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神经过于紧张让他差点忘了。
刚刚漫上心头的喜悦和其他情感都慢慢褪去。
他抿了一下嘴唇,攥紧了那只拳头。
他这个人总是很乐观,他安慰自己,应该没有事情的。
经过那一番血流加速,他的身体都没有异样,可能这些变异人也没有被培养毒性。
刚才是他紧张到眼花了而已。
但是从伤口突然漫起的麻木感以及蔓延的刺痛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他在做梦。
他看着时舟正在努力地用拨号器对外联络,拿起那些绷带又往手上缠了缠。
不行……
时舟看到他,又想起了他背后的伤,一边等待拨号连接,一边对他说:“把绷带给我。”
傅城递给他了。
他自己包后背不方便,时舟给他包扎,动作很轻,一圈一圈地缠上崭新的绷带。
拨号器滋啦滋啦地响着,与周遭的寂静融化成一体。
傅城很静,倒是让时舟奇怪起来。缠完最后一圈,时舟咬断绷带,想要说话,拨号器却突然有了动静。
时舟立即接起,问道:“主舰怎么样了。”
另一边不是徐尽欢,是走之前将徐尽欢的拨号器也带上了的郭林。
郭林惊喜道:“老大!你还活着!傅城呢?”
时舟说:“在我身边。”
郭林激动道:“你们在哪,我去救你们。”
时舟无法得知自己的具体位置,远远地望向远处正在凸起的虫子腿,说道:“某只腿部的旁边,山谷中。”
这并不难找,方舟大部**体都是在城市废墟底下,只有几条细长不知数量的腿部蔓延在到了山谷下方,被石壁挡住了破土的过程。
时舟又问道:“主舰怎么样了?”
郭林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傅城趁着时舟在通话的过程中,将腰间储物袋里一直携带的两管注射剂全部扎进手臂,然后将空注射器和包装袋藏起来。
虽然他已经得知这些药剂对虫类变异人的新毒不起作用,但是他还是怀着侥幸心理想延迟一下变异时间。
他用一圈绷带绑住了针孔,不让时舟发现。
傅城此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感。
他可能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被丧尸咬到,还是会挣扎着想回到人群,想要继续活下去。
旁观者觉得不耻,但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生存的本能让人将其他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紧紧地抓着那一丝根本不可能的侥幸心理。
如果说他还是当初那个无所事事没有目标的普通自由者士兵,遇到这种情形,他还可以为了不连累队友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现在他不一样了。
他看着时舟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
他绝对不能出事……
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在那个地下室,时舟被咬到,第一时间朝自己的太阳穴举枪的断腕之举。
那时候他的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和任务,傅城难以想象需要多大的力气才能举起那把枪。
时舟知道了孟光已经将主舰控制,脸色并不好看。郭林本来想保持着联系,但是时舟的拨号器电量快要告罄,储备电池又在逃亡中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就暂时先断开了联络。
正当他放起拨号器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虽然微小,在安静的环境中很明显。
傅城和时舟都感觉到了,纷纷向声源处看去。
声音来自飞行器废墟的后面。
二人对视了一眼,举枪朝后面探去。
有一群人正朝他们移动。
时舟眼神一凝。
不对,那不是人。
是被感染的丧尸。
他们身上联盟军服的碎片表明着他们生前的身份。
他们每个人眼神空洞泛白,身上有的部位已经长出了虫类的器官,大概是听到了声响闻到了血味,于是往这里移动。
时舟的内心震颤了一下,他本来想要找办法尽量营救困在战地里的士兵,但是现在发现好像为时已晚,里面多数的人已经被感染了。
他拽起傅城,说道:“我们先爬到上面的石岩上去……”
傅城站在原地不动。
时舟又叫了他一声,发现他的表情凝固住,正在死死地盯着那群丧尸中的一个。
时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其中一个的脸时,心下一惊。
那是……傅城的那个队长,好像叫郑义。
他现在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歪歪扭扭地混在人群中,朝这边走来。
他们听了时舟的命令之后,尽自己所能通知士兵赶往空地以及C5号区等待救援,给了许多人生还的机会,自己却没能逃过一劫。
傅城眼中的血丝慢慢地爬上来,他深呼一口气,听到时舟道:“我们先躲开。”
他看向时舟,时舟在他的眼里竟然感受到一种悬崖停马的绝望,一皱眉,以为他是为朋友的悲剧而感到愤慨和痛苦,于是道:“我很抱歉……但是我们先躲开行吗?”
傅城喉结滚动了一轮,跟着他跑向了突出的岩壁,那群丧尸感受到了血味的飘动,龇牙咧嘴地加速向这边奔来。
二人攀到了岩上,一块比较安全的地方。丧尸们正在嚎叫着抓底下的岩壁,指甲劈断带着鲜血,都浑然无感。
傅城一直盯着郑义看,身体有些发抖。
他是自由者的士兵,在荒外九死一生过,见惯了这种身边的朋友被感染的情形,本不应该作此反应。
他愣愣地问时舟:“这样还有救吗。”
时舟也是一个研究员,他摇了摇头。说道:“药剂抑制的其实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只有在半数感染的时候之前抑制成功,才能使感染人存活。只要感染,人的身体变异的部位就会受到损伤……半数感染是最大限度,我们做过推测,这种情况下人会大脑死亡但是脑干完好。如果超过半数,至完全感染,那人就已经完全死亡,就算将病毒全部清除干净,那救回来的也是一具尸体。”
傅城不再说话了。
他缠着绷带的手的刺痛在心理作用下更深,他向下一望,发现那只手的指甲正在消失,肤色正在变黑!
时舟以为他仍然没有从失去朋友的悲伤中挣脱出来,垂下眼睫抿了一下嘴唇,主动地握住了傅城颤抖的手。
像是手上通上一股电流,傅城下意识地将那只手撤出来。
他看着时舟,神色有些懵,说道:“额…那个,对不起。”
时舟也有点懵,似乎没想到傅城会是这个反应,尴尬地将手收回去,又恢复了平常认真且冷淡的面孔。
傅城缓解尴尬,问道:“那……目前药剂研究得怎么样了。”
“陈宸的思路非常创新,将死亡病毒扩散的时间大大延长,”时舟咳了一声,看着脚下的丧尸。“但是我们没有任何完全抑制成功的例子。我说到的那些,也只是我们经过解剖小鼠尸体推断出来的。”
他说道:“也就是说,感染了是必定会死亡的。”
第63章
陈宸站在孟光的身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向门口望了一下,又转过头来。
孟光问道:“想你哥哥吗。”
陈宸一个激灵,不敢说话。
他近距离看到了孟光手上的两枚戒指,又看到了他脖子上那个与自己相同的项圈。
孟光朝他笑了一下,对旁边的通讯员说道:“青空城那边有消息吗?”
联络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过去几天一直在发请求救援的信号,我们一直没有回复。”
“告诉徐彦成,”孟光回道,“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去。”
通讯员点了点头。
孟光说道:“统计一下存活下来的士兵人数,准备启动相应数量的大型机,其余的……弃掉不要了就好。”
徐尽欢听着,皱了一下眉。
造一架大型飞行器劳民伤财,而且每一架里面储存着够里面所有人存活一年的物资以及资源。就这么被孟光扔掉了,骄奢成性的徐尽欢听着都觉得肉疼。
陈宸还是忍不住道:“为什么不一起开回去,就算没有人,空机飞回去也行啊……”
孟光想伸手揉他的脑袋,但是被后者躲过去。陈宸低下头来,以为自己又话多了。
孟光托着腮,说:“太慢了,青空城等着我们回去呢。”
陈宸还是想挽回一下,说:“我们可以分批出发啊……”
他的手伸过去,抓住试图躲开的陈宸的后脖颈,往前一拉。
陈宸呜了一声,感觉到自己那只项圈被孟光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
孟光笑道:“人总该要学会扔掉点什么东西。”
陈宸在他身边,直来直去的性子也被训化得敏感了,他觉得孟光话里好像意有所指,突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孟光平静脸色,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那个问题,说道:“想你哥哥吗。”
这次,陈宸就好像被一股阴沉的强大气压给胁迫着,不敢不答,恐惧地摇了摇头。
孟光似乎很满意,放开了他。
这时候,一个身穿白大褂研究员进入主舰,趴在孟光耳边说了什么。陈宸似乎听到了秦烟的名字。
孟光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挑了一下眉,看了陈宸一眼。
研究员问道:“要继续研究下去吗。”
“当然,”孟光用下巴指了一下陈宸,说道:“把他也带过去吧。”
……
时舟和傅城在岩壁上待了一会儿,突然时舟望见了天空上的飞行物。立即掏出包中的枪,向天鸣了几声。
那飞行器里的人听到了声响,悬停在空中静了一会。时舟开了几枪,让他们确定了二人的方位。飞行器慢慢地落了下来。
丧尸身上投出了一片阴影,歪着脑袋看着天空中慢慢飞下来的东西。
郭林立马悬空打开舱门,傅晴朝二人伸手:“上来!”
时舟迈上去,看到傅城仍旧不动,疑惑道:“你愣着做什么?”
傅城回过神来,他的那手上已经完全缠满了绷带,犹豫了一下之后,用另一手搭上时舟伸过来拉他的援手。
时舟看到他那只满是绷带的半只手臂,皱了一下眉。
舱门关闭,傅晴感叹道:“真是傻人有傻福,这样你都能活下来。”
傅城有气无力道:“怎么感觉你很想让我去世呢。”
郭林看着虫子破土而出的腿,说道:“我们的燃料只够半个小时了,要快点回去。”
时舟:“其余的人怎么样。”
郭林简洁地报告着:“唐枣和樊青带领潜藏士兵们已经到达主舰,方既白和高树那边的亲卫军也安全。两个人质仍然在我们手中。只是主舰被孟光控制,我们没有指令,所以只能和他僵持着。”
他口中的形势并不乐观,说道:“技术人员反水,站在孟光那边。大型机基本被他掌握在手中了……我们可能需要顺从他们一段时间了,找机会再动手。”
时舟叹了一口气,问道:“实验室怎么样。”
郭林:“收集的标本和材料已经送达,他们正在进行研究。”
时舟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旁边的傅城,见他竟然又是破天荒的不说话,连傅晴跟他搭腔也不理了。于是心中的疑惑更深。
他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傅城一惊,回过神来,看着时舟说道:“哦。”
时舟看到他绑得歪歪扭扭的绷带,叹气道:“我给你绑。”
傅城立马道:“不用。”
时舟直勾勾地看着他。
傅城不看他。
空气突然变得很冷。
傅晴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突然觉得这俩人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慢慢地挪动到了一边去。
“如果你还在怪我,我无话可说,”时舟以为他还在为郑义的事而感到不平,说道,“给士兵下命令是我的指责。在战场上死伤和发生意外也是正常现象。只要我没有渎职,我就不需要对他们的死负全责。”
时舟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他。他以为傅城会理解,他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
傅城脸色苍白,说道:“我没生气,也没有怪你。”
“那你……”时舟磨了一下后槽牙,把话止住。
他又不能说“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还躲我”。这不但像个小孩,还好像应了傅城那句话——他就是喜欢这个人寡廉鲜耻地缠着自己。
时舟把话咽到肚子里,不想看傅城得寸进尺的模样,转过头去,抱着胳膊,望向窗外。
他们快要飞行到了方舟头部上方了。
那只虫子身上落满了雪,像一座可以晃动的山。
时舟眺望着外面,有一种全身爬满蝼蚁的不安,他拉了一下.身上那件属于傅城的夹克,眉头皱起来。
他还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又没忍住转头望着一直不说话的傅城,两个人离着有一段距离。
时舟愤愤地磨了一下后槽牙。
这个混蛋,果然什么“吵架之后先道歉”的承诺都是满嘴跑火车的屁话!
他心里正骂着,随便找了个话题,启唇欲语。却突然看到傅城弓腰蹲了下去。
看到他这幅样子的时舟措好的辞又塞回了嗓子眼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就好像混在了肾激素里,如潮水一般满上后背。
他走过去,问:“怎么了。”
倚在控制台边的傅晴闻声朝这边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