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个斯文的小二看到萧妤温几人走近了门口,也热切地带着笑容迎了几人进门:“这位少爷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水月楼?”
萧妤温点点头不说话,秋水压粗了声音问道:“可有什么好茶好点心?”
小二引着几人往楼上的雅间走去,笑的热情回道:“少爷来的时候巧了,最近楼里刚得了今年的明前龙井,信阳毛尖,六安瓜片,陈年的普洱小店都有。我们楼里还有一道清风明月的点心匣子,配春茶最好。”
萧妤温道:“来一壶龙井,配一匣子点心,尝尝鲜。”
小二记下又重复了一遍,给几人选了雅间,又指了指一楼中间的小台子有位说书先生,又道:“这两天书楼的段先生新得了个有趣儿的故事,少爷不妨听个乐。”
说完便退了出去。
萧妤温细细打量着雅间里的装饰,墙上挂着水墨字画,文笔颇有风骨,但看着不像是名家大作,兴许是来往学子题字留下的;帘帐桌布看着就比较普通了些,却和雅间里的装饰十分契合,颜色搭配舒心,倒让人有种在自家书房的舒适感。
萧妤温大为赞叹,准备与秋水春照两人聊聊自己店铺的装饰时,便听见从一楼中间的小台子处,一连串儿地传出阵阵紧密地小鼓声。萧妤温好奇地往外一瞧,原来说书先生敲着小鼓站上了台子。
只见他刚一站定亮相,水月楼里一楼坐着的食客、甚至二楼的包厢里都此起彼伏地传出阵阵叫好声。
正巧小二提了茶水和点心进来,见此便又笑着介绍道:“这便是咱们水月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段先生了,少爷赶巧儿,正好能听全乎段先生讲新故事。”
说完手脚麻利地沏好了茶,摆好点心,半弓着身子退出了雅间。
段先生一身靛蓝色长袍,头上束着一方角巾,站在青色搭着案巾的长案后,对着楼中上下众人深深一揖,而后开口道了句:“今儿个给诸位讲个新鲜故事。”
声音如滚珠落铜盘,一管声音清亮又稳重。
台下又是声声叫好。
段先生接着道:“说的是呀,这先圣年间,有南方大族的长房少爷,要来京城念书,父亲是一方大员,位高权重,母亲挂念儿子,便带着家中的几位少爷姑娘一同陪着,千里迢迢从江南乘着自家大船,来到了咱们这京城的地界儿。”
萧妤温一听就来了兴趣。
先圣年间,便是假借这故事是早年发生的了。
第40章 故事
“这家的少爷来京城读书,端的是风流倜傥,年少英俊,尚未弱冠,却写的一手好诗文,君子六艺那也是样样精通,真是个风流好少年。”段先生说着伸手比划一个大拇指。
“少爷读书,这做母亲的,便开始寻儿媳妇。挑来看去,看中京城大官儿家里的姑娘。要说这姑娘,那是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自打姑娘长到十三岁上,提亲的人家就要踏破了姑娘家的门槛。”
萧妤温捏了个咸味儿点心尝了尝,觉得不错。
心想这故事这般改动的挺好,京城里长的美貌的高门姑娘多,年龄又说的小,一般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徐家。
秋水续了茶,萧妤温支起耳朵继续听了下去。
“两家便相约到京郊的寺庙里听经,自然是为了相看便宜。少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姑娘家自然是满意的;说这位姑娘呀,小小年纪还没长开,却也能看得出是个一顶一的美人儿。少爷和夫人满心欢喜,觉得这亲事如此顺利,着实喜人。
“没想到!夜里突然出了事儿!这寺庙里的客宿院落,因为两家都是高门大户,自然挑了最好的位置,每人一个小院落,院里两间错落有致的厢房,又雅致又静谧。这出事儿的便是少爷的小院,入夜时分,万籁寂静,却突然走了水。”
这段说完,段先生似是喝了口茶水润嗓。台下四座开始有低声嗡嗡地讨论声音。
有人活泼胆大的直接问道:“难不成这少爷竟烧死了?”
段先生放下茶杯,嘿嘿一笑,摇头道:“要真是烧死了,倒也好了。这少爷啊,被人发现竟然在寺庙里偷人!”
四座震惊,讨论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说:“你这不是瞎说吗!白日里才见了美娇娘,小小年纪已是美貌天成,这少爷是眼瞎的吗?晚上就偷人?”
又有人质疑道:“就是就是!这还是在寺庙里!庄严之地,未免太过龌龊!”
还有人信以为真,叹道:“哎,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大家族里的公子哥儿,哪个没有几个相好?”
还有人不怀好意的坏笑:“怕不是觉得美娇娘年纪小,要等的时间长,一时却忍不住!”
换来周围一阵意味深长地低笑。
段先生等众人议论过后,才淡淡然地放下手中茶杯,展开扇子潇洒地扇了两下,然后一脸严肃,眼神中带着些狡猾,对众人道:“这位少爷啊,偷的人,是寺庙里的小和尚!”
四下又一静。
有人用力拍了拍桌子:“荒唐!荒唐!简直是又荒唐又放肆!寺庙这等清净之地,佛法庄严之地,怎能如此行事!”
“这也能叫高门大户、世家子弟?”有人拿筷子敲着碗。
“这和尚莫不是假和尚?”有人疑心重重。
萧妤温听的有趣,这台下众人的议论纷纷,倒反而比说书人讲故事听起来还有意思。她往门前凑了凑,让秋水打开门,放下串珠的帘子,认真往楼下瞧众人的反应。
段先生抬了抬手:“诸位莫急,还有更荒唐的事,你道如何?那小和尚原本无辜,只是被叫来送些茶水,没想到屋子里早就被那少爷点了迷情香,小和尚一进去便撞见了衣衫轻薄的少爷,只见那少爷伸手便去搂这小和尚的腰,小和尚心道不妙,拔腿往门外跑。
“奈何那少爷竟是个身强体壮的,拽着他就往内室拖,小和尚着急地很,又实难以走开身,那迷香也是霸道,小和尚行动艰难,便一边装着顺从,一边生了急智,将随身带着的火石点开,擦起火花,将屋子里的帘帐点了起来。
“也巧了,正许久没下过雨的天气,帘帐干燥,遇火就着,噼里啪啦连带着将床帐子窗帘子点了个遍。外面小道上巡逻的僧人们一看这边火光点点,火苗嗖嗖地往屋顶燃,只见片刻,火势便在夜风下呼呼往旁边延伸。
“僧人们焦急且机警,立马敲锣打鼓地将众人叫醒,一群人帮忙将这火扑灭。”
段先生讲了一大段,停下来顿了顿,看向台下。
只见有的人一脸失望,仿佛没有看到好戏似的;有人拍拍胸口,仿佛是庆幸小和尚“死里逃生”;有人脸色喜悦,与旁人说起这小和尚的机敏警觉......
众人百态,看起来非常的有意思。萧妤温坐在楼上,一边看着楼下众人的脸色反应,一边捏着点心吃的欢快。
段先生继续讲了事发后少爷如何狡辩、夫人如何辩白不成后晕倒、小和尚如何戳破少爷的谎言后被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僧众们如何如何处置、又如何在房间里发现了没有燃尽的迷情香......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锐,似乎将事发场景一五一十地重现在众人面前。萧妤温仔细听完了故事。这段先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既保留了故事的梗概,又润色了不少细节,比如少爷衣服掉到了什么地方、小和尚衣服都被抓的乱糟糟的,夫人打了人之后手心都是发红的云云......
让亲历过现场的萧妤温都觉得,这仿佛是个新得故事一般。、
她忍不住吩咐秋水道:“赏二五两银裸子给段先生买茶喝。”
秋水领吩咐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到楼下去。
本该上楼的秋水,却又隔了小半刻才上楼,进了雅间后一脸神秘笑容地凑近来对萧妤温道:“刚刚楼下,有几个闲人,小声嘀嗡嗡咕着说‘五六天前,青云山里的流云观不是才走过水吗?是不是跟这事儿有关系!’”
萧妤温好奇起来,吩咐春照:“带着东西,咱们下楼听听热闹去。”
还没下完楼梯,便听见楼下嗡地议论个不停。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哎哎哎,你说说,流云观?怎么会跟流云观有关呢?这不是说的和尚庙吗?”
“编故事,流云观肯定不乐意编到自己身上去呗!”
有个穿棕色麻布短打的人一脸神秘对旁边围着的几人道:“我们家在青云山脚下卖些小杂货,摆了个小茶摊,前几天有几位道长下山买布帘子,刚巧我们家没有,我媳妇就问几位道长是什么样子的,道长拿出了一条破帐子,一看就是烧破的,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什么的香味儿。
“正巧想起来,也就那两天,金陵林家的车马才刚刚从山上下来,看着下人都灰头土脸的模样。他们车队走远了,还听见路过的几个小道长对着林家车马啐道这家人,说掌门吩咐再也不会接待他们了。”
旁边围着的人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天机似的,都一脸“哦~懂了懂了”的表情。
萧妤温远远听完,忍不住捂着嘴角,往水月楼外走去。
第41章 流言
萧妤温这一场在水月楼里听得热闹,众人似是而非的议论更让她觉得颇有意思,走出了水月楼后,萧妤温带着秋水与春照,走进了靖安侯府名下的酒楼觅香居,准备尝尝觅香居的招牌菜。
等她们刚在觅香居的大堂里坐下要点菜的时候,萧妤温耳朵尖,听见隔壁桌也在窃窃私语,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又神秘又兴奋地聊着听来的八卦。
“你们听说了没?最近刚刚从金陵到京城来读书的林家大少爷,竟然是个断~袖~”一个穿着靛蓝色直裰束着头巾的书生,有些摇头晃脑地低声八着卦,这声音随着他摇头晃脑地动作,竟莫名地有些如吟诵诗书般地奇怪的韵律。
“断袖?我怎么听说这个金陵来的林大少爷,怕不是,这儿”另外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书生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这有点毛病”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萧妤温让秋水和春照看着点菜,自己则悄悄扭过脸去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几个正在热烈讨论的学子。
刚刚说话的年轻书生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神秘莫测,暗示他似乎知道了更多的内情。
旁边人不由得凑近好奇追问:“怎么又是这儿,有毛病了?大户人家的少爷,脑子有病,还能让他读书,还当宗子?”
月白道袍书生故作潇洒地甩了甩扇子,道:“要不是脑子有病,又怎么会在道馆里点着迷情香,要诱、间小道士呢?”
一桌人轰然大笑起来。
萧妤温忍俊不禁。
她女扮男装地穿着件草青色竹枝暗纹的道袍,腰间系着绛色宫绦,长发高高束起,簪了一支碧玉簪,是十足年轻风流的书生装扮。这一笑,衬得她眼光流转,肤白细腻,一时竟让旁边桌子的几个学子看晃了眼。
先说话的那个靛蓝直裰书生往萧妤温这桌走近了两步,作了一揖浅笑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也是哪家书院的读书人,如今京城的学院里来了一位林大公子,小兄弟这般模样,可一定要躲的远些才是啊!”
萧妤温抬了抬手算是回了一礼,回道:“小弟不才,功夫还是不错的,若真是遇上了,先揍的他鼻青脸肿,才能为那出事的道观解解气!”
堂内听见他们对话的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林家大少爷做的好事,如今听见她这样直接干脆的回话,忍不住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哄笑。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正堂角落靠窗户的位置,却有几个人重重拍向桌子,一人脸色愤怒、骂骂咧咧,一人扬手要甩盘子,还有一人看起来年长些,脸色严峻地呵斥两人,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便拖着两人离开。
骂骂咧咧的那个人似乎是气愤不过,起身后踢翻了板凳。
酒楼内的嘲笑、讨论声音,顿时弱了三分。
萧妤温瞧着几人的模样,愤怒中带着些气急败坏,秋水眼尖,瞧出来是林家的人,低声对萧妤温道:“好像林家的几位管家,道观里见到过他们收拾箱笼。”
萧妤温了然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觅香居的大掌柜亲自带着三四个小二,每个小二手里都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觅香居的一道招牌汤水,青笋老鸭汤,走进了堂中,对着在座聊的热闹的众人拱了拱手道:“打扰诸位雅兴,这高门大户的传言消息,若是在小店儿里传开了去,小人这生意恐怕就难做喽!劳烦诸位少爷公子,小店儿愿为每桌都奉上一道青笋老鸭汤,正是现在当季的春笋熬煮,最是清淡可口又滋补,也请大家都尝个鲜。”
说完又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带着托着汤水的小二,一桌一桌地摆上了一盅青笋老鸭汤。
掌柜亲自端了汤,朝着先前说的最欢的那一桌书生走去,亲子摆上了桌,神色谦恭又可亲,带着些歉然道:“原本这些笑话,大家也都是随意说说,只不过小人听说,有几位林家的管家恰好在小店用餐,小人是生怕他们听了什么话,惹出不快来。虽说林家做事不在理,可若是扰了诸位爷用餐的兴致,那也是小店没有好生招待的过错啊。”
说完对几人拱了拱手,示意几人尝尝这作为赔偿的汤。
萧妤温暗中观察,心想这大掌柜的行事从容,和气生财,林家虽然不堪,他也没有让人下不来台。转身低声对春照道:“咱们点心铺子虽然小,可这做掌柜的,也是得好好挑挑人选才是。”
萧妤温带着两个丫鬟早起出门,过了晌午回到府里,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街边卖杂货菜蔬的小摊,几乎处处都有人在议论林家少爷的龌龊行事,仿佛短短两三天内,满京城里都知道了金陵林家在京郊道观里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处。
仿佛有人煽风点火。
这传言还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的说林家大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只爱男人不喜女人近身,身边伺候的都是面孔生嫩的小厮。
有的说林家大少爷荤素不忌,不拘男女,在金陵的时候只要看见好看的,就都往自己屋里拉,林家家大业大,又是金陵高门大户,有权有势有钱财,林家大少爷每年都闹出过人命,林家对此也毫不在意。
还有的说林家大少爷身患隐疾,不能人道,只能找年纪小的孩子欺辱发泄。
林林总总,简直将林家说成了地域魔窟一般。
京城别苑里,秦勉听着秦川和石影禀报外面被大家说的越来越邪乎的流言蜚语,不无担心地问李郁峥道:“咱们这么煽风点火,真的......合适吗?”
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李郁峥一脸淡定,挥手让秦川、石影都退了下去,凑近对秦勉说:“林舒是个什么人,你不妨派人去金陵查查。”
从前他不记得林家与徐家有没有在流云观里相过亲,大约是没有。前世林舒没有闹出这出闹剧,流云观似乎也一直对林家礼待有加。
众人似乎都对林家对外示人的温良模样欺骗,却不知道这温良模样下,藏着怎样密密麻麻的冤魂。
早些扒开林家的皮,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命!
秦勉看着他一脸鄙夷,甚至有些愤恨的模样,觉得自己很是懵懂。
“林家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秦勉忍不住好奇,又问道,“你怎么对林家这么了解?”
第42章 活该
实在是这次他向李郁峥寻求意见的时候,李郁峥不仅亲自下场,给那帮说书先生改故事,甚至还动用了成国公府在京城的人力,暗中安排传播这些流言。
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天内,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林家在道观里做的事情。还引得众人十分愤恨,连带着对林家都带着十足的鄙夷。
母亲教导他,用自家的酒楼书坊向外传消息的时候,哪怕早已经想到要达到的结果,也要做到润物细无声。
这短短几天的动静,他已经隐隐有些害怕,母亲会不会对他耳提面命地再“教导”几个时辰,但好在林舒这事情动静搞的太大,流云观山脚下也零零散散地有各种“不再接待林家”的传言传进京城里。
更有李郁峥通过成国公人手在其他酒楼茶肆里四处传播。
他们家的这些引子,倒没那么显眼了。
有些药房甚至敏锐地察觉到商机,趁机推出“清心茶汤”“清心药丸”,主打破解各式迷香,引得一众少男少女哄抢。
拥有偌大产业的靖安侯府,自然也接着几家药房,赚了个意外之财。
这舆论愈演愈烈,过了两天,城南的花楼妓家竟纷纷给各自头牌换上了鲜艳的男装,主打一个新鲜角色。
对事态的如此发展,秦勉有些想不通。
他一直以为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就是让林大公子沾上个纨绔花心、不遵规矩的名声,将与他相看的姑娘家摘的远远的,让林家在京城也最好找不到什么得力的姻亲。
没想到李郁峥一下子把这个事情搞的这么大,依然成为了京城的八卦盛事。
如果如今京城的大小八卦有个榜单的话,那林大公子猥亵貌美小道士未遂引火烧身的事情,一定荣登榜首。
面对秦勉地不解与质疑,李郁峥片刻间又恢复了平素里显得颇为云淡风轻的冷脸模样,道:“不让他烂透,林家就还敢求娶徐静卉。”
说完他乜斜了秦勉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徐家可能宁愿选择名声不佳的林家,也很难选择武将出身没什么书卷气的秦勉。
秦勉瞪他一眼,便不再言语,神情还有些蔫蔫的。
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林家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放低姿态,徐家未必不会答应。毕竟林家如今一门三进士同朝为官,户部、礼部都占有要职,在江南士族里也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江南一代的读书人,与林家同气连枝;林家的年轻一辈,又都颇有文采,正是鲜花着锦之势。
秦勉郁郁寡欢地辞了李郁峥。
李郁峥在水塘前站定,静静地回想着前世萧妤温死后、成国公称帝、新朝元年的事情。
林家,是个在根子上就烂透了的人家。
如今传开的流言蜚语,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指控,其事实,却只多不少。
林家,尤其林舒,每年在宅院里闹出的人命官司,数不胜数。林家不仅私德不检,还勾结江南官吏,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贪污渎职,暗害忠良。
朝廷派发赈灾的饷银,过林家手,再过江南众官吏手,到灾民手中,十不足一;江南鱼米之乡,税收丰厚,而农夫民众上交的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重,过江南官场、过林家宗族,自下而上交到朝廷国库的银子,最多不过两成。
成国公对林家这蠹虫般的贪污吸血了如指掌,称帝后,不久就收集证据派人抄了金陵林家。
抄没的金银珠宝,竟可供新朝国库三年之用!
更是在林家后花园封着的枯井里、盛名在外的莲塘里,乌黑恶臭的淤泥下,发现了层层叠叠的数十具白骨。
别人不说,单单林舒一个人,害死的妙龄少女,就有至少数十个。
前世里,远嫁到金陵的徐静卉,虽然在林舒接任林家宗长位置后成为说一不二的后宅女主人,可林舒获罪、林家被抄后,不过花信年华的徐静卉,在被人解救护送到京城后,却面容如枯槁,原本乌黑浓密的青丝变得稀疏干枯,白发丛生。
发犹如此,人面如何?
远嫁金陵多年后又回到京城的徐静卉,与当初秦勉心心念念的样子,大相径庭。
彼时已是威名赫赫的秦勉小将军,与徐静卉隔着屏风深聊许久后,带着如风雨欲来的阴天般阴沉的面色,跑进大牢里,狠狠刺了林舒二十三剑。
他不能居功杀人,毕竟林家的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可他听完徐静卉冷静的控诉后,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怒。
二十三剑,剑剑避开要害。
李郁峥记得,当时秦勉拖着带血的剑走出大牢的时候,对他咬紧牙关地说:“徐静卉嫁过去这几年,在她眼皮子底下,便已经有了二十三道人命!”
这之前又有多少冤魂,他们又有谁知道?!
更何况,林家过去几十年间,做下的惨事,也不仅是如此。
李郁峥想到了几乎不能触碰的记忆,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同萧妤温一样,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幸运重生的人。
或者说,是他的苦苦哀求,令上天垂怜。
从在成国公府重新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发誓,他此生,要保护萧妤温一辈子。
若她遇到良人,他便暗暗守护她终生。
若,她的眼光,不介意地留在他身上,那么,他穷尽一生,也要赎尽从前的过错。
他更要,搜集二十年前犯下惊天惨案罪魁祸首的点滴证据,摘下他们伪善的面具,揭开他们披着的画皮,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偿还,他们应该偿还的血债。
流言飞传,刚刚在林宅里安顿下来的林府女眷们,带着连天的劳累,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林大夫人已经被气晕了不下三次了,开始还能寻来京城有名的大夫来看诊,流言愈传愈甚,头一次来给林大夫人看诊的老大夫,给再多的诊金也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给她看诊。最后还是林三夫人陆氏派人去了陆家,才请到了一位常在陆家走动看诊的大夫来给林大夫人扎针诊脉。
从京城里的传言流出来开始,林舒便把自己锁在了自己住的小院里,每天都不见人,屋里只留着几个婢女侍候。
林大夫人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找人花重金,在市井间传言说当初与林家相看的,正是前徐阁老的嫡亲孙女徐静卉!
不过他们的一举一动,时刻有人关注。
徐静卉的名字还没透露了出来,满京城各种传言都飞了起来。
众人都纷纷猜测,这倒霉与林家相亲的,究竟是谁。
有说是皇帝生母先舒嫔母家常乐侯的嫡女安秋雅、又有说是萧大将军嫡女萧妤温、还有说是靖安侯府嫡女秦翩若,六部大臣家中年纪从十二三岁,到十八九岁的姑娘的名字,在京城里都传了个遍!
以至于过了及笄之年的徐静卉,在众人口中,并不是最热门的讨论人选。
甚至后来再有人好奇提起,问到林家相看的究竟是哪家姑娘的时候,总有热心肠的妇人婆婆远远地大瞪一眼:“他林家的少爷犯了不得了的错事,关人家好好的姑娘什么事?要我说!咱们京城里的好姑娘们,可都不要跟林家相看了!躲的远远儿的,才好嘞!”
林家花费的重金,没有将徐家拉下水,也没有将流言风向转变半点,反而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
两千两银子,花的毫无用处!林大夫人再一次被气晕了过去。
她这笔钱,可是挪用了公中的份例!
林三夫人倒是自在了许久。
她一早就回了府,带着心腹婆子先是给姑母祝了寿,又转道回到陆家,与家中长辈们秘密商讨了许久,在四月底的时候,带了几位娇客进了林府。
天气转暖,草色新绿,京城人开始四处踏青游玩,关于林舒的流言似乎有慢慢淡化之迹。
天气已然热的要穿单衫了,林大夫人却依旧披着厚厚的披风,三句不离“京城的天可比咱们金陵冷多了”,抚着头上带着的绿松石苏绣抹额,脸色恹恹地接待着来客。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也被市井流言折腾到不行的熊家的当家夫人,小李氏。
只是此刻的小李氏,发梳高髻,带着一整套赤金花丝嵌宝的头面,富贵堂皇地坐在林大夫人的下首,言笑晏晏,面若桃花。
小李氏与林家女眷似乎聊的很是愉快,她悄悄地从林宅偏门离开,之后的几天里,常常被人看见小李氏带着自家姑娘熊心悦和侄女李晴晴,在京城各处有名的绸缎庄子、金银铺子里逛街添置行头,常常一掷千金,花钱花的很是阔绰。
熊家自从出了熊新昌的事情之后,上至熙和大长公主,下至家里仆妇,都很是安静老实,除了熊新昌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们有些不对付——原先怜意和熊新昌被抓走时逃跑的小丫鬟扣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找上了怜意,千哭万求地让怜意看她可怜收留她。
而怜意也觉得自己在熊府里没有人手,便好言好语软求了熊新昌,将扣儿仍留在自己身边伺候。可没想到这扣儿也是个极其不省心的人,进了熊府,吃穿用度都比从前好了许多,她也爱起了俏,没过几天,趁着晚上送茶水点心的,也勾搭到了熊新昌的床上,怜意不免和扣儿开始争风吃醋起来,院子里其他伺候的丫鬟们有样学样,长得清秀有几分姿色的,都开始和熊新昌不清不楚起来。
熊新昌不过回府里没多久,整个院子里的丫鬟便都让他沾染了。
他原本碍于继母对他生疏、祖母对他严苛,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们,他向来很是守礼,所以怜意才如此得他的青眼。如今出了南城营屠村的事儿,他的际遇也可谓是跌宕起伏,多亏了外室他才与此事无关,回府后祖母、继母都对他慈爱有加,各自接连送了几个美貌丫鬟,好让他“纾解心情,早日懂事,不要一心放在那不干净的外室身上。”
怜意在熊府过的愈发小心起来。
除了这些,熊府端看起来倒还是一片风平浪静。所以小李氏带着女儿侄女上街添置行头的事,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不过李郁峥却安排人不错眼地紧紧盯着林家和熊家。
前世里林家与熊家,并没有什么交集,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小李氏登门拜访林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对于她们的联络,萧妤温并不知晓,也不在意,在她看来,熊家已经不可能与靖安侯府结亲,林家名声一落千丈,也不可能再祸害徐静卉,除此之外,这两家与她的正常生活并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