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白的不规则球体最终滚入餐桌下面,秦愈能够感觉到,它在自己脚边。
他缓缓掀起桌布的同时,脸色大变,同时伴随着屋外一声惊雷炸响。
暴雨终于下了下来,雨声淹没了丽萨夹着哭泣的祷告声。
干瘪的头骨,用凹陷下去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秦愈,是男性的面容。
第40章 第二夜:屈服
死人头颅被摆在了桌面上,它被保存得很好,几乎没有腐烂。
医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那颗头。
和墙上那几张理查德的画像几番对比,虽然有所变形,医生还是认出来了死人头的主人:“她儿子。”
一具无头尸体远在偏村被发现的同时,一个头颅出现在庄园,如果仅仅是一个巧合,那也太适时了些。
“我不记得有让你去拿这个东西,可是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就做到你身为奴仆的最基本要求,沉默。”
身穿黑裙的伊丽莎白从二楼向着楼下优雅地扬起手,将另外一件东西扔了下来,她和四人说话,而冲着丽萨走近。
伊丽莎白:“事已至此,这全都是为了玛格丽特作出的牺牲,希望你们能够当作没见过。你们也不想惹是生非对吧?”
话音一落,一个脸色发青的老佣人走了过来,在四人面前将理查德的头抱走。
自然不想,这个关头,没人那么傻去跟她作对。于是一群人即便心里多么震惊,也要顺着她的话去做,权当没见过了。
反观伊丽莎白扔下来的东西,几个人都不免陷入自我怀疑。尤其是秦愈和葛鄞。
一串和葛鄞拿走的那串一模一样的项链从红布中掉出来,碰撞在地。
“掉了?”
秦愈回身去看他,然而那串地下室里的项链好好地躺在手心,葛鄞看着他道:“没有,的确是有两条一样的。”
“我想你能解释玛姬的遗物为什么会少了一件,以及,贝克的去向。”
伊丽莎白仍然戴着羊头骨,她似乎已经习惯这副模样,
更为自由的信仰选择是否来的太晚,若是早些领悟撒旦的恩惠,玛格丽特也许不会被那群愚蠢的无脑虫害死。
丽萨一见她这副模样,看到理查德头颅的惊恐之余,她心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你怎么敢……”
她抓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恐惧过后眼里便是滔天的怒意和憎恶。
“惊讶吗?你有资格凝视我吗?”伊丽莎白用手杖点点地,主人的威严不允许被侵犯,她说:“记住你的身份,丽萨,你现在不是神圣的伯叶妮修女了。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昨天你去了哪里吗?”
丽萨步伐都走得不太利索,却颤抖着手将脖子里的坠链取下来缠绕在手上,对准伊丽莎白,她红着眼叫道:“你怎么敢背叛圣主耶稣!!!”
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听不懂的话,她朝着伊丽莎白走去,女主人后退一步,抬起手挡了一下。
“我觉得你需要仔细想想,是否要违抗我,你的主人。”伊丽莎白仰起头道。“我很需要你,哪怕你发现了我那个不能见人的秘密,我也需要你帮助我,重新组建庄园。”
“这就是真相是吗?真的是你杀了理查德!”
丽萨一时激动,直接叫出了理查德的名字,她的胸腔里发出绝望的笑:“哈哈哈哈哈……或者,这个谎话你早就已经编好了,连玛格丽特小姐也是你——”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丽萨脸上,她往旁边扭过去摔在地上,伊丽莎白一脚踩在她的胸口。
她慢悠悠说:“勿要妄言,亲爱的。你恐怕也被那些蠢货迷了心神,你听听你说的话,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理查德的?”
丽萨捂着脸,看不清神色,她的声音降低了一个分贝,像是被伊丽莎白说中一般:“我……我……”
底下仿佛被忽视的四个人一个个面色凝重,都快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了。
“忘了你的救世主吧,他根本不会怜悯世人。甚至,他的子女将无辜的生命在手中掐灭,我也没见到他显现出任何,”她用手杖狠狠抵在丽萨的眉心,几乎咬牙切齿道:“任何惩戒或者降罪于他们。”
“所以你是要坚守自己的信仰,与整个庄园为敌,还是归顺于力量强大的撒旦,我们还可以为玛格丽特平冤,她对你不是很好吗?”
丽萨闭上眼,重新睁开时,眼神失去光彩:
“所以呢?为什么理查德——”
“很想知道?那就为我做事。”伊丽莎白松开对丽萨的压制,羊头看向餐桌上的四人:“先生们,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对了,玛姬的项链,放在桌上即可。”
丽萨慢悠悠爬起来,跪在伊丽莎白脚边亲吻她的鞋子,一滴透明液体挂在鼻尖上:“耶稣为您带来好运。”
狂暴的大雨依旧呼啸,猛烈拍打着窗户。黑暗慢慢侵入,一扇玻璃突然被打碎,半截被风刮断的树枝为风雨开路,伸入内室。
一出魔幻大戏混入了家族恩怨、信仰冲突,庄园的整个画风似乎都变了。
“晚餐用毕,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吧。”秦愈最后抿了一口凉透了的甜汤。
男生看看表,跳了起来大惊失色道:“离八点还有三分钟!”
医生站起:“那赶紧走吧,那她们……”
“不用管,现在就走。”葛鄞将报纸抽了出来,叠平整捏在手里。他使了一个眼色,秦愈颔首,他早在刚刚捡起来时,就将这条项链和地下室那一条调了包。
伊丽莎白投为撒旦手下,丽萨却是一生侍奉天神的修女,主仆两人之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该听的有用的信息,他们已经听够了。
够想一晚上的。
索性住房并不远,没有人落下。
回去的路上,总有听到墙壁里传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声音,像是巨大的壁虎这样的爬行类动物飞快从上面爬过。每个人心里都有猜到是昨晚出现的怪物,不免都给自己了更多警醒,当时没有发生什么,不代表今夜它们也那么友善。
匆匆的脚步声,在夜里听得十分清楚。
顿时那种灵异电影里的阴森古堡的感觉就出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个幽魂也许就会出现在自己门前。
一行人的脚步更快了。
“砰”
秦愈背靠着门板,锁门以后,他就一直盯着前方不动。
比斯特庄园没有电力供应,一切科技类的新发明在这里见不到踪影,什么事情还得自己动手。
但葛鄞仅仅是有些厌烦点蜡烛,没完没了地划火柴,火/药的味道总在提醒他在军盟没有完成的任务。
“拿出来吧。”他将这个念头暂弃,侧坐到书桌上,敲了敲桌面。
秦愈将伊丽莎白扔下来的项链拿出来,放置于软帕上头,两只蜡烛相对,照亮了一方空间。
“的确这两条项链看起来做工一模一样,虽然重量和质感都分不出优劣,但是还是有差异的。”
他在书桌椅上坐下,重新戴上那副金丝眼镜。秦愈有一点近视,虽然并不影响生活,但在这个环境下,戴上总要好一些。
和地下室的那一条不同,这条项链镶嵌孔雀石的金壳背后,有一点不容易发现的小秘密。
摸是摸不出来的,但是通过反光就能看出细节差在哪里。
葛鄞低头看着他聚精会神的模样,问道:“看清了?写的什么?”
秦愈让他给自己一点时间,金子质地柔软,部分地方有些小小的划痕,这让辨认变得有些困难。不过还好,原本刻字比较清楚,他并没有花很多精力。
“刻了两个字母,R.S。”秦愈抬起头来,葛鄞正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他移开视线,道:“是理查德名字的缩写。所以,丽萨和理查德真是有些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难道你不应该问,玛格丽特和她哥哥关系如何?”葛鄞将项链接过,“伊丽莎白将自己的儿子杀害,居然没有人怀疑,若是军人战死,找不到尸体则不能直接认定为死亡。”
然而伊丽莎白告知所有人,甚至理查德的妹妹,他是战死的。
“不是没人怀疑,是他们或多或少都被迫瞒下了这件事。”秦愈轻叹一口气:“这个家庭内部,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多了,一件比一件还要叫人不敢相信。”
他站起来,看着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微微蹙起眉问道:“你觉得丽萨真的会臣服吗?”
“还用问?”葛鄞摩挲着桌角,“我觉得她就是犹大。”
秦愈没再吭声,关于这个犹大的身份,他也认为是丽萨。虽然很多事情与她无关,甚至连她也无法接受,但直觉一直让他把目光锁定在这个少女身上。
况且,就算她是犹大,听伊丽莎白的话里意思,玛格丽特对她很好,丽萨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将玛格丽特推入火坑。
一夜相安无事。
预料中的怪物并没有上门叨扰,玛格丽特的幽魂好似也没有出现,本应是一个和平的夜晚,秦愈却陷入了一个难题。
葛鄞已经先一步上床睡下,他却站在盥洗室里磨蹭,纠结到底要不要和葛鄞一起躺一张床。
早些发生的事情实在叫他这无性恋尴尬不已,这样的事情他还是三十年来头一遭见。要是真肆无忌惮地挨着葛鄞旁边,那感觉就像是单身直男和别人的女朋友睡一张床,很难不被那个男友记恨上。
但是转念一想,葛鄞的男朋友肯定不可能穿过来揍他一顿吧?
况且葛鄞都不介意,他俩睡了这么几晚也没怎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何必去操那份心?
秦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的日子多了去,你难道睡地上?
睡地上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睡地上,所以秦愈还是顺从自己心意去床上躺下。
然而这一觉睡得他心神不宁。
他从没发现,葛鄞这人居然会说梦话。
这些梦话听得他云里雾里,然而提到秦愈的几句里,他是越听越心惊。
其中一句更是让秦愈脖子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葛鄞好似耳语,在他旁边道:
“秦老师……你……”
“敢不敢咬我?”
第41章 第三日:骑士
秦愈是被一阵愤怒的吼叫声吵醒的,他一睁眼,就看到葛鄞光着膀子站在窗口,透过玻璃窗往下看着什么。
此时有一个摆在面前的事实给了秦愈一个莫大的冲击。
葛鄞居然有纹身?
刺青占据了他整个背部,从看不明白纹的什么,但看上去挺有威慑力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什么□□头子。
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葛鄞只要不说话,压着眉眼,那双眼睛就像是要把人给看穿一样冷漠,旁人没几个敢靠近他。
秦愈心里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把昨晚上葛鄞说梦话的事情说出来,他装作无事一般走过去:“外面怎么了?”
凑近他,便有淡淡的烟草味飘过来。
葛鄞一手随意搭在腰间,另一只手夹着不知是哪里来的烟往嘴里送去,他敲了敲玻璃:“有人闹事。”
“你有瘾?”秦愈却问。
“嗯,戒不掉。”
侧着身体往窗外看去,不知是之前的污染持续的加重,还是伊丽莎白所为的后果,那日所见的牧场已然被黑色侵蚀,正在向着更宽广的区域扩张。
秦愈将视线慢慢移到树下的几个人:“你的秘密还挺多。少抽点吧,想想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就没了。”
葛鄞送到嘴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眼神一动,把还没烧到一半的烟掐灭。
从他们这个角度往右边看,隔着密叶遮挡,并不能看清到底是谁在这时候扰人清梦,但是听内容像是回到了玛格丽特被抓住的那一晚。
“杀了他!是他蒙骗了玛格丽特圣女,迫害真主的异教徒绝对不能饶恕!他真该死!”
秦愈一听见这种话就头疼。
他就知道这群人肯定做不到不再生事,没有得到正确指引的教徒常常很易被极端的言论煽动,而做出更为极端的事情来满足他们的自私。丽萨那一晚说服了他们,玛格丽特不是带来灾难与不幸的祸根,但这群人根本不会就此悔过,既然玛格丽特是带着圣光降世的圣女,那么总要有个替罪羊。
虽然不知道是谁又在发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般口号的,但是这几人明显就这么傻乎乎地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了“赎罪”挽回自己的错误,于是他们便将矛头指向其他可能招惹到了他们的人身上。
只是不知道特意又到庄园里来时为了什么。
正待他出神,门被敲响,医生站在门口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个孩子被抓回来了。”
“谁?”秦愈愣神。
医生道:“戈登。”
狂风骤雨后的比斯特庄园看起来更添衰败之色,走出前庭时,他们见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斯特林夫人。
她换下了那件黑色的裙子,估计原本也只是意思一下,黑色太过悲伤晦气,温特妮白皙的脖子和锁骨在阳光下显得更白,这条绿褂蝴蝶纹饰的裙子把她称得更加年轻。
看不出她面前跪下的少年是她的儿子。
在场的人有几分眼熟,除了斯特林,还有三人是那日参与邪典的信徒。
戈登被迫束缚住双手,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泛血,跪在地上看起来狼狈不已。他一见到秦愈和葛鄞,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