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
他盘腿坐下,手里拿着那包真空包装的生肉,托着腮,郁闷了一会儿。
此时距离他咬牙切齿地说继续跟某人耗下去才过了几个小时。
三天对于傅城来说已经够长的了,话和心情憋在脑子里都快憋出病来了。症状尤其体现于刚才——干什么事都会想到时某。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肉和酒,这将成为一顿非常奢侈又幸福的晚餐,但是心里总是结着一块疙瘩阻碍着他快活。他眼神深沉,叹了口气之后,起身。
天空好像放晴了一阵,因为有光透过窗格投到了他的眼前,短暂得又好像是他的错觉。
晚上的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一些低吼。傅城正扇着火,闻声皱眉,去人力合上了门。
他看着锅里慢慢地翻腾起气泡,脱水蔬菜吸饱水之后在随着气泡翻腾,虽然它们本身的口味不佳,但是被傅城煮得面相很好,像是给味道加分了。
然后另一边烤着肉,诱人的瘦肉上沾着丁点调料,滋滋地冒着油,旁边还有起开的一瓶酒。
傅城撕了一小块尝了一口,点了点头,拿起酒瓶灌了一口。然后爽快地叹了口气。
太满足了。
他突然想哼歌,但是调未出嗓,耳朵捕捉到了后面的动静,他转头,余光瞥见时舟从台阶上走下来。
傅城一挑眉,装作如无其事地,继续烤他的肉。
他听见身后的动静没了一会儿,好奇地再次瞥了一眼。
时舟慢慢走向他的不远处,坐下,刚好火光能照到他的半张脸。
傅城的动作一滞,看到时舟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压缩饼干,还剩了一丁点了,他小小地咬了一口。
而他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地面,似乎有些呆滞,好像里面还掺杂着些失落。
傅城:“…………”
他的心脏好像被扯了一下,就好像在下雨天看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太可恶了。
傅城起身,舀了一碗粥,把自己的烤肉撕下来半块,走过去。
他蹲下来,挡住了时舟的视线,后者这才注意到他。
傅城将食物递过去,说道:“做太多了,我自己吃不了。”
时舟抬眸,盯着他。
有时,傅城会觉得时舟的眼神像一只狼,或者猫,晶莹剔透得像极地不结冰的湖泊,让好奇的探索者感到神奇,想要深入进去,但里面的情感又如倒映在湖中变化流动的极光,太过神秘了,总是让人踏进边缘的时候,就不寒而栗。
傅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时舟接过来了,那碗粥。
傅城小心翼翼地问道:“渴了吗?”
时舟不说话,喝着他的粥。
傅城观察着他,发现他和平常比一点又不对劲,身上还有一些雨渍。
于是傅城问道:“是……拨号器连通了吗?”
时舟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在我面前。”
傅城坐在了他旁边。
时舟:“……”
傅城望着不远处的火,说道:“那边暖和一些,还有饭吃。别在这里待着了。”
时舟突然道:“你不必假惺惺的,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们都会各回各的世界。”
又开始了。
傅城深呼一口气:“你怎么还是看我不顺眼?”
时舟轻轻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觉得呢,难道不明……”
傅城突然道:“但是我觉得你喜欢我。”
时舟一噎:“……”
傅城莫名其妙地也一噎。
之前他搭这种话从来都是处变不惊,语气里三分挑衅七分找打,就算是初遇时舟的那些狎昵的举动和言语,也没让他内心起过波澜。唯独这次脱口而出之后,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傅城稍稍惊了一下。
时舟道:“滚开。”
傅城道:“你一恼羞成怒的时候就习惯说滚,这就说明你心里有鬼。”
时舟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却被傅城抓住了手腕。时舟挣开时手臂由于太过用力甩到了一边,那盛粥的碗也碎了一地。
傅城本想笑几声应和来自己的玩笑,见到他的反应,皱眉道:“我就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时舟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你不觉得,你很恶心吗。”
他嘴唇颤抖着。
傅城看着他,火气噌得漫上脊背,一步迈过去,掰过他的肩:“你说什么?”
时舟挣开他的时候划到了他的脸,傅城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地往旁边墙壁上一摁,时舟猝不及防地被压过去,另一手正想反击,又被傅城精准地抓住,抵在了墙上。
好像是历史重演,他们最初相见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也是这个对峙姿势。
傅城一只手便将他的两只手都锁在头顶,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他的下半张脸。
时舟手上挣扎出了青筋,奈何根本无法挪动胳膊,只能通过还裸露在外面的眼睛仰头怒瞪着他。
傅城吼道:“老子之前真的猪油蒙心了,还试图教化你这么个烂人。”
他瞪回去,抓住时舟下半张脸的手往前一推,时舟被迫将后脑勺抵在墙壁上。
“像你这种人,过八辈子也找不到真心待你的人,”傅城紧抓不放道:“要是有,他良心一定是被狗吃了。”
时舟一怔,似乎这句话戳到了他那根神经,他懵了一会儿,颤动的眼里霎然满上血丝。
傅城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发抖,皱起了眉,但是手心一阵刺痛,时舟咬住了他。
他低低地骂了一声“操”之后望进了这个人的眼眸里。然后愣了一瞬。
似乎瞳仁上被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阴翳,傅城在里面能看到一些火光的反射,在慢慢闪动着。
就好像是一只正在舔伤口的野兽,失魂落魄地蜷着尾巴盯着他,眼里有委屈和愤懑。
傅城眨了一下眼,心脏在刺痛之后慢慢地加速跳动,伤口的疼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傅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感觉时舟咬他咬得更狠了。
火光微弱之中,他好像他眼角的几点晶莹,只是瞥到的片刻,时舟挣开他的手,转身而去。
傅城抓住他,皱眉,问道:“你联系到联盟那边的人了?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时舟想甩开他但是却被傅城猛地拽过来。
他瞪大双眼,自己的后背就撞到了傅城的胸膛上。
傅城“啧”了一声,索性从后面抱住他,顺便把其双手也锁了起来,然后提着他朝火光那边走去。
时舟:“你放我下来!”
傅城左胸膛的跳动似乎要破开血肉而出,他总觉得怀里这个人身上带着太倔的刺,他明明不喜欢孤独,却又总是把试图接近他的人扎得伤痕累累。
他强迫时舟坐下,并且继续制住他。
时舟骂道:“我就算八辈子都是天煞孤星,也他妈轮不到你来管!放开……”
“我后悔了,你就当我良心被狗吃了,”傅城松开他,然后给他重新盛了一碗粥,递过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说不说?”
时舟话都噎在嘴里:“……”
看着那碗粥,又看着傅城这个人。
傅城见他久久没有动静,磨了一下后槽牙,忍气吞声道:“刚才说那些话是我不对,但是是你先气我的,你把你的事说出来,我就不计较了。”
见他不拿粥,傅城将碗放到一边,把快要烤焦的另一块肉取下来,说道:“伤口捂着不好,话说出来心里才会好受。我不喜欢戳人家伤疤——就算你特别讨人厌。”
时舟看着他,很久。
他在想,这个人,还有没有底线。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无亲无故的人无条件地纵容原谅——即使他们才相识一个月。
时舟坐在原地,任火映出来的光在身上跳动。终于,他伸出手,遮住了半张脸。
他厌恶透了生离死别。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傅城带回联盟,可傅城不愿意。他明明给出那么充足又诱人的条件,他还是不愿意。
既然这样,这个贱人为什么还要来招惹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分不清对傅城的喜恶了,他认为他做出的一切,是因为如潮般涌上来的心情冲垮了他的认知。又或许是……知道分离以后再也不能相见的悲愤。
那只手的五指发颤着收缩。
傅城看着他。
为什么想留住的东西总是留不住……或许他生来就是个天煞孤星。
时舟似乎努力地将一股瘀血咳出来,慢慢道——
“我的亲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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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罪人,我把定时定到今天了。今早才发现昨天的份没发。
今晚上还有一更。
第65章
傅城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出口安慰。
傅城:“那个……”
时舟:“你闭嘴。”
二人之间只要交流,结果便没有好事,要么吵架,要么打架。傅城怕再触碰到他的神经,便闭嘴了。他憋着一股难受,喝完粥,又把肉放在嘴里嚼了嚼,突然觉得这些吃食有些索然无味。
傅城还是仍不住看向他,话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你能和我说一下你亲人的事吗?”
时舟缓缓地抬眸,看向他。
傅城先行说道:“其实我也挺惨的,我老子是个家暴的混账,一点出息都没有,花的钱都是我妈做工赚的。我妈她人特别好,她虽然不喜欢跟别人交流,但是她喜欢看书,我小时候,她总给我讲故事……我就觉得看过好多书的人特了不起。”
傅城:“哎,要不以后我带你去看看她,我感觉你们俩性格还挺像的。”
听到“以后”二字,时舟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即轻轻地攥在了手心里。
傅城坐得和他近了一些,说道:“我十七岁的时候,跟那混账打了一架,我胳膊上有几道伤,就是他给我砍的。”
时舟转过头去看着他,发现他的胳膊上确实有几道横陈的陈年疤痕。
傅城抬起那条胳膊看了一眼,道:“我俩都进了医院。我还没成年,他被抓进去了,判了个故意伤害,无期。结果在劳改的时候,不小心被饲养的变异人抓到,被当场枪毙了。”
他说:“我一直不相信那混账是我亲生的爹,我妈怎么可能看上这种烂人,要是我带着他的基因,那真是太他妈恶心了。”
傅城:“不过我也总感觉……我妈好像有什么事藏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
时舟皱眉:“那你没有怀疑或者奇怪过?”
对于他的搭话,傅城有些惊讶,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没有。”
时舟:“那她也没有和你解释过?”
傅城笑了一下,无奈道:“她把我养这么大,教我读书识字做人,就算是她对我说‘你不是我亲生的’,那又怎么样,她也还是我妈……时间啊,有时候会比血缘更能维系感情。”
傅城看着他,说道:“哎?怎么扯到我妈了……”
时舟也不知道,他刚才听了进去,就随口问了出来。
傅城笑了一下,拿来酒瓶灌了一小口,问道:“那你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从细雨连绵变成了风雨大作,外面呼啸的声音让人分不清是自然的吟唱还是非人生物的低吼。
时舟低头看着脚下,道:“我是被领养的。”
见他说话,傅城心跳慢慢加快,就好像把一只极难打开的宝贝盒子撬开了一条缝。他忍住心里的千言万语,只是“嗯”了一声,以免自己再嘴贱让这条缝关上。
傅城去添了添火,他觉得谈心的时候少了点东西,于是找了个干净的碗,给他倒了点酒。
傅城递过去:“喏。”
时舟接过来,看着碗中倒影,好像有点不认识这个狼狈的自己,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他自嘲地嘴角一勾,说道:“领养我的家里,还有一对儿女,一个哥哥一个妹妹。我尚小的时候和他们亲如手足。”
时舟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蹙了一下眉,被这烈味刺激出了一点眼泪,他把碗扔到一边去,剧烈地咳了几声,然后道:“……哥哥就是个神经病。”
傅城手忙脚乱不知道是先去捡碗还是倒水,听到他的不适,拿手抚了一下他的后背。
时舟躲开,道:“这是什么东西?”
傅城道:“……酒。”
时舟:“……你哪儿来的。”
傅城道:“既红留下来的。”
时舟拿来他递过来的水,嫌弃地漱了漱口。
傅城耸肩,见他不喜欢,把剩下的酒倒到自己碗里不再给他了。问道:“那个哥哥……是不是你那时候提到的孟光?”
听到这个名字时,时舟的表情从失落开始燃烧,这个人似乎把他藏在心底的所有怒火都给掀起来了。
“他自愿在外面流浪很多年,他父亲找不到他。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叔叔……他就已经开始生病了。他回来以后……”
“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
“可是……回来的是个疯子。”
时舟慢慢地揭开伤疤,道:“他安排了人,胁迫了许多研究新药的人员,想要在外出行军的途中将我刺杀;他在以为我死掉的这段时间里,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傅城一惊,问道,“争财产吗?还是说……他是反对新药研究的狂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