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从心底认为莱蒙·骨刺和亡灵罗是你的朋友,却从未想过“道格拉斯·海登”这个名字。
我与你几年的情谊,甚至不敌你被莱蒙·骨刺要挟的那一年时光么?
他拄在一棵树上,打了个酒嗝,厌恶地闻到了自己嘴里的酒味。
“我们做不成朋友了。你说,我理解不了你,我们的友谊早该土崩瓦解。”
道格拉斯头晕脑胀,迈不开脚步,只得倚靠着树干滑坐在地,等待这场撞击着大脑的醉意尽快消散。
“既然如此。”他望着无一丝星光的寂空,低声道,“便算了吧,瓦什。你巴望离我远些,而我不习惯作无谓的纠缠……”
“刚刚好。”
他将脸埋入汗湿的掌心,嘴唇触到苦涩的咸味。
你还真可悲,道格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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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晚过后,我便整日整日躺在“鼠笼”楼前的草坪上,懒洋洋地晒太阳,偶尔朝小径后的树林瞥一眼,盼望罗的身影会出现在那斑驳的花影中。
“你瞧莱蒙·骨刺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真想把他那条高高翘起的腿里的每一根筋都抽出来。”
两个医师从我身前路过,我笑嘻嘻地啐了他们一口,他们攥了攥拳头,也就敢瞪我两眼虚张声势。
这样说来,我还真该感谢那个一直关照我的波鲁修士,起码让我不必像其他实验体那么频繁地接受试验。
但鼠笼依然是鼠笼,充斥着哀叫声和呻|吟声的地狱牢笼,我在这片血腥沼池里找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其他人可没这么幸运。
我在一个撑拐杖的老人路过我时吹了声口哨,突然叫道,“再坚持坚持,老头,我们很快就能出去这里了!哟吼!自由万岁!”
小老头瞥了我一眼,抖了抖肩膀,走了,可能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我随手摘了一朵花,将散发着清香的花茎咬在嘴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抬头远眺,圣玛利亚大教堂的灰白色尖顶嵌在湛蓝如洗的晴空下,就像一幅精致的宫廷油画。
我停驻在“鼠笼”的高墙之内,视线越过石砌的牢笼,凝视着钟塔内那一只古朴典雅的金钟,还有周围推动钟槌的敲钟人的身影。
金钟将鸣,大概预示着什么。
咣当——咣当——
日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而金钟泛开了浑厚的音浪,在蔚蓝的天幕划开波纹。那宛如一个信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我忽然听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有的从围墙后的街道传来,有的从教堂的唱诗班传来,充满顶礼膜拜的虔诚。
白鸽成群飞翔在薄纱般的云层中,变幻出优美俏皮的图案。
“赞美您,伟大的皇帝陛下。
赞美您睿智的头脑,以及宽广的胸襟。
我们爱戴您,我们敬重您,
如星辰般拥簇在您身侧,
盼望您皎白的光芒拂照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愿上帝佑您千秋万代,
我们敬爱的陛下……”
草坪周围歇了不少病患,在这难得的宁谧氛围中闲谈。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听着那柔美的曲调在七彩的世界中盘旋,忽然打了个寒颤,快步朝空无一人的幽林间奔去!
【赞美您,伟大的皇帝陛下……】
该死的。
【我们爱戴您,我们敬重您……】
撒旦啊,让那些歌声停下吧!
【愿上帝佑您千秋万代……】
“啊啊啊!!”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叫,双膝跪地,手掌痛苦地按在头颅上。
那歌声如幽灵般扼住了我的咽喉,而噩梦在我的全身沸腾翻滚。我双眼翻白,污浊的记忆不住从灵魂深处缓缓升腾。
皇帝陛下——
皇帝——
艾……
艾略特。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状态比前几天好了许多,果然本砣抗打击能力还算可以,就……还是照常更新吧(捂脸)
道格拉斯给瓦什服下的药水(喜哀怒惧)其实和卷二纽金特给罗喝下的药水(惧)是一样的,只不过前者更注重剂量多少就是了。。。能从内心深处勾起人情绪和回忆的药
第105章 他日你若登基
我想起来了。
那个人,曾在神面前,毁了我的一切。
“万疆已亡,莱蒙。”
他站在空旷的露台上,外面炮火喧嚣,灰烟弥漫,到处都是被战乱驱逐的难民,哀鸿遍野。
我被铐在黄金椅上,瞥见露台一角,那个背对着我的男人,高大的身影嵌在晦暗的方格子里,就像停歇于尸骸之上的黑鸦。
我扯动着锁链咆哮,用尽恶毒的言语唾骂他,激怒他,却忘记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只有扎根于灵魂的屈辱冲击我脆弱的肉体。
他把我关在为我量身定做的金丝鸟笼里,用一根木勺喂我食物。
第一天,我咬断了勺子,没有吃。
第二天,我将脸贴在金丝笼上,盯着他的脖子。
第三天,我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在他接近时发出愤怒的吼叫。
……
第十五天,我咽下了木勺里的羹汤。他满意地抚摸我脏乱的头发,往我唇上印下一个吻。
我抛弃了我的尊严,因为我知道,我要活下去,不择手段、不知羞耻地活下去。
为了把我所受到的一切,成倍地还给这个可恨的家伙。
待他们将万疆帝国每一个角落都扫荡完毕后,莫哥尔族军队停驻在海岸边,绘有蜈蚣和衔尾蛇的旌旗迎风飘荡。
手持斧钺的士兵头顶兽角钢盔,额前嵌着红宝石,齐声嘶吼出蛮族特有的胜利怪调。
那些莫哥尔族士兵就像一群肮脏的畜牲,那个男人却很从容优雅,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棵寒冬劲松,深色的长发就像乱舞的柳枝。
他轻轻挥了挥手,蛮族人抡起铁斧钢锤,砸向高崖上的石像。万疆帝国所敬奉的神灵,以及诸代王族的石像轰然倒塌,被接连投入悬崖下的深海中,唯有雪白的浪花作悼。
当最后一座雕像坠落,天空降下滂沱大雨,电闪雷鸣。他回到了马车,将我抱到外面,迎接潮湿咸涩的海风。
灰蓝色的雾霭笼罩着雨水与苍穹,我听到那些蛮族士兵粗鲁的笑声,他盘膝坐在最高的石头上,困住我挣动的身体,豆大的雨点混着汗珠,从我的面颊淌下,滴到他的胸膛上。
哄笑离我远去,痛楚将我淹没。
“莱蒙。”
他抚摸我的脸,替我拭去唇边的涎液,柔声说道,“你属于我了,我的男孩。从此后,你会永远记得这一幕。记得我们一同见证过的阴云、暴雨、浪涛与毁灭。它将永远印在你的脑海里,印在你不堪的回忆中。”
那不过是开始。
金灿灿的酒池,殷红的血与酒。
正中央扭曲的纯白色圣母像,充满怜悯的嘴角,空洞的白眼睛注视着冷寂的大殿。
他将一粒奇怪的药丸塞进我的嘴里,砍下我的四肢。我的手脚砍了又长,长了又砍,就像壁虎的尾巴,断肢填满了酒池。他斜倚在天鹅绒靠枕上,敞开的真丝睡袍下露出精悍的胸膛,漠然笑看着一切。
他命人来到我面前,剧痛旋即袭击了我的双眼。我的眼眶处系着一条凉悠悠的黑色丝带,鲜血洇透了轻薄的丝织品。
黑暗与疼痛中,他问其他人,“找到多少万疆帝国的婴儿?”
有人答道,“回陛下,十一个。”
“足够了。”他声音带笑,“一个一个,砸死在他面前吧。”
“当他对幼童的尖叫和哭嚎变得麻木,便不会心慈手软了。”
我泡在散发着腥臭的酒池里,因灌入大量酒液而变得头晕目眩。那一声声钝响和临死的尖嚎如重锤般抡击着我的大脑,心脏仿佛溶皱成一口吐沫。
待所有的“余兴节目”结束,我昏睡了许多天,睡得似乎再也醒不过来了。黑色的丝带蒙在我眼前,在某个清晨,他将伤痕累累的我抱起,靠近露台。
寒入骨髓的狂风刺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我的视野即是黑不见底的深渊。他将我按在露台的石膏栏杆上,靠近我的耳廓,依旧用含笑的声音说道,“感受到了么,莱蒙?”
“这就是‘自由’的温度。”
我头脑一片空白,茫然由他按着脊背,耳边呼啸着邈远的风,似乎从很远很远的旷野吹来。
他问我,“这是我送给你的纪念品。喜欢吗,莱蒙?”
我压根不想回答他的话,但萦绕天地的风声令我的喉头渴望地咕哝了一下。
“愿迟暮帝国永世长存!”
“艾略特皇帝万岁!统治千秋万代!”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忽然间,欢呼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我涌来,就像倒向我的石墙。听到头顶的笑声,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我,昔日万疆帝国的王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众人拥立的弑君者禁锢在露台上,接受故土倾覆的朝拜。
“你听到了么,莱蒙。”那个男人愉悦地笑道,“你们的子民说,迟暮帝国,千秋万代。”
我很想就这么死去,冻死,摔死,撞死,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但我终究选择了活下去。
弱小地,卑微地,羞辱地,活下去。
那个被众人称作“皇帝”的男人俯下身,丝质的手套按住我颤抖的肩膀,耳语道,“万疆帝国里,有三分之二的人已经投降了。”
“还有三分之一,我给你留在兀鹫城,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曾经的军队。”
他笑道,“你恨我么,莱蒙?”
我几乎咬碎了牙齿。
“想复仇的话,就来吧。”柔软的丝织物沙沙拂在我火辣辣的伤口上,他笑着擎起我的手臂,指向四个方向,说,“你瞧,北边有兀鹫城,南边有荒骨沼泽,西边有花牌镇,东边有灰霾山庄……”
“要先从哪里开始呢?”
****
——他日你若登基,便会想起我。
——想起阴云、暴雨、浪涛,以及毁灭。
那个狗东西,他又赢了。
头顶金冠的那一瞬,我甚至以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莱蒙!”
一个轻柔而焦急的声音响在我耳畔,如拨开乌云的一双手,道道金光迸射而出。视线在游移几下后恢复清明,我朦胧地睁开眼,额顶一缕鲜血滑至唇角。
我看到前方的一块粗岩,上面留着一滩血迹,看样子是我刚刚失控时疯撞的。
“莱蒙,出了什么事?”一双柔软而冰凉的手托起我滚烫的下颌,他靠近我,心酸地说,“你又在伤害你自己……”
我捏住他的手腕,眼前飘荡着走马灯般的过往回忆。万疆帝国,艾略特,花牌镇,兀鹫城……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包括我在这个教会,我被搁在手术台上接受试验。所有冰冷肮脏而疯狂的日子,重回我阵痛的大脑。
到头来,我逃不掉。
手心里传来轻细的咔嚓声,我才意识到我将他的腕骨攥得变形。我静静注视着他,松开手,说,“抱歉。”
“没关系。”他揉着手腕,神情迷离。
我盯着他,唤道,“罗。”
他动作一滞。
“罗。”我又唤了一次,声音比我想象得还要低沉喑哑。
“……”他怔忪地转向我。我拨开他挡在身前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吻住他微启的双唇。
“唔?!”
他大吃一惊,下意识往后挪了些距离,很快被我追上。我恍惚地说,“罗,别走啊……我美丽的神灵,我的弥赛亚,只属于我一人的神灵……”
我的亡灵。
对啊,我还有你……
他恐慌地摇头,对我突如其来的痴态和狂态惶然不已,“莱蒙……你怎么了……停下,莱蒙……”
“我死也不会停的。”我按住他挣扎的肩膀,盯着他道,“可能会有点疼——不,我就是要你疼。”
他推开我,完全失去方向地乱跑,逃到一条亮莹莹的河边。我扑向他的腰,我们失去平衡,一齐滚入了哗啦流淌的河水。
“为了恢复记忆,忍一忍……”
水流在周围粘稠地起伏,河水打湿了我们的衣襟。罗半个身子趴伏在草坪上,难过不安地呜咽不止。我将他的手指扣在我的掌心,视线迷离而彷徨。
罗,我的亡灵,我的神灵,我失去记忆时唯一的慰藉。
我早就想亵渎你,此时此刻才找到了理由。
你是我的……
也是困窘无能的我,在这世上,仅余的存在。
“赞美皇帝的颂歌终于结束了,听到那个调子我就觉得反胃。”
两个鼠笼的病患闲聊着靠近了这里,罗掐着我双肩的手颤抖了一下。我将他的嘴唇堵住,托着他的后脑,躲到一块岩石后,一齐沉入及腰深的河流。
河水没入我的耳朵,模糊了我的神经和感知,水波轻柔地拍打我的手臂,发丝如海藻般缠住了罗的躯体。我们在水流中下沉,或许会被其他人发现,或许会溺死在这里,做一对肢体相互缠绕的白骨。
也挺不错的,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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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如血。
我坐在河边草地上,赤|裸着上半身,湿漉漉的病号服随意甩在脚边,默然注视着逐渐没入地平线的夕阳。罗躺在我身后,湿透的长袍紧贴在躯体上。
我们彼此相背,沉浸在难得的安谧中。
“还痛么?”
我转过身,指节蹭了蹭罗的脸颊。他转向我,捧住我粗糙的手掌,在掌心地珍惜地吻了一下。我把他抱在怀里,脑袋颓然搁进他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