”柳玉宪咬牙切齿道,“一旦你身份被揭穿,你这辈子都得毁掉!”
叶泠雾沉默。
她打从进侯府起就没想过那么多,若她真在乎沈老太太接她进侯府的原因,那她从一开始就该问清楚,而不是等柳玉宪现在来威胁她。
至于那封信。
早不送晚不送,怎么偏偏半年前送?
柳玉宪见她不说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道:“叶泠雾,你其实也不希望现在的好日子到头吧,所以你必须得帮我,只有你帮了我,我才能替你守口如瓶,要不然你就等着和宁北侯府一起身败名裂!”
话音刚落,只听一记轻笑,叶泠雾低头用丝绢点了一下唇角:“我可太害怕了,一枚玉佩就能证明我的身份,让我被全京城人唾弃。”
她再抬眸,强装镇定道:“这些话你怎么不在沈小侯爷面前说?我一个小丫头在乎什么名声,该在乎的难道不是宁北侯府?”
柳玉宪笑容消逝,脸色渐渐紧绷。
叶泠雾观他反应,神色夸张的长“哦”了一声,恍然道:“其实你也不敢吧,你知道宁北侯府不好惹,你知道这些话可能还没传出去,肩上的脑袋就得搬家,你明白沈老太太越待我好,你就越要将这没有实据的事情说成真的,你害怕叶家柳家会因为那封信遭殃,可你又不甘心我这颗棋子荒废,所以你只敢威胁我,也只敢忽悠我。”
一番话,柳玉宪脸上血色净褪,只留苍白,在他印象里,叶泠雾骄纵急躁,爱哭爱闹,藏不住性子,看似难相处其实最好拿捏。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叶泠雾看他神色呆滞,知道自己说对了,微微一笑:“看吧,你果然觉着我好忽悠,所以就想着拿块玉佩就能刺激到我,只是可惜我不傻了。”
柳玉宪表情慢慢垮下。
他没招了,利诱,威逼都没用。
可他不想死。
少顷,柳玉宪两只手蓦地又抓上牢笼,嗓音嘶哑道:“叶泠雾,你从小就被叶槐晟丢去清泉寺,不管你过得是死是活他从不过问,你就不想报复他?只要你让沈老太太帮我向沈小侯爷求情,我保证,我出来以后绝对不会让叶槐晟好过!如何?”
如何……
叶泠雾迟疑了。
被丢到清泉寺的第二年,她就已经不对那位父亲抱有任何幻想了,刚开始时她还能找借口说,父亲只是在气头上,很快,很快就会来清泉寺接自己的。
可结果呢,她在清泉寺二年的寒冬腊月里差点没命,甚至差点没活过开春,要不是山上的比丘尼有良心,替她传话给远在岱越镇的外公。
此刻的她就是一堆枯骨!
一墙之隔,邱妈妈急得满头大汗,小声道:“大娘子,柳二哥儿是不是被关傻了,怎么敢说这些话,主君要是知道这些话,那咱们可得遭殃了!”
柳玉萍手里的丝绢都快被她拧烂,压着嗓子咬牙切齿道:“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敢拉扯主君,他是想让叶家柳家都给他赔命呢!”
邱妈妈道:“奴婢瞧二哥儿是真没路了,大姑娘也不上当,再继续让他们说下去,指不定二哥儿又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柳玉萍肩膀气得颤抖,浑身犯冷,一把推开邱妈妈往里走去。
里头,叶泠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记低泣打断思绪,她转身看去,就见柳玉萍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着丝绢擦拭着眼泪走来。
“弟弟,你怎么能说跟大姑娘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主君他是疼爱大姑娘的,哪怕清泉寺那两年大姑娘过得艰难,可父女间哪有隔夜仇,你糊涂啊。”
柳玉萍摸了摸她那没显怀的肚子,又开始哭哭啼啼:“做姐姐的没用,没本事救你,可你说你想见大姑娘一面,我也尽力将大姑娘带来了,可你怎么能挑唆大姑娘和主君之间的感情!”
“……”叶泠雾静静看着她作戏。
柳玉宪看着她的肚子,脸色微变:“姐姐,你怀孕了?”
柳玉萍含着泪点了点头,靠近牢笼蹲下身,与柳玉宪目光齐平,说道:“弟弟,姐姐没办法了,我也很想救你的,可是我现在怀着身孕……”她底下看着自己的肚子,“他才四个月大,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看着叶家家破人亡啊!”
柳玉宪缓缓低下眼眸看着柳玉萍的肚子。
良久,颓然瘫坐在地。
第99章 小狼崽长大了
从潮湿阴冷的监狱里出来,叶泠雾就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柳玉萍扶着还没显怀的腰和邱妈妈跟在后面,前后相隔了足足十几步。
看叶泠雾先行折过宫巷的拐角处,柳玉萍连忙拉邱妈妈的袖子低声道:“你说大姑娘方才为何如此淡定,到底是被那个不争气的气昏头了,还是她早就知道什么?”
邱妈妈皱眉道:“要奴婢说啊,大娘子就不该管二哥儿,看他在牢里说的那些话,没点本事就想威胁到大姑娘了。”
柳玉萍睨了眼邱妈妈,转而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淡声道:“大姑娘长大了,不好拿捏了,本以为她会跟小时候那样,知道真相就大哭大闹的,回了侯府惹得阖家皆知,谁知道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邱妈妈听得糊涂,问道:“大娘子,奴婢有些不明白,大姑娘方才要受了二哥儿威胁那还好,她要是个蠢的,回去自己闹大了,对我们可没好处。”
“你懂什么,这叶泠雾从小就不好管束,现在她还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就敢不听主君话了,若有朝一日她回了叶家,岂非更要给我们眼色看。”
柳玉萍冷哼一声,继续道:“沈老太太不认她,那就是瞧不上她,与其让她继续享着清福,不如让她急得和沈老太太闹,亲手毁了这清福。只是我没想到她挺聪明的,忽悠不到她也威胁不到她。”
邱妈妈恍然道:“大娘子说的极是,这大姑娘现在就敢忤逆主君了,以后还得了,不过今日二哥儿跟她说这些,奴婢瞧着大姑娘全然不在乎啊。”
柳玉萍不屑扯了扯嘴角:“她敢在乎吗?我啊早打听过了,如今侯府的当家主母可是先帝公主,她就算不是沈老侯爷私生女,这辈子也没侯府千金的命。”
“话虽如此,但今日的事可见大姑娘翅膀是真硬了,大娘子以后做事要更加小心了。”
柳玉萍沉着脸不发一。
是啊,小狼崽子长大了。
学得了不入流的做戏伎俩,竟比她还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