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怪不得,他说自己家里没有死人。”小鼠球恍然大悟。
楚虞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
红喜字与白纸钱同时出现,家里新娘大婚前,三个亲人被医馆的大夫医死,喜事丧事一起办,又对医馆两个字额外抵触。
但为什么会被医死呢?
“呜呜。”楚虞道。
——我们得找到剩下那个大夫,不惜一切代价。
山高水远,浓雾弥漫,山脚下的小村庄变成一个点,楚虞倒挂在树上,干枯树皮手感斑驳,山雾有股特殊的水汽与苦味。
楚虞静静地挂在树枝上,他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指,慢慢凝出一个冰晶。
“小鱼,你在哪?”
遥远的呼声传来,楚虞手指一收,跳到地上。他隐藏在树后,眸子压着,阴鸷视线追随声音出现,直到小鼠球的身影变得清晰,楚虞才慢慢压住眸子里的戾气。
小鼠球扶着树干左右望,他向前走了一步,突然踩中一片水洼。
水洼?
山上怎么会有水洼?
小鼠球蹲下身,还没观察仔细,便听到楚虞的叫声。
他一回头,楚虞立在他身后,逆光望着他。
“小鱼,你有找到他吗?”小鼠球的心咚得跳了一下,楚虞面无表情,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抿着,摇了摇头。
他这副神情,着实有些吓人。
“呜呜呜。”楚虞摇了摇头,同时又道。
他发现这座山里水汽额外足,置身陆地,楚虞却觉得如同在冷海里。
“我也觉得,尤其是……”小鼠球迟疑一阵,同时和楚虞一起往山顶上看。
尤其是山顶。
一柱香后,三人在山口汇合,枯叶覆盖地表,水汽在叶子上结出薄薄一层,林间无鸟叫,溪水潺潺,在过于宁静的山中额外突兀,令人毛骨悚然。
浓雾掩盖阳光,光线黯淡,三人上山,许和涛点了一团飞火在前领路,楚虞殿后。
“这里的火气太少了,按理说,山上的羲和气不该这么少。”许和涛发牢骚。“那大夫闲着没事上什么山,我这走了一路都没见一个鬼影。”
“毕竟是关键人物,太容易找到的话反而……”小鼠球老神在在,他刚说话,只见浓雾散开,一棵大树旁边,是一个戴着斗笠的灰衣男人。
男人面容憔悴,露在外面的手形同枯槁,眼里如蒙着雾,看过来的时候,小鼠球有种被水淹没的古怪感觉。
“你们怎么来了?也来采药?”
男人声音沙哑,好在能听清,只是有些疲惫感。
看男人这熟悉他们的样子,估计就是药馆里的另一位大夫了。
“反而什么?”许和涛后退一步,戳了戳小鼠球的腿,低声问道。
“……”小鼠球尴尬地挠了挠脸。
“呜呜!”
楚虞率先走了出来,他一蹦一跳地到男人面前,眼睛圆溜溜的,毫无威胁性,伸出了自己有蹼的手指。
“你是?”
男人防备地盯着楚虞,询问道。
“他是,员外家的新姑爷。”小鼠球找了个还算不错的措辞。
男人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一颤,他从上到下把楚虞看了一遍,而后露出僵硬的笑容,同样把手伸了过去。
“幸会。”
手指相握,宛如攥紧潮湿泥沼土壤的触感,楚虞的尾巴尖缓慢垂下,脊背挺直,过了好一阵,才收回手。
男人同样谨慎地后退一步,脸上没有笑意。
“你们这是来找我?”男人把目光移向小鼠球,斗笠被他掀起一点,整个身体躬起,如干枯树干披了一层外壳。
“恩,我们……”小鼠球支支吾吾,见楚虞回头看他,突然灵机一动。“药馆里的草药不够了,我们上来采。”
男人用衣摆擦了擦手,哑声咳嗽,没再说什么,反倒朝山林里走。
楚虞望着逐渐收缩的山路,又看了眼山下宽阔的溪流,左右为难。
“小鱼,你这样不好走,要不我让许和涛背着你?”小鼠球跑过来,指着身后的许和涛问道。
“为什么是我?”许和涛一脸震惊。
楚虞看了许和涛一眼,摇了摇头。
“要是任大人在就好了。”小鼠球低叹一声,楚虞托着自己的脸颊,眯起眼睛一笑。
雾越来越大了,山里传来猿猴的啼叫,男人的步伐加快,楚虞不喜欢在平地走动,索性上了树,用尾巴缠绕树枝,荡着往前,走出去百米多,男人突然不见了。
“小鱼,你在哪!”
小鼠球的声音突然变得慌乱起来。
楚虞跳回地上,小鼠球与许和涛还在原地,浓雾却已经大到看不清远处的树了。
“呜呜!”楚虞落到地上的一刹,平地而起的冰花从他尾巴下蔓延开来,向外伸展,冻住了树干,裹起泥土,冰霜延伸到看不清的远处,几秒钟的寂静过后,冰面上传来一连串拖行的声音。
仿佛是……人被拖在冰面上,麻布衣服蹭着冰碴的声音。
雾中,逐渐出现许多人跌跌撞撞的影子,血腥味逐渐变浓。楚虞微微蹙眉,手腕一翻,指尖滴下一个水珠,变为长刃,把小鼠球与许和涛护在身后。
“呜呜。”楚虞低声陈述。
“许和涛,小鱼说,让你先燃一层羲和之火。”小鼠球充当翻译家。
许和涛课业不精,与天资卓越的许羲嘉相比,的确是个废物弟弟。但某些时候,他又显得堪当大任。
许和涛迅速结印,羲和的焰苗向外飞散,火光照亮浓雾,像是罩在玻璃里的一枚小亮灯。光芒突入,影影绰绰的躯体轮廓便更清楚。
沙沙沙——
小鼠球汗毛倒竖,他缩在楚虞身后,羲和的光辉抵抗着腐败气息,有东西跌跌撞撞走来,脚步一顿,肿胀发紫的手指突然从雾气里冲了出来。
“啊啊啊小鱼!”小鼠球看到远处人的第一时间,便叫了起来。
那是一张难以辨认的脸,灰色衣料如同被水浸没过,水草残留其上,他出现时,一股诡异的酸味笼罩而来,随着他的快速行走而散开。
楚虞精神一凛,竖瞳立起,苍白皮肤上渡着一层水色,他猛地冲向那具行走的尸体,手掌包裹着一层冰,如凶猛生物合颚,一掌捏爆了尸体的头。
尸体如水袋般爆开,酸水四溅,楚虞身前立起一层冰墙,将所有的东西隔绝在外。
他立在原地,还未起来,便看见头顶阴影闪过,周围树干上吊着许多倒挂的人。
“呜?”
楚虞惊讶地眨眼,他刚抬手,就被从天而降的尸体们吞没了。
“楚虞!”
许和涛脑子一热,他手背燃起羲和纹路,巨大的阵法在他脚下升起,与此同时,火焰的强光在楚虞背上闪烁。
羲和一式,以日为轮,生生流转。
“楚虞,过来!”
许和涛大吼,他抓起地上一颗石子,想象中楚虞被置换的场景没有出现,而是下一秒,一个端着茶杯,戴着睡眠眼罩的男人,砰地落在了潮湿的草地上。
许和涛:??
小鼠球:??
刚戴上眼罩准备睡觉的任雀:??
楚虞从尸山血海中爆出,冰封万里的寒霜从天而降,尸块被碾成齑粉,不知名酸水腐蚀了枯叶,却透不过他的冰墙。
楚虞站在敌人中间,猛然转头,与一脸莫名其妙的任雀对视。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任雀表情狰狞。
第71章 小鱼的移动行走器来啦
冰霜漫开,悬挂的冰晶飘散在空气中,尸水的味道被一股莫名的潮湿气镇压,树叶交映,微弱阳光洒下,照在楚虞漂亮的尾巴上。
“呜呜!”
楚虞眼睛一亮,如光晕扫过圆形宝石,他尾巴一打地面,尖叫着猛扑过来。
咚——
鱼压在了任雀身上。
“嘶——”
茶杯滚到地面,任雀艰难地推了下楚虞的肩膀,小鱼紧紧搂着任雀,蹭着他的侧脸,轻细的叫声摩挲着任雀的耳畔。
潮湿泥泞的土地,不见天日的阴霾天空,楚虞的体温凉到令人手指颤抖。
任雀扯掉眼罩,摁着楚虞的后脑勺,压在自己肩膀上。
“楚虞,南若是你什么人?”
他偏头,唇贴在楚虞耳边,如同梦中呓语,尾音有些凉,慢慢散在风中。
楚虞没回答,他如同不理解一般,慢慢低着头,细瘦指节描着任雀的掌纹,追随掌纹,尾巴卷着任雀的脚踝,捉着他的手心,小小地啾了一下。
人鱼抬眼,用最无辜的澄澈,侵蚀着任雀的拷问。
任雀盯了他一会,把他抱起来,叹了一口气。
这条鱼又开始装傻了。
但装就装吧,也不能撬开他的嘴,逼他承认。
“任大人?”小鼠球站在原地,和许和涛一样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没见过世面和极度怀疑自我的许和涛定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
“许和涛,你过来,有话问你。”任雀看到许和涛,他突然想起之前楚虞也被许羲嘉从家里换到高架上,仔细想想,大概明白个首尾。
“呃……任雀哥,那楚虞?”许和涛穿过尸水,小心翼翼保护自己的裤腿,瞅了眼楚虞。
楚虞死抓着任雀不放,他的尾巴悬空,慢慢勾起,又缓缓垂下,绸缎似的尾尖荡出少许波光,无甚表情地盯着许和涛。
“楚虞,把耳朵捂上。”
任雀侧头,吩咐道。
楚虞立刻抬手捂住耳朵,小鸟依人地倚在任雀胳膊上,顺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好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任雀一脸正经。
许和涛:……
任雀带许和涛稍微走远了些,小鼠球胆子小,在他们能留意到的灌丛边揪着野草玩。
“你要问什么?”许和涛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蹭着泥土,下意识又心里一紧,像被老师叫去训话般,尤其是任雀的表情颇为严肃。
“羲和的生生流转,是靠什么来进行置换的?”任雀揉着额头,努力回想。
他和许羲嘉是旧识,从以前开始就并肩作战多次,但羲和家自有秘密,相对更多保密的杀手锏来说,生生流转已经是其中最不神秘的一个了。
“靠妖心的标记,羲和有神脉,对妖仙都有作用,对人效果一般。”许和涛解释。
“妖心?”任雀重复道。
“恩,妖心。”许和涛指了指自己的心。
“原来如此。”任雀低头瞧了眼楚虞,发现楚虞眨着眼睛,扑棱着睫毛凝视他。
许羲嘉曾经标记过的是任雀的心,所以招来了楚虞。
那许和涛呢?是否也碰过楚虞现在的心脏?
“说起来,你来这边,我们不会被判不及格吧?”许和涛这才想起还在五竹塘远征训练里,他抬头看天,连忙问。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裁判可以继续待在你们的训练里,你们仍有资格,但不要指望我会给你们任何帮助。如果遇到危险,你们没有保护我的义务,我也不会保护你们。”
任雀说道。
其实,在五竹塘的远征历史里,实没有学生把裁判拉近试炼中的,但有非无关人士介入条款,勉强变通一下也算可以。
楚虞不在乎这些,只知道任雀的到来,让他不用自己滚来滚去了。
三人重新走回树林里,楚虞指挥任雀走到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旁边,低头观察。
“小鱼,你怎么了?”
小鼠球站在任雀旁边,颇为嫌弃地看着无处落脚的土地。
“呜呜。”楚虞眯起眼睛,笃定地叫了一声。
“这些人是淹死的?”小鼠球一怔,他仔细观察,确实能看出几分端倪来——口唇青紫,指甲间残留抓痕,尸体发白,浮肿等。
“可这遍地的尸体都是淹死的,这村子里好像没有那么急的河流。”小鼠球蹙眉。
“而且山上溪流很短,山顶无冰,尸体在这里,也很蹊跷。”许和涛也道。
楚虞的脑子不适合长时间思考,他拧眉想了一会,没得出所以然,索性往任雀肩膀上一歪,呜噜呜噜给任雀唱歌。
三个学生决定继续上山,不仅是寻找第三位大夫,也得到高处看一看附近地形。
任雀长途跋涉,深一脚浅一脚往上走,楚虞的尾巴到处晃荡,来回碰任雀的膝盖。后来任雀烦了,直接揪着楚虞的尾巴尖,塞进美人鱼手里。
“自己抱着,别总踹我。”任雀走在森林间隙中,羲和火苗照亮周围雾气,阒然的一片苍白中时不时响起小鱼的歌声,远了听还有点惊悚。
“呜。”楚虞委屈巴巴,捏着一下塞进嘴里,含着尾巴尖,往任雀身上一靠。
任雀瞅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这是什么委屈小媳妇儿姿态?像被谁欺负了似的。
走着走着,雾气有些散了,打头阵的许和涛身子一歪,脚下咯吱一下,羲和的火苗抖动。
吱嘎——
“我靠,这什么东西?”许和涛一声尖叫,小鼠球和任雀跑上去,高坡后是一片开阔平地,再远一些,雾中地面立着一丛丛矮矮的木桩影子。
浓雾弥漫,风声鹤唳。
许和涛踩到了一块腐败的木板,他用力大,咔嚓一脚踩成两段。锯齿边缘被水浸过,并不锋利,隐隐有几个虫蛀。
上头似乎有字,但过于模糊,字迹乱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楚虞眯起眼睛,忽然叫了一声,伸出手,指着雾气中央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