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不就是!”叶泠雾剜了他一眼。
沈辞愣道:“那也叫戏弄?”
叶泠雾正色道:“怎么不叫?”
得吧,这丫头眼里他干啥都是错的。
沈辞无奈,浅浅躬身,装模作样地拱手道:“行,那今后见着你,我先行礼再说话,如何?”
“……”
“我还要把燕窝粥给老太太送去,二公子要是不急,我先走了。”叶泠雾双挑小腿绕过沈辞就往沈老太太院子里去。
屋内烛光明亮,案几上放置着一个白玉小香炉,炉上青烟似团云,边上是錾花卉纹银托盘,上供着些新鲜果。
沈老太太就坐在一旁,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佛经,手捻着一串惯用的佛珠,微阖双目,却没有念经,好似在想什么事。
叶泠雾正要轻手轻脚进去,侧面突然刮过一阵风,就见沈辞先她一步大喇喇地进屋,在沈老太太下首的太师椅上落座,最后还不忘没正形地翘起二郎腿。
叶泠雾脚下顿了一瞬,无语,继而上前道:“老太太,这是我刚熬好的燕窝粥,您席上喝了酒,吃点燕窝养养肠胃,不然晚上可睡不好觉了。”
说罢,叶泠雾将盛着燕窝粥的碗盖打开,送到沈老太太面前。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接过碗点头道:“泠丫头有心,从侯府出来后就难为你个小丫头照顾着。”
叶泠雾抿嘴一笑,这温顺的模样落在沈辞眼里,心头莫名就不畅快。
这死丫头对他怎么没这么娇羞过?
沈老太太又嘱咐了叶泠雾好些话才让她回屋歇息。
待人走了,沈老太太看着边上那一脸阴沉的沈辞朝:“怎么,泠丫头哪惹你了?瞧你那副样子。”
沈辞不答,问道:“祖母找我来可有事?”
“昨日有人传了一封密信给我,你且先看看。”沈老太太示意的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信封。
沈辞上前拿过信封打开看了看,少顷,眉头一动,说道:“这信上未署名,只说此行是来调查孙琨乾,孙琨乾是犯月知州,祖母在犯月一无人脉二无官职,来信之人跟您说这些有何用?”
沈老太太捻着佛珠缓缓道:“孙琨乾上任犯月近十年,想查并没有那么容易,我老婆子虽无一官半职,但是像让一个人办点事还是容易的。”
沈辞思忖半刻,扬起嘴角:“看来这写信之人是想利用您啊。”
沈老太太睨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红枣薏仁汤喝了起来。沈辞瞧沈老太太不置可否的态度,顿时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可再想想这朝廷里能敢利用沈老太太的——沈辞伢然道:“祖母,大哥也来犯月了?”
沈老太太不急不缓道:“这件事得保密,不可透露出去一星半点。明日你去知州府走一趟,请孙大人陪同我们一道去桕苴镇祭祖。”
沈辞皱了皱眉道:“祖母这是想拖着他?”
沈老太太道:“你大哥哥既然想让我转移孙大人的注意,那咱们就让他好好陪着,他一走,知州府就没了半边天,好查了。”
沈辞挑了一下眉,嗤笑道:“若孙家真有问题,那王家也脱不了干系了,好不容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回又得被孙家拽沟里去。”
沈老太太轻笑一声,道:“你倒是聪明,孙家主意打的多,只可惜了王家二房长子是个懂事的,上回又是在城门迎接,又是替我们打扫宅院安排女使,待祭祖回来,你也该跟人家道声谢才好,你不是惯会结交好友吗,这事我瞧着你办的好。”
“……”
“祖母这说的我不知是夸是贬,不过嘛,只要您不骂我……”沈辞咧了个笑容,“那我就当您是在夸了。孙儿,定不辱使命。”
说罢,转身离去。
沈老太太待人走了,才笑道:“泼皮。”
翌日,到了去桕苴镇老祠堂祭祖日子,天边刚泛白,姜家的马车早早停候在府外。
二房没来人,三房夫妇倒是来齐了,姜鸪和吴氏携着说是要同行。两家虽多年不曾来往,但表面上的关系姜家还是得单方面维护着。
沈老太太不喜欢姜家,年轻时是仇恨,甚至发过誓,这辈子不与姜家再有瓜葛,只是年纪渐渐大了后这心也跟着变软了。
三年前,二房越氏病重来京城寻医,沈老太太总终归是软下心去看望了一次,那次瞧着越氏身边的姜兰姝孤苦无依的就接到了身边将养着。
如今三房夫妇一大清早就在府外侯着,沈老太太饶是心再硬再狠却也没下他们面子,让他们打道回府别跟着。
叶泠雾提着路上用的食盒出府,外面忽响起吆马勒缰声,随着一阵木轮滚动之声,只见一辆四四方方红锦覆盖的马车停在老沈宅前。
两个带着幞头的牌翁跃下车来侍立在两旁,后面是一位长身玉挺的中年人缓缓下了马车。
是昨日宅院里见过的那位大人。
孙坤乾先是与沈老太太行礼,又问候了姜家夫妇,形容极其温和谦逊,与叶泠雾在渝州见过的那些大小官都不一样,甚至是京城的也有差别,毫无架子。
她收回目光,莞尔朝:“老太太,一切都备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孙坤乾怔了怔,听这声音总觉着熟悉。
跟着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正准备瞧瞧是哪个女使说话,叶泠雾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少女的杏眼宛若皎皎月色,眼眸中的那抹流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他透过那双眼眸,好似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祖母,你瞧瞧邻居借给我的这匹马!!”一记呐喊打断了目光。
沈盼儿骑着马缓缓驶来,马背上的她兴奋地朝众人扬着马鞭,一点也不像京城里的侯府千金,像极了边塞无忧无虑的农家姑娘。
沈老太太敛了笑意,又开始了批评。叶泠雾在边上瞧着却甚是羡慕,她也想骑马,像沈盼儿一样。
马车缓缓朝犯月城外驶去,城门把守的士兵见知州大人的车辆也在,不多时就放行了。
叶泠雾倚在马车窗上,一手撩帘子一手撑着脸颊往外张望着——水乡名不虚传,大道两侧是一望无际的水稻田,田庄上在冒着炊烟,是个美好的早晨。
田庄上的小老百姓或在烧荒,或在犁地,或在施肥;田间时有悠扬的农歌唱起,也不拘是谁先起头的,听到的人多会笑着和上两句,悠哉悠哉。
正看得入神,一抹红衣骑马闯入视线。
“表妹妹好像很喜欢这里,看你许久你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沈辞悠悠道。
叶泠雾挺了挺脊背,欣然道:“是喜欢,这里生活气息浓厚,田庄上的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样的日子看着就觉挺美好的。”
沈辞道:“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若是能和心爱的姑娘过这样的日子,那才叫美好。”
叶泠雾顿了顿,说道:“那可惜了,宁北侯府二公子怎么可能过这样的日子,梦里倒是可以。”
“怎么不可能,体验生活也不失为情趣。”
“……”风马牛不相及,无法反驳。
忽而,笛声悠悠飘来,曲调轻快舒畅,春暖花开,莺飞草长。
叶泠雾顺着声源处看去,就见前面那辆马车窗户上露出半个抬起的胳膊,那衣袖的颜色一看就知沈月儿,平日里她素爱穿蓝色,胳膊随着乐声时而微微抬头时而微微落下,虽没亲眼看着沈月儿吹笛,但叶泠雾脑海里已经有了她醉于笛声的模样。
——真好。
“姑娘也是宁北侯府的千金?”
叶泠雾正伏在车窗前小憩,谁知耳边突然传来一记声音,她忙睁开眼瞧,孙坤乾不知何时从马车出来,骑马缓缓行至她的窗边。沈辞也不知去哪了。
他看着年纪不轻,脸上也无任何保养痕迹,满面风霜却也眉目清隽,细细的皱纹在他脸上只是多添几分成熟。
叶泠雾慢半拍回道:“不是千金,我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我叫叶泠雾。”
孙坤乾淡淡笑了笑,道:“泠雾姑娘,我方才瞧着你似乎很艳羡三姑娘骑马,你为何不骑?”
大人好眼力,这都能观察到。叶泠雾晒然道:“我没有马,再说……坐马车也挺好的。”除了太过颠簸之外。
孙坤乾似乎看穿了叶泠雾的心思,说道:“骑马更自由,泠雾姑娘若是不嫌弃,回犯月后我送你一匹,之后回京你也不用久坐在马车上了。”
“真的?”叶泠雾呆滞的眼睛亮了。
孙坤乾点了点头。
常言道:不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东西,可是眼前之人可是犯月知州,既是父母官,那应该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并且没有坏目的,毕竟叶泠雾自认身上没有能让知州大人可取之物。
所以——不要白不要啊!!!!
桕苴镇是离犯月城最远的一座小镇,也是沈老太侯爷的祖家,桕苴镇三面环山沿溪而建立,街桥相依,路河一体,俯瞰这座年代久远的老镇,三座大山将其包围,它好似大自然襁褓中的婴儿。
老镇上的房舍俨然,放眼望过去片片白墙,白墙底部已染满青苔,地上的石子路凹凸不平,马车颠颠簸簸,马车上的挂灯在空中画着圆。
日头渐高,原来僻静幽幽的窄街已充满人烟气味,街口有馄饨摊,街边有煎饼摊,多走几步,还有糖铺,果铺,布料坊……
祖宅祠堂在镇尾,院门紧逼着,两边还贴着掉了色的对联,木制的门上有很多坑坑洼洼,历经风霜的破洞。
众人下了马车,宣嬷嬷拿着钥匙上前开门,许久没有人主居住,庭院除了铺满枯枝落叶外,倒还是没有大变化。
叶泠雾双脚落地,回身再往来时的长巷子望去,不由得感慨时间,白墙攀上青苔,水乡的巷子古老中带着沧桑,浸在烟雨里,富有诗意,遥远而又熟悉
众人簇拥着沈老太太沿着古旧长廊往里走。长廊弯弯曲曲,幽深窄长,石板干干净净,却也有不少的野草在墙角缝隙里探着头。
吴氏说道:“这宅邸虽然荒在这几十年,但我每隔三月都会派人来打扫清理,除了庭院里枯枝落叶多些外,那些个陈设还都保存完整着。”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是有心了,这些年原是我们疏忽了,今朝回来走一趟感悟颇多啊。”
这宅邸又小又破,沈家这几个小辈从出生就在京城,跟沈老太太说的“感悟”实在共不了情。
早晨起太早,马车又颠簸个没完,除了沈盼儿外其他几个姑娘的脸色都泛着青,尤其是沈月儿,脸色青的下一秒就快晕过去似的。
沈辞倒是一脸无虞,吊儿郎当地走在最末。
前院大堂过来就是以前供奉牌位的祠堂,沈老太太朝里静静看去,眸中似有波光浮动,半晌才垂下眼眸道:“对着空屋子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众人缄默。
小径旁的树冒着嫩芽,竹子绿油油,威风掠过竹叶,发出簌簌声响。
沈家祖坟周围已长满荒草,石碑上的字都快模糊。
叶泠雾这个外人本该和姜家人一道作揖,谁知沈老太太却特地让她排在沈月儿身后拿香祭拜,叶泠雾懵然,但还是照做了。
天色灰蒙蒙的,忽然就飘起毛毛雨。
小径上的老青苔遇到雨变得滑溜,众人小心翼翼的朝祖屋去。
太阳落幕,屋檐下的雨滴依旧淅淅沥沥,叶泠雾匆匆换好衣裳到厅堂时,上首左侧的太师椅上只有孙坤乾一人,他的座下是沈辞。
上首左右两个席位,座下两边各设席位。
因为宅子太古旧,墙壁上的烛台早已不能用,孙坤乾带来的牌翁在屋中设了四个半个人高的落地明月灯,左右各两个,沈辞做的位置后面刚好就有一个。
红衣少年坐在明黄灯下,光影浮动游移,旖旎的灯火将他侵染,艳骨清极,好似少女闺梦里的俊俏郎君。
叶泠雾先朝上首的孙坤乾施礼,而后才在席末款款坐下。
“泠雾姑娘怎么不在往上坐?今日席面也无几人,你也不必坐那么远。”孙坤乾道。
“多写孙大人提醒,只是这处席位也甚好,”叶泠雾欣欣然朝门外看去,“能欣赏到犯月的烟雨,还能闻到一股草香。”
孙坤乾静静望着叶泠雾,饱含深意的眼眸中似有波澜在浮动着,大有忆起往昔的落寞。
沈辞瞧孙坤乾愣着出神,顺着他灼灼目光看去,就见叶泠雾撑着下巴望着屋外,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他心头一动,又瞧了瞧孙坤乾,顺着他的目光再看了看叶泠雾,反复来回。
——特娘的,这人难不成是想老牛吃嫩草?!
屋外廊上传来脚步声,宣嬷嬷扶着沈老太太走了进来,姜家人紧随其后。
叶泠雾忙起身搀扶着沈老太太往上首去。
是以,孙坤乾才收回目光,沈辞也熄了心头快要发作的怒火。
不多时,沈月儿和沈盼儿也相伴着来厅堂。
两个牌翁提前找了镇上酒楼的老板做了许多菜,酒楼小厮动作利落,端着客栈做好的菜肴送来,原本空空如也的席面顿时变得丰富起来,还有山中刚采下来的蘑菇做成的菜肴两碟,甚至还有冷酒一壶。
居然能吃酒,叶泠雾诧异!!
记得不管在京城还是在犯月,姑娘家的席面上除非是热闹日子,否则甚少出现酒,当然,私底下是可以吃的。
“今日这酒,既是祭天地,也是祭沈家列祖列宗。”沈老太太端起酒碗,神色肃然。
叶泠雾闻言,这才恍然,正了正神色,跟着席间众人端起酒碗。
吃完酒,沈家小辈便随着沈老太太一起默默闭眼祝祷,叶泠雾茫然,见席间的姜家夫妇和孙坤乾也跟着闭眼祝祷,犹豫半刻,也跟着闭上眼糊弄着。
其实有些家族繁文缛节叶泠雾都不是很懂,毕竟她小时没正形,大了又养在镇上,没人教她这些。
一炷香时间过去,祝祷完毕。
叶泠雾也被席面的吃食馋得前胸贴后背,动起筷子来谈不上优雅,待吃得四五分饱了,动作才开始“做作”起来。
沈老太太没怎么动筷,始终卮接着一卮的饮酒,终日傲然的脸上终是浮现一抹孤独。
叶泠雾看在心里也不是滋味,这里见证着沈老太太和沈太侯爷同甘共苦的日子,比起老沈宅,或许对她而言有着更深的意义吧。
“祖母,您别老是饮酒了,难得回一趟祖宅,您给我们讲讲祖父的事情吧,”沈月儿瞧见沈老太太的心情低落,朗声说道。
“有何好说的。”沈老太太笑得落寞,偏头望着左侧明月灯下的红衣少年,“说起来你们祖父啊倒是和璟延挺像的。”
叶泠雾伢然,斜乜了一眼沈辞,还没来得及质疑,却有人先急了:“祖母可别给二哥哥脸上添金了,你要说祖父像大哥哥我还能相信呢,骁勇善战的祖父怎么可能像玩世不恭的二哥哥!”
沈辞剜了眼沈盼儿:“找死呢?”
沈盼儿昂着下巴“哼”了一声。
姜鸪失笑,缓缓道:“想来三姑娘对沈太侯爷不甚了解,我啊年轻时见过几回沈太侯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记忆依旧深刻,今日见到沈二公子啊,还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沈二公子眉眼间的那股子劲儿和沈太侯爷太像了。”
劲儿?叶泠雾不解。
沈老太太道:“是啊,要说你大哥哥的话,他还是更像他的父亲。”
“说起来我虽未见过沈太侯爷,却见过沈侯爷,”孙坤乾突然出声,“沈侯爷威风凛凛,一把三尖两刃的三叉戟战无不胜,哪怕是敌人也不禁望而生畏。”
沈盼儿来了兴致:“原来孙大人还见过我二伯父啊!也不知何时见的?”
孙坤乾回道:“十几年前了,那时的我不过还是个小人物,与彼时的沈侯爷……只有过几面之缘。”
说罢,孙坤乾的目光落在叶泠雾身上。
少女身后是雨疏风骤,明黄色的烛光打在她身上,紫色霓裳仿佛散发着微光。
“孙大人!”沈辞突然大声截断了他的视线,干笑着废话道,“没想到您和我二伯父之前还见过几面,那可太有缘了,这杯,晚辈敬你。”
几杯酒下肚,众人脸上都红扑扑起来,宣嬷嬷扶着黯然伤神的沈老太太先一步回屋了,沈月儿不爱喝酒,浅饮了两杯,姜家夫妇后脚也跟着离席了。
诺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
在这没女使照顾,沈盼儿抱着酒坛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也没人管,沈辞似乎喝多了撑着脑袋假寐着。
孙坤乾借着几分薄醉,看着叶泠雾朝:“泠雾姑娘,你说你是在沈老太太膝下养着的,那你的父亲母亲呢?”
叶泠雾清咳了两声,咽下附着在嗓子里的火辣,回道:“我母亲在我很小时就过世了。”
孙坤乾皱着眉头:“那你父亲呢?”
叶泠雾埋下头,漠然道:“我父亲不大待见我,我不在他身边长大,自小是跟着外公生活在岱越镇。”
“岱越镇?”孙坤乾略显激动道,“你是渝州人?”
叶泠雾点点头:“孙大人去过渝州?”
孙坤乾怅然地笑了笑,道:“去过几回。泠雾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位已故的故人,还不知泠雾姑娘母亲是?”
叶泠雾道:“家母姓宋,名雲。”
“你是宋雲的女儿!”
孙坤乾瞳孔巨震,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如此相像。
“孙大人这是在演戏本子呢?”
两人脸色闻言一顿,方才还闭着眼假寐的沈辞此时正睁着个大眼。
叶泠雾蹙眉道:“二公子这说的什么话?”
太没规矩了。
“能说什么话,人话呗。不然孙大人能听懂?”沈辞没好气,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首的孙坤乾看。
孙坤乾瞧他小狼护崽子的模样,心头好似懂了什么,莞尔一笑,淡淡低语道:“往事不可追,在下也是吃酒昏头了。”
“吃醉酒那就回房歇息,打听人家父母做甚?”沈湛不依不饶。
孙坤乾神色不改道:“沈二公子说的也是,”他看向叶泠雾,“时辰不早,泠雾姑娘也该回去歇息了。”
叶泠雾冷了眼沈辞,朝上首的孙坤乾施了辞礼,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说罢,起身去扶沈盼儿,吃醉酒的沈盼儿比起平日倒乖顺许多,一拉就走了。沈辞懒得和孙坤乾周旋,默默跟着两个姑娘直到看着她们进屋才回房间。
天还未亮,沈老太太便领着沈家小辈去祠堂诵经,唯有一人还在憨憨大睡。
屋子里头依旧一片幽暗,门窗紧闭。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沈湛侧了侧身子,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娘身上很香。
唇软软的,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柔着嗓音道:“……璟延。”
沈辞猛地睁开眼,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抬眸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低咒了一声“见鬼了”。
骂虽骂,沈辞脸色红潮依旧未散。
“二公子,沈老太太让你去祖屋!”
——是叶泠雾的声音。
沈辞笑容僵在脸上,绯红的脸也褪尽颜色,望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木门,心口砰砰直跳,好似做了亏心事般。
起身推开门。
叶泠雾正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抬头一看,沈辞脸色不好,眉头紧锁,一双狐狸眼慵懒的半压着。
这人不会是做了什么美梦被打断,所以在生气?
叶泠雾低下头,弱弱出声:“二公子,老太太让你去祖屋诵经了。”
沈辞闷“嗯”了一声,直接走了。
叶泠雾怔了怔,回头看着沈辞的背影。
这人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按常理来说这个时候不该出言讥讽几句吗?
连续两日的雨。
慕容宅邸庭院中,竹筒流出缓缓的水滴声,轻轻的敲打着鎏金银兽的水缸。
沈湛站在小亭檐下望着大雨洗刷后的园月,漆黑外袍上勾着银丝,腕扣护革。
夜风猎猎,卷起他窄袍衣摆。
正这时,院墙飞下数道黑影,岳扬领着三个黑旗卫走上前,抱拳道:“少主公,我们在知州府孙坤乾书房内发现了一道图纸,还请少主公过目。”
沈湛接过图纸,细细看了半晌,蹙眉道:“军械图,他一个没有兵权的知州,怎么会有这个?”
“孙坤乾甚是谨慎,除了这张图外,知州府内找不出什么疑点。”岳扬道。
沈湛漠然。
岳扬继续道:“孙坤乾藏着这张图必定是有要用,打造军械需要银两,路家在他上任前不显,现却在犯月如日中天,他们兄妹一个嫁商一个从官,打断骨头连着筋,路家能将犯月米铺,磨坊尽收归囊中,不可能能没有孙坤乾的帮扶。少主公,这孙坤乾怕是不简单。”
另一黑旗卫道:“知州府没有疑点,咱们可以从路徐安下手,少主公进入犯月后一直高调,路徐安也有意抛来橄榄枝,只要有了合作,查起来倒也容易些。”
沈湛道:“一个绸缎布庄公子罢了,就算是再富哪能富得过如今的路家,路徐安能对我抛来橄榄枝,你觉得他是诚心找我合作?”
几人皱了皱眉。没懂。
“年初升职进京的几家,或有把柄或和路徐安有着直接的联系,顾家三房在路徐安手下经商,赵家也与路徐安有着生意上的来往,朝奉郎王家更不必说,二房独女已许配王家二房长子。”沈湛将手中的军械图摊在桌上。
“若犯月是一张网,那路徐安就是织网的人。这种人不做没有利益的事,他们这些年在做的无非就是将犯月掌握在手中。”
岳扬与另外三人面面相觑,道:“这么说来,孙家还真不好动了,这一动不仅犯月,还有京城也得摇三摇啊。”
沈湛垂睫不语,良久才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从樊坤手上截下来的军械?”
“属下自然是记得,”岳扬说完,脸色微变,“少主公的意思是,樊坤的那批南下的军械,其实也是要运到犯月的?!怪不得,怪不得这狗贼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托出背后之人,这么说来,犯月是有谋逆之心,我们之前不就从樊坤身上查到伏帝吗,当年伏帝的十一支军队分崩离析,四散奔逃,难保犯月里没藏着余孽。”
“少主公,犯月地形复杂,城外山林犹如天险,易受难破,若孙坤乾有谋逆之心,我们是否趁早清点城外黑旗卫,早做准备?”一黑旗卫说道。
沈湛双手往后一背,沉声道:“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孙坤乾一人不可能弄出这么大动作,身后肯定还有别人,要查就得将这群人都给掀出来查。”
阳光冲破了雾霭,微风吹散了乌云,一缕缕的柔光照在祖宅,晃晃两日过去,这两日沈老太太卯时起来吃过早饭,就带着沈家小辈去祠堂念经,日子过的平常。
这日,叶泠雾正要出府采买些平日要用之物,却正好碰上站在庭院里赏花的孙坤乾。
庭院里的花经过风吹雨打反倒生机勃勃,充满了向阳而生的朝气。可站在这些花之前的孙坤乾却是败落的,浑身散发着孤寂,脸上也是心事重重。
叶泠雾款款走过去,说道:“孙大人好兴致,一大早就起来赏花了。”
孙坤乾转过身,淡淡一笑:“泠雾姑娘也起得早,你这是要出府?”
“是要出去一趟,昨日见到镇上有卖花糕,想着今日买点回来给老太太尝尝。”
“那好,我也陪泠雾姑娘走走。”
幽深小巷,二人并肩而行。
叶泠雾总觉着身侧人心不在焉的,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默了默,她先道:“孙大人上回说您认识家母,还不知是如何认识的?”
孙坤乾默了默,笑叹道:“想来也快有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认识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你母亲……是个很果敢的人。”
果敢,这个词很多人都说过,甚至她在小时候的记忆里也觉得母亲是个果敢之人。她常听宋老跟她提起母亲只身一人闯京城,敢作敢为。在她记忆里,母亲从不为家宅那点琐事而拈酸吃醋,外室进门当日就能坦然喝过门茶,她能做到府中无人不惧她,无人不敬她。
“泠雾姑娘的母亲既然是宋雲,那你和老侯爷是什么关系?”孙坤乾问道。
叶泠雾愣了,觉得这问题问得她一头雾水,想了想道:“我从未见过老侯爷,母亲也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老侯爷,想来……没关系。”
——有关系就好了,有关系她就不用在京城畏畏缩缩,有朝一日回到渝州说不定还能扬眉吐气一番,不过这也只能想想就好。
不过他又怎会突然问起这个呢?怀着疑惑,叶泠雾道:“孙大人认识家母,也认识老侯爷,方才又问我和侯爷是什么关系,晚辈能问句,为何这么问吗?”
孙坤乾沉默地皱了皱眉,好似陷入回忆,少顷才微笑着道:“既然你母亲也未跟你提过,那我也是不说也罢,反正都是些陈年往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说起来啊,我要是有个女儿的话,也该跟你一般大了,”孙坤乾淡淡道,“泠雾姑娘,我可以随老太太,叫你一声泠丫头?”
“自然是可以,孙大人与我母亲是故人,于我是长辈。”叶泠雾道。
孙坤乾欣然笑了笑,道:“泠丫头今年及笄?”
叶泠雾道:“盛夏就及笄了。”
“还有两月,”孙坤乾好似喃喃,“待祭祖之后,你们也该回京了,这犯月虽好也不便久留。”
叶泠雾皱了皱眉,询问道:“孙大人,犯月最近可是要发什么事吗?”
孙坤乾脸色不自然地顿了顿,“或许吧,”随即又转移话题,“泠丫头上回说你自幼在外公身边长大,那你可会跟你母亲那般能骑马射箭?”
叶泠雾眼前一亮,来了兴致的回道:“当然会了。我不光能骑马射箭,我还会下水捞鱼,林间打猎,爬树抓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