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无力道:“那回哭确实是演的,可委屈是真的吧,我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解释自己的那些小伎俩,搞得自己多清高,也不想说些贬低自身的话,我这人本本分分,别人不招惹我,我也绝对不会与人起争执。”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噗嗤一笑,叶泠雾偏头看去,就见沈辞用手抵在嘴角偷笑。
“你……”叶泠雾生气道,“你笑什么?”
沈辞敛起笑意,清了清嗓子,揶揄道:“笑某人脸皮厚,明明最不老实却自称本本分分,看来上回药膏还真管用,真没给你留点儿疤。”
“……”讨债鬼!
叶泠雾不悦地站起身,道:“我困了,回去睡觉,告辞了二公子。”
快到马车前,叶泠雾才敢回头望向刚刚下来的地方,黑暗中萤火虫的光还未散去,也不知沈辞此刻是否还独自坐在那。
马车摇摇晃晃总算在月中旬抵达犯月城地界。
犯月城又称边境第一大城,地处南边,民富物饶,闲静水乡。犯月城城下又有十二镇,像升职进京的王家任发运使,协理知州掌管河工,水利等事物,犯月城本就临近开河,王家在升职的几名犯月城官员中算政绩斐然的。
王家在京城算不得有名官户,但在犯月城却还是排得上号,王家嫡系一支进京,但王家大部分连理同枝却还扎根在犯月城。
早在十日前王家便写了一封信回犯月城,让王家在犯月城多照顾回乡祭祖的宁北侯府一家。
这不,天边才泛白,王家旁支就派了长子恭候在城内门口迎接了。
进城走都城南面的北斗门,城楼上四座高耸巨大的塔楼,蒙蒙亮的天,黑簇簇的犹如四头张牙舞爪的猛兽俯视着城下。
天色大亮。
披着暗红织锦披风的沈辞骑着马行在队伍最前,快到城门口时,匆匆来了个小兵,两人说了几句话,沈辞将通关文书交付于他手中。
小兵翻开一看,当即腿软的没摔下去,拱手道:“小的不知原来是宁北侯府车马,小的这就通知放行!”
马车队伍浩浩汤汤进了北斗门,就在这时,边上突然传来一声“可是宁北侯府沈家?”,沈辞寻声看去,就见街道边上停候着辆宽大的轺车。
清早露重,说话的高挑少年带着顶瓜皮小帽,穿着青色斗篷站在轺车下,边上还有好几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瞧模样是家丁打扮。
宣嬷嬷闻声撩开窗帘:“可是王家故人?”
瓜皮小帽跑上前,拱手道:“正是,我大伯母前些日来了封家书,说宁北侯府的马车今早到,命我在此相迎,还说沈老太太几十年未曾回犯月城,让我等给带路。”
宣嬷嬷笑道:“春日早上的雾气重,难为王家哥儿还能在此等候,还请带路吧。”
犯月城没有京城四大长街,八条区河那么宽阔,但却因为得天独厚的居住优势引来不少外地百姓。
从北斗门走到南曲门,借边不少摊贩摆布起今日该贩卖的物件,早点铺子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街头巷尾的院门口也开始打扫起来。
叶泠雾趴在窗上,看着犯月城清早的欣欣向荣,嘴角忍不住的上扬,不在京城的日子说不定更有期待。
马车队伍在一座宽大的府邸前缓缓停下,府门前还站着一排小厮家丁,一排女使婆子。
叶泠雾搀扶着沈老太太下了马车,看着府邸牌匾上干净陈旧的“沈宅”二字,莞尔道:“老太太,看来这府邸还是有人提前打扫清理过了。”
瓜皮小帽上前道:“是啊,我家母亲三日前就派我领着家中小厮里外整理翻新,老太太还请放心,这宅子保证住着不输您在京城。”
沈老太太打量起眼前少年,道:“你这孩子倒是挺懂事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瓜皮小帽躬身作揖,温声道:“回老太太,在下叫王序周,今年十五了。”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夸道:“年纪轻轻便能担事,确实比我那孙儿强。”
被“贬”的那位孙儿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壁上,没反驳沈老太太的话。倒是沈盼儿说道:“祖母怪是爱说二哥哥,我瞧着这一路上二哥哥也挺能担事的,对吧,泠雾妹妹?”
叶泠雾怔了一下,见沈辞的目光朝她看来,抿抿唇道:“是啊,二公子这一路还是挺辛苦的。”
沈辞弯了弯嘴角。
王序周领着众人进府。沈家老宅有快近百年的历史,宅中巨木古树团团笼住整座宅邸,广阔且幽深。
宅邸不分内宅外院,除了一间大堂外,后面就是东西两院,西院住男子,东院住姑娘。
叶泠雾跟着女使来到东院,只觉得眼前倏然开朗,古老游廊散发着世外桃源般宁静致远的气息,虽不比京城雕廊画栋,气派富贵,但宅邸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韵味。
要说进府后最忙的当属宣嬷嬷了,领着王家送来的女使在府内穿梭,刚来老沈宅就要事事拿捏在手,甚至连口水都没喝,着实令人佩服。
叶泠雾和沈盼儿住的寝屋就隔了一堵墙,寝屋只有立锥之地,内里靠墙置放着一张老榆木大卧铺,上面已经铺好被褥,过来就是一个换衣屏风和梳妆台,之后就是一张不大不小的桌椅。
和京城没得比,却也是干净温馨。
叶泠雾带的随身物品不多,一个包袱足矣,毕竟沈老太太临行前可是说明白了的,回老家祭祖不是回老家摆谱享受,试试都要已低调为主,所以就连沈家小辈身侧的小厮女使一个都没带。
收拾好东西后已临近晌午,叶泠雾便去厨房帮忙了,厨房干活的女使一个名叫田芙,一个名叫楚儿,二人做菜娴熟,手艺一绝。
叶泠雾在旁连打下手也没个机会。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而说笑热闹起来,叶泠雾出去瞧了瞧,就见沈辞踩着边上的石槽一个跃身上树。好一个来到老家就变得放荡不羁的少年。
院子里种了一颗枇杷树,正值结果期。
沈盼儿站在树下囔囔着要最大的那颗,沈辞没理,朝廊上的叶泠雾看去:“表妹妹喜不喜欢吃枇杷?”
叶泠雾愣了愣。
“叫声好哥哥,我给你摘?”沈辞嘴角挂着玩味的弧度,看着她的狐狸眼里满是兴味。
“……”沈盼儿上前双手抓着枇杷树干突然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坏哥哥,坏哥哥,让你给我摘最大的,你就顾着泠雾妹妹。”
枇杷树叶窸窸窣窣往下落,树枝跟着树干摇晃个不停,沈辞站不稳脚,晃着身子道:“沈盼儿,住手!”
“我就不!”沈盼儿咬着牙用力摇。
叶泠雾瞧着沈辞在树上的滑稽模样,嘴角正要扬起时,就见世上那抹红色突的落了下来。
随着沈辞这一摔,枇杷树叶也跟着停止掉落。
看着地上吃痛的沈辞,沈盼儿顿感不妙,连忙就往廊上跑。
沈辞拍了拍衣袍站起来:“沈盼儿,你特娘的还想往哪跑!”
院子就那么大,两人追逐起来就是在绕圈圈。
原本沉寂幽深的宅院里因为二人的吵吵闹闹,好似活过来一般。
叶泠雾对嬉笑打闹没什么兴趣,转身就要回厨房,谁知刚走几步,背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泠雾妹妹救我!”
沈盼儿抓着叶泠雾的双臂,将她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随即躲进了她的身后,懵然不知所措的叶泠雾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突的一黑,一个温热的胸膛迎面撞了上来。
叶泠雾忙闭上眼,半秒过去,预料中的碰撞并没有随之而来,反倒是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坏笑。
她缓缓睁开眼,鼻尖几乎可闻少年身上的清冽气息,再扬首,就见沈辞手握成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淡淡敛起笑意。
“表妹妹这是多想我撞上去啊,连眼睛都闭上了。”沈辞调侃。
叶泠雾回过神来,心一横,低头看准,抬脚用足力气落下,紧接着转身大步离开,一气呵成。
“啊——”沈辞疼叫出声,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他抬起受伤的脚,身子又因为单腿站立不稳,在廊上歪歪斜斜的蹦跳。
边上的沈盼儿凑过去,状似可怜道:“二哥哥,需要我扶你一下吗?这里可不必京城,没人伺候伤着的您啊。”
“滚。”沈辞冷冷从牙缝挤出一个字。
第55章 财大气粗
日头渐高,偏屋内安静的用着午饭。老沈宅比不上京城侯府各色菜肴齐备,但也不至于粗茶淡饭,王家送来的女使厨艺颇好,萝卜青菜也能做成美味珍馐。
待午饭用完,沈老太太用白布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说道:“午后你们去买些祭祀之物回来,后日是个好日子,祭祀就定在后日,卯时出发。”
沈盼儿咬着木筷,眼骨碌转了转道:“祖母,这件事就让二哥哥去吧,你不是说要让他多担事吗?”说罢,还不忘朝沈辞做个鬼脸。
沈辞蔑了眼沈盼儿,懒得和她斗嘴。
沈老太太瞧着沈盼儿这顽皮模样,脑袋犯疼,快十六的姑娘却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叫以后的郞胥如何放心托付中馈。
想想还是得趁着这段日子好好教教,沈老太太打定主意,板着脸放下木筷,道:“我们在犯月少说还要再待上些时候,明日按犯月还乡习俗该请左邻右舍,城中好友到家中吃茶看戏,你们三个姑娘就跟着宣嬷嬷好好照顾席间宾客。”
一听要设宴,沈盼儿脸色不好道:“祖母,您不是最不爱热闹吗,宴席麻烦,能免则免,落个清静也好。”
沈辞笑道:“我看你不是担心祖母不爱热闹,是怕累着你自个吧。”
“……”沈盼儿剜了眼沈辞。
对于设宴之事,叶泠雾和不比沈盼儿烦的少。
犹记得她回叶家第一次家宴,亲戚编排流言,姨娘装模作样,她一口菜都还没吃,父亲就开始拍桌子,莫名对她发大火。
第二次是在宁北侯府,沈湛的回京宴,那次倒是没出岔子,但她现在都还记得那种一只土鸭混进天鹅群的无措感,迷茫感。
第三次是沈老太太的吃酒席,她和小郡主同归于尽,成了京城的笑话。唉……
园内,入眼便是前堂上用石块堆积的假山,假山坡高三丈,上植青绿的松树数棵,缘坡植迎春、水仙、茉莉、美人蕉、桂花、菊花、芍药……看似种类繁多,杂乱无章,但只要算下花期便知,哪怕四季轮换,此处也仍是花开不败。
前方曲折的长廊,以幽阴且深邃被冠以美名。
廊角处,有一水阁,长如小船,周围花树缠绕,鸟语花香,宅邸放眼望去,无处不是美景,白鹤立于小溪,青雾袅袅,堪比仙境。
此府邸一看的价格比起皇城脚下的院落,也是不逞多让,更别提这院还地处犯月最繁华的街段。
一粗衣打扮的中年人点头哈腰的领着几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园中踱步。
中年人道:“慕容公子出手阔绰,这一来犯月就卖下这么大的宅院,您看看需不需要小的替您配家丁管妇?”
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衣的岳扬道:“暂且不必安排,我与家兄不爱热闹,且家中自带来了一些家丁,都是顶事的。”
中年人见是他说话,又瞄了眼他边上的沈湛,心惊这兄弟俩的长相还真是天差地别,回过神问道:“原来慕容公子与您是兄弟关系啊。请问二位慕容公子还有需要小的地方吗,若是不需要的话,小的就该回铺子里。”
“不急,”岳扬道,“我和家兄在丰州时就听闻你们犯月城有个名叫雪月沁园的酒楼,初来贵宝地,还不知那酒楼在何处?”
那中年人回道:“没想到慕容公子还听过‘雪月沁园’,这家酒楼好啊,离您这见宅邸也不远,这条街绕过去便是了。”
岳扬看了眼一旁的沈湛挑眉,道:“是吗,那今晚我和家兄可得好好去瞧瞧了。”
几人又逛了逛内宅,直到午后那中年人才离开。
书房内,岳扬递上刚到府邸的书信,沈湛扫了几眼,冷哼一声扔掉手中的书信,倚靠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指间的宝石扳指,屋内气氛顿时有些肃然。
此次暗访犯月,他一共调派了三百余个黑旗军进城。三分之一乔装成了慕容家家丁,另外的三分之二则分布在犯月城,以及犯月城下十二镇。
不管是酒肆、茶庄、当铺、酒楼等处,都设了蛰伏点,唯独雪月沁园是怎么也打通不进去,不仅如此,这犯月城和十二镇上的商户都对税收之怨言颇多,打听才知犯月税收比京城还高,甚至高的离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犯月知州——孙琨乾,他之所以能让犯月上千商户按他的规则走,还得归功于自身手段。
他们家除了他,还有二房一脉,二房是个赘婿,手下垄断了犯月磨坊以及米铺,说得直白点,就是拿捏住了犯月百姓的咽喉。
说起来这位赘婿似乎比孙家还厉害,可当朝重农抑商,朝廷命官和商人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地位。
商人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终得寻求衙门的庇护,听话,可一同发财,不听话,那便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
这些,程斐之前就已打听出来,不是藏着掖着的大事,最头疼的偏偏也是这事。
若孙琨乾是个贪官,二房是奸商,那他们大可找出罪证发落,可谁知这二房一脉旗下所有磨坊和米铺都是有明确商户字据,且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错处。
并且城中税收都是一五一十交上去的,二房一脉也是按孙琨乾定的税收纳税。
至于交上去的账是否有假还得进一步查实。
可如何去查,只能由沈老太太去。
沈老太太虽无官职在身,却有国安夫人的封号,只要沈老太太开口,孙琨乾就算在精明也糊弄不过去。
最后是这雪月沁园,这间酒楼并不是普通传统的酒楼,这间酒楼有一传统,就是每月都会有一次竞拍,在竞拍上的东西那都是黄金百两起步。
打从圣上注意到犯月起,这间雪月沁园的老板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就连竞拍场上的常客也找不到具体的花名册。
太过平静的水面下,必定藏着漩涡。
半响过后,沈湛将桌上的信斜斜地放到烛火上燃成了灰烬,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桌面上,食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打着桌案。
少顷,他才沉声道:“二房所有人的信息可查实了?”
岳扬从怀中拿出一本小册,递过去道:“都查的差不多了,孙家二房名叫孙金兰,掌管着孙家中馈,孙琨乾不常在家中,府中大小都有他妹妹处理,她的丈夫名叫路徐安,路家祖上就是做生意的,但一直不温不火,做到如今家业还是在孙琨乾上任犯月知州后。”
沈湛勾了勾嘴角:“分工挺明确。”
岳扬道:“安慰日子过久了,自然是分工明确,就是不知他们还能安慰到几时。对了,还有件事还未禀告少主公,二房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女儿与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已定亲。”
“看来这王家还真是不简单,能让祖母相中,又能让孙金兰独女青睐。”岳扬摇着头,大有钦佩之意。
沈湛不置可否道:“王家管着十二镇的河工水利,官职在犯月不轻,且世代簪缨,王家大房现任朝奉郎,前途无量,这门亲事算下来于孙家也不亏。”
“祖母他们可到犯月了?”沈湛又问。
岳扬道:“今早辰时一刻就到了,不得不说王家殷勤得很,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早早将老沈宅洒扫一新就等着人来,甚至还拨了好些小厮女使。”
沈湛不语,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起来,缓缓道:“你今晚给祖母送封信过去。”
“信?”岳扬不解。
“我们在犯月的身份不能暴露,调查之事只能暗中进行,孙琨乾为人谨慎,若能转移他的注意,我们做事会轻松些。”
岳扬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少主公会让沈老太太回犯月祭祖,属下就知不简单,原来少主公的打算在这呢!”
沈湛道:“你很闲?”
“……”
“不闲,我这就忙去。”岳扬行了辞礼,立马转身离开,出了屋子,才敢松下一口气。
日头下跌,层层叠叠的白云缓缓流动,终是湮没在了无边际的夜空之中。
沈辞从府外买好后天祭祀之物回来,穿过庭廊,回了主院落悠堂,瞧见宣嬷嬷正在屋里头理着这些日子在路上的开销记账。
三个姑娘围着宣嬷嬷跪坐在长桌前,一个认真听着,一个看似认真听着,一个摇头晃脑昏昏欲睡状似听着。
沈辞倚靠在门框上,失笑道:“宣嬷嬷辛苦,隐退了还得带不成器的学生。”
宣嬷嬷手一顿,抬头道:“二哥儿可打趣老奴,能教姑娘打理琐事原是老奴的福气。”
说罢,宣嬷嬷缓缓站起身,道:“路上的账就到此就理清楚了,日后姑娘们理账也需的像方才那般精细,不可出岔子,一分一厘都得对的上,日后掌管中馈也能得心应手。”
三个姑娘乖巧应下,目送宣嬷嬷离开,见人消失在门外,这才松懈下身姿。
沈老太太独自住一座小院,名叫笑靥斋。
犯月夜里凉,需得喝碗热酒才能睡舒坦,宣嬷嬷端着热酒进屋,就见沈老太太盘坐在软榻上,闭目慢捻着佛珠。
“老太太还不准备睡呢?”
宣嬷嬷将热酒端过去,询问道:“老太太心里可是有事?”
沈老太太睁开眼,接过热酒却没喝,说道:“有人来了一封信,让我这个老婆子替他‘缠着’犯月知州,哼,就知道突然让这一把老骨头回犯月祭祖,没好事。”
犯月不比京城,当今圣上一直对边境“难管”之事头疼已久,早年间沈湛带兵出征北疆,平定前朝余孽的动乱,前些年西部九曲熊虎城反贼猖獗,也是沈湛联合程斐一家清理打击。
这回轮到南关犯月,有前车之鉴,这里的人只怕是更聪明,更难整顿。
宣嬷嬷瞄了眼桌上那份信,心头已猜到来信之人,淡笑道:“小侯爷相信老太太,他定是有了难处,才会托您帮忙的。”
“难处?”沈老太太叹道,“老婆子我是欠他的。”
宣嬷嬷笑而不语。
遥想七年前战破九曲雄虎城迫在眉睫,偏偏攻防图少了一半,沈老太太硬是将此事瞒住了沈小侯爷,又给灌下好些“勇士”鸡汤。
将将十四岁的沈小侯爷靠着一腔热血,领兵闯九曲雄虎城!
最后虽同程斐一起拿下九曲雄虎城,却也伤了个遍体鳞伤。
人回来时,嘉仪长公主差点没把侯府大门哭破,毕竟那时离沈老侯爷战败牺牲……也不过三年。
沈老太太静静道:“其实啊这地方上的事最是复杂,你瞧着面上是犯月城,底下是十二镇,只以为是层次关系,实则不然,往往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
宣嬷嬷沉吟道:“老太太说的是,地方上的事最难理清楚。小侯爷自有他的办法,太过平静的池塘,不起点波澜怎能引得出好奇的鱼儿呢。”
——————
京城宁北侯府沈老太太回犯月传开,翌日登门拜访的人不计其数,客如云来,老沈宅那破旧的老门槛都快承受不住了。
女席差不多已齐,一群服饰华贵的妇人一丛一堆的坐在一起吃茶说话,正当妙龄的姑娘们也凑在一起说话。
男席那边也是杯筹交错。
今日来的男客也多,大都是商贾,不比身上有官职的讲究,一个比一个自来熟,沈辞倒也不用特地照顾着。
三个姑娘跟着宣嬷嬷给女使分配差事,好似过江鲫鱼穿梭在府中,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鞋底都快磨破,也没能闲下吃口茶。
沈盼儿最不老实,把职责全让给叶泠雾,让她去待客去说客套话,也顺便显露一把宣嬷嬷训练的成果,她自己则拖了张漆木枰挪到角落里去女席那边坐着。
王家送来的小女使很机灵的端上茶果,沈盼儿本以为能落得自在,谁知坐下没一会,边上就围满了犯月姑娘,一嘴口音,叫沈盼儿无奈又好笑。
有人云:男人堆里谈女人,女人堆里淡男人。也不知谁先开的头,几个姑娘们竟争先问起沈辞的事。
听见某位姑娘说沈辞看着是个性格温柔的正经儿郎,沈盼儿一口茶没把自己梗死过去:“谁?谁性格温柔?这位姑娘眼神不好怕是看错了吧。”
那姑娘茫然眨眨眼:“沈三姑娘的意思,沈二公子平日里不是个正经儿郎吗?”
沈盼儿语结。
这要她怎么说,难道她要说自己亲哥哥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儿?这说出去总归是不太好听啊,要是让沈辞知道她背地里说他坏话,那回了京城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
“这几天犯月来的贵人可真多,沈三姑娘可知前日犯月来了两位丰州来的富家公子哥儿,复姓慕容……”说话的姑娘捂嘴一笑,“见过这两位慕容公子的人都说他们相貌俊得很嘞。”
“不对不对,”另一姑娘道,“我听我家小厮说慕容大公子长得俊俏,二公子啊啧啧啧好像事同父异母的关系,长得略有些丑陋。”
见周围姑娘聊的热火朝天,沈盼儿顿时来了兴趣:“真的假的,丰州慕容家很富有吗,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那姑娘答道:“沈三姑娘久居京城或许对地方事不清楚,丰州地处我朝中部,民资皆富庶,慕容家是做绸缎生意,这两位慕容家的公子来犯月应该是来做生意的,前个日里,那两位公子出手叫一个阔绰,一来就把我们犯月最贵的宅邸给买了下来,又租赁了好几家铺面,看他们来犯月就如此大阵仗,是要在此待上许久的嘞。”
沈盼儿皱了皱眉道:“那两位慕容家的公子行事居然如此高调?”
“可不是嘛,而且我家阿母还说了这慕容家的两位公子好像都还没有仪亲呢。”说话的姑娘面带羞涩。
“……”沈盼儿:花痴。
另一个姑娘说道:“虽没有仪亲,你们啊也别动心思,我昨日才听说慕容家两位公子来犯月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去的雪月沁园过的夜。”
沈盼儿问道:“雪月沁园过夜怎么了?”
“雪月沁园是犯月最大的酒楼,虽说是个正经酒楼,但里面过夜的……”说话的姑娘用团扇遮住嘴巴,“可就不一定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动静,众人齐齐看去,就见一穿金戴银,丰乳肥臀的贵妇人领着一对男女走进来。
那男的昨日沈盼儿才见过,是王家二房长子王序周,女的嘛不认识,只见她身着一件金色花缎的霓裳长裙,神态骄矜,肤白凝脂,比起柳飞燕有过之无不及。
三人款款朝上首走去。
为首的贵妇人道:“妾身知州府二房孙金兰,携家中小辈拜见沈老太太。这位是我家小女孙心苒,我家女婿王序周,沈老太太昨日应该是见过的。”
事实上,两家只是下聘还未正式定亲,但商配簪缨之家,说出去也是能喜气洋洋挺胸抬头的,孙家越是得意,城中就越是有人看不惯,孙金兰知道他们私底下各各看不惯,但她就是喜欢这种看不惯还弄不死她的感觉。
沈老太太淡淡扫视道:“是见过,孙大娘子好福气,你这女婿是个能担事的,女儿瞧着模样娇丽,二人瞧着是段金玉良缘。”
孙金兰笑了笑,道:“今日我本该是同王家二房大娘子,序周她母亲一同来拜见您的,只是序周她母亲身子骨弱得很,父亲又忙着镇上的琐事来不了,还望沈老太太见谅。待过些时日的定亲宴,您能来的话,必定是要给您赔今日之礼的。”
沈老太太道:“不碍事,孙大娘子快些落座吧,苒丫头也去女席那边用些茶果。”
这孙家人在犯月百姓口中的名声不好,就拿税收高的离谱,哪怕孙琨乾是个不贪的清官,哪怕这税收的钱全上交朝廷,那也不讨喜。
更别提孙家人的吃穿用度是出了名的奢靡,孙家二房独女孙心苒更是骄纵跋扈。在她心里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今日登门拜访穿着甚是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百花争艳的。
孙心苒绕过屏风,步入姑娘席面,见席间的姑娘们皆围着沈盼儿落座,心头不舒服却未表现,姿态优雅的福身道:“见过沈三姑娘,我是犯月知州的亲侄女名叫孙心苒。”
沈盼儿扬首打量着她,道:“原来是犯月知州家的姑娘,请坐吧。”
孙心苒应了一声,落座后,边上就没人再搭理她,平日里巴结的姑娘此时都在捧着沈盼儿说话。
姑娘们或掩袖而笑,或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大笑之声,瞧着好不快活,尤其是沈盼儿简直乐得嘴巴没合拢过。
孙心苒脸色不虞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出声道:“沈三姑娘,我早耳闻宁北侯府功勋卓著,沈小侯爷更是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现下沈三姑娘,沈四姑娘还有沈二公子都随沈老太太回犯月祭祖,怎么宁北侯府孙辈都来了,沈小侯爷却不在呢?”
席间沉默一瞬。
众人心里也是好奇的,目光从孙心苒身上齐齐移到沈盼儿身上。
沈盼儿用银签子戳了一口梨进嘴里,不紧不慢道:“孙姑娘自己都说我大哥哥是当今陛下左膀右臂,寻日里公务繁忙,连侯府都不大回,犯月离京城千里之远,我大哥哥哪能抽上一个月的空闲时间回来祭祖,他现在肯定还在宫里处理要事呢。”
孙心苒道:“沈三姑娘说的极是,沈小侯爷名震天下,也不知何时能有幸见上一面。”
沈盼儿笑而不语:下辈子或许有可能。
第57章 犯月商妇的解气之战
沈老太太捧着一碗银耳粥,微瞥了一眼左侧席位上正和周围人谈笑的孙大娘子,花妆花褙,嘴角略扬了扬,让身侧女使撤下粥点。
“我瞧着孙大娘子脖子上戴着的墨翠甚是好看,京城都少见,想来应该不是犯月能买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