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
张傲轻敲门扉,木门发出沉稳的响声。我听到房内有人走动的声音,不由地一阵紧张,下意识地握紧张傲的手。
「不用怕,我母亲不病发时跟常人无异。」他和暖的大手包裹著我,将勇气传过来。
我摇摇头,「我只是紧张不知道怎样跟你的母亲应对。」毕竟很少儿子会带男朋友见家长。
他一哂,俯身轻吻我额头,「放心,我会看顾你的。」
房门打开,一位年约三十多的白衣护士探头出来,她见到张傲露出微笑:「张先生,你来探望你的母亲吗?」
「现在很少年青人这麽有心的了,这是你的朋友吗?」她拉大空隙,让我们进入。
「你叫我尚就行了。」我对她颔首,免强扯出一记微笑。刚才准备的心情白费了,一延宕,我现在更加紧张。
在张傲的带领下走进房中,我惊讶这一个房间比我家还大哩,还分开客厅卧室的。
房间内窗明几净,家俱不多,不外乎橱桌椅之类,一派淡雅悠然的风味。室内装潢简洁实同时,亦不忘华美。每件家具也是经过精雕细啄,单看那放置在房中央的一套酸枝椅,那镶嵌著大理石的椅背,我不禁咋舌,卖了这套家俱已经足够我一年衣实费。
一位女士坐在窗旁看外面景色,丝毫没理会我们的到来。
我好奇地打量她,她便是张傲的母亲?她乌黑的长发披肩,从那三分则面,可看到她的容貌仍很年轻,不过像是三十多,样子很有典型中国美女那种幽婉的味道,横竖也不像是一位妇人。
「妈。」张傲轻唤。
那女士转过头来,带著柔情的笑容:「厉,你来了吗?」
厉?张傲有这个花名吗?我狐疑地望著张傲,他将手中的花束塞给我,走向他母亲。
「嗯,我来了。今天大风,你也多穿一些衣服吧。」只见他温柔地将披风系在他母亲肩上,不更正她的叫法,「你猜猜我今天给你带来甚麽花?」
他母亲一脸幸福地窝进他怀里,我看得喉头梗塞,这是哪门子的亲子关系?
「白合?」诶,还真的猜起来。但我拿著花束站得这麽近也看不到是甚麽花?没道理吧?
张傲摇头。
「玫瑰?」
摇头。
「郁金香?」
仍是摇头。
她不满地嘟起粉唇,撒娇地说:「你每次都不同,叫人家怎样猜?」
「有难度才好玩嘛。」张傲微笑地轻抚她的头发,「尚,过来。」他终於记起我被撂在一边发霉去了。
我走到这诡异的一对跟前,张傲的母亲像是现在才留意到我,她怯生生地躲在傲的背後,埋怨道:「你带了朋友来为什麽不早一点告诉我?好样我妆扮一下嘛。」
「没关系,你怎麽看也这麽美。来,我介绍给你,他叫尚。」
我点头示意,却不知道要怎样称呼她:「呃...你好。」
张傲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後拿过花束送到他母亲面前。
「看,今天是德国蓝玲花。」
我看到她喜形於外的模样,彷佛她已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她捧住花,极其珍惜地抚过每一片湛蓝的花瓣,眼底里只有张傲一个人。
「都叫你不要破费的了。」口中是这样嚷嚷,但动作却泄露出她是何其喜欢那些花。
柔情蜜意洋溢在一室空间内,那护士也识趣地走开了,我感到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硬生生地彷佛破坏这遍净土。刚才选花的时候张傲挑了很久,花当然是最美的了,我下意识地退後一步,但同一股难受的酸溜溜味道涌现。
张傲背後长了眼睛似的,我刚迈开一小步便被他拉回,他趁著他母亲欢天喜地去找花瓶的空档,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我母亲不过是将我当做是我的父亲,你生气了吗?」
我望著他恼悔的样子,说不出任何不满的说话,只好无言地摇摇头,没可能跟他说我打翻了醋罈子,但这醋是为他母亲喝的。
「那我有甚麽可以做的?」我闷闷地说。
「我待会儿会陪我母亲到外面散步,护士需要陪在身旁,所以能麻烦你替我换上这一系列椅垫吗?」他扬扬手中的袋子,见我没反应他继续道,「我之前每次来到都要待母亲洗澡时才换的,这次你会帮我吗?」
我点点头,刚接过袋子便见他母亲捧住花瓶走近厅堂。
「我插得好看吗?」她献宝地一脸期待张傲的赞赏。
「当然好看,我们现在去散步好吗?」他牵过母亲,走向玄关回头向我打眼色。
我点头,但门关上半饷後,仍伫立在原地。
(十九)
关门声响起,良久,我回神,暗中松口气。
幸亏他们走了,要不然我快感到自己便透明人了,张傲的母亲眼中只有张傲一人,我实在难以想像张傲离开後她会是甚麽模样。
我一想到张傲苦恼的模样辨不甘窃笑,一定逗透了。
究竟她母亲为什麽会疯了?她有一个孝顺的儿子,有钱的丈夫,理应是一个美满的家庭。
真令人疑惑,找天问张傲吧,我乾脆放弃再去想。
打开手上的袋子,我看到一遍柔媚的浅蓝色,就像大漠晴朗的穹苍。我暗赞叹张傲的细心,还跟花的颜色相衬呢,如此一来岂不是那是每次也要更换?倒还真费尽心机,大费周章。
但...不过是为了衬颜色,真是奢侈。
我认命地将一个个椅垫和毛毯换上,幸亏家俱不多,要不然我可会累死的。我将原本那些椅垫放进袋子後气吁吁地坐在椅子上。
「很累...」椅垫倒不碍事,但我不知道单单是铺地毯也会这麽累,真的辛苦张傲每次也更换了。
我自觉性地走向厨房,打算拿杯水沾沾口,但下一刻便想起张傲之前那个惨不忍睹的厨房,我停下脚步。
不会妈似子形吧,我只听过物似主人形。
放胆走到厨房,我不由地──
放松。
那个张傲怎样搅的,他母亲的厨房很乾净耶。
「水杯,水杯。」我环视整个厨房却找不到一个水杯,「怎样搞的......」我打开最後一扇高架橱柜的页门,发现还是没有一个水杯时失望地掩上门扇。
突然,一个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砸下来,我立即退开。
诓──
月饼盒般大小的木盒子跌落,锁紧的盖板打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还好,要是砸到头的话不死也要瘫痪,我舒一口气。
不过睨一眼脚下的物件,下一刻我便感到乌云盖顶。
我惶恐地蹲下,心里不断祈祷千万别有甚麽东西给砸坏了,张傲家的东西没有一件是我能赔起的。我承认刚才是有那麽大力了一点点关上门,但也不至於要惩罚我吧。
震抖抖地拾起一些支骸,我嘘一口气,原来都是一些纸张。咦──
呃,纸应该跌不碎的吧。
我望著那堆数片纸碎,大气也不敢喘,要是能跌碎的话我便罪过了,这里有不少碎纸......
半刻後,我回神,疑惑地拿起一小撮碎片,发现当中的共同点。都是照片来的,而且...这些碎片好像都是由同一张照片晒成的,很一致地撕毁了右边,被撕去的部分已经揉成屑状,很难辨认,另一半嘛──
我拿著仅存的左半张2R照片,可以见到相中男子的样子很像张傲,他牵著一个男孩,呃...都是张傲的样子,那男子该是他的父亲吧。半撕的另一半究竟是甚麽东西?为什麽要撕毁同一张相?许多疑团在我心中绕转,还要将碎片保存,张傲的妈妈还真奇怪。
小心翼翼地将碎片拾放回盒中,当清除掉铺面的照片时,我看到底下一叠仍完整保存的照片。
咦,这些还没惨遭毒手噫。
我拈起那叠已经微微失色的照片,左右端详,还真的张张也一样哩。
当视线接触到右边的相中人时,我不由地僵住,这是......父亲?我咽喉一哽,还有......小时後的我。眯眼瞪著相片,我无法接受眼前所见是事实。
父亲跟张傲的父母认识的吗?
张傲的妈妈为什麽要撕掉这半张相?
最重要的是,我为什麽完全没有记忆我是认识张傲的?
相中两个小童无邪地漾出笑容,小时的我还圈住张傲的臂膀,异常亲腻......
咯吱─
大门开启的声音响起。
回来了!我脑海中想响起不妙的警告。
七手八脚地将照片重拨回木盒里,我将木盒放回大约是它跌下来前的位置,然後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般走出厨房。
「尚?」张傲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回到客厅,只有张傲坐在酸枝椅上。我看不到他的母亲,不由地松口气。
「我在这里。」我尝试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样。
「辛苦你了。」他轻吻我的额头,抱歉地说,「我今天冷落你了。」
「不,」我望进张傲清澄的眼眸,他记得我们曾认识吗?「你母亲呢?」
他下巴努向卧室,低声咿哝:「她累了,在房间里午睡,护士在里面陪她。我对她说我要去公干,几天後才回来,我们现在要走了。」
我任他牵住我走回泊车处,自顾想著刚才发现的事。
「没事吧?你好像神情恍惚似的。」关上为我打开车门,他担忧地望著我,「来,我们很久没聊过了。」
他牵我到草地上席地而坐,丝毫不介身上名牌衣服沾染了草屑。身边一群白鸽被我们吓一跳,向四周散飞。我顺从地坐在张傲身边,心里忐忑不安的。
「我......」强扯出一记微笑,我盘算要如何将刚才的事告诉他。
「支支吾吾,难道你出外偷腥?」他扬眉笑道。
我气恼地搥打他,每次我认真时他都在说笑,这家伙!
「你认真点好吗!」
「够、够、够了。」他吃痛地笑著躲开,然後投降扮作正襟危坐的样子,「那好,我认真了。」
我睨他一眼,这副强忍笑意的模样也算是认真?我不以为然地挑眉。
夕阳馀晖洒落在草地,一遍油绿染上贵丽的金黄。几只不怕人的鸽子试探地踱过来,灰黑的羽毛现在也沾染了金粉,鸟喙不断发出鼓噪的声音。
背过张傲,我望著这群爱闹的笨鸟,呐呐地开口:「我们先前认识的吗?」
身後一阵寂静,然後突然听到张傲大喊。
「你终於记起了!」来不及回头看清发生甚麽事,我腰间一紧,被他紧抱著。
记起?他早就知道我们认识的?心底五味交杂,我感到一丝被瞒骗的委屈:「你早就认出我?」
「当然,要不然你认为我会随便让一个人到我家住吗?」
好像说得对,那些微委屈消声匿迹,不过!「你为什麽不早告诉我!」
「那是你把我都忘掉了,你还气势凌人质问我?」他放开手,可怜兮兮地缩在一团。
我言拙了,他说得很有道理似的,好像真的是我把他忘掉在先,「我不过想看看你甚麽时候才醒起我的存在...你小时候不知道多麽依赖我。整天围著我喊傲哥哥,说甚麽长大要嫁给我,哪知道...现在你竟然......」
「......」我哑然地望著这戏剧性的转变,额头顿时出现数百条黑线。
厚!我小时候哪说这麽呕心的东西!他不要见我全都忘掉便再耍我!
「小尚那时真的很可爱....虽然现在......」他偷望过来,声声叹息,一副难以至信的样子,然後再自怨自唉,「不过我可不像某人,」再望过来,「我会实践自己承诺的,我怎也会对他负责的......」
忍无可忍地将他一把揪起,「你别再瞎扯了!」我的脸涨红,不知道是气红了还是羞红。
他幽幽地睇过来,细声嘟嚷:「我才没说谎......」见我一副杀人的样貌,他识趣地转个话题,「你为什麽会突然想起来的?」
「那是......」我将刚才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张傲面无波澜地聆听著,最後露出刚吁一口气:「是这样而已?」
「甚麽这样而已,我可见到那些照片都碎得很彻底的!」我不满他一副不在乎地样子。
「你要是整个房间都找一遍便会发觉我母亲收起不少这样的木盒,她撕的何止那幅相。」他耸耸肩。
真的吗?我仍觉得有地方不对劲,「你知道她为什麽要撕那些照片吗?」
「撕照片是她的兴趣,我那管得上这麽多,要是你猜透的话我就怕了。」他笑谑地将我牵起,「来,我们也要走了。」
「为甚麽要怕?」我任由他拖著我的手,望著他背後不解地问,「我说我猜得到呢。」
「喔,果真是物以类聚。」他转个头,像在等待我问这问题,笑容灿烂得刺眼,像在嘲弄我一般,「我忘了你也是疯子嘛~」
无可否认,他笑的模样很好看,但──
我真的很想揍掉他嘴边的笑容!
(二十)
春雨披面,虽然雨势不大,但夹杂著料峭寒意,冬天像还没过去。
真快,过了今天便是新年假期了。
走向化学系的林荫道上,我仰头伸手捞抓一些雨屑,今天的天气真坏,顶上除了灰云还是灰云。虽然有点郁闷,但是我喜欢这种天气,不晒、不乾燥,潮湿给人馀韵的感觉,绵绵缠缠挣脱不断。
我深呼吸一口空气──
湿润的温柔就跟沼泽一样,将人吸引,叫人无法拒绝。
就像张傲的感觉......
「尚,干嘛站在这里淋雨?」叶脉的声音从後便从来。
「这样很舒服。」跟叶脉接触久了,才知道他不像外表那麽沉静,简直善言得......有点聒噪,不过他跟系中每个人的关系都好得很,这种不惹人讨厌的噪音,该叫...呃,活泼吧。
「你的喜好还真奇怪,许多人都不喜欢这种潮湿的天气。淋湿後很容易患病的,让我遮你吧。」他撑伞盖住我,「你的广告反应很好呢,我听说dream系列还要加订单。」
「嗯。」我意思意思地回答,不拒绝他的好意,可是暗地里失望地仰天,现在只能看到一布银白的人造纤维。
「那你之後有甚麽计划?」
「待庆功宴後,好像晚点要拍戏。」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凯文说甚麽我就做甚麽。
「拍戏吗?这也是,你现在是崭露头角的新人,需要添人气。」他笑盈盈指著学系大门,「不过广告一出你便成了风原云物,看,每天都有不少女同学慕名来看你。」
我顺势望向大门前密挤的人群,唉,我倒宁愿她们不在。
「看有甚麽用?」
「想跟你做非一般的朋友吧。」叶脉隐晦地奸笑。
「不是每个人也知道我跟张傲的事吗?」
「许多人是不会放弃梦想的。」他伸舌扮个鬼脸,「我们还是先想想怎样脱出重围吧。」
这一阵子上课也要经历这样的苦况,唉,那些人还真有空。
「待会儿我收伞时你就趁机进实验室吧,她们只能在大门外呆。」
走近人群,叶脉刻意将伞子撑得低,遮去我们的脸。这时有一群学生同时走进校门,我们趁机混入其中。
当我们混水摸鱼地走进校门,去到回廊时我才松口气:「今天真的谢谢你。」要不然我每天也得用半小时挣脱那些缠人的东西。
「不用客气。」他突然停下,搔搔头,典雅的脸孔透出一丝羞赧,「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我哥哥说,上次你到他的酒吧时......他知道你是傲的朋友便跟你开玩笑,让你喝了『堕天使』,我现在代他向你道歉。」他恭敬地鞠一躬。
我当下不知如何反应,「呃......这也是很久的事了,我也忘掉了。」我那次也没甚麽损失吧,更何况无论甚麽酒也好,我一喝便会醉的了,「酒吧当然是卖酒的吧,你哥哥也不过是做生意而已。」那只是果汁酒,不是吗?
「你......」他吞吞吐吐的,睨我一眼然後说,「『堕天使』虽然含有果汁,但那全店最烈的酒......而已......」
「而已甚麽?」
「呃...有催情作用。」他吐出全句,脸都涨红了。
我晃然大悟,难怪我会这麽热了。我俩虽然聊著,但两人一前一後地脚下不停走向实验室,不过一进房门看到小荣後,我便停下脚步。
「你那天没......」叶脉撞上我的背部,「尚,干什麽停下来?」
小荣痛苦地掩头窝在自己的坐位上,他的五官瘀青,左眼一圈紫黑,涨得像核桃一样。本来不甚出众的五官,现在惨不忍睹。
「发生甚麽事?」我愣一愣,然後冲向小荣跟前。
他好像很惊讶我的出现,扯出一记不自然的强笑:「尚你不是要拍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