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他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这样，但第二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当然。”殷迟语调拖长，有些慵懒地开口：“那是因为，我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
　　许扬看着他说话间自然而然的样子, 心中一动，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核”不会让没有一个人通关副本的情况发生。
　　为什么？
　　除去齐晓风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没有表露太多情绪以外，殷迟的一番话，显然像一桶冷水倾倒在火苗上，浇熄了众人原本就所剩不多的一点期待。
　　叶小柔喃喃道：“难道，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吗？在无数个副本里慢慢地死，和进入通道红包里，快速地死？”
　　“船到桥头自然直。”殷迟又说。
　　“好话坏话，都被你说尽了。”许扬睨了他一眼。
　　殷迟不经意般拾起他刚刚落在桌上的那支红笔，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片刻，又捏在指尖缓缓转了半圈，忍俊不禁道：“不然呢？毕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许扬忍不住去瞟他手中的那支笔，然后若无其事地别开目光。
　　叶小柔整个人趴在桌子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距离他们必须进入红包的时刻，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对了！”叶小柔忽然精神一振，猛地抬起身子，“进入副本之前，我们先每人许一个小愿望吧……忐忑不安了那么久，如果离开了副本，你们第一件想做的事是什么？”
　　她见其他人的目光集中过来，却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想了想，挥手比划着，率先开口：“我先来！我想去吃一顿火锅，鸳鸯锅那种，要这么大的锅，很多肉……嗯……想得我好饿。”
　　叶文轩无语地推了推眼镜：“那……把你的清汤锅分我一点吧，多放菌菇。”
　　叶小柔：“这不算！得说你自己想要的。”
　　叶文轩看着妹妹气鼓鼓的样子，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那就是我想要的。”
　　齐晓风低低地说：“我没有想过那么遥远的事。”
　　“我也没有。”许扬笑了笑：“非要说一个不可的话，好好睡一觉吧……床要软一些。”睡个天昏地暗，也许不错。
　　殷迟不经意般望了许扬一眼，缄口不语。
　　只剩下不到一分钟了。
　　叶小柔脸上笑容褪去，手有些发抖。
　　她知道，自己是在座的人之中最幸运的一个。她不像哥哥和齐晓风，有非常实用的异能，也不像许扬和殷迟，有过人的智力和体能，她的异能只能在安全的地方施展，一旦进入到危机四伏的副本之中，自己总要成为拖油瓶，却总能在阴差阳错之下成功通关……
　　没人因此责怪她，她已经觉得足够庆幸。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吃到下一顿火锅了。
　　许扬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别多想。”
　　“嗯。”叶小柔捏紧手机，点了点头。
　　许扬将指尖悬在那个开启红包的图标上，默念着：
　　“三，二，一……”
　　他轻轻打开了红包，修长身影自原地消失。
　　所有人的视线之外，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原地。
　　当最后一道属于人类的身影在现实世界消失的时候，一望无际的房屋、水泥路、天空，一片片地崩解，剥落，缓缓分解成无数蓝色的数据丝网，汇入一片幽蓝的深空。
　　————
　　“喔——”
　　“啊啊啊啊啊！”
　　“天哪——啊！我敬爱的忒休斯殿下！”
　　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回荡在宽阔的空间里，许扬感到耳膜一阵酸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耳朵。
　　“安静！请大家安静！不要影响其他人的观看体验……”有一个声嘶力竭的嗓音徒劳地从扬声器中传出，显然想要维持秩序，却很快被淹没在欢呼声浪之中。
　　许扬正坐在一张柔软舒适的暗红色天鹅绒座椅上。
　　他眯了眯眼，向着前方眺望。
　　前方尽头是一个灯光闪烁的大舞台，上面扭七八歪地倒了许多具“尸体”，当最后两个站着的人用剑刺向对方，彻底倒下的时候，暗红色的幕布从两侧缓缓合上。
　　这是一个大剧院，里边坐满了疯狂尖叫的人。
　　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演员谢幕的环节之后，这里的观众们就会纷纷散开。
　　“啊啊，真无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说是吧，小五？”坐在他右边的小女孩转头对着他的方向说话。
　　咔嚓一声，那人用牙齿咬碎了薯片，发出清脆的咀嚼声。
　　“嘎……嘎。”
　　许扬左边的那个人从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这时，他猛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许扬维持着头颅朝前的姿势，把眼珠缓缓转向左边。
　　只见视野的左下方，红色天鹅绒扶手之上，搭着一只干瘦的、青白色的手臂，
　　那质感，像是老旧的灰泥，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龟裂。
　　坐在他右边的小女孩又开口了：
　　“连几张连号的票都没有。要不是他们说，来这里能替哥哥报仇，我才不想来呢！你说是吧，小五？”
　　“嘎……嘎。”
　　许扬：“……”
　　他左右扫视片刻，看准了剧院右侧的出口，缓缓站起身，侧着头，自然而然地遮住自己的脸，从小女孩面前的过道向外走。
　　“哎，真麻烦，赶紧走。”小女孩不耐烦地收腿，让了让路。
　　许扬听话地加快了脚步，三两下就走到过道尽头。
　　“咦，刚才那个人，好像有点熟悉……”小女孩偏了偏头，注视着许扬飞速远去的背影，似乎在仔细回忆着什么，“你说是吧，小五？”
　　“嘎嘎——嘎！嘎！！！”小五突然激动地说。
　　“……？”小女孩看着那个瘦高的身影消失在安全出口，过往的回忆慢了半拍，瞬间涌入脑海。她猛地站起身，眼里涌动着熊熊怒火：“啊！是你！许！扬！”
　　与此同时，一阵狂烈的阴风从身后扫来。许扬一脚踏出了剧院，双腿一迈，在蓝色星空的照耀下，快速朝前跑了起来。
　　他的面前缓缓升起两行系统提示：
　　【特殊副本：胜者的晚宴[通道]】
　　【任务目标：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吧！直至抵达安全的所在。】


第63章 假的低调
　　舒缓而悠扬的音乐, 从洞开的剧院大门中飘了出来。一脸陶醉的观众们徐徐散场，言谈之间看起来意犹未尽。
　　许扬冲在人群的最前端，喘着气, 拼命奔跑，身旁飞速掠过一排排粗壮的梧桐树。
　　阵阵阴风夹杂着森冷凄厉的呼啸, 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不时削下他一小段扬起的发尾。
　　一, 二, 三，四，五……
　　许扬一边狂奔向前，一边默默地数着身后的脚步声。
　　……太乱了, 他数不清。
　　似乎有十几条腿交错踏在地面上，压路机一样滚过，把凹凸不平的泥土路面都压实了。
　　他记得, 女孩有很多可以驱使的泥人。是多少个来着？
　　“站住——不许跑！该死，为什么他跑得这么快？”
　　女孩气急败坏的喊声从身后的半空中传来：“给我冲！不许让他进入前面的建筑！”
　　许扬闻言，精神一振，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高耸的城堡，那城堡的圆顶在月色下反射着冷白光辉。
　　近了！
　　他咬了咬牙，加快脚步朝着城堡冲去, 同时把物品栏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往身后扔——
　　身后传来一大片重物倒地的声音。
　　许扬回头粗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个高个子的泥人不小心踩到了他扔下的白色小瓷瓶，失去平衡，在倒下的一瞬间，把好几个同伴都拽倒了，滚作一团, 落下了一小段距离。
　　他悄悄松了口气，唇角微微一勾。
　　“啊——阴险！狡诈！果然是你，许扬……该死！”女孩尖叫着，怒火滔天。
　　许扬：“……”
　　告辞。
　　他两步冲进了半掩的城堡侧门，反手将门关上，锁死，背靠着门大喘了几口气，没敢久留，快步沿着城堡里的长廊向里走。
　　长廊幽深，所幸墙上亮着许多复古而雅致的壁灯，映亮了一扇扇厚重华丽的房门。
　　不一会儿，入口处传来砰砰的砸门声。
　　许扬眼看那里快要被破开，急忙钻进了长廊中部的其中一个房间里，无声地合上门。
　　门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一排排繁复精美的礼服挂在衣帽架上，所有的服装都是整套，从头饰、上装、下装乃至胸衣、鞋袜，都有着精致和谐的设计，每一套都自成风格。
　　等等……胸衣？
　　狂奔太久，许扬大脑缺氧，有点吃不消，等调顺了呼吸，才来得及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间巨大的女性更衣室。唯一的出口，就是他闯进来的那扇门。
　　联想到外面大量散场、齐齐向着这个方向走来的观众……
　　他的脸色忽然开始发青。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轻快的脚步旋转着滑了进来。
　　清甜动人的女声，在哼一首旋律古老悠扬的曲调。
　　许扬后退了几步，躲进房间角落一个厚厚的衣服堆里，屏住了呼吸。
　　那个女人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歌声逐渐接近。
　　还未等她走到许扬这里，房门又被另一个人推开了。
　　十几道脚步在门外响了一瞬，整齐地停止，嘈杂的回声却在长廊里环绕着，不绝于耳。
　　一路追着许扬过来的小女孩叫住了她，探头探脑地问：“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
　　哼歌的女声一下打断了她的问句：“抱歉哦！这位可爱的小妹妹，这里是女性更衣室，只有你能进来，门外的几位先生，请离开这里。”
　　听到这个声音，许扬微微一愣。
　　“哼，我现在还不想换衣服啦，没有就没有吧……”小女孩气鼓鼓地说着，带着十几道沉重的脚步声，风一般地刮远了。
　　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走廊外的回音。
　　更衣室里一片寂静。
　　许扬一动不动地埋在衣服堆里，想等着这个女人离去后再出来。
　　压在他身上的那些衣服却忽然被什么东西掀开了。
　　一个清甜而熟悉的女声，叫了他的名字：
　　“好久不见，许扬。”
　　许扬心里一松，轻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女人：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艾莉。”
　　艾莉一身庄重得体的墨蓝色长裙，色泽金黄的卷发披在身后，头顶戴着一个镶满宝石和碎钻的王冠，唇色火红。
　　她微笑点头，举手投足间褪去了当初的青涩，变得优雅了许多：“如你所见。”
　　许扬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指尖：“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是女性更衣室，慌不择路躲了进来。”
　　艾莉轻轻地摇头：“今夜，是胜者的晚宴。”她顿了顿，继续说，“如果你不想过于引人注目，最好做出一点改变。”
　　“胜者的晚宴？”许扬蹙眉，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眼。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艾莉在说些什么，略微睁大眼，环视着更衣室里琳琅满目的礼服：“你的意思是，换上，这些？”
　　艾莉含笑点头。
　　许扬冷静下来，思索片刻。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见到了好几位老熟人。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之前在剧院舞台上饰演殒命的王子的，正是当初和艾莉一起被困在迷宫里的特修斯。刚才追杀他的小女孩，则是曾经许诺过会取他性命的副本boss。
　　“那么，换上礼服，跟我去参加晚宴，再寻找合适的时机逃走吧。”艾莉眨了眨眼，脚步轻快地走向房间的另一边，“我在那边等你。相信我，这是最好的选择。”
　　“……”
　　许扬的目光在更衣室的礼服上打转。
　　玫瑰粉的薄纱短裙，竹青色的丝缎长裙，鹅黄的露背小礼服……
　　他揉了揉太阳穴，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千挑万选，终于找到一件黑色的、遮得严严实实的礼服，将它换到身上。
　　层叠的衣饰和手套，被他摆弄了许久，又套上了坠着黑纱的头饰，将面容遮住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小截线条优美的下巴。
　　“这件衣服，名叫‘鸦羽’。”
　　换好衣服的时候，艾莉出现在他身后，用欣赏艺术品一样的目光打量他，笑着说：“很适合你。”
　　许扬：“……”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袭坠着漆黑羽毛的贴身长裙，将“她”身形衬得更加高挑，衣服上除去层叠的羽毛之外，装饰极少，黑色衣料遮住了大部分皮肤，只露出天鹅一般修长白皙的颈项，那上面，有一点凸起的喉结。
　　看起来像是一只收敛了翅翼、暗中蛰伏的黑色神鸟，或者说是清冷强大的地下女王。让人觉得危险，神秘，以及……难以抑制的好奇。
　　“还差了一点什么……对了！”艾莉食指点着下巴，不一会儿，灵光一闪，从衣袋中摸出一个小盒子，示意他凑近，然后在他唇上抹了抹，退开半步，满意地眯眼：
　　“好了，完美。”
　　许扬抿了抿唇，看着黑色纱网之下烈焰般的唇色，低声道：
　　“假的低调……”他还不如选一件五颜六色、春光乍泄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