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梵天之主出街,岂容尔放肆。”
泛着冷冽凶光的枪尖离楚虞的咽喉只有两指宽的距离,他搂紧怀里的凤冠,突然瞳孔立起。
梵风吹荡,刮得街上店家的灯笼哗啦作响,落叶飞舞,扛着轿撵的士兵只觉肩膀一沉,哐当一声,有人跳到了轿撵上。
飘帐高高掀起,柳絮般轻盈落下,人鱼绚丽无比的鱼尾搭在金丝软被之上。冰刃微弯,衬得握刀的手额外白皙,刀尖另一端,正架在帐内梵鸟的脖子上。
任雀毫不避讳地倚在软垫上,有着极端刺杀身法的人鱼正在他面前,手指拉开他的衣襟,垂眸凝视他的胸膛。
“大人!”
帐外的士兵这才回过神,纷纷抄起武器作势要攻上来,任雀眉头一挑,并未看清楚虞做了什么,巨大的冰墙从身侧升起,如半球形壁垒,完全包住了轿撵。
楚虞的刀贴近任雀的下巴,梵鸟清晰的颈线因紧绷而分明,他眸色微闪,直到几秒后,楚虞帮他合上衣襟,顺带扣好最上面的扣子。
“请问,往生湖怎么走?”楚虞略略收刀,专注地盯着任雀。
任雀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里没有往生湖。”他道。
楚虞神色未改,他摩挲着手里的凤冠,还未思考出所以然,就听任雀戏谑道:“你这凤冠是给我的?”
楚虞一脸疑惑。
“这里,刻着我的名字。”任雀抬手要去抚凤冠上那道阴刻的梵文名字,还没触到,就被楚虞避开了。
“是给哥哥的,不是给你的。”楚虞把凤冠藏到身后,心里疑惑——他定做的凤冠是没有名字的,菩提萝难道知晓楚虞心仪的人吗?
楚虞正想着,突然见任雀笑起来:“你别跟他,我做你的哥哥,怎么样?”
楚虞沉默了,他用洁白如纸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任雀,最后开口。
“你想得美。”
任雀愣了一下,额头青筋暴跳,一脚把某条鱼踹出了轿撵。
任雀住在西梵天之丘,最高树木的宫殿里。
楚虞经过一天走访,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进入了菩提萝内的另一个世界,地理分布酷似西梵天,名为梵鸟之城,城由城主掌管。
现实中的监管者,在这里摇身一变,成了统帅众梵鸟的大妖怪。
不愧是楚虞最喜欢的哥哥,到哪都是人群焦点——楚虞啃着苹果,星星眼地想着自己的心上人。
如这里的任雀所说,梵鸟之城里没有往生湖,最高树木之下,只有一片凹陷的半球状空地。
楚虞坐在树枝上,他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城镇出神,视线下移,一个银色影子出现在通向丘顶的石阶路上。
身影越来越近,是身穿披风的任雀。
大妖怪毫无睡意,很快便走到树下,他仰头寻找,而后望着黑漆漆的枝桠间,冷声道:“既然是来杀我的,没必要偷偷摸摸。”
楚虞疑惑地歪头,他以为任雀是在对他说话,在想如何解释,谁知远处一丛枝叶一动,夹着飞旋刀光的黑影从树上窜下来。
任雀拔出一柄长剑,和那团黑影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闪烁飞旋。
楚虞目瞪口呆,许是并非此岸的生物,彼此间的感知弱得很。刺客在他十米开外藏了许久,他却一点都没有防备。
任雀始终占据上风,刺客在妖力层级与任雀不在一个层面,然而任雀落地后,一阵诡异音律在夜风荡开。
他动作一顿,落脚之处突然下陷,巨大的黑色风洞向地心倒吸,山土崩塌,转眼成了一处巨大的漩涡。
任雀落了陷阱,他瞬间张开双翼,用力向上拍打,奈何吸力过大,挣扎了几秒后,骤然向下坠去。
黑暗比夜空更清晰,缠绕的风旋带起砂石,楚虞不假思索地跳下树,尾巴缠住黑洞旁树木凸起的根,一把抓住落下的任雀。
“呜!”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巨大吸力超乎想象,凤冠上的翠羽被风拉扯,玉石撞击金丝,发出刺耳声响。楚虞屈肘抵着凤冠,奈何风一扬,凤冠飞了起来。
楚虞瞳孔骤缩,猛地张嘴,叼住了刻有任雀名字的边缘。
飞沙走石,枝叶震颤,手臂传来的重力越来越强。任雀双脚悬空,残破披风胡乱狂舞,他的神色极为平静,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放手吧,你明知道我不会死的。”
任雀仰起头,楚虞的眼睛极亮,浓黑夜色中宛若水之月影,他的卷发毫无章法地垂下,华贵而奢靡的凤冠闪着炫光。
楚虞嗓子里发出些许痛苦又坚定的单音,手臂青筋暴起,如树木根茎扎入土地,他的眼睛因紧绷的面部肌肉而更显狭长,鲨鱼牙咬合太紧,深深嵌入凤冠的侧壁中。
吸力越来越强,树木的粗壮枝干不断发出崩裂的声响,噼里啪啦从空中坠落,时而砸在楚虞身上。
他还在强撑,可撕扯力已经撕裂了他手掌的虎口,蹼瞬间皮开肉绽,绯色血液顺着指尖滴到任雀脸上。
啪——
血色晕开一朵妖冶的花,在任雀眼下绽放。
“放手吧,楚虞。”
任雀的唇轻微开合,飓风中,他看到楚虞的眼睛霎时睁大。
在无力支撑的凤冠如坠千斤,鲨鱼牙咬合到底,一枚镂空的纤细断片咔哒一声,楚虞含着断片,凤冠被咬断,吵着风洞里落去。
楚虞手上一用力,尾巴松开树根,借着吸力在空中缩成球,以更强冲进落到任雀身后,手掌轻轻抵上他的背心。
一股温和而强力的水柱直冲天际,违背吸力的强大妖力爆发梵风,任雀借着上升力飞入天空,神色复杂地看着下方逐渐闭合的风洞。
楚虞完全自由落体,他扑向凤冠,凤冠入怀的一刹,落入水中的重压和窒息感席卷他的感官。
按理说,人鱼是不会在水中感受到窒息的,但剧烈水压带来的滞涩与冲击,胸膛被封锁的窒息感让楚虞忍不住张开备用的腮,他恍惚地睁开眼,在即将溺死时,突然被一只手捞出了水。
“咳咳咳——”
楚虞掐着自己的嗓子,伏在地上,用力地咳了起来。浑身湿透的人鱼狼狈地趴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修长而宽大的尾巴濒死般弹动。
他低头摸索着凤冠,手指触到一处温热,紧接着被反手十指相扣地摁住。
有人跪在他面前,吻了上来。
那个吻热切急迫,情难自抑地寻求楚虞的呼吸,忘记收敛的鲨鱼牙在触碰中割伤了那人的唇角。
楚虞被梵鸟的呼吸侵占,等他有意识到面前是何人时,一只手插进他湿润的发丝中,托着他的后脑,安抚似地抚摸。
“不是让你别进来吗?”
任雀这样说着,他披着一件残破的梵袍,深棕色质地,似是赶工做出来的,针脚粗制滥造,被什么东西灼烧过,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的花纹。
他跪在楚虞面前,神色无奈却纵容,疲惫的眼神藏着几分笑意。任雀抹掉自己唇角的血,身形一晃,露出身后景象。
楚虞这才发现,他和任雀跪在一棵巨大的树前。
天地被墨色侵染,地平面只有一条微茫白线,分不清时间,看不到日月,终其一生都置身混沌。
任雀身后有一棵巨大的古树,遮天枝叶如伞盖,散发无数银色光点,如群星覆满天际,透明脉络在粗大树干中流窜,只要稍微用心,就能看清那些光点在树中的循环。
像一副安宁而富有生机的画,在无人处恣意生长。
树下,是一片只能没过脚踝的浅水,水无色,唯有楚虞扫动尾巴才能有所感觉。
楚虞专注而贪婪地盯着任雀,他眼里覆上一层水膜,颤抖地抓着任雀的衣角,而后想起什么,突然焦急地松开手,遍地寻找。
“凤冠,凤冠……”
楚虞根本找不到凤冠,在这混沌一片的领土里。
他找遍了身边每一寸角落,甚至跌跌撞撞要去树下,任雀拉着他的袖子,他呢喃着回神,珍珠从眼睛里蹦出来。
啪嗒,啪嗒。
一枚,两枚。
“哥哥的凤冠不见了,楚虞给哥哥的凤冠……”
楚虞的眼眶红着,鼻尖翕动,猛地扑下来,明明体格比任雀还要结实,却把头抵在任雀肩膀上,浑身颤抖地抱住任雀。
他控制不住眼泪,鱼尾无力地贴着地面,哭泣时嗓音发软,每念一声都让任雀心疼一下。
最后,任雀只好吻他。
“楚虞,你的凤冠还在,他带你来到了往生湖,看到那棵树了吗,那是你的凤冠。”
任雀托起楚虞的脸,小鱼的眼睛肿了,蓄满泪花,他把鱼搂到怀里,指着远处的树。
“本来想陪你一起来的,如果没有梵鸟的指引,没人能越过梦魇之地到达往生湖,你绝无仅有。”
楚虞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参天的古树,而后满满的,把润着水光的视线挪到任雀脸上。他的脸红了一些,大概是被夸奖了,稍微咬唇,露出羞赧之色。
来到往生湖不仅是其他物种是困难,对任雀这等实力强劲的梵鸟来说也不是易事,从前能供他穿越往生湖的梵袍已经被烧毁,身上这件是紧急做的。
他在一个月前收到白泽的消息时便猜到了楚虞的想法,紧赶慢赶,好歹是赶上了。
“去拿你的战利品吧。”
任雀拍了拍楚虞,小鱼被推出去一些,古树仿佛有所感应,银色光点缓慢飞卷而来,在楚虞面前凝成一枚珠子,珠子变幻,一顶花纹反复的银色凤冠浮在楚虞面前。
海蓝色宝珠宛如封印着寂静怒涛,浓缩所有暴戾与温柔,闪耀在银色朴素的冠冕之上。
所求者之心所幻化的三生宝珠,是楚虞对任雀浓烈的占有与爱恋之证。
凤冠轻轻地,落到任雀头上。
梵鸟的眸子渡了一层光辉,沉静而柔和地注视着面前狼狈而耀眼的恋人,错综无序的黑暗里,古树散发的光点甚至比不过楚虞鱼尾上的珠光鳞片。
他的凤冠有着无人可比的光辉,精致璀璨,永不黯淡。
“哥哥,楚虞爱你。”
楚虞抚过任雀被咬破的唇角,慢慢收手,注视着任雀。
任雀一偏头,眸子里多了分狎昵的笑意。
“我知道。”
他仰起头,凤冠极稳,宝珠的光芒映着楚虞的瞳孔。
“正好,我也是。”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本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