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包上清风徐徐,叶泠雾坐在石头上,望着底下一望无际的农田,心头的苦消散了不少。
沈辞席地而坐,嘴角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整个人以后是熟悉的吊儿郎当,可叶泠雾却能清晰感觉到沈辞身上透着的疲惫。
静默许久,沈辞忽而道:“表妹妹,若是有一天我也能为一方官,你觉得我会不会是个好官?”
叶泠雾偏头看着沈辞,对上他那双难得正经的目光,回道:“二公子自然是个好官。”
沈辞不置可否一笑,道:“为何?”
叶泠雾抿抿唇,回道:“二公子品行不好,在京城纨绔逍遥,也不是个克己守礼的人……”
“停,”沈辞道,“你这是在贬我吧?”
叶泠雾道:“我这不是没说完嘛,虽然在很多人眼里你样样不好,但心底却是个灼热明亮之人,哪怕周围再糟糕,二公子总能向阳而生。”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人啊总是不能只看表面,”叶泠雾语气低沉下来。
话落,却听身侧传来噗嗤一笑,叶泠雾迷惑地看向沈辞朝:“你笑什么?”
沈辞收敛笑意,回道:“没笑什么,如今的边境世道乱如麻,唯有表妹妹肚子里的墨水一点也没变。”
叶泠雾冷着脸:“你又笑话我。”
“不是笑话,是开心,”沈辞垂下眼眸,叹道,“在祷圩镇见多了生死离别,这人的心也跟着千疮百孔,这些日子沈盼儿哭的厉害,尤其是今日瞧见一对婴儿刚生下来就过世,哭得快把房子掀了。”
叶泠雾道:“三姑娘性子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心确实极柔软的。”
沈辞淡淡“嗯”了一声,蓦地又笑道:“那表妹妹呢?我认识的表妹妹虽说说哭就哭,但真正哭的时候我却没见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表里不一吗?”叶泠雾心有不愉。
她承认自己有时是表里不一,可这个世上真正能做到表里如一的姑娘,怕也只有沈盼儿了。
她在世上已无亲无故,从小没学到宋雲的机制果敢,学到的只有柳玉萍的那些恶劣手段,离间,挑拨,装可怜。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轻易得罪人,只能事事讨好,哪怕再没肚量也学会了与人化干戈为玉帛。
“你这姑娘怎么跟个小刺猬似的,我的意思是你以后要哭便不要躲着哭,有我在,只要你需要我,哪怕再远我也能赶来。”
沈辞说起情话来一点也不含糊,若不是有脸颊上那抹难掩的羞涩,倒真叫人以为是个情场浪子。
叶泠雾心头一颤,不说话了,双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袖。
“你手怎么了?”沈辞的目光也被她的动作吸引过去,这才注意到她十指上的伤口。
叶泠雾低下眼眸注视着十指上已结疤的伤口,才想起怀里那个刚绣好的荷包。
她慢半拍的将荷包拿出来,递到沈辞面前:“荷包我绣好了,给你。”
沈辞怔怔地接过荷包,翻来覆去的打量了一下,丑,土,针线还乱七八糟。
“噗——”沈辞憋不住笑了。
叶泠雾脸色涨红:“笑什么?”
“没什么,挺好看的,没想到表妹妹对女红还是挺有天赋的。”沈辞敛起笑容,平淡的扯谎。这件事他和沈盼儿都忘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记得。
叶泠雾瞥着他,晶亮的杏子眼里满是嫌弃:“二公子这话也太假了。”
“不假,你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
沈辞将荷包系在腰上,起身,满意地叉腰炫耀道:“如何?”
叶泠雾没绷住,“嗤”地笑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沈辞的距离越来越近,冥冥之中,好似早有注定。
以前她总是默默提醒自己不要痴人做梦,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提醒自己在宁北侯府无时无刻记得身份,要学会收敛心性。
可现在她看着沈辞,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期盼,或许她可以赌一次。
赌眼前的少年,会在未来坚定的选择她。
夜色来临。
今晚牢狱里的血腥味格外的浓,整个空间依旧十分昏暗,墙壁上挂着的几盏油灯封闪着微弱的光。
常年不见天日,连空气都是浑浊的。
一声声惨烈的嘶吼打破了牢狱的诡谲,却又给它披上了炼狱的绝望。
沈湛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因为惊吓过度,昏过去的路徐安,昏暗的油灯微光打在他脸上,冷的好似炼狱里索命的阎王。
这时,一名黑旗卫提着一桶水赶到:“禀告少主公,您要的水属下给您提来了。”
“泼醒他。”沈湛的声音毫无起伏。
“是!”
话落,黑旗卫直接将满满的一桶水泼向昏倒在地的路徐安身上,几乎是一瞬间,路徐安整个人一哆嗦,应激地叫了一声就坐起身来。
路徐安张惶地环顾四周,最后才将目光看向坐在台阶上的沈湛。
这几日在牢狱他过得跟鬼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偶尔还有老鼠钻他裤子,想想以前在犯月的日子,这里简直是噩梦!
“沈…沈…沈小侯爷……”路徐安全身颤抖着,跪着朝台阶爬去,“沈小侯爷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做了许多错事,但那些都是孙琨乾指使我干的呀!”
沈湛道:“是吗,本侯听那晚你提到孙琨乾身后有人,想着你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路徐安眼神飘忽,想了想道:“我…我也是猜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还望沈小侯爷明察秋毫呀!”
沈湛眼神淡漠,看不见一丝波澜,见路徐安磕头磕得头都快破了,不耐烦道:“进了牢狱就没有再出去的,你不如好生交代清楚,本侯还能留你一命,否则连全尸都没有。”
路徐安吓得鼻涕眼泪直流,喊道:“我真的不清楚啊,沈小侯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也是从前两年才知道孙坤乾一直再跟人联系,他压榨百姓,作假税收,都是授了那个人的意思,除此之外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湛道:“孙琨乾你不知,那孙金兰呢?本侯相信同睡一张榻的夫妻,你没能从孙金兰口中知道点什么?”
路徐安愣住,想了许久,脸上突然闪过心虚,颤颤道:“我是…是知道件事,也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孙琨乾也没上任犯月知州,有回我媳妇喝醉了酒……好像是提到……孙琨乾和她不是亲兄妹。”
其实审理路徐安等人之事大可以在犯月完成,但平定犯月之乱不久,沈湛率领黑旗卫调查了孙琨乾住处,才发现关于他一切痕迹都被抹了个干净,且孙金兰,孙心苒,孙府管家,三个人都消失了。
这些不可能是孙琨乾一人做的。
唯一能解释的,那晚知州府暗处还有人,他们就在等着最后孰输孰赢,若是孙琨乾输了,那他在犯月的一切都会被抹个干净,连同知道他底细的人都得消失。
沈湛神色复杂地看着底下的路徐安,道:“你说他们不是亲兄妹,你是怎么得知的?”
路徐安道:“这……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不记得了,就是孙金兰喝醉酒说的,那时我也没在意。”
沈湛道:“你曾说孙琨乾身后有主子,你可知那个人的来历?”
路徐安慌慌摇了摇头:“不知,不知,但我知道孙琨乾每次跟那个见面都会约在城外一处田庄,我之前也派人去偷偷瞧过一次,但……但被发现,人还死了。”
沈湛不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似在思忖。
带回牢狱审问的这些人,说对孙琨乾了解吧也不了解,说不了解吧也倒是能指认的上他的罪行,说了解吧,连他会武功都不知,就连路徐安这个在他身侧待了十多年的妹婿都不知。
这样的人,心思到底有多深。
正在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岳扬推开门,跛着走了进来,抱拳道:“少主公,刚刚顾万矾已将军械之事全部交代清楚,那批南下的军械果然是从送到犯月的,而经手这军械的人……是渝州叶家的。”
沈湛摩挲扳指的手骤停,想起那次在雪月沁园见过的那个姓柳的管事,看了眼战栗不能言的路徐安,朝岳扬道:“顾万矾还说什么?”
岳扬神色不自然的流露出嫌弃:“还没开始问呢,他就已吓昏过去两次,问他十句话,十句话都说不清楚,能问的昨日也都问过了,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少主公,渝州叶家是表姑娘的母家,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是直接下书渝州知州查封叶家,还是说少主公另有安排?”
沈湛眼眸深邃:“查封叶家,让渝州知州将有关涉事之人关押送京。”
“是,属下这就去办。”
岳扬跛着脚前一步刚走,后一步秦霄就走了进来,抱拳道:“少主公,太子殿下,楼太傅到犯月关了。”
“什么?!”路徐安闻言浑身颤栗,面如土色,伏在地上更卖力的哀嚎:“沈小侯爷饶我一命吧,我把我知道的都抖干净,您饶我一命吧。”
沈湛充耳未闻,起身下台阶,对门口的黑骑卫说道:“暂时留他性命,关进大牢。”
路徐安倏然抬起头,还未来得及高兴,就听沈湛又补了一句“回京问斩”,又吓昏了过去。
又是几日过去,连续几天的雨,伤患好得差不多,圣上的圣旨随之下达,四镇面临百废待兴的局面,太子以及楼太傅,还有新到任的犯月知州快马加鞭总算在第七日赶到犯月。
太子亲临这个消失传下来,桉镇的百姓不知多高兴——那可是太子啊,未来的天子,能一睹容颜也算是今生福气了。
谁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两日过去,太子去了祷圩镇,玉秋镇,楠镇,却独独没来桉镇。
战场转眼就过去了小半月,在临着回犯月城前,桉镇医庐难得办了场宴席。
也是这场宴席上叶泠雾才得知孙、路、赵、顾,王家五家皆是被抄了家,府中上下全被流放的消息,年初才上任进京的顾、赵,王三家也没能保全,而几位知州府的大人则被革职官职,关进大牢。
第89章 别来无恙
这日午后,叶泠雾跟着沈月儿,姜兰嫣在医庐里看书,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院子里随即来了个小女使,说外边有个俊俏的小郎君找。
三人出去,就见医庐门外停候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吊儿郎当的靠坐着个红衣少年,手中捏着缰绳。
好几日没见,沈辞清瘦了不少,好在脸上不见疲态,依旧意气风发。
他一见叶泠雾出来,脸上总算有了微笑:“别来无恙?表妹妹。”
叶泠雾顿了顿,朝他福了福身子:“别来无恙,二公子。”
沈月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了一圈,淡淡一笑:“二哥哥,我也是你的四妹妹,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别来无恙?”
沈辞屈起右脚,将右手漫不经意搭在右膝盖上,没有感情道:“四妹妹,别来无恙?”
沈月儿满意地莞尔道:“别来无恙。”
“我说你们啊可真麻烦,”马车窗户被一只玉手撩开,露出沈盼儿那张傲娇的玲珑小脸,“恙来恙去的矫情死了,还不快上车回犯月城了。”
六月入夏,田间绿油油的,沈辞一手拉马缰,伴随着车厢里的笛声,在田间小道上压在长长的车轮印子。
马车赶在夕阳落下之际抵达犯月,犯月城内依旧繁华,不似四镇那般萧条,但在这小半月的时间里,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尤其是犯月城中的商户,这些年经历了路家的压迫,以及假税收的剥削,本以为日子已是黯淡无光,谁知沈小侯爷和太子一来,如今的犯月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沈宅内热闹。
案几上的小金炉冒着一丝轻烟,沈老太太端坐在上首,额头戴着金银双喜纹深色抹额,面色还有些白,说话声也弱,想来这些日子操劳过多的缘故。
座下左侧依次是太子,楼太傅,右侧则是沈湛,姜家夫妇。
经过这次战事,沈老太太待姜家夫妇也不似以往那般淡漠,今晚老沈宅备下宴席,沈老太太还特地派人去请来的姜家夫妇。
叶泠雾随同沈家小辈,姜兰嫣一道进入宅邸,进了厅堂就先给沈老太太行礼,然后是太子,太傅,沈湛,之后是新上任的知州,最后才是姜家夫妇。
虽说这厅堂内最尊贵的是太子,但最惹眼还是一袭玄色宽袖鹤纹锦袍的沈湛。
男人长发如墨,金冠束发,深邃不见底的眼眸淡淡扫了眼并肩进屋的叶泠雾和沈辞,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
早在进宅邸前沈辞就提醒里面有贵客在,所以在见到太子时,叶泠雾的表情倒还是没有过多惊讶。
该说不说,太子虽相貌平平,但气质却成熟稳重,待人也温和亲近,脸上没有刻意保养,有着不少皱纹,一袭苍青色锦袍不张不扬,除了手上带了一枚翡翠扳指外,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昂贵之物。
而楼太傅自是不用说,好几月没见,脸上的胡子更长,更密了。
自打从沈家小辈进来后,楼太傅就很沉默,大抵是因为沈辞的缘故,毕竟几月前沈辞在众人面前戏说楼家小辈那些个丑事,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圣上听后都斥责了楼太傅教子无方,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待太子发话,几个小辈才按次序坐下。
“都说病来如山倒,沈老太太向身体硬朗,这次是真累着了您,吾从京城带来了几贴强身健体的滋补药,沈老太太将喝着,休养些时日再回京亦不迟。”太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叶泠雾闻言朝上首看了一眼,瞧着沈老太太的脸色确实不好,听太子这番话似在劝沈老太太别着急回京城,想来刚刚他们是在商议关于回京的事。
“我这把老骨头倒无妨,就是这些日子苦了这几个小辈,”沈老太太扫了扫座下刚进屋的几人,“在镇上这些日子可把你们忙坏了吧,瞧着你们也瘦了一圈。”
沈盼儿道:“可不是嘛祖母,孙女我在祷圩镇忙活的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沈老太太挑了挑眉,道:“是吗?我听说你哭哭啼啼好几日,不是嗓子哭坏了吃不下?”
沈盼儿瘪瘪嘴,晒然地低下头。
太子微笑道:“沈三丫头向来是活泼的,今日瞧着没以往在宫里见时有精神,想来这些日子是沈三丫头也不易。”
沈盼儿眼睛一亮:“太子殿下说的极是。”
太子莞尔,又看着沈辞朝:“听说这次援兵能及时赶到犯月接受调遣,还是多亏璟延上城楼点烽烟,也不知璟延你是如何知晓知州府的变故,还有绫弥会进犯犯月的?”
叶泠雾闻言,紧张的手心冒汗。
这件事最好别扯到她。
要是太子知道她母亲与孙坤乾是故人,那估摸着自己还有母亲都得当成前朝余孽来处理了。
沈辞瞥了眼叶泠雾,想着这件事还是瞒下来比较好,现在和孙琨乾沾边可没有一点好处,是以,回道:“其实我也不知其中缘故,早前祖母已告知我大哥来犯月调查的事,那晚只是恰巧路过知州府,听见里面动静极大,没想到情急之下点的烽烟,反倒是让犯月幸免于难。”
话音刚落,宣嬷嬷走了进来请众人移步偏厅,说是晚膳已备好。
连着三四日没合眼,也没好好用饭,太子畅言了今晚势必要不醉不归,众人只得附和称好。
今晚算得上半个家宴,席位是男女同席,入乡随俗,犯月宴席皆是长桌席,一桌足以坐下三人。
沈老太太依旧端坐上首,座下右侧是太子殿下,楼太傅,李知州;沈湛暂居第二个席位,无人与之同席。
沈家小辈与姜家三人一应全居左侧之下,叶泠雾最后一个入座,想也没想就往沈家的席位走。
谁知刚要落座,却听沈湛道:“表姑娘独坐在席末做甚,本侯身侧不是还有席位?”
叶泠雾顿住脚步,众人的目光又朝自己投来,叶泠雾也不知该不该拒绝,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在沈湛身侧的坐席入座。
第90章 吃醋啦
大战初定,不宜大酒大肉,今晚的席面上皆是素菜,还有几坛子酒,一点荤腥也不见。
用膳时偏厅安静的连动筷声都轻不可闻。
毕竟有太子殿下在,这就彰显世家大族在涵养方面的重视,叶泠雾抬眸悄悄扫了扫席间,每个人吃的极其斯文,哪怕是平日活泼爱动的沈盼儿亦是优雅。
叶泠雾吸着一口气,端着身姿吃得食不知味,她从小在这些礼仪上就没讲究过,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太子殿下,未来的天子一道用膳。
以后回了渝州,说出去又有牛吹了。
待吃得差不多时,太子才放下筷子,众人见之也跟着停筷。
“犯月风平浪静这么多年,突遭大苦大难着实令人痛心,”太子端起酒杯,“这杯酒,先是替犯月百姓感恩昭国柱国大将军,再祝犯月从此以后河清海晏,民康物阜。”
沈湛一手端起酒杯,肃然道:“保家卫国是臣的使命,臣也愿犯月百姓饱食暖衣,安居乐业。”
太子莞尔一笑,仰头饮下。
众人也跟着一饮而尽。
席面上的酒不是甘甜的米酒,而是有些度数,且泡着人参的药酒,喝下去一口嗓子带着些许火辣。
叶泠雾喝下,忍不住地皱了皱眉,刚将酒杯酒杯悻悻放下,就听身侧人低声说道:“若喝不惯,便不要喝了。”
叶泠雾闻言抬眸,诺诺道:“可是大家都喝,我不喝未免太不知礼数。”
沈湛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道:“那就少喝点,你脸色不好看,这些日子在桉镇是不是生病了?”
略微黯淡的烛灯下,少女面色苍白,精神略有些萎靡。
叶泠雾摸了摸脸,回道:“多谢侯爷关心,这些日子与药石相伴久了,只是胃口不好不碍事的。”
说着,她轻轻抬眸看了一眼沈湛的肩膀,问道:“侯爷的伤好全了吗?”
沈湛道:“好全了。”
“好全了就行,侯爷那日晚走得急,李大夫专门给你调制的药膏都忘给你了,之后好几天都在唠叨着呢。”叶泠雾脸上堆着憨憨的笑容,想起李大夫抓药时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这日子过得还真快。
“既然你记得李大夫的唠叨,为何不亲自来犯月送药?”沈湛冷冷的泼凉水。
叶泠雾笑容凝固,结结巴巴道:“那…那是因为……因为医庐太忙了,我就想着侯爷身边照顾的人多,若是要换药,城中也有医馆。”
沈湛垂着眼眸,沉吟不语。
正在这时,却听对面传来小声的咳嗽,叶泠雾循声看去,原来是不能喝酒的姜鸪被呛到了,一旁的吴氏连忙倒了杯热水,边替姜鸪顺背,边服侍他喝下热水。
叶泠雾瞧着心生羡慕,不自觉朝边上的沈家席位看去,正好对上沈辞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想来沈辞也是见着了姜家夫妇恩爱的模样,心照不宣地勾了勾嘴角。
正这时,只听身侧突然‘硿’的一声,叶泠雾偏头垂眸看去,就见沈湛手里的筷子居然裂开了,再抬眸,沈湛垂着长长的睫毛,黑着脸不语。
叶泠雾心头一动,想了想自己方才没跟他说过话,应该是没得罪之处,这才开口道:“侯爷,我让女使替你换双筷子吧。”
“不必。”沈湛语气生硬,放下断裂的筷子,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
叶泠雾回过脑袋不去看他,如坐针毡,只想这顿宴席快点散去。
可想归想,毕竟身侧坐的是位高权重的宁北侯,叶泠雾哪敢怠慢,遂又说道:“侯爷这样饮酒伤身,你身上那么多伤,还是少喝为妙……”
“无碍。”沈湛放下酒杯,沉声打断。
叶泠雾皱了皱眉。
听他语气颇是怨怼,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罢了,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是以,叶泠雾夹起一块米糕吃了一口。
那边席间也是喝上头了,楼太傅仰头喝了一口酒,转眼就瞧见沈辞目光睁睁地看着这边席上的叶泠雾。
他摸了摸下胡须,朝上首道:“沈老太太,说起来璟延也快十八了吧,怎么瞧着您也不着急?”
沈辞挑了挑眉,悠悠道:“太傅大人如此关心在下,怎么,您是想转行做媒人了?”
楼太傅噎住。这臭小子嘴巴也太欠了。
这京城里敢怼当朝重臣的也就沈辞独一份,当初在京城时,靠着一张嘴将楼家置身风波中,楼太傅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讲究斯文之人,那段日子被人口舌,险些没气晕过去,再见面,他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沈辞这厮。
“我说璟延也不小了,这说话做事也得慎之,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询问几句怎还成了我的不是。”
沈辞道:“太傅大人这话可给我帽子扣大了,晚辈就是不太会说话,您不是早就见识过?”
楼太傅再次噎住。
沈老太太放下筷子,不紧不慢的回道:“太傅也别跟璟延一般见识,我这两个孙儿啊是一个比一个有主张,我这老婆子管不了,着急也没用。与其操心他们,还不如操心这几个姑娘好。”
沈盼儿耳朵一抖,道:“祖母,孙女我也不需要您操心的。”此刻她多想姜兰姝在,十七岁的大姑娘比她更要操心。
沈老太太瞋了眼她,道:“你,我也不操心,回京之后你母亲自然要替你张罗的。”
太子闻言,笑道:“这姑娘家的亲事也急不来,沈三姑娘是宁北侯府千金,京城里能与之相配的儿郎还得看重品行。”
沈盼儿点头附和:“就是,太子妃也是十八岁才嫁给太子殿下的,太子妃是江州贵族,与太子颇是般配,若非太子妃十七岁那年进宫给皇后娘娘庆生,说不准还成就不了和太子殿下的姻缘佳话。”
太子道:“说起来沈三姑娘也是许久未进宫了,苑英之前还时常提起你呢,就想着你这小太阳还有月儿什么时候能进宫陪伴。”
沈盼儿眼睛一亮,回道:“好呀,待我回京了,定要和月儿一道进宫找太子妃清谈。”
沈月儿道:“早听闻太子妃产期将至,估摸着待我们回京后还能参加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满月宴席呢。”
太子颔首笑了笑,道:“下月便是了,”他抬起双臂朝众人拱手,“到时候吾还请宁北侯府阖家,楼太傅一道进宫吃酒。”
第91章 回京啦~
夜深无人,不大不小的床榻上,并排仰躺着两个姑娘——沈盼儿换过一身淡粉色绣花寝衣,叶泠雾换了身素紫色寝衣。
宴席散去,沈盼儿说什么也要与叶泠雾同睡,叶泠雾拗不过,只能同意。
屋内静默昏暗,烛光打在沈盼儿脸上,叶泠雾瞧出几分忧愁,问道:“三姑娘在想什么呢?”
沈盼儿叹了口气,颓然道:“还能想什么,回京城后我就该议亲了,虽然我前头还有大哥哥,二哥哥,可宁北侯府里也没人做得了这两个祖宗的主,母亲肯定把重心全放在我身上,你说,我能不烦?”
叶泠雾道:“其实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若做不到相爱,那便相敬如宾,我母亲说过,这人生那么长不能围着男人活。再者说,二叔母替你挑选的郎胥肯定是品行端正之辈,你就少忧心了。”
沈盼儿吐槽:“你说的容易,要是和我不喜欢的人成婚,我宁愿出家当比丘尼算了。”
叶泠雾脑袋转得快,挑了一下眉毛道:“听三姑娘这话的意思,你是有喜欢的郎君了?”
沈盼儿一噎,撇嘴沉默。
叶泠雾本是觉着欢喜,可看沈盼儿脸上并无半分羞涩,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了,思忖半刻,恍然道:“三姑娘心里不会还记挂着……荣正伯爵府大公子,容钰吧?”
“是又怎么了,”沈盼儿坦然道,“我与他自幼相识,他也说过长大后会娶我,君子一言九鼎,他既然说了这句对女儿家冒犯的话,那就得负责!”
叶泠雾语结。
心中不禁默叹:小时候的戏言哪能当真?
沈盼儿唉声怨气,忽而问道:“泠雾妹妹也快及笄了,那你有没有喜欢的郎君?”
“喜欢的郎君?”
叶泠雾脑海里浮现红衣少年骑马扬鞭的模样。
“倒是有一个喜欢的郎君,”她叹道,“但我总觉着与他的距离太遥远,虽然我已琢磨定了要相信她,可我也怕全心付出后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反倒失去许多。”
叶泠雾怅然地低下头。
“……谁啊?”沈盼儿燃起八卦之魂,比起情情爱爱的故事,她更在意故事的主人公。
叶泠雾抿抿唇,偏过头不去看她,谁知沈盼儿根本不吃这套,从叶泠雾身上翻过去,凑到她脸前道:“是谁啊?我认识吗?我都告诉你我喜欢的人,你必须得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这明明是我猜到的。”叶泠雾小声嘀咕反驳。
“那也算告诉,不行,一人互相交换一个秘密,我都跟你说了我喜欢的人,你必须告诉我你喜欢谁,不然今晚你可就别想睡了!”沈盼儿立起上半身,叉腰道。
叶泠雾早就不吃沈盼儿耍赖这套了,回道:“那是我猜到了,你要是实在想问,你也猜猜?”
沈盼儿蹙眉沉吟,道:“……泠雾妹妹喜欢的,不会是我大哥哥吧?”
叶泠雾被这话刺激的上不去下不来,只有捂着胸口闷咳:“咳、咳、咳……三姑娘,你怎么会这么想?侯爷是什么身份啊,岂是我能肖想的。”
沈盼儿瘪嘴道:“你让我猜的,这京城里那么多喜欢我大哥哥的姑娘,你来了宁北侯府后也没认识几家儿郎,除了大哥哥……那就是我二哥哥!”
她眉头一挑:“泠雾妹妹喜欢的人不会是我家二哥哥吧?”
叶泠雾神色复杂,匆匆低下目光,语气生硬道:“三姑娘还是先顾好自己吧,你也说了回京之后二叔母要替你议亲,我是无所谓,嫁谁不是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