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心处的刀刃好似略松了一分,石九知道自己没选错,暗暗松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只觉得腿有些软。
“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我连那人面都没见过。那人只是叫了一个寻常乞儿给了我一个竹卷与一封信,我拆开那信一看,说见我天资上佳,不忍我寥落困顿,所以特意送来乌灵蛊制法助我一步登天……还说这是三界最后的独卷,让我好生保管……”
瞧见林巉难以言明的目光,“天资上佳”的石九的脸瞬间便涨红了起来。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每天蹲街上用至宝砸人的大善人,况且那人藏头露尾,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甘……不甘自己一生平庸,无所作为……
“那人给你的只有乌灵蛊制法吗?”林巉也没怎么让他难堪,只是略微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乌灵蛊再怎么珍有,这只能用作害人之用,没法用到自己身上。这石九天资普通,却依旧能修至金丹中期,若说没有没有什么手段,林巉是不信的。
而能提升修为的方式,林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让秋明如入魔的囵生阵。
然而石九这次却沉默了。
灯火通明的密室,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林巉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这微不可见地皱眉落到复玄眼中,石九只觉得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一般,浑身都僵硬下来,连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他能只感觉到背后的利刃不断向前割裂着他的皮肤,一寸一寸厮磨般向他的心脏靠近,鲜血从他的脊背上流出,温热的感觉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片刻后,他终于抵抗不住求生的本能,浑身冷汗地跪倒在地。
“我说……我说……”
“那人给我的,还有……囵生阵……”
死里逃生,石九激烈地喘息着,浑身都是血污与冷汗。
“我凭此使了点手段入了城主府,本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富贵无虞。”
“可没想到那人给我囵生阵与乌灵蛊没多久,那秋明如就平白找上门来,说她知道我手有重宝,若不给她,她便宣扬出去,让我不得安宁,死于非命。”石九说到此处,恨恨地咬了咬牙。
“我没办法,只好将手中的囵生阵与乌灵蛊给了她。但我只是想用囵生阵偶尔用城中一两个普通百姓提升一下修为,可谁知那个女人像是疯了一样,把全城的百姓都算计了进来,我本不想跟她冒险,但是……但是她承诺会分二成修为于我,我就迷了心窍……”
石九深深吐了一口气,满脸的追悔莫及。
“城中每半年被宠幸之后衰竭而死的女子也是出自你手?”林巉没有理会石九的懊恼,看着石九的眼神一丝波动也无。
石九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他略微捻了捻手指,却忽然又感觉到了后背心的寒意。
“是。”他放弃般地放松**体,如实答道:“这宁安城主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随意编了个幌子,让他每半年给我送一个人来。”
石九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这老匹夫倒好,打着我的旗号满足私欲,送来的尽是女子。”
“我虽看不惯,但也没办法,我用囵生阵将她们精气抽了,又在她们身上试着种上乌灵蛊后,就把她们放了回去……”
“为何要在她们身上种乌灵蛊?”林巉略微蹙了蹙眉头。
“乌灵蛊虽有制法,但也只是纸上谈兵,我在牢中死囚身上炼出的乌灵蛊需要一个地方试验并且不断精化,那些女子便是上好的承载物。我与秋明如历经了无数的残次品,才终于做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乌灵蛊……”石九将视线移到林巉身上,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我在阁下的身上,闻到了那个乌灵蛊的气息。”
“近乎完美。”站在林巉身后沉默不语许久的复玄忽然出声,那与林巉如出一辙的沉静眼神却莫名让石九瑟缩了了一下。
“缺陷何处?”
石九忽然沉默下来,只定定地看向复玄。
复玄神色不动,只略微晃了晃手指,做了一个召回的动作,那一直抵着石九后心的三寸寒刃便顺从地掠回了复玄的身前,在此之前还抖净了身上血渍。
“秋明如死了。”
石九一僵。
“你应该猜到了。”
复玄随意把玩了几下寒光凛冽的刀刃后,抬眼看向石九:“我们耐心有限。”
若是秋明如都折在了这两人手里,那自己更是没有丝毫机会逃脱。石九的心里开始疯狂算计起来,那站着的男子隐隐间似是以坐着的男子为首,如今那坐着的男子身中乌灵蛊,这或许是自己如今可以保全性命的唯一筹码。
“不知阁下姓甚名谁,石九也好知道自己投诚的是哪方高士。”石九沉默许久,才斟酌道。
等了半天依旧等到一句废话的林巉皱起眉头,他站起身来,抬起手,五指张开朝着石九凌虚一握,只是一瞬,还未反应过来的石九的身躯便蓦地爆裂开来,一个朦胧的白色光团从中掠出,不断挣扎着被林巉牢牢困在掌中。
“啰嗦。”林巉冷声道。他掌中窜起的寒冽灵气,瞬间浸没石九的元神,石九的元神在他掌中狠狠一颤,萎靡般地老实了下来。
“软骨之人,多问无益。”林巉将手里的元神随意丢给身侧的复玄:“不若直接取了元神搜取记忆。”
复玄应了一声,稳稳地接住石九的元神,随手又下了一层禁印丢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之中。
“鱼既抓到了就走吧,免得麻烦跟上来。”林巉看向复玄。
复玄点了点头,暗中拢了拢显出金纹的掌心,若无其事地跟着林巉沿着密道向外走去。
第41章 贪欲
夜色深沉,林巉带着复玄从密道的出口出来时,发现竟从城中央的城主府到了荒凉的城郊,他们又只得隐去身形摸黑进了城。
回到院门口时,下意识跨进院门的林巉愣了愣,又退了出去,他凭着稀薄的月光看了看半边残存的大门,又看了看周遭的构造,仔细比对了半天,最终才难以置信地确定这片断壁残垣就是自己晌午走时还安好整洁的小院。
这怎么回事?打家劫舍也不带拆屋子的!
正当林巉一脸茫然地带着复玄傻站在院门前时,邻家的门忽然打开了。林巉转身还未看清是谁,阿清便直接蹦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林巉,把林巉撞得身形略微后仰。
复玄伸手扶住了林巉的腰,然后不动声色地把黏在林巉身上的阿清撕了下去。
“林公子,你可算安全回来了!若你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阿清看了一眼复玄,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看着林巉,眼角竟是泛起红来。
“劳烦阿清姑娘挂心了。”林巉随口敷衍了一句,他看向阿清困惑道:“阿清姑娘可知我这院子……”
阿清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低声道:“林公子的院子是接近傍晚的时候,白少城主让人来砸的,说……”说到此处,阿清哽了哽,低声道:“说断了林公子的后路,林公子就只能……”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阿清被惊得瞬间噤了声。
只见原本站在院门口的复玄面无表情地卸下了门框上仅存的半扇门,随手又丢到了院里的一片废墟之中,激起一阵尘埃。
“怎么了?”林巉看着平静拆门的复玄问道。
“没什么。”复玄平静回应道:“看着不顺眼。”
林巉:“……?”
阿清缩了缩脖子。
拆吧拆吧,反正也没剩什么了,林巉自暴自弃地想道。这白连还真是个祸害,他又不是宁安城人,砸了他的院子岂能断了他的后路?蠢货!平白毁了他的院子。
拆门后略微消了点气的复玄一言不发地站在林巉身侧,看着有些动气的林巉,想着,还是让白连死得太痛快了。
“师父,我们去找间客栈吧。”复玄上前一步,不动声色间微微侧身,将阿清挡在了身后。
阿清:“?”
按理说本应该一口答应下来的林巉却出奇地犹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一片狼藉的院子,又收回视线想了想什么,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对着复玄说道:“你身上还有银钱吗?”
银钱?复玄愣了愣,这东西他要多少就有多少,林巉问这个做什么?他刚想点头,忽然间对上了林巉有些为难的眼神。他看着下山游历向来是有一个铜板用一个铜板的林巉,心思一转,对着林巉摇了摇头。
林巉见状不由得愁了起来,他从怀里拿出晌午带出门的一叠银票,又从怀里摸出朝归楼店小二补来的一点碎银,忧心忡忡地看向复玄道:“这院子是我租来的,现在院子成了这样,肯定也要补偿房主一笔钱。下山游历我也没带多少凡间通用的财物,今天虽在房中带了些你的银票出来,但又带阿清去朝归楼用了饭,如今也只剩这些了。”
他把银票递到复玄面前:“我对宁安城的物钱并不了解,昕白,你说赔院子,这些钱够了吗?”
复玄看着林巉手里够买几十个小院子的银票,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林巉以为是不够,不由得更愁了。
阿清被复玄挡在身后,看不到情状,只听到好像是复玄说住客栈,林巉担心银钱的问题。她一把推开复玄,没推动,她干脆猫下腰,直接从复玄身侧挤了过去。
复玄:“……”
“林公子!”阿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巉:“若担心银钱问题的话,我家院落尚有一间空房!若林公子不嫌弃,可在我家暂且住下。”
“师父……”若是以往,复玄根本不担心林巉会答应,可今时不同往日,复玄也把握不准林巉会不会答应,他傻了才会让一个爱慕他师父的女子与他师父同住一个屋檐。他话音还未落,便听见阿清继续道:“可林公子你们有两个人,只好委屈一下你与楚公子同住一房了。”
复玄瞬间住了口。
这在林巉看来就是自家养尊处优的徒弟欲言又止,最后甘愿委屈自己的贴心表现。
不就是银钱吗?林巉咬了咬牙,大不了自己去当个器物。可这宁安城地处偏远,城中没几个修士,想来也没什么识货的人。出门在外,大师兄又都是挑着精品上品给自己带着,他身上连一个稍次物都没有。
该当什么呢?林巉左挑右捡半天,最后从储物空间里挑出了块最不值钱的灵石。
复玄看见林巉拿出一块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灵石,眉峰一挑,然后他听见林巉对着阿清问道:“阿清姑娘,附近可有当铺?”
复玄默默地把林巉手中的天灵石给拿了过来,收了起来。天知道若是向来沙里抠金的掌门师伯知道他们师徒当了一块天灵石只为在客栈睡一宿,会把他俩念叨成什么样。
“师父,盛情难却,我们不如就叨扰阿清姑娘一晚吧。”复玄一脸正经道。
阿清闻言,顿时“盛情难却”地紧紧抓住了林巉的袖子,又被复玄以给林巉整理袖袍为由,趁机拂了下去。
不料林巉听到复玄的话,更认为复玄是委曲求全,他一把抓住复玄的手腕,对着阿清摇了摇头,坚定道:“多谢阿清姑娘好意,只是我这徒弟向来娇生惯养,若是与我挤一间房,恐会不适。”
复玄:“……”师父,我不是,我没有。
正当林巉要拉走复玄时,邻家的那对老夫妻忽然从院里走了出来。那老者走到林巉面前,搓了搓冻得有些红的手,布满皱纹的脸轻轻笑了笑:“林公子,你于我家有大恩,如若不嫌弃,就暂住下来吧。即使要找客栈,也等天亮了再去吧。”
老妇红着眼睛,亦是笑了笑道:“林公子,歇一晚吧,明早我给你们师徒烙饼吃,保准你们喜欢。”
林巉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出神,复玄趁此机会一口答应下来,拉着还有些懵的林巉进了院子。
屋子虽小,甚至还有些简陋,但好在被收拾得干净妥帖,足以见屋主的心意。
灭了灯烛后,复玄和衣而卧,他躺在林巉的身边,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亮色。
“师父。”复玄忽然开口:“方才见师父在出神,师父在想什么?”
黑夜与沉寂总能勾动一个人心里遗忘许久的一些事。折腾了一天的林巉一丝睡意也无,他平躺着,看着屋中浅淡的夜色,眼中忽然露出些许温和与怀念的神色。
“我想到了你的师祖。”
“师祖?”
林巉轻轻“嗯”了一声,他侧过身看向复玄,如同多年前跟小时候睡不着的复玄夜谈时一样:“百年前,你师祖带我出山游历,你师祖花钱也无个节制,游至徽州时,身上已无分文。”林巉讲到此处略微弯了弯眼角:“于是你没钱住客栈的师祖就带着我满街游荡,美其名曰独有风情。”
“后来呢?”复玄看着林巉。
“后来……”林巉顿了顿:“后来我们遇到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看出我们无处落脚,便热心地邀请你师祖跟我暂住了一宿。”
“我见那户人家热心,想着给他们些回报,便在第二日临走之时偷偷留下了我身上的一颗灵珠。徽州繁华物博,多的是识货之人。我那颗灵珠不是凡品,足够让那户清贫人家富贵无虞。”
“后来你师祖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隐忧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你师祖为何叹气。”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浸进来,略微照亮林巉的眉眼。“过了好些年,我才知道,那户人家富贵了过后,纵容其子结交权贵,为祸邻里,无恶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