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雾低下头道:“我的名声就那样,早不担心了。”
先是和沈辞的流言蜚语,再是和小郡主打架,这京城没人比她闹的笑话多了。
沈湛看她神色失落,说道:“京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表姑娘进京后怕是都没去过吧?日后有机会该去好好看看,或许京城也会有令你留恋不忘的。”
叶泠雾不语。再留恋过几年回了渝州也就忘了。
两人又静默了片刻,周围越来越多私会的男女,叶泠雾耳根子都红透了,两只眼只敢盯着脚下的秀鞋。
“表姑娘可及笄了?”沈湛忽然出声。
叶泠雾怔了怔,回道:“还有三个多月呢。”
沈湛道:“表姑娘及笄后,可有想做的事?”
叶泠雾又怔了怔,这回是思考,因为她还从未想过这件事。
少顷,她才笑着回道:“我想去打猎,夏日最适合打猎,以前在渝州时外公就常带我去林子打猎,我的弓箭功夫就是那会学的,如今来了京城小半年,我还未曾摸过弓箭呢。”
沈湛挑眉道:“谁说不曾摸过,上元佳节不是你射下的愿灯吗?”
!!!!
叶泠雾愕然:“侯爷怎么知道?”
“自然是看见的,若是凭空知晓,那我岂非成神仙了?”
叶泠雾讪讪笑道:“侯爷竟还记得,我都快不记得了。”
沈湛淡淡勾了勾嘴角:“京城总要多看看,才能发现留恋不忘的。”
叶泠雾嘴角一僵,再抬头时,沈湛双手背在身后,放眼环顾着暧昧至极的四周,道:“回去吧,今日也该告别了。”
听他这么说,叶泠雾总算松了口气,这地方再待下去,头皮都快麻的没有知觉了。
二人又回道热闹长街。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嘹亮的女声。
——“大哥哥!泠雾妹妹!”
叶泠雾寻声回头,只见沈盼儿蹦蹦跳跳地跑来,身后跟着步伐差点跟不上她的迎夏和绒秀。
沈盼儿跑到二人跟前,眼里好似装着星辰,之前的烦闷统统从脸上消失不见:“大哥哥怎么会在这里啊?你们这是要去哪?”
沈湛瞧着沈盼儿冒冒失失的模样,微笑道:“捉拿逃犯。”
沈盼儿道:“那群骑马的黑衣人果然是大哥哥的人啊,怪不得呢,我就说京城还有谁敢……”
意识到不妥,沈盼儿立马停嘴,又问道:“大哥哥跟泠雾妹妹刚刚在说什么呢?我能听听吗?”
沈湛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叶泠雾:什么大人的事,我明明比三姑娘还小,那你让我陪你说话。
沈盼儿没想那么多,瘪瘪嘴道:“那大哥等会要跟我们一起回侯府吗?”
沈湛看了眼叶泠雾,淡淡道:“不回去。”
“大哥哥是还要回宫?还是去军营?”沈盼儿诧异不虞。
沈湛不答,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长街临近宵禁,你们也该回府了,我手上还有要紧事,就不送你们了。”
说罢,一旁的黑旗卫将马拉了过来,沈湛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很快消失在长街中。
回宁北侯府的路上,沈盼儿一直拉着叶泠雾问沈湛跟她说了些什么,奈何一个字都没套出来。
昏黄油灯之下,空气潮湿霉臭,墙上挂满的刑具,之前在长街作乱的中年人被拷在十字架上,一脸的不屈服。
而他的对面,衣冠楚楚的沈湛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声色的把玩着手里的狱镊。
“派你来京城的人也是真的信任你,不过装疯卖傻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沈湛语色冰冷,举起手轻轻动了动手指。
一旁的岳扬会意,在刑具桌上挑了一把极锋利的小刀,不紧不慢地走到中年人面前,手中的刀慢慢从他的肩膀划到手腕处,说道:“你嘴好还是老实交代了,不然昭狱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中年人咬着牙道:“要杀要剐随便你们,老子是一个字也不会出卖主子的!”
“哦?”沈湛不屑,毕竟这种狠话,他审犯人的时候已经听到烂了。
他把玩狱镊的手停下,道:“行刑。”
话落,一声极痛苦的嘶吼响彻昭狱。
鼻尖萦绕起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沈湛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见他端起桌边的茶杯,慢条斯理的用茶盖浮了浮茶沫,好似坐在茶馆里一般悠哉悠哉。
岳扬跟随沈湛多年,战场上刀剑无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有机会能抓到敌方的将士,那肯定得是往死里折磨,再硬的嘴也得硬生生撬开。
久而久之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审问手段,濒临死亡的折磨,才最是磨人心志的。
所以岳扬手里的小刀也并不是普通的小刀。上面布满倒刺,每一刀下去,不仅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更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血管被撕破的触感,和肌肉层层剥离的痛不欲生。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中年人浑身鲜血淋漓,手筋脚筋被挑,嘴巴也被铁丝撬开防止咬舌自尽。
而边上坐着记录的狱使也写了整整一页纸!
狱使将纸递到沈湛面前,道:“侯爷,这人交代的都在上面了。”
沈湛黑眸扫了扫上面的内容,脸色沉沉,看着中年人道:“听你说到犯月知州孙琨乾,据我所知这位孙大人为官九载,他要是像你所说那般,那为何九年无人上书?”
中年人耷拉着满头是血的脑袋,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想知道?不如你亲自去犯月问问啊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沈湛瞧他这幅模样,想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岳扬看不惯中年人癫魔,直接一掌劈晕了他,而后说道:“少主公,看来我们去犯月一事得提上日程了。”
沈湛捏了捏眉心:“交代好朝中军营事宜,点好黑旗军,五日后出发犯月。”
岳扬疑惑带:“五日?可沈老太太她们三日后就出发了,我们不是要敢在他们之前吗?”
“在她们抵达犯月前,我还有别的安排。明日给你半天的时间去找个犯月人学学他们说话,学会了来找我。”沈湛转身朝昭狱外走去。
岳扬傻了半刻,看着沈湛背影道:“少主公,我没听错吧,您要我去学犯月口音?!”
奇怪事!
清早,静和堂正屋内已是茶香四溢。
沈老太太端坐在堂下,脸上净是沉闷地捻着佛珠,桌边的茶是一口没喝。
秦明玉和赵氏对坐着,一人捧着碗茶喝的正香,之后就是脸色同样沉闷的沈家小辈。
说起来打从沈太侯爷那辈就上人搬迁到了京城,沈家从沈老侯爷那辈就没回过犯月城,更不论这些小辈了。
且犯月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舟车劳顿要小半月才能赶到,这种苦差事落到头上,谁高兴的起来?
所以秦明玉和赵氏今日一来就找了托词,说过几日就是顺昌王妃生辰宴,宫里的人也会来出席,宁北侯府不好不去,理由找的极其充分,没有丝毫破绽。
“此行去犯月城,长公主和二媳操劳颇多,瞧着拟好要送去各家的这些礼单和礼品有条不紊的,我也不用过目了,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这些礼物虽好但也切莫太过贵重,不能让旁人觉着是在彰显。”
沈老太太憋了半天多说怎么些话,端着茶碗轻轻拨动茶叶喝上一口。
看似不挑其实也在挑。
从小深宫长大,秦明玉素来铺张惯了,知道沈老太太的话是在跟她说,遂笑道:“母亲说的极是,只是几十年未曾书信来往,突然回去一趟儿媳也不知该备些什么,礼单上虽是有些贵重之物,到了犯月后总归是要求人照顾打点的,送银子未免太俗。”
沈老太太道:“去犯月后是要求人照顾打点,但也不能全靠着外人,你瞧瞧你们身边的儿女,也是该到了能担事的年纪了。”
这屋子里只有二房的儿女,赵氏就算想沉默都不行,回道:“是啊,一晃眼孩子们都长大了,这次去犯月城正好让他们跟着,一是父母不在旁磨练自身能力,不能左右逢源也好过事事依赖,二是回祖屋看看多些感悟。”
沈盼儿急急道:“我在京城也可以磨练,母亲大可不必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吧,这一去起码好几月呢,您也舍得您的宝贝闺女。”
赵氏睨了眼她,责备的语气一如往前的温柔:“你哥哥和妹妹都要去,就连泠儿和兰姝也去,偏你怨气满腹的。你啊一路上少给你祖母惹事,听到没有?”
沈盼儿苦着脸,小声怨怨:“大家都去,怎么不见大哥哥去,薄此厚彼。”
“这个时候你倒还记得你大哥哥,”沈老太太闻言道,“平日里他多忙碌你不知道?为了宁北侯府他这些年不知道承受多少。”
屋内宁静。
沈老太太扫了扫座下的小辈,尤其是沈辞,说道:“你们祖父和我是从小地方发迹,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才换来封侯荣耀,你们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那是祖上庇佑,先帝赏识而来。早些年让你们读书习武,你们嫌我啰嗦,现在让你们回趟祖屋也能跟我推三阻四。”
座下众人面面相觑。
挺好,每个人都被无形到一耳光,这下就没有薄此厚彼,厚此薄彼。
但总有人脸皮厚,充耳未闻。
叶泠雾看着席末的沈辞,心中不禁佩服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沈老太太这番话明里暗里都在点他,偏偏他还能无动于衷,难怪沈老太太上会私底下同宣嬷嬷骂他,将他比作茅厕里的石头。
沈老太太看着沈辞漫不经心的模样就来气,正欲开口,就见赵氏颔首道:“母亲教训的是,其实都怪我这做母亲的不好,从小由着他们疯长,身为侯府子女理当是要比寻常人家孩儿更懂事些的,父亲曾说大家族里个人的荣辱关系着家族的荣耀,他们自小长在温室不明白,此次远行能有所悟倒也不负恩泽。”
沈老太太面色稍霁,缓了一缓,接着道:“我到了不是问你的责,毕竟月儿这孩子你还是教的挺好的,昨日魏夫子给我来信,对月儿颇是赞赏,昨日月儿听说要去犯月城,还特地差人去户部找来了去犯月的地形图。”
沈月儿腼腆一笑:“多些祖母夸赞。”
沈盼儿剜了眼她,道:“不过是找来地形图罢了,路上自有马夫记着这些东西,也不用四妹妹专门跑那一趟。”
赵氏淡淡道:“话你倒是会说,事不见你做一件,你那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沈盼儿忿忿闭上嘴。
沈老太太蹙眉道:“她这个性子还不是你惯的,现在再纠正未免太迟了。我听说这几日崇文与犯月上任来的顾家来往密切,约着喝了好几回酒,他从小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劝劝他少喝些?”
虽是让赵氏劝沈崇文少喝酒,实际上是在他少来往,犯月城上任升职来的几家里就数顾家争议最大。
说顾家祖上一直从商,又说顾家在犯月从未有过出色的表现,本来升职是好事,结果因为顾家,王家赵家都被泼上了“有内幕”的脏水。
赵氏遵从道:“是母亲,我回去就同二爷好好说道这件事。”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缓缓靠在软榻的靠背上,微阖眼睛,看似有些累。
大家也都识趣,齐齐站起身子施了辞礼便退下了。
夜色沉沉,静和堂除了有三两个女使在忙活着修剪着花枝外,其他人倒乐得悠闲。
探春午聊地坐在廊下摆弄着花瓶,院口突然传来几个小女使的惊呼,她抬眸见轻菊扶着姜兰姝从院外走来,院里几个见着的小女使连忙上去帮扶。
“哟,兰姝姑娘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下雨呢就摔着了?”
轻菊蔑了探春一眼,没说话。
姜兰姝唇色惨淡,扯着嘴角道:“方才路过梅园,不小心扭伤了脚,麻烦探春姐姐替我去拿瓶治扭伤的药膏吧。”
探春瞧着姜兰姝的模样倒是真的疼,心不甘情不愿去偏屋拿药了。
很快,姜兰姝受伤的消息便传开了。
屋角檀木几上摆着一盏麒麟铜炉,吞吐出圈圈云雾,只穿着里衣的叶泠雾坐在花窗下静静看着书。
忽而,门吱呀一响,绒秀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怎么还不睡呢,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可熬不得夜。”
叶泠雾轻轻放下书,回道:“马上就睡。刚刚院子里出什么事了,怎么有点吵闹。”
绒秀整理着床榻,看似不经心的回道:“兰姝姑娘不小心在梅园扭伤脚,轻菊扶她回来时有些狼狈,小女使们不稳重吓到了。”
叶泠雾道:“兰姝姐姐伤了脚,明日还能去犯月城?”
“这一路基本都在马车上又不用走路,若是真想去扭伤算得了什么?不过犯月也无她的至亲了,她去不过是徒增伤感。看兰姝姑娘这阵仗,想来这伤不简单。”
叶泠雾道:“她母家不是犯月姜氏吗,怎说没有至亲?”
绒秀道:“兰姝姑娘是二房小妾生的,那小妾死得早,兰姝姑娘也就过继给了二房大娘子越氏,奈何二房大娘子自姜家二爷病逝之后身子一直不好,沈老太太接兰姝姑娘到身边养着,既是可怜她,也是因为越氏自顾不暇,实在没那个精力教养。”
叶泠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想来沈老太太接她到身边养着,也是可怜她吧,听起来她和姜兰姝还真是同病相怜。
第52章 出发
天边大亮,宁北侯府外停着四辆宽大的马车,此去犯月路途遥远,最后一辆装满用品吃食的马车塞的是满满当当,而贵重之物则用暗格木箱装在最下层。
秦明玉和沈崇文一左一右地扶着沈老太太出来,边上还拥着众多来送行的。
沈家小辈几个院的贴身女使都不能带,自家主子远行就只能来送送。
沈盼儿无精打采的,一旁的赵氏跟她和沈月儿说话,她就只是点头敷衍。
反观沈辞倒是精神抖擞,大约是在为摆脱家中束缚,提前乐呵着,所以还特殷勤的指挥起搬行李的小厮。
门口又是寒暄叮嘱好一阵,直到沈老太太都不耐烦了,才终于上马车。
因为是远行,所以今日侯府备的马车格外的宽大舒适。
马车外车厢面看着简陋,里面却不简单。
叶泠雾扶着门框进去,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挺直背站直,着实吃了一惊。
漆木厢壁居然各挂着两盏牛皮封好的油灯,为了防止白天赶不到客栈,夜里赶路又凉,马车地上甚至还铺着狐毛地毯。
坐的地方更不用说了,软垫上又加了层虎皮,叶泠雾坐上去,简直比坐床榻上还舒服。
马车分配也合理,沈老太太和叶泠雾,宣嬷嬷一辆,沈盼儿和沈月儿一辆,沈辞则是和随行护卫一起骑马,其他两辆各载着物品。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东开,行了半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出行要有文书,这些都有沈辞打点着,不大一会儿,就听外面的官兵就厉声喊道:“放行。”
宁北侯府的队伍一路向南行,外面的山水也渐渐变了景色,平原大阔路渐渐变成夹在山川中的大道。
沈老太太看着就差把头都伸出去的叶泠雾,脸上净是笑意,她才十四岁,从小养在北地渝州,还没去过南地,好奇些,也是正常的。
正当叶泠雾看得正喜之时,一个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看来表妹妹能和我们一起去犯月城还是挺高兴的,我还以为你会和沈盼儿一样闷着不乐呢。”沈辞故意放缓骑着马的速度,在窗前一悠一悠的。
叶泠雾睨了眼他,直接将帘子放下。
一旁的沈老太太缓缓睁开眼,道:“我瞧你对我这二孙子倒是挺烦的。”
“哪有啊老太太,他是侯府二公子,我尊敬还来不及呢。”叶泠雾说起瞎话来语气弱了不少。
沈老太太听得出来,轻笑道:“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你喜欢上说假话了?”
“……那我说真话?”
叶泠雾在沈老太太眼神中得到肯定,这才继续道:“二公子纨绔,不守礼,十七岁的少年郎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就连二叔和二叔母也常常被他惹得心中不快,我避着他无可厚非。”
闻言,沈老太太与宣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蓦地一笑:“你这丫头说起真话来还真是一点不留情面。这些话让璟延听去可不得了。”
叶泠雾抿抿唇。当然听不得。
转眼太阳就快要落下,厢壁突然传来两记敲响,一只手从外掀起帘子,沈辞微微弯腰,低下头朝:“祖母,刚才车夫说到了临江小道,不走官道抄近路走可在天黑前赶到客栈,您觉着呢?”
沈老太太思忖片刻,捻着佛珠的手一停,回道:“咱们队伍多是妇孺,且带着的贵重物多,护卫也就五六号人,万一遇上了草寇只怕会耽误更久。暂且还是走官路。”
沈辞点了点头,放下帘子,过去吩咐车夫继续走官道。
夜色沉沉,宁北侯府的队伍才将将抵达官道上的一座名叫“财源滚滚”的落脚客栈。
护卫留守在马车周围,一行人跨进门槛,客栈大堂很是冷清,有客人都是几个衣着朴素的赶路人。
正垮着脸算账的老板听见门口动静,抬头一看,为首的少年头戴玄金冠,身姿潇洒,眼睛登的一亮。
——这群来客不简单!
再看后面的老太太,虽衣着不显,但头上抹额却是镶嵌着金丝,更不论边上几位一个比一个漂亮的姑娘。
“哎哟几位客里边请~”
老板热情迎上前,招呼道:“这么晚了几位客官想必是住店吧,咱们店二楼有厢房,绝对干净!不知几位客官要几间房啊?”
“几间房?”
沈辞转头看着身后这群妇孺,沉吟道:“要……六间房。”
“好勒!”老板应道。
老板领着众人上二楼,先将沈老太太和宣嬷嬷安顿好,再把沈盼儿,沈月儿送进房间,最后才带着叶泠雾和沈辞往更里面走。
“到了。”老板指着对门两间房,推开其中一扇门,转而对沈辞道,“几位要用饭么?我们客栈小厨的手艺可好了,做好了还可以给你们送上来。”
沈辞道:“给六间都送去。”
老板满口答应着出了门。
他前脚走,叶泠雾后脚进门,刚要关门,沈辞的一只手突然撑了过来,将门挡了回去。
叶泠雾蹙眉警惕道:“你想干嘛?”
沈辞烦躁地压了压眼眸:“我说叶泠雾,我欠你什么了,每次见着我就板着脸,白日里我找你说话你还直接不理,你对我态度的能不能好点啊?”
叶泠雾道:“你没欠我什么,只是男女授受不亲,二公子还是离我远些比较好。”
沈辞嗤了一声,道:“我要是偏不呢?”
叶泠雾闻言也不急,扬首道:“那沈二公子能给我一个堵我房门的理由吗?”
“不能。”
“……。”
“除非~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每次见到我就板着脸,当然,那种男女授受不亲的狗屁话就别说出来糊弄我。”
叶泠雾剜了她一眼,默了默道:“二公子记性好的话,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沈辞茫然地皱了皱眉,脑海里突然浮现他拿戒指打她的场景。
那枚戒指是他和邛蛮在裴元庆家酒楼竞拍得来的,他不喜欢那枚戒指,只是喜欢看邛蛮压满自身积蓄也干不过他的可笑模样。
那天拿戒指打她的原因,沈辞现在想想已记不起来,但肯定是出于好玩,并不是真的想欺负她。
“……你就因为那枚戒指就一直讨厌我?”沈辞语气有些憋闷。
叶泠雾不语。
当然还有个更重要原因,只是她不能说。
沈辞见她沉默,还真以为是他丢戒指打她的缘故,心中更是悔恨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叶泠雾见他分神,趁机一把将门关上。
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嘭”的一声,直接给沈辞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
第53章 萤火虫
第二日,沈辞下楼时,几个姑娘还有护卫们都正用着早饭,唯独沈老太太和宣嬷嬷不在。
沈盼儿见他下来,忙咽干净嘴里的东西,说道:“二哥哥你也太懒了,我们都快用完早饭了你才下来。”
沈辞没理她,目光扫了扫低头认真用饭的叶泠雾,走过去坐到她对面,“包子好吃吗?”
叶泠雾手一顿,缓缓抬头道:“好吃。”
“是吗……我尝尝。”
沈辞伸手从叶泠雾碗里夺过还没来得及动的包子,咬了一口,点头道:“嗯,确实不错。”
“……”叶泠雾咬紧牙,又松开。
算了,不给他一般见识。
一旁沈盼儿瘪嘴道:“二哥哥想吃就找店家要一屉,怎还抢泠雾妹妹的,有你这么做兄长的吗?”
沈辞懒散地举起木筷,指着沈盼儿鼻子道:“什么兄长,我最多就是你的兄长。”谁要做这丫头的兄长了。
话音刚落,沈老太太从外面回来了。
沈盼儿忙道:“祖母回来的正好,二哥哥又在欺负泠雾妹妹。”
沈辞蔑了她一眼。小孩子还来告状这套。
沈老太太道:“别闹了,快点吃完饭启程了,别耽误了时辰,赶不到歇脚的客栈。”
辰时还未到,宁北侯府的队伍再次启程了。
离京城越远,南下都是名山大川,官道的路夹在山间不好走,车厢颠颠簸簸的没得叫人犯恶心,总算是在十日后进入了犯月地界。
夜色渐渐来临,山林如深水般,无论多少响动宛若投石入深潭,起不了大波澜,官道上漆黑,突然,远处黑暗中亮起一点黄光,车夫加快速度赶过去,才发现是间供行人吃茶歇脚的简陋小茶铺。
这一路操持最多的是叶泠雾,端茶递水忙活个不停,除了宣嬷嬷外这行人里也就她一个能使唤的,待忙活完伺候沈老太太歇下,她才得以喘口气。
茶铺两面都是大山,叶泠雾沿着山间小径往上找了块石头坐下,以她的视线正好能俯瞰到茶铺。
今晚的月亮依旧又大又圆,夜空也是布满星辰,月光透过宽大的树叶缝隙落下,叫人心旷神怡。
“你倒是会找地方,让我好生好找。”
叶泠雾背后一僵,闻声回头,就见沈辞竟从东侧山径朝这边走来,他身上披着宽大的玄色斗篷,走起路来衣摆在飘逸,难得见他没穿红色。
“你怎么来了?”叶泠雾皱眉道。
“怎么,听你这意思好像挺不欢迎我的。”
沈辞在距离叶泠雾只有几步距离时停下步伐,转而抬头仰望起一望无际的星河,叹道:“今晚月色真美啊,不对……该是月下的美人真美,天下男子见之,孰还能说月色更美呢。”
叶泠雾蓦地抬头,道:“沈二公子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别在这说些昏话。”
沈辞道:“我夸夸你还不成了?”
叶泠雾没好气道:“你夸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若非你我认识,只叫人觉着是个无良登徒子。”
“是吗,那请问表妹妹有见过这么帅的登徒子?”
叶泠雾嗔了他一眼。
沈辞无奈:“我说你见到我能不能友善些,留着清风明月伴花常开,你那晚说的那件事,现在想来是我做的不对,我给你赔罪,这件事就当过去了如何?”
“……赔罪?”叶泠雾不解道。
沈辞神秘地勾了勾嘴角,藏在宽大披风下的手缓缓伸了出来,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一团明黄色的光,在林间黑暗中比月色还夺目。
叶泠雾愣住,细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被薄薄丝绢包住的萤火虫。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沈辞像似向大人邀功讨好的小孩子,一双狐狸眼里透彻清明,与第一次见时眸色里的风流完全不同,嘴角的笑容在明黄色荧光下宛若天上流转的繁星。
一阵凉风袭来,吹起叶泠雾两鬓的碎发,皱着的眉头在此刻缓缓舒展,冰山般的冷颜融化了一角,道:“……给我的?”
沈辞上前,一只手捧着装满萤火虫的丝绢,一只手打开结,丝绢摊开,萤火虫如绽放的花朵在黑夜中四散飞舞,也将二人的周身紧紧团住。
叶泠雾心里一时间忽然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在她记忆里除了母亲和外公外,好像就没人特意做些事讨好她,虽然她心里清楚这或许只是沈辞一时的兴趣,但人非草木,心里哪能没点波动呢。
“这是你刚刚抓的?”
“废话,难不成我还是凭空变出来的?”沈辞双手懒洋洋地抱在胸前,“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叶泠雾抑制住喜悦,淡淡道:“挺好看的,只是没想到二公子还有这等闲情逸致,连道歉方式也特别,二公子以前都是这么跟姑娘道歉的?”
“道歉方式挺多的,花不花心思只看对谁了,像表妹妹的话,”沈辞勾了勾嘴角,“自然是得花些心思。”
叶泠雾压下扬起的嘴角,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公子离京之后,怎么老是找我说些奇怪的话。”
沈辞悻悻然:“找你说话就奇怪?你可知平日里多少京城姑娘找我说话我都没理,偏偏就你高冷,还不说不上几句就‘告辞’。”
叶泠雾黛眉微蹙,看着沈辞朝:“我跟其他姑娘不一样,跟京城里的更是。”我无父无母,离开了沈老太太,无人替我撑腰,我的伪装我的诡计或许终会使我有一天坠入深渊。
“……你说得对,在马球场上能比男儿还英姿飒爽的姑娘,确实和其他姑娘不一样,”沈辞眉宇间是难得的正经,明亮如星的眸子,眸光沉沉,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叶泠雾。
周围的萤火虫还未散去,夹在二人视线间漫天飞舞着,本该是极浪漫的场景,却被沈辞下一句话打破:“你还能说哭就哭,说演就演,甚至敢和小郡主动手,这京城的姑娘里你是独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