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用缠满绷带的手捂着半张脸。时舟推了他的肩一下,眉蹙得更深:“你说话。”
推搡间,他突然看到了傅城腰间的储物袋,瞳孔一缩。
撕开的包装一角露了出来。
时舟立刻将两袋包装拽了出来,两只空注射器扎进了他的视线。
他的大脑嗡得一声空白了一瞬。
他抬头看着傅城。
傅城已经无法再欲盖弥彰了,捂脸的手滑落了下来。
那半张脸上已经长出了黑色的甲片,眼睛开始已经退化缩小。
……
傅城记得他们重逢时,时舟因为一点轻微的“感染伤”,朝陈宸开了一枪。
他毫不留情地,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碳水化合物。
还有那次在甲板上,时舟告诉傅城,如果他敢背叛,那么他会亲手杀死他。
傅城不知道——也没有功夫再去想了,隐瞒自己被感染的情况,跟着他们上了飞行器,到底算不算一种背叛。
战士的本能让时舟猝然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傅城不知道该说什么,抬起头来,却发现傅晴已经颤抖地举起了枪。
她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傅城?!”
郭林闻声看来,瞪大了双眼。
傅城站了起来,不远处的两个枪口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只是站起的瞬间,黑色甲片已经从手掌蔓延到了整条胳膊。
郭林一遍一遍地询问道:“老大,这……这是傅城吗?!”
傅城说了一声:“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郭林懵了一下,他手指放在扳机上,眼神犹豫地在时舟和傅城之间游走。
时舟的双眼已经霎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他声音颤抖道:“你为什么不说?!”
傅城勉强扯出了一个微笑,沙哑地吐出来一个音节,道:“……我。”
怪他那一点点可怜的侥幸心理。
他没法再继续说出那一句“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块”,因为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这些突然长出的变异甲片没有违背物质守恒,他们都是由人身上的组织细胞转化而来的,而且……现在的研究仍认为他们是无法可逆的。
也就是说,就算傅城转好,他这些长满鳞片的身体部位也会残掉。
时舟的手止不住发抖,他朝后挥了一下,说道:“放下枪!”
傅晴郭林,甚至是傅城,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他。
他上前屈膝踹向傅城的腹部,将他擒住,然后用手中的韧绷带一层一层地绑住他的手,摁住他的后颈压在地上,朝后面吼道:“联系实验室……快!”
郭林和傅晴对视了一眼。
郭林也很为难:“可是老大……”
傅晴用胳膊肘拄了他一下,胖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拨号。
另一边竟然是陈宸接起的。
他的语气有点兴奋,说道:“时领主,是你吗!”
郭林咬了一下嘴唇,说:“是我。”
他看着时舟,想将拨号器送过去,问道:“老大,你想说什么?”
时舟一手擒住傅城,一手夺过拨号器,快速地说道:“陈宸,你用的的思路,利用我们送回去的标本……”
陈宸打断他,说道:“哦哦!我刚想说!”
他认真且语速很快地道:“好消息,我们从秦上校的血液里提取出了特殊抗体!我觉得利用我的思路,加上这个东西,可以研究出在半数感染前彻底消灭病毒的药剂!”
时舟的神色就像是顿时活了过来,说道:“需要多久!”
“上一次我的思路转化为实际……用了一个月,”陈宸不知道情况,更不知道他这一番实话在时舟听起来是多么的残酷无情,他又说道,“这次需要更久。”
就好像刚在冰天雪地里点燃的一点火苗被更多铺天盖地地冷水浇灭了。
时舟颤抖道:“那……只是抑制变异的呢。”
“也得需要一个周吧,”陈宸道,“怎么了时领主,有人感染了吗?”
时舟大口喘着气,望向地上被他擒住的傅城,他正在很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的暴动,整个后背上的绑带已经撑开,除了半张脸,已经看不出人样了。
陈宸问道:“对了,我哥呢。你们安全了,我哥跟你们在一起吧?”
时舟闭上眼睛,不管陈宸正在继续的声音,关掉了拨号器。
拨号器传来滋啦的乱响。
郭林和傅晴虽然是傅城的好友,但作为战士,已经到这种情况,它们并不能放下手中的枪。
郭林:“老大……”
时舟撕心裂肺道:“废话什么,往前开!”
他的声音听起来正在咳血似的,郭林剩下的话堵在嘴里,转头继续向前操作。
可是,底下的方舟有了动静,它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敌意,转动脑袋朝向天空上的飞行器。
它突然爆发出一种嗡鸣,这声音不同于怪物的嘶吼,声波震颤到几乎要崩碎听到之人的脑浆。
飞行器中的人本能地举手捂起耳朵。
就在这时,方舟突然将一只前肢的螯刀带着尘土与碎块抬起。
巨大的阴影朝他们砍来!
郭林瞳孔一缩,连忙放下捂耳朵的手,将飞行器迅速地打了个转。
可是没有来的及,还是让螯刀刮破了机身的前端!
嚎叫的风从破碎的前方灌了进来,玻璃砸向控制台,郭林抬手一挡飞来的碎块,踉跄了一下。
时舟和傅晴的身体也猛地晃一下。
方舟还在疯狂地挥动,攻击,他们在巨虫眼中,就好像空中一点根本不值得一提的颗粒。
控制台上舱门的开关被意外砸开,舱门大开,现在变成了四面灌风。
郭林骂咧咧道:“操!这虫子是突然疯了吗!”
时舟稳住身形的同时,抓紧了傅城。
但是傅城已经完全不再受意识的控制,突然挣脱他的控制暴起!
傅晴一咬牙,朝傅城开了一枪。
傅城的嗓子里发着低吼,被子弹射到了胳膊,却浑然不觉。
傅晴震颤着磨着后槽牙,一手抓住身边的东西,一手举枪,吼道:“时舟!离他远点!”
机身一个颠簸颤抖。
时舟的后背砸向机壁,看到傅城向他挥过螯刀,瞳孔一缩。
然后他,听见傅城好像呜咽了一下,朝他砸来的螯刀突然改道,砰得一声深入了他头侧的机壁。
“傅城……”时舟一懵,叫道:“傅城!”
他在那半张还算完好的脸上,看到了痛苦的忍耐和挣扎。
傅城嘶吼一声,又向时舟扑去。
时舟磨了一下后槽牙,仍然没有躲,只是稍稍地偏过头去,紧闭上了眼睛。
可没想到的是,那笨拙的已经异化了的脑袋并没有攻击它,而是轻轻地擦过了他的脸。
时舟感觉到那些粗糙的鳞片触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像是在亲吻。
他猛然睁开双眼,看到傅城的嘴唇艰难地张合了几下。
那口型在说,对不起。
就好像,他即使剩了一点意识,仍然还是记得“要是吵架了就一定先道歉”的承诺似的。
时舟呆在原地,自己身上的威压消失,就在一瞬间,傅城就从打开的舱门处,跳了下去。
与此同时,中型机的紧急机制已经开启,备用玻璃铺展完毕,舱门全部关闭。
巨虫方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攻击突然停住。
它的螯刀不再纠缠飞行器,转向,去挥打掉落空中的小黑点,卷着雪花轰然落下。
然后尘土飞扬,尘埃落定。
呆滞的时舟眼睛里突然蒙上一层阴翳,他猛然踹了一下舱门,嘶吼地叫着贱人的名字
“傅城!!”
只有呼啸的风雪回应他。
秦烟曾经跟他打赌,如果面临生死抉择的问题,他一定会后悔的。
他确实后悔得连原则都没有了。以至于甚至连枪都没有拿出来过。
郭林和傅晴的心脏被那带血的嘶吼声揪了一下,郭林忍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咬紧牙关,将燃料所剩无几的飞行器开走。
经历一番颠簸的机舱里又寂静了下来。
傅晴原来一直以为是傅城死皮赖脸地扒着人家,没有料到时舟的反应会这么大。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安慰,但是身体行动优于大脑,正想着就走了过去。
她问道:“老大?”
时舟突然就蹲了下来。
她看到他的脸的时候一懵,手忙脚乱地从储存袋里找出了纸巾,递给他。
她从小就没见过亲人,孤儿院里长大的。
傅城比她大八岁,她从小就喜欢跟在傅城屁股后面跑,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
那时候邻里有送丧的,小小的她牵着傅城的手,问这群人为什么要哭的那么伤心。
傅城说,因为他们再也见不到自己爱的人了。
傅晴没有很亲的人,没法共情。
傅城又举例道,就比如,我明天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然后,傅晴是哇哇大哭着被傅城抱回孤儿院的。
再长大一些,他们参了军,有了似亲的队友。
一开始的时候,在野外遭遇意外死了士兵,傅晴总是回来找个角落自己偷偷地哭。
每一次傅城都会找到她所在的地方,坐在她身边,边安慰她边调侃他,她就在烦躁中,练出了一副军人该有的铁石心肠。
以后见到人走,也是稍作伤感而已。
见她不再哭了,傅城突然说,有点后悔“磨炼”她了。傅城朝他感叹道——
以后,我要是不在了,就没人为了我哭了,怪遗憾的。
傅晴那时候仍然以为这是一句玩笑,没有笑并踹了他一脚。
她有些不明白。
连她从小和傅城相依为命的她,也是只是心脏刺痛了一下。
因为她曾经排练过无数次,如果傅老狗没了,自己该怎么办。
她直觉认为,像时舟这样见过太多生死的人,也应该自我排练过。
而且肯定比她的次数多得多。
那他不应该对分离和放下轻车熟路的吗。
为什么还会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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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纲,保证HE。老狗才不会轻易狗带。
接下来需要进入一段回忆。
4.15需要请一天的假鸭。
第64章
傅城从小憩中醒过来。
他是被雨吵醒的。天只是晴了那么几日,方既白和唐枣走的时候,天气便又沉下来。
他在梦中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哭泣时的,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雨滴打在他的身上。加油站外面的景色一片朦胧。
他忽觉有点冷,搓了搓胳膊。
他已经联系了自由者,得知他还活着的同伴十分惊讶,但是来接他的行程还没有提上来,天公又不作美,只得将时间往后拖。
时舟也是。
傅城本以为跟他闹翻了之后各走各的,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谁知道赶上这么个天。情商极低的老天爷看不出人的喜怒,非得继续将两人单独困在这个地方。
时舟的腿好了,自己能活动,用不着傅城照顾。于是傅城能和他搭话的理由没了,以至于二人之间就像这几天下的小雨,阴沉又冰凉。
傅城越待越受不了。他的性格一点都不擅长与人冷战,但是这位特别擅长。
这让他有点生气。他十分地重情义,自己和时舟相处了一个月还要多,就算是养猫养狗也养熟了,怎么会有人会冷血到仍然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他越想越气,望着远处,雾气中走出来一个人影,时舟穿着工服回来了。傅城知道他又去了那个烧毁的实验室。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烧成了碳,但他仍然不死心,想从碳里翻出些什么东西。
然后一无所获地回来。
傅城倚在门口,双臂盘在胸前,看着双手脏黑的他,说了彼此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找到什么了?”
时舟本和他擦肩而过,听到声音时脚步一滞,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而是走向通向顶层的台阶。
“不用试了,”傅城说道,“拨号器的电池快要没电了,信号弱,再加上这天气——你打不通的。”
时舟不理会他,偌大的加油站主室只是传来几声脚踏台阶的声响,慢慢上升,然后消失。
傅城磨了一下后槽牙,赌气道:“行……你愿意耗我就跟你耗。”
时舟一直待在天台没下来。这该死的天气又让人分不清时辰,傅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久到最后他饿了,需要煮点吃的。
他踱步向供应室,想去找些厨具,无意之间看到了一口把手缺损的铝锅。他眨了一下眼,那里面还存着几包打开包装的压缩饼干,不知道加了多少防腐剂,他们开封近一个月,只是发软没有变质。
他想起这是时舟炖饼干粥的那口锅。
傅城脑海里想起那个人眉间窘迫又恼怒地端着一锅浆糊的表情,下意识地嘴角勾了起来。
嘴角一僵。
傅城立马将表情拉下来,给了自己嘴轻轻地一巴掌,说道:“想那混蛋干什么。”
他把锅里的东西清理了,擦洗干净,捡来可以生火的干木柴。然后翻了翻方既白和唐枣给他们留下的食物袋,惊喜地找到了一包肉,他又继续翻找了一下,又找到了两瓶酒。
傅城就好像寻宝成功似的他想跟身边人分享一下,然后简单的兴奋的心情悬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