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小物什被弹落到地上,是一块碎玉。
白连见过这块碎玉,或者是见过这块玉,它曾佩在林巉的腰间,玉质莹润,实为上品。
他转头看向林巉,林巉腰间的那块九如玉佩恰好缺了一个边角。
原来并不是漠不关心啊。
白连站在一旁,看着林巉,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阿清,你这是被宁安城主选中了?”林巉看着如今的局面,想起了复玄曾告诉过他宁安城主半年便要宠幸一名女子的事。
阿清已从极度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对着林巉轻轻点了点头。
事情一下子便复杂起来了。白连要抢他回城主府,卫蓟要带阿清回城主府,林巉方才思索了片刻,觉得还是不能见死不救。他若要保阿清,势必也要保在场的老妇与老者,而他刚才看了看,白连的人加上卫蓟带来的人,约摸也有半百,要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带着三个人全身而退,若是不暴露自己修士身份,的确有点难办。
但也不是不能办。林巉观察着厢房中每个方位的人员排布。
正当他寻找着房中排布最薄弱的一处时,他忽然听见白连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若你跟我走,我便放过她们。”
林巉闻言看向已在厢房内寻了一处坐下,正接过手下奉上的一杯茶的白连,神色沉沉。
白连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如何?”
卫蓟闻言,那张本就森然的脸更加地冷了下来:“少城主,此事……”
“卫将。”白连打断了卫蓟的话:“此事由我做主。”
“少城主……”
“我自会与父亲分说。”白连站起身来,他的眼中带有些因动怒而生成的盛气凌人。
“可否?”
卫蓟站在白连的身前,他正视着白连的眼睛,一言不发,白连微微抬着头,亦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
良久后,卫蓟终于退让似地移下了目光,他对着白连拱手一礼,道:“是。”
白连嗤笑一声。
他转过头,对着一旁已看了许久好戏的林巉道:“如何?”
白连看向神色始终寡淡的林巉,林巉的回答他心中已有定论,如此问一番,不过是为了逗弄林巉一下罢了。
他本来打算待到林巉拒绝后强行动手,却没想到林巉想了想,说了一句“可”。
白连略有些意外地扬起眉头。
“林公子。”阿清挣开母亲的怀抱,跑到林巉身边,一把抓住林巉的衣袖,急切道。她虽想活,但也没想过要让别人代她去死。
“阿清,若我徒弟回来了让他别担心。”林巉对着阿清道。
“林公子……”
“无妨。”林巉打断阿清道,他压低了声音,略带安抚性地对着阿清道:“我自有退路。”
阿清还想说什么,却蓦地对上了林巉不赞同的眼神,她想到林巉貌似不俗的身份,鬼使神差地闭了嘴。
“走吧。”林巉扯回自己的衣袖,对着白连道。
白连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意外的神色,他笑了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走。”他对着厢房内的众人道。
白连已发话,门口的随从朝两边散开,林巉在白连之前走出了厢房。
林巉忽然停下了脚步。
众人动作一滞,气氛一下子又凝固起来。
“小二。”林巉看着角落里的店小二,出声叫道。
“客……客官?”店小二闻唤,瞬间苦下脸,顶着白连的目光,哆哆嗦嗦走到林巉面前。
“我的碎银呢?怎么还没有送来?”林巉看着快哭出来的店小二,一脸正经地询问道。“快快送来,我要走了。”
二师兄告诉过他挣钱不易,那可是他徒弟的钱,就更不能随意浪费了。自家徒弟一向很贴自己的心,自己也该偶尔体谅体谅他,林巉体贴地想道。
俄尔,他见那店小二还没有动,不禁又出声催促了一遍。
店小二:“……”
白连:“……”
正在哭泣的阿清:“……嗝”
第38章 并蒂
复玄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沉了。
已经在西巷口等了许久的阿清瞬间便跑了上去。焦急间,她伸手想去抓住复玄的袖子,但抬头间她撞上了复玄的双眼,下意识便缩回了手。
阿清心里不禁有些奇怪,她抬头又看了一眼复玄。复玄神色却分明又与往常无异,双眼沉静,神色从容,既不显疏离,但也绝不算亲近。
但刚才,她却明明在那双眼睛中感受到了一股让她毛骨悚然的寒意,是她的错觉吗?阿清不禁有些疑惑。
“阿清姑娘,有事吗?”见阿清拦住自己半晌也不说话,已经一天都没有见到林巉,只想早点回去的复玄略有些不耐,于是主动出声问道。
阿清瞬间便回过神,她没有再靠近复玄,而是站在原地,对着复玄急声道:“林公子!林公子被少城主带走了!”
复玄本想离开的脚步猛地一滞,他转过头看向阿清,原本清浅的双眼一沉,瞬间迸发出极强烈的危险意味。
被这骇人的眼神一看,阿清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几乎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刚才不是错觉,她愣愣地想道。
“你说什么?”
复玄侧过身,他的面色依旧沉静,但此时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凉意,阿清有些瑟缩。
“我师父被谁带走了?”
“什么时候?”
“我们宁安城的少城主,叫白连。”想到他们外城人的身份,阿清定了定心,说道:“两个时辰前。”
“他带我师父去了城主府?为何?”复玄听到“城主府”三个字,略微皱起眉头。
阿清闻言一哽,随即垂下眼,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过了一会儿,她才讷讷答道:“少城主说……让林公子跟了他,以后过好日子……”
复玄手中提着的小木盒忽然崩裂了开来,手提处的木柄更是尽数化成了木粉。
一股马奶糕的甜香味缓缓散发开来。
“楚……楚公子……”阿清看着一瞬间面如罗刹的复玄,又被木盒毫无征兆的炸裂一惊,骇得直倒退数步。
“跟了他?”复玄轻轻捻了捻手中残留的木沫,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忽然展眉笑了笑,眉目间的寒意须臾散尽,竟显出些许温和之意来。
却让阿清不寒而栗。
阿清咽了咽唾沫,勉力压下心中的惊慌才没有拔腿就跑。
“林公子是为了我才……楚公子!”
还不待阿清说完,复玄的身影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楚公子竟是仙人?阿清惊讶地捂住了嘴。
那么林公子……也是仙人?阿清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如果是这样,想必林公子也应当无碍。
真是太好了,阿清缓缓松了一口气。
……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在阿清眼前消失的复玄便出现在城主府后侧。
一个防御性的阵法在他脚下亮起,早前还小心谨慎不想打草惊蛇的复玄看也未看,直接举步踏上那阵法,须臾间,那阵法便在他脚下破碎开来。
他生生碾碎了城主府的守门大阵,以一种极度示威的方式直接进了城主府。
那些人不能对林巉如何,复玄心里清楚,但他却独独片刻都等不了,恨不得下一瞬就能到林巉的身边,非要看见林巉在他眼中无恙,他才能略微放下一点心来。
“殿下。”
城主府中,一个面目白净的青年出现在复玄的身后,行了一礼道:“元山真君在东苑。”
“无恙?”
“无恙。”
复玄极淡地“嗯”了一声。
“殿下,此次打草惊蛇,恐……”
复玄看了那白净青年一眼,白净青年瞬间便住了口。他察觉到自己的多嘴,话锋一转道:“顾太长老传来消息,煞狼族大体无忧,但有一些人,恐怕只有等到殿下回去后才能压住一二。”
“知道了。”日头已沉,昏暗的日光映在复玄的身上,透出一种诡异的冷意。
白净青年看了看复玄毫不关心的神色,十分有眼光地说了一句:“属下告退。”
复玄再次寡淡地“嗯”了一声。那青年便化作了一个貌不惊人的小厮模样,转身又入了城主府的层台累榭之中。
复玄听着才发现大阵被破,远处隐隐传来骚动的城主府,抬眼向东看了一眼,身形下一刻便消失在原地。
东苑的主房,林巉被白连带回城主府后,便被白连直接安置在了这间房中。白连对他倒还算客气,虽神色依旧有些森冷,但也没对他动手,只是送来了一套衣物让他换上,似是怕他看见什么,又拿了一块红帛来,要遮住了他的双眼。
林巉也懒得装什么宁死不屈的模样,反正这群凡人他也没放在眼里,他只挑了那套衣物的外袍,走到屏风后随意换了。白连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林巉换下来的那件素色外袍收去带走了,走之前还不忘让人给林巉带上红帛。林巉坐在金榻上,也没让那侍女近身,伸手接过了那块红帛,自己戴上了。怕白连不放心,他又系了个死结。
白连似是笑了一声,林巉没听清,他只知道白连出了门,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红帛虽不透光,但胜在材质冰凉如水,林巉戴着也没什么不舒服,反而闭上了眼,靠在美人榻上养起了神。这一养,便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在了自己的怀里,林巉猛地睁开眼,一把扯下遮眼的红帛。那红帛看似是一个死结,被林巉随意一扯,却毫无阻碍地解开来。
一朵开得正好的并蒂莲映入他的眼中。
白连给他的这身外袍以赤红为底,又用金丝勾勒出一大片的合.欢花纹,端得是贵气夺目。那朵并蒂莲被放在自己的怀中,衬着一身如火绣金的衣袍,竟显得相得益彰,好看至极。
林巉坐起身,拿起那朵并蒂莲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只是一朵单纯的同心芙蓉而已。
谁给的?林巉皱起了眉,他虽有些昏昏欲睡,但神台依旧清明,若有人靠近,他绝不可能察觉不到。但方才,他的确是没有察觉到任何人靠近,这朵并蒂莲,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他怀中一样。
而且送他一朵并蒂莲,所谓何意?总不可能是想跟他心意互通,永结同心吧。
林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什么,他索性把玩了一下手里的花,又将被扯下的红帛系了回去。他躺回镶金配翠的美人榻,打了个哈欠,继续养起神来。
那人既是找上他,便会有下一次,如今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索性按兵不动,静待君至就好。
外头隐隐有些吵闹,林巉这个神养得并不安稳。片刻后,他睁开眼,扯下眼前的红帛,看了看外面如墨般的天色。
城主府难不成出了什么事?林巉放下手里的红帛,想要出门看看。若真是有变,说不定还能趁着现在势乱,混水摸鱼一番。
但他还没来得及下榻,便有一个身影从窗杦处翻了进来。
“谁?”林巉话音还未落,复玄委屈的脸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林巉:“???”
复玄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师父!”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林巉被这泪眼汪汪的复玄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复玄一把抱住。
“做什么……”林巉略有些理亏,也没敢像以前一样沉下脸,他只是伸手推了推复玄,但并没有推动。
“几个凡人加个不中用的邪修而已,担心做甚?为师就是想着既然那个少城主要带我进府,干脆顺手推舟,还能顺便救……”
“师父明明知道那少城主怀了什么心思。”复玄的声音忽然在林巉耳边翁翁响起,打断了他安慰的话,他的气息洒在林巉的耳边,林巉不禁觉得耳尖有些痒。
林巉闻言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道:“他……”
“他怎么?!”复玄捏住林巉的肩膀,忽然直起身来,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一脸控诉道:“他还给你穿这种衣服!师父你竟也穿了!”
林巉被复玄上下打量得差点炸毛,他妄图牢牢护住摇摇欲坠的严师形象,外厉内荏道:“怎么了?为师觉得这衣服并无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之处?复玄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睛。
天知道他进屋时,一身红衣,身靠金榻的林巉给他的冲击有多大。
那人一身似火赤衣,金线绣着的大片合.欢花的衣角轻柔地垂到地上,他斜斜依靠在镶金配翠的美人榻上,惹眼的红帛缠绕在他的指尖,衬着那如玉的肤色,让他去了几分寻常高高在上的仙气,反而添了几分隐晦勾人的艳色,略微抬眼间,犹如懒倚珍宝金窟中最摄人心魄的妖物,霎时便让复玄看红了眼。
“快松手,为师还要出去看看情况。”林巉扯了扯复玄的袖口道。
松手?复玄更加紧了紧捏住林巉肩膀的手。
他的眼睛清浅如光,看着林巉时,包着的一汪眼泪更是显出让人无比心软的无辜可怜。林巉实在扛不住自家徒弟这种眼神,他刚想拿手里的红帛给自家徒弟把将落不落的眼泪擦了,便听见复玄说:“师父别去看了,是我闯进城主府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守门大阵。”
林巉一僵。
“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复玄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瓷声瓷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