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隐晦,且沈老太太面色和蔼,语气不清不谈好似真心发问。
是以,孙金兰也没个心眼,傲娇的朝周围人昂了昂下巴,堆满笑容,恭敬的回道:“沈老太太眼力好,这墨翠在市面上可是买不到的好物,墨翠啊是要越黑越好嘞,尤其是像这枚镜面反光是黑色,但打灯透光,绿色均匀的为最佳。”
席间妇人的笑容逐渐勉强,各自捧起茶碗喝茶不搭话,这炫富炫到侯府面前,估计也就只有孙家人了。
沈老太太笑道:“这墨翠既是如此昂贵之物,倒也是很衬孙大娘子你。”
孙金兰被夸,笑容更灿烂:“沈老太太若是瞧得上,我啊明日就命人给您送块更好的来。”
沈老太太淡淡接过话:“难为孙大娘子热情,老婆子我怎好意思麻烦,孙大娘子方才也说了这墨翠市面上买不到,想来这墨翠是要托人才买得到的,我啊就是好奇这墨翠哪能买,待回京后送与家中两位儿媳掌掌眼。”
孙金兰嘴角一僵,这满天下谁人不知她儿媳是先帝的嘉仪长公主,哪怕再昂贵之物也是见过的,墨翠又算得了什么?
席间妇人窃窃轻笑,都等着孙金兰下不了台。
而孙金兰也意识到得意过了头,扯出一丝笑来:“原来沈老太太是要送与家中儿媳啊,这墨翠……”
“沈老太太这就有所不知嘞,”一挽着堕马髻的妇人说道,“孙大娘子的相公可是我们犯月有名的富商,家中金山银山的,就是孙大娘子要天上的月亮呀,她家相公也能给她买下嘞,区区墨翠链子罢了,孙大娘子就是浑身戴满墨翠也不稀奇。”
孙金兰听出薛氏这是在揶揄她,暗暗翻了个白眼,道:“瞧薛大娘子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墨翠是你家宅邸门前菜摊子上的白菜呢,有钱就能挑到一堆?这墨翠不说犯月,放眼整个昭国也找不出几块。”
案几上端来新的茶果,沈老太太手缠佛珠慢捻着,略带深意地扫视着地下。
薛氏被讽刺,脸色顿时涨成猪肝色,不屑地干笑道:“是嘞,您家这生意做的大,又是米铺又是磨坊的,别说是挑墨翠了,孙大娘子挑相公的眼睛也是没得说的,如今又挑了年初家中升职的王家二房长子,哎呀呀,这犯月啊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人比您有福气哟。”
今日沈老太太宴请的女眷都是大多都是家中从商的,犯月税收高,这首先倒霉的就是商户,虽说商要讨官的好,但深宅妇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可没有在外经商的男人要考虑得多。
往日积压的怨气平日里还能藏在笑脸下,可现是在宁北侯府沈老太太面前。俗话说,哪边风大草往哪边倒,这些个妇人今日不把孙金兰破底子掀出来泄泄愤,就白来这顿宴席。
孙金兰脸色大变,扫视了一遍席间,将周围妇人眼里那些个小心机全看在眼里,心头冷笑,面上不显:“薛大娘子这可给我按的什么罪嘞,不说现在上首坐着的可是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就是平日,犯月哪轮得到我做主。”
被点到的沈老太太并未理会孙金兰,充耳未闻地端起一碗茶品了起来。
同时,一身着低调素衣,头上却别着朵红花的妇人道:“您不能做主,您哥哥也能做的嘞,说起来您哥哥身边至今也没个体己人,孙大娘子眼光好,怎得不给您大哥哥挑一个呐?”
眼瞧着这顿宴席沦为漩涡,孙金兰心头也不淡定了,生怕这群牙尖妇人说些不该说,讪讪道:“我大哥哥那人有他的想法,男儿嘛,对朝廷衷心耿耿,为官清廉正直,心系百姓,这成不成亲的也不重要嘞。席间这么多姐妹们也别光谈我家。我刚才远远瞧了眼沈老太太的二孙子,哎哟那俊的嘞,不知沈二哥儿在京城可有相中的姑娘了?”
沈老太太放下茶碗,往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我这孙儿尚未有婚约,至于相中的姑娘嘛也是没有,他啊就是个泼皮,整日就知玩乐的,倒也比不上孙大娘子的女婿,说起来王家升职,光耀门楣,其中少不得孙知州的提携,我记得王家大房次子年龄与你家姑娘相近,孙大娘子怎没撮合撮合?”
话音刚落,薛氏还不忘添一把柴:“王家世代簪缨,这大房长子啊确实有出息,不说沈老太太您了,我们啊也是纳闷嘞。只是王家大房次子确实是好,可是这大房要升职,身为次子也要跟着进京,想来孙大娘子是舍不得自家姑娘罢了嘞?”
孙金兰脸色僵硬,转头深深看了上首的沈老太太一眼,瞧她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冷意,脸上却又是和蔼的,孙金兰心里一跳,脑袋空白的回道:“是是是,薛大娘子说的也是,我啊就是舍不得自家姑娘去京城。”
话一出,席间众人皆是捂嘴偷笑。
孙金兰怔了半晌,才恍然过来薛氏给自己设套。
王家大房升职是年初,而王家次子下聘是在去年年末,她要是承认自己是舍不得女儿嫁给更有出息的大房,那不就表明了她早就知道王家大房会升职的事情。
“不不不不是的,”孙金兰慌道,“我不过是看中王家二房长子是担事的,况且沈老太太之前不还夸赞他嘞。”
一身着紫罗兰缎绣锦袍的妇人道:“孙大娘子怎么能怎么说呢,王家大房次子和长子都是一母所出,二人年岁相差虽大,但都是被一道养大的,由此及彼,孙大娘子这话岂非是觉得大房不如二房?”
“我何时觉得大房不如二房了!我可没那个意思啊。”
孙金兰说不过这些妇人,气得瞪眼,转头想让沈老太太主持公道,却听她看着薛氏朝:“我刚刚听说孙大娘子家相公又是米铺,又是磨坊,这不是小商铺吗?哪能那能力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
薛氏道:“哎呀沈老太太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吧,路家手里可不止一家两家米铺磨坊,他们家呀可是把全犯月的米铺磨坊都尽归囊中了嘞!”
孙金兰被气的脸色发青,抖着手指指着薛氏:“你,你……好好……很好。”最后两个字已经气得没声。
——当朝律法虽未规定商人不得垄断,但放眼当朝各城池,能做到垄断的最后都没个好下场。
第58章 孙琨乾
头戴红花的妇人:“孙大娘子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嘞,咱们妇人席面说些妇人之见的话,你也别生气。对了,过几日你家姑娘定亲宴,还请孙大娘子看得上我家,发张请帖让我啊去沾沾喜气。”
薛氏道:“咱们哪能去孙王两家的定亲宴嘞,那都是官家们去的,要我说啊孙大娘子真是好福气,家里官商通彻,不像我们,这辈子都攀不上官宦之家。欸,沈老太太我瞧着你手上的佛珠高雅脱俗,我记得孙大娘子去年得了一串舍利子,据说是在雪月沁园拍下的,几千两黄金嘞,怎么不见你带嘞?”
孙金兰涨成了猪血色。
薛氏趁此又道:“一串舍利子价值几千两黄金,原是我等太粗鄙了,去年听说时这下巴都惊到沾灰嘞。”
孙金兰闻言,涨成猪血色的脸瞬间煞白,心虚地抬头瞄了眼沈老太太,见她端着碗薏仁藕粉,用勺子漫不经心搅拌着,好似没听见薛氏的话,这才松下悬着的心。
“薛大娘子怕是记错了吧,孙家路家可没你说的那么富贵,舍利子不过是在寺庙正经求来的。”孙金兰翻了个白眼。
“怕不是吧?”挽着斜髻的妇人道,“我记得去年你还带出来炫耀过的嘞,你家姑娘跟我我家姑娘还说道了此事,孙大娘子要说记错的,也应该是你家姑娘记错了吧?”
孙金兰绷着脸,睨了眼那妇人道:“是,是我家姑娘说错了,她啊从小不记事,记错事也是常有的。”
话音刚落,宣嬷嬷走了进来,通报道:“老太太,犯月知州孙大人,以及几位知州府大人来了。”
众人脸色微变,孙金兰却眼前一亮,屋内妇人齐刷刷朝门口看见,就见几个中年人走进来,为首便是刚刚妇人嘴里的孙坤乾了。
都说贪官有个贪官样,清官有个清官样,一眼就能辨认贪清,可这位孙琨乾孙知州却叫人难猜。
他虽然已年过四十,但身姿依旧挺拔,双手背负于身后,与孙金兰穿金戴银不同,孙坤乾衣着简单,为人更是透着两袖清风的朴素,再观他的眼,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席间妇人纷纷低下头喝茶,不敢吱声,之前囔的最厉害的薛氏,此刻也想丢进水里的爆竹,瞬间焉了气。
“犯月知州孙琨乾特的带着下属来给沈老太太请安,还问沈老太太身体康健,起居无恙。”孙坤乾说话谈吐不张不扬。
沈老太太经历多,大官小官清官贪官见得多,深知仅看外表不能定论善恶,她停下捻着佛珠的手,莞尔道:“几位大人可是来迟了,这席可都开始好一阵了。”
其中一位大人道:“沈老太太此行回犯月,我等失礼未曾亲自迎接,今日原是府中有要事的,可听闻沈老太太在设宴,我们啊就随孙大人特赶着来请安了。”
沈老太太道:“各位大人有心了。孙大人年轻有为,方才你妹妹都还夸赞你来着。”
孙坤乾淡淡扫了眼席间的孙金兰,道:“舍妹甚少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及在下,沈老太太这么说倒是叫在下好奇了。”
话一出,席间妇人皆是埋下头。
有人忧就有人喜,孙金兰瞧着有人撑腰,下巴又昂了起来。
“不过是些不打紧的话,”沈老太太站起身,“难得几位大人特地来给我老婆子请安,先去男席那边坐会吧。”
几位大人应和着,随同沈老太太朝男席走去。
大堂院外,沈月儿与叶泠雾还在迎着客,宣嬷嬷不在旁也不懈怠。
赵氏的两个姑娘是截然不同的性格,沈月儿待人周全,不蔓不枝,沈盼儿待人灼热,不屑阿谀奉承那套。
要说与谁相处更舒适,大部分人可能都会选沈月儿,可叶泠雾却还是会选沈盼儿。
其实她很羡慕沈盼儿的性格,她就想未被世俗雕过的玉,所有人都在努力迎合着周围,只有她想着如何让迎合自己,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个自私的小姑娘,可她的自私是纯粹的,不夹杂任何污秽。
说实话,她常常会想若母亲没有过世,自己还会想现在这般维持着与内心不一样的模样吗?
叶泠雾叹口气,正怅然,却见宣嬷嬷领着方才姗姗来迟的几位知州府大人朝那边的男席走去,沈辞见到几位大人到来,还亲自起身迎接,虽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从几人那笑呵呵的模样来看,应该是谈笑欢愉的。
“想不到二公子与人周旋得心应手,倒也不似京城那般玩世不恭,甩手掌柜。”叶泠雾道。
沈月儿循着她的目光极目看去,嫣然道:“二哥哥心里是炙热灼烈的,善于与人交流,无论是谁,无论性格,总是轻易被他魅力感染,在他身上好像永远不会感受到孤独。”
叶泠雾默然。炙热灼烈,确实如此。
第59章 女席上的事
正对着老沈宅府门的长廊下,叶泠雾和沈月儿正坐在长椅轻轻捶着快废掉的腿,忽听府外传来一记马叫声。
两人抬头看去。
老沈宅府外徐徐停下一辆马车。
车夫扶着马车上的妇人和姑娘下来,二人穿着朴素简单,形容却极端庄。
叶泠雾和沈月儿忙站起身迎上去问好。
那妇人莞尔道:“两位姑娘好,妾身是姜家三房大娘子吴氏,今日特地携小女姜兰嫣一起来给沈老太太请安的。”
一听是沈老太太的母家姜氏,叶泠雾和沈月儿当即回了个礼,接着便引姜氏母女到正屋。
姜家大房流放,二房只剩遗孀越氏和庶女姜兰姝,三房倒是儿女齐全,女儿刚及笄,小儿上月满月,家庭圆满。
别看姜家以前辉煌,甚至还和宁北侯府有着表面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则在犯月举步维艰,家中只能办私塾,教书育人养家。
毕竟以前是簪缨世族,哪怕没落也没得脸皮从商,当官也没途径,且不说沈老太太从不帮扶姜家,当初姜家除了大房之外,二房三房能保住脑袋不流放,可是亲口发誓从今往后再不做官的。
至于沈老太太为何从不帮扶,原也是姜家先重男轻女。
年轻时的沈老太太过得不好,也不曾享受过姜家好处,很小的时候就送去田庄上养着,从小就不似普通姑娘那般学闺阁女儿那套,长大了也没在夫子那读过几本书,个性差点没长歪。
好在沈老太太与那时还只是乡野小子的沈太侯爷遇见得早,二人携手一起为先帝打江山,才有了宁北侯府,就这样几十年过去,沈老太太与姜家的来往淡如水,几年见一回都是多的。
直到十几年前姜家口出祸言,沈老太太因为差点被姜家连累,这才真正断了来往。年轻时没享受过恩惠,老了反倒被连累,你说沈老太太怎么可能待见姜家人。
今日沈老太太还肯见三房大娘子,都是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几人进去时,席间气氛谈不上来的微妙,妇人间的那些龃龉慢慢消了声。
沈老太太见到姜家来人请安,脸上平平淡淡的,哪怕几十年没见也并未有久别重逢的大喜之色,简单应付两句就让她们各自落座。
姜兰嫣绕过屏风到姑娘席面上,双眼胆怯地扫了扫坐席上的姑娘,深吸一口气,朝被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沈盼儿福身道:“见过沈三姑娘。”
没有人理,许是声音太小了,那边的沈盼儿又只顾着和旁人说话。
孙心苒闻言,抬眸挑剔的看了一眼姜兰嫣,衫,道:“兰嫣妹妹今日上门拜访怎么穿得如此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家女使呢?”
姜兰嫣垂着头不语,脸颊通红。
正觉着有些难堪时,叶泠雾走了进来:“兰嫣姑娘站着做甚,快些落座吧。”
姜兰嫣闷着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孙心苒见到叶泠雾时稍愣了一下,她来了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原来沈老太太身边还有这么仙姿玉色的姑娘。
她自认论姿色自己还是没输过的,可眼前的姑娘柳眉杏眼,眼眸似山间清泉般清澈水灵。
想着沈家就两个姑娘,眼前的这位又是谁家贵女?
孙心苒捧了一碗玉米汤,漫不经心朝:“这位姑娘也是跟随沈老太太从京城回来的吧,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叶泠雾淡淡颔首道:“孙家姐姐好,我是养在沈老太太身边的姑娘,名叫叶泠雾。”
孙心苒晒然道:“原来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姑娘呀,我记得兰嫣妹妹的姐姐好像也是养在沈老太太膝下的,怎么这次没见她一起回犯月?”
叶泠雾道:“兰姝姐姐扭伤脚不便远行,老太太便没让她跟随。”
“如此呀。”孙心苒勾了勾嘴角。这话看谁信,反正她不信,不过是舍不得京城的繁华罢了。
女使端上来新的茶果,孙心苒瞥了一眼,将面前的茶果端到叶泠雾面前放下,说道:“这一看就知是王家厨房女使楚儿做的,她做的茶果子最是好吃,没想到王家如此大方,拨了个手艺一绝的女使来。泠雾妹妹快些尝尝。”
叶泠雾端起果子,递到形容腼腆的姜兰嫣身前,道:“兰嫣姑娘也尝一块吧。”
姜兰嫣点了点头,拿起一块果子送入嘴中,眼睛亮道:“这茶果子还真是好吃。”
话落,谁知惹得孙心苒捂嘴偷笑:“兰嫣妹妹想着该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茶果子了吧,也是,这茶果子里面用的可是千层金丝燕窝,按姜家清流作风自当是看不上的,你啊是的多吃些点,不然回去了可就吃不上了。”
这回不止是孙心苒,边上其他姑娘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乐得不行。
姜兰嫣手足无措地低着头。
沈盼儿听见动静,放眼瞧去就是盘茶果子,不明白众人的笑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见了姜兰嫣,说道:“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说你也是姜家姑娘,瞧着和你姐姐姜兰姝长得挺相像。”
“回沈三姑娘的话,我是姜家三房的姑娘姜兰嫣。”姜兰嫣说话如蚊子音一般,惹得席间又是一阵轻笑。
沈盼儿向来心直口快,说话也是不经思考惯了,见姜兰嫣说个话扭扭捏捏的,不悦道:“你们姜家平时苛待你了?说话怎的如此小声。”
“沈三姑娘问你话呢兰嫣妹妹也不知道回,若真没力气那就多吃点茶果子,总归回了姜家该是吃不上了。”孙心苒说完,用丝绢点着嘴角偷笑。
姜兰嫣羞愧难当,几欲垂泪。
偏偏孙心苒不依不饶,正又要开口,叶泠雾却先道:“我有一言,不知能不能说。”
沈盼儿道:“泠雾妹妹有话便说,怎还客气起来了。”
“我长于渝州,在进宁北侯府前却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茶果子,可我从不觉着吃不上这等珍馐是何令人耻笑之事。大家既然能共坐在一张席上,那就是姐妹,”叶泠雾偏头微笑着朝孙心苒说道,“姐妹之间倒也不必言语犀利相对的,你说呢,孙家姐姐?”
孙心苒脸色发青,暗骂此人好厉害的口齿,却又无奈找不到理由反驳,心头憋屈道:“泠雾姑娘说的是,只不过我刚刚也只是开个玩笑话罢了,怎么还都当真了。”
其他姑娘们也跟着止了脸上的笑意。
席散,偏院子里也搭好了戏棚。
沈盼儿挽着叶泠雾的手臂,故意拖着她走慢些,趁着耳根清静说道:“你刚刚怎么帮着姜家那个姑娘说话?我可告诉你哦,祖母虽和已经姜家冰释前嫌,但你没必要顾及因为姜家是祖母母家就替她说话呀。”
叶泠雾淡笑道:“我当然不是顾及姜家是老太太母家才替她说话的,只是今日是沈老太太办的席面,我受老太太之命照顾席间姑娘,自当不能坐视不理。”
沈盼儿瘪瘪嘴:“好吧,近日跟着宣嬷嬷你倒是比以前还懂事些许。”
偏院的戏棚子是请了城中老戏班搭建的,老沈宅院小,这戏台子一搭显得更小了,所以台下摆放着的都是普通长木凳,一排能坐上五六个人。
沈老太太居中落座,前面两排坐的都是年纪稍大的妇人,姑娘们则往下扎堆着坐,少年们或站着或坐着,反正犯月不比京城规矩多。
四个着绿衫的女使在院中穿插,给女客们续茶或添上瓜果点心。
沈盼儿一踏进院子就被那边的姑娘们招呼着过去坐下,叶泠雾目光扫了扫,见沈月儿捧着茶碗坐在左边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戏台,左右也围着两个姑娘。
一记锣鼓声敲响,戏台上两个舞着刀,弄着枪的武生走上台前。
叶泠雾听不懂,从小就不会欣赏这些个戏曲,瞧着女席没有空席,低着头转身就要往回走,忽闻背后传来脚步声,再抬头时却撞上一个坚硬的肩膀。
“表妹妹怎么还走路不看路啊?”头顶响起一个低沉含笑的男声。
叶泠雾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正巧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狐狸眼。
沈辞今日长发高束配玉冠,身着一件暗红织锦袍,低头迎着叶泠雾仰头看来的目光:“表妹妹怎么脸红了?”
叶泠雾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脸颊。不烫。
与此同时,沈辞和边上同行的少年郎在暗暗偷笑,叶泠雾反应过来自己被戏耍,脸色不悦,敷衍的福了福身子,赶紧越过这群人离开了。
偏院过来是个小的家宅园林,布满青苔的假山傍着青黑色的塘水,光看着就知年代有些久远。
叶泠雾坐在廊下,盯着水满上有块凸起的石头,石头周围游着几只呆肥的小鱼儿,池面石头上趴着几个小乌龟,许久过去一动不动。
“表妹妹不去院里看戏,倒是跑这来看乌龟。”
一听这声就知道是谁,叶泠雾定定神,头也不回道:“我听不懂戏还不能来看乌龟了?”
沈辞在她身侧站定,悠悠叹道:“也是,表妹妹就连魏夫子讲的文章都听不懂,怎还能指望听得懂戏?”
“我才在这待了一刻钟不到,沈二公子不在里面看戏,专门跑到这里揶揄我?”叶泠雾扬首望着沈辞,大抵是要问个清楚。
沈辞低下头,少女色今日穿着淡紫色春衫,头上别来一根花楹钗,颠颠簸簸小半月,脸色气色依旧好。
沈辞神色不自然的收回目光,轻咳了两声道:“……看戏多没意思,祖母她老人家就爱听将军出塞,我从小跟着听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从小耳朵听起茧子了,也没见二公子耳濡目染,学到个一星半点,你说说祖母能不在外人面前老是骂你?”自上回萤火虫后,叶泠雾待沈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刻意疏远,却也保持着男女间的分寸。
沈辞耸耸肩:“我无所谓,早就习惯了。有我大哥哥在,我们家也不需要第二个沈小侯爷。”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叶泠雾从沈辞这句话里听出了落寞。想来也有道理,有极珍珠玉在前,似乎也不需要锦上添花。
“那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叶泠雾默了半晌才出声问道。
“做什么?”沈辞神色怡然地沉吟道,“暂未想好,不过我倒是想先去游遍大将南北,吃遍天下美食。”
叶泠雾笑道:“这么说,倒是挺像你的。”
沈辞勾了勾嘴角:“那你呢?”
叶泠雾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想到梦里十七岁的那场变故,心有余悸道:“大概是定亲嫁人,相夫教子吧。”嫁给一个秀才。
沈辞板起脸,啧啧道:“庸俗。”
叶泠雾黛眉微蹙道:“什么庸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难道二叔母不是嫁给二叔父,守着相夫教子的传统,才有的你吗?”
“……”沈辞噎语。
想了想,也是。
心里说不上豁然开悟,只是他之前从未想过这件事,总觉着成婚后就是陷入了牢笼。
可……若和他共度余生的人是她的话,或许还挺有期待的。沈辞缓缓低下眼眸看着叶泠雾,少女的不似初到京城时那般瘦无二两肉了,白皙的脸宛若精心雕刻。
沈辞故意刁难道:“你以为选夫家是买菜呢,好的都给你摆出来任你挑,挑中了就随便嫁了?”
叶泠雾抬头呆呆看着他:“什么意思?”
沈辞不着痕迹地羞涩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你有祖母替你做主,我呢自有母亲做主,照我母亲来看,将来侯府二房大娘子必定是端庄贤淑,你啊还是得多和沈月儿学学,别再发生之前和小郡主打架这种有损斯文之事,须得明辨是非,待长辈恭敬谦卑,待后辈耐心温和。”
“……”叶泠雾听他说了一大堆,头一次觉着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还能如此难懂。
她这是被沈辞说教了?
瞧沈辞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叶泠雾不禁腹诽:明明沈辞这人比她还不靠谱,为何他还能理直气壮说一大段话来说教她,况且他刚才说的那一大串里有几个他是做到的?
“你怎么不说话,我刚刚说的你可都明白?”沈辞语气轻轻夹杂着青涩。
叶泠雾动了动嘴唇,嗓子好似被掐着发不出声音,半晌才敷衍道:“明白,我都明白,谢二公子提醒。”
沈辞皱了皱眉:“什么提醒,你应该牢记才是,日后嫁得高门成为一氏宗妇,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高门宗妇?!?!
叶泠雾杏眼圆瞪。
无论沈辞是否是出于调侃,她出身微寒,若真盼上那缕不切实际,以她的性子早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她的伪装下是她都觉着陌生的自己。
“二公子想多了,我日后不嫁高门,你说的那些……我是用不着了。”叶泠雾凉凉道。
沈辞见她思忖半晌就说出这句话,没来由郁闷,重重道:“你怎知用不着?”
叶泠雾顿了顿,先是想理论回去,随后又隐隐觉得不对——自己跟他扯这个做甚?
她朝沈辞福了福身子,“偏院还未散席呢,我还是先回去了,二公子要看乌龟的话接着看吧。”
说罢,越过他直接离开了。
台上正演的热闹,底下看客捧着茶碗,端着瓜子,好不惬意。
叶泠雾款款在女席角落入座,不多时,沈辞也随后进了院子,与她不同,沈辞一来,便吸引了不少姑娘和少年郎的目光。
“快看,”身穿粉色花褙子的姑娘拉着另一姑娘,目光锁着少年郎扎堆的方向,“那就是沈家二公子,长得多俊嘞。”
叶泠雾悄悄跟着抬眼看去。
那群少年郎围着沈辞说说笑笑,而他总是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偶尔搭两句话,引得几人朗声大笑,
叶泠雾微微出神。
少年炙热灼烈,好似一颗太阳。
而她呢……
傍晚,忙活了一天的叶泠雾从厨房端了碗刚熬好的燕窝粥往沈老太太寝屋去,刚踏上沈老太太院子里长廊台阶,一双长靴忽然停在了面前。
黑灯瞎火的,叶泠雾吓得险些将手里的燕窝粥摔了,惶惶捧紧些,就听头顶传来一记轻笑,叶泠雾抬眼望去。
——果然是无处不在的沈辞。
两人身高差距本就大,现在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叶泠雾更是连沈辞肩膀都没够到,活脱脱的白萝卜碰到红萝卜。
沈辞见叶泠雾望着自己的眼神带着幽怨,居高临下地揉了揉她的头顶,道:“吓到你了?我也要去祖母屋子,一道呗?”
叶泠雾急急的甩开脑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道:“二公子说话便说话,怎还动手。”说着,叶泠雾还不忘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才松下一口气。
沈辞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勾着嘴角道:“我说叶泠雾,你要真当我是公子不是浪子,就没必要避我如蛇蝎。”
叶泠雾噎道:“我可没有,明明是你每次见到我总是爱戏弄我。”
沈辞皱了皱眉,道:“我何时戏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