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嘿!怎麽发呆了。」叶脉的脸蛋扩大,笋白的指头在我的眼前晃动,使我回神,「你怎麽在大家也忙得不可开交时发愣了?」他受不了地睐著我。
我将拿在手中许久的空杯放进洗涤间,呆滞地望出大楼外开辟成茶座的空地。实验室已变成厨房,从堆积如山的杯碟,可见人客的数量。在叶脉的叫喊後,我才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伫立著。
回来已经许久了,太阳已经变得金黄,向西陲沉落,烦忙的工作时仍未使我忘记刚刚的事。
「我...」
「别你你我我的了,外面还有许多客人,快出去帮忙吧。」他一把将我挟持出去。
虽然全部座位也满客了,但是仍有不少人在等待,黑压压的满是人。我目光扫过其中一位客人,那人也同时望向我和叶脉。
她好像在找甚麽东西似的,不断四处张望。不多像来吃东西的,不过倒也没关系,她有钱负帐就行了。她倒是个有钱人家,看她那一身挂满名牌首饰,每转动一下头颅那些钻石便发出刺目的光芒,应该是只大鳌。虽然略为有点珠光宝气,但她的脸蛋娇美,长发披肩,也算是个美人儿,可惜脸上的杀气将那份柔美破坏无馀。
感受到那女郎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打量著我,我便知趣地撇开头,人家怎样像圣诞树也是别人的事。而且她挺凶的,仅只是望一眼也被狠盯著,都是少靠近为妙。她邻隔的一个男人这时叫喊:「我们要点菜。」
我未有反应,身旁的叶脉听到叫唤,便款款地走过去,端著餐牌那个风情万千的模样,真叫那些真的女侍应也羞愧。喔,他还真称职,把卖啤酒女郎也演活了,我强压住自己胸腔内涌出的笑意,走到另一张餐台。
「你做甚麽!」
突然,我听到叶脉的喝骂,身边所有餐桌蓦然沉寂,所有目光也投射到他身上。他指住那个要点菜的男人,脸涨得通红,相反那男人一副嚣张的嘴脸。
「甚麽事?」我放下手中餐单,过去排解纠纷。
叶脉见到我,气愤难平地攥住我的手说:「他刚才一直在摸我。」
虽然有点对不起叶脉,我第一刻就是庆兴...自己没有过来在桌子。
「我们不欢迎别人在这儿闹事,请你行为检点一些。」我装作冷凝著脸说,这能吓怕人吗?我也不懂应付这样的情况。
那男人跩得一二百万地说:「只不过不小心碰撞到而已,用不著这麽大反应吧,大家都是男的。」
对喔,当初我也是这样想才跟张傲住。
我正想点头赞成,眼尾看到叶脉脸色发黑,我立即将点头的动作改为咪眼凑近那人的大脸,竭力用我最凶悍的表情望著他:「如果你在这儿搅局,我会把你撵走。」另一方面压制住一副想翻桌的模样的叶脉在他耳边低语:「看这人的模样也不会承认的,你没有证据,假若闹翻了反而便会影响其他客人。」
「尚,但我─」他委屈地望著我,不再挣扎。
我松开他,望进他眸深处:「你也不想出名吧?」用眼神告诉他,现在他多麽「出众」。
叶脉感到众目睽睽後,不情不愿地将手中餐单递给我:「那交给你了。」好了,竟敢非礼我的朋友,我让他尝尝咱们餐厅的招牌菜──酥炸金卷。呃,单想那材料已叫我呕心。
我刚转头要扮回一副凶狠相,便听到一把女声轻喃:「你就是任礽尚?」
我疑惑地望那位珠光宝气的小姐,怎麽现在每个人都像认识我的?但我二十万分肯定我不认识他们。「是。」我下意识回头应答。
听到我承认後,她的眼像冒出两丛火光,霍地站起来,然後接下来的动作快得使人看不清楚──
破风声传入耳中,我反射性地钳著挨近我脸颊的物件。
现在四周更是宁静得可怕,彷佛可闻跌针声。大家对这戏剧性的转变露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屏息以待。他们都一致的投放目光在我钳住的手掌上。
「放开我!」那女郎恼羞成怒地喊叫,「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礼!」
男性总是在这方面吃亏的,我无可奈何地放开她。现在可是我差点不明不白地被人赏一巴掌,怎知道人家比我更理直气壮。
「是你伸手摸我的脸,该我喊非礼吧?」退後一步,以免她重施故技。我真的猜不透自己哪里开罪了她,我回学校都是三步不出实验室门的。
身边不少人发出轻笑声,女郎的脸红像火烧般,我有点担心她会中风。她气得颤抖地指住我,想冲过来再赏一巴掌似乎:「你这个贱人!」
「我──」
我还没回应,她便打断我,然後连珠炮发,也不知道她快得使我听不清她在说啥:「要不是你勾引了傲,他会不管我?也不想想自己是甚麽东西,敢与我争傲!你知道我是谁吗!我──」
「你够了没有?」阴霾低沉的声音在我背後响起,神奇地将女郎的说话打断。
为了感谢他使我脱离苦海,我真该请那个人吃饭,还没转身,我便被来人抱入怀。嗅到熟悉的气味,张傲?我诧异地仰头看到他发黑的脸。喔,是他还好,我可以省回一笔饭钱。
「你怎麽在这里?」我好奇地问,他不是应该在为自己学系忙得不可开交吗?
「叶子叫我过来,你没事吧?」叶子?我从张傲怀中探头,看到叶子正抓住那个瘪三似的男人,闪到一旁去。不知道他说了甚麽,那人的脸煞地反白了。叶脉现在不见踪影,他知道他的哥哥来了吗?
「傲?」令我鸡皮疙瘩的声音从那女郎口中发出,她眼睛不断抽搐地望著张傲,难怪他的脸这麽黑,看到东施效颦。
我挣出他的怀抱,他认识那女郎?她是因为他才找我诲气的?「她是谁?」隐约有那麽一句好像是在问我算甚麽东西,为什麽这样说?
张傲脸容有点扭曲,他迟缓地低声说:「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喔...」我恍然大悟,望向那没人理睬而火焰正欲重燃的女郎,再望向一脸为难的张傲,难怪来找我。是要上演追打狐狸精的把戏吗?眼前这一幕真荒唐,男的狐狸精!我想发笑,但喉咙却乾涸了。
而那狐狸精竟是自己!
难怪在这儿大喊大闹,难怪执问我,她才是正主儿。
我感到眼睛一阵刺痛,冷静地推开傲对他说:「那你收拾残局。」话毕,大步走向实验室。
「尚!」
背後不断有人叫喊我的名字,有张傲的声音,有其他人的。
我捂住耳,不想再听到其他声音。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跑起起来,当知道那女郎是张傲的女朋友时,胸腔被一股酸涩的苦味充斥,很难受...难受得使我想将所有东西也抛诸脑後。
这是怎样的感觉?
我从未尝过......
但难过得使我宁愿自己不曾尝过......
雾气蒙上我的眼瞳,所有景物也迷糊不清。
脚下速度加快,听到的只有呼啸风声。
头上使我不舒服的假发挣脱跌落,我管不上自己多麽狼狈,只想快点离开人们的视线之外。
冰凉的感觉滑过脸颊,墬落...
心很痛...
很痛......
(十五)
海鸥在空中傲翔天际,浪潮拍打著石墩,发出哗啦的声音。
「花心大萝卜...」
想到刚才的事,眼框又再烘热。
我坐在栏杆边延,将脚跨出栏杆摇动著。假若要说甚麽在我们系中比称得上体面的,就是挨近的这个码头。
码头上有几个垂钓者,除了起初我一身打扮引得他们注目外,他们之後也是依然故我,可能把我当作女生吧。
眼眶乾涸了,泪水早已流乾,只剩下刺涩的感觉,眼球现在应该通红吧,我远眺波浪中漂荡的点点帆影,让眼睛好受一点。
「对於他来说,我究竟是甚麽?」我叹气地望著朵朵泛著白边的浪花。
心好不容易才平服一点,不像方才慌乱,但是仍馀留郁闷的感觉。来了这麽一个女朋友,使我也慌乱了。
走了一个「现任」的吴绪芬,他还有无数个女朋友吧...就像今天那个,那...我是甚麽东西?我低头数著一遍有一遍涌过来的浪花,他的女朋友是否跟这些浪一样多?为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而气怒。
住在张傲家中的日子,虽然平淡,但我比以往任何一天过得快乐。饿了,一起煮饭;闷了,一起逛街;夜了,一起睡觉......晚上在他怀中,我可以挣脱缠绕我的梦魇,甚至和衣睡觉而一夜无梦,这是我一直的愿望,不是吗?可是这童话般美好的生活何时完结?不由来一阵恐惧笼罩心头。
我如何受得起这份幸福?
我抓紧栏杆,今天来了一个过去的女朋友,明天还有多少个等待我呢,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心便像压在针毡上。但不能怪张傲吧,他对我已经好得无从挑剔,而且他的确没再找她们,因为时间都拿来陪我了。
我不是甚麽特出的人,个性不讨好,又没钱,没家底,没成就...
对喔,我是甚麽东西值得他为我这麽好?
究竟张傲喜欢我那哪一点...
「他从来未说过喜欢我哪里呢......」我自嘲地轻笑。
对呢...张傲说他欢迎我在他的家住,除了要我当他男朋友那次之外,便再也没说过喜欢我。顶上海鸥这时发出阵阵鸣叫,好像和应我的想法,我睐著那群多嘴的笨鸟,不满地嘟嚷:「我不过想想,不会是真的,你们在吵个甚麽!」
咕噜咕噜──
肚皮不争气地吵闹,我还在想正事的哩,这些时候喊开餐,真的大煞风景。
抝不过饥饿的难受,我停下晃动的双脚。还去回去找吃的吧,我无奈地单手一撑,轻松地跃过栏杆,怎知一转面便投进别人怀里去。
「对不起...」我正要道歉。
那人一把将我紧紧抱住,用力得像要将我搓揉进体内,他的心跳很快,好像刚跑过来一般:「我不知道她会去骚扰你的,但我真的很久不再找她的了,原谅我好吗,尚?」
我轻谓一声,都猜到是他的了。明知这样做很窝囊,但我还是伸手圈住张傲。
「刚才我看到你坐在栏杆上,吓得心也快跳出来,我多怕你一不小心跌进海里去。」
不能否认,他一来到,我便无条件投降了,刚才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无奈地抓紧他背部的衣衫,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唉...我很饿哩。
「我才没有这麽不滞。」我埋在他胸膛闷闷地说,指腹下感觉到他在颤抖,我同样用力回抱他,都是待他说完吧。
「我差不多将整个学校也翻了,谁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他蜻蜓点水般轻吻我的额头,「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好,那你快带我去吃一顿好的...我无可奈何地轻松开我们的拥抱,要是不解释清楚,他也不会带我去吃饭的了。
「我没有气你。」我仰望他不相信的脸,轻轻地问,「你还喜欢她吗?是你要她找我的吗?」我看到他愣住的表情,再接著说,「不是吧,那我根本没道理气你。我不过想透透气而已。」累他担心了,其实一直都是自己信心不足才会胡思乱想,问题不在他身上吧。
他从疑信参半便回定神,然後缓缓地露出温柔的微笑,迎著夕阳金黄的光辉,竟使我觉醒莫名的眩目。
「尚,我爱你。」我还没意识到他说了甚麽,便被他封住了嘴。
气一窒,然後一颗心噗咚噗咚地激烈跃动,不知道是为了他的话,抑或他的吻,我觉得心快蹦出胸腔。
这是第一次,长得这麽大的第一次!
第一次不是因为做错事仍心跳得如此急促,第一次不是酒後仍如此激动不已,第一次有人将我珍惜地拥抱著,毫不保留地说爱我──
更是第一次...我如此渴望一样东西,使我舍不得放手......
第一次我有冲动大喊──
我爱你。
(十六)
那天校祭之後,全校放了两天假期,我太感激提议放假的人了,可暂时不用面对学校那些三姑六婆。这两天里,我跟张傲睡得昏天暗地,原因无他...
在他怀中睡觉实在太爽了。
还有更令我高兴的事,便是当现场回到学校後,发现到大家也没甚麽兴致去聊校祭时发生的事,我最讨厌别人对我指手评足,现在乐得悠游。
大清早被张傲喊醒说甚麽我睡太多,之後便送我回学校了。也不管人家还没睡够哩,看现在多麽久还没有上课。我伏在桌上,维持我在实验室最惯性的动作──蒙头大睡。
「怎麽这麽早?」小荣嘟嚷著走过来。
他今天的脸色不多好喔,是事情没办好吗?我稍微从臂弯中探头张望,但依旧趴在自己的实验桌上,摇摇头:「没有,你回来了?」
「嗯,」他在我旁边坐下,随便带过看样子不愿再纠缠在这话题上,「你呢?校祭有甚麽事发生?」小荣以前甚麽也霹雳啪啦地倾斜出来,这次有点奇怪耶。
我搔搔头,没道理将自己差点被打说出来吧,只好选其他事:「嗯,生意兴隆。」
「在说校祭吗?」叶脉不知道从哪里迸出来,拿住一本杂志站在我桌前插口。咦,今天的课题他需要回来吗?
「叶脉?」小荣眯眼斜看他,与气不多有善地说,「又关你甚麽事?」
「诶,是关我的事,」他竖起蒜白的手指在小荣跟前晃晃,吊儿郎当地调侃道,「但我要告诉你一样跟尚有关的东西呢。」可我吃一惊,立即对他挤眉弄眼,拜托,别将有人闹事说出来,小荣会发疯的。
他的唇瓣翕动,欲要在续,完了,我脑门轰隆一声炸开。
「你走得不合时了,尚他扮成女装呢。」咦?还好是说这个,他倒识趣呢,我感动得要去拜拜还福。
「甚麽!」小荣霍地怒吼,声亮大得可将我弄聋,「叶脉你多说一次!怎麽我不知道的?有没有拍照?有没有拍照?」他抓紧叶脉的手臂,使劲晃动他的身体。
「放下我,放下我。」叶脉挥开小荣双手,一脸抱歉地说,「诶,那天大家也那嘛忙,怎麽会有时间拍照啦。」
我不解地望著眼前打闹的两人,现在才知道他们原来是认识的,怎麽好像只有我是谁也不认识似的。
「早知道我就不走开了!」小荣抱头怪叫,下一刻,突然回复正常,他笑吟吟地向著我,「尚~我们是好朋友吧?」
黄鼠狼拜年,我睨他一眼伏回桌上,不安好心。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小荣发出小狗般的哀鸣声,「你不是这样残忍吧?不过是再多扮一次而已─」
「是。」我埋首在自己臂弯中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甚麽?」我说我就是这样残忍,受不了他的迟钝,我乾脆不管他,准备补补睡眠。
终於,小荣吵久了,觉得没意思便走开了,不再在我耳边嗡嗡叫。而在一旁看戏的叶脉正翘起二郎腿,翻看杂志。在沙沙翻页声中,我用之不尽的睡虫正待倾巢而出。
蓦地,叶脉怪叫一声,然後大喊:「尚!尚!别睡了!快看──」
我惺忪地爬起,差点入睡的了!要不是重要的事我便宰了他。
原本在叶脉手中的杂志塞到我手中去,一遍淡然的金黄呈现眼前。
我看到杂志上一大版篇幅都是一张相片,下面印著几行字:急寻相中人,如有消息请找xxx,重酬。
甚麽东西?还有联络电话哩。
我好奇地望向相片,拍得挺好的。背景是微黯的金黄色穹苍,还有一只海鸥飞翔,一个仰望天际的三分脸占去大半位置。那人的短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他的神态彷佛在梦中般迷茫,跟脖上那一条发出隐诲光华的玛瑙颈链很合衬。
第一次见珠宝用男模特儿作代言人,我多看几眼,这系列叫dream?先不管好不好看,一见首饰的设计者便知道这系列首饰价值不菲,这法国设计师可响誉全球的呢,连我这不问世事的人也听闻过他的大名,不过装饰品都是物非所值的。
「没有其他事了?」我意思意思地看完,将杂志归还,我又买不起的了给我看有啥用?扳著手指,我打算找叶脉,清算一下吵醒我的代价。
「尚,看清楚一点!相里的是你!是你!」叶脉著紧地指住页面。
我好笑地望著他:「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会是我?」我才没戴过这样贵重的东西。
叶脉的样子还像要坚持,但这时有人推开实验室门,大喊:「任礽尚,校长找你!」
校长?
我一愣,找我甚麽事了?校祭那事要清帐吗?还是我今个学期的助学金不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