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笑不知心情太好,还是已经看习惯了,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憎,沉稳笑道:"义弟,你可知我这次出门,实是去办一件要紧事。"
"要紧事?大哥你此次不是去和京城万家谈茶行生意吗?这笔买卖虽数目不小,可也称不上是要紧事吧。"西门义好奇问道。
西门笑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是大哥之前没说明白。我此去除了亲见万老板之外,最要紧的是要寻访一人。"
"什么人这么重要?要大哥你亲自寻访。"
"义弟,你可曾听说过'祝氏一族'?"看西门义懵懂摇头,西门笑又道:"也莫怪你不知,这家人不是商界中人,而且向来行事隐秘。义弟,我不瞒你,这'祝氏一族',即所谓的'巫师一族'。族中巫觋甚是通灵。此次,我万幸寻到他们族中巫女,请得她来为恩弟祈福消灾。"
西门笑话未完,西门义便知他所说为何。他知大哥事先瞒他,便是怕他生气。
"大哥。那种神棍骗子,你也相信?他们若真......"
"义弟,你先莫急。大哥也知,此举实在是病急乱投医。可是,不管是否有用,估且让她们一试吧。只望老天见怜,让恩弟身体好转......"西门笑轻叹。
西门义从旁看他,那向来温润淡定的眸中溢着深深的哀伤与怜惜,心里一软。他知大哥终日劳心劳力可怜,但最关心的还是恩弟的身体。可西门恩的身体却不见好转反而江河日下,价值千万的成吨补药灌下去,养到今天也还是髅骨一架。随时被风吹尘化也不无可能。西门笑为此是时刻烦忧。
"大哥......"西门义摇头叹息,却不再多说。西笑知他这样,就是赞同应允:"那祝氏巫女已前来这南京城,大哥等下出门,就是要去迎她。快则二日,慢则三天。我不在,家里一切又要靠你打点了。"
"大哥,自家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西门笑看他,欣慰而笑,笑容沉稳温柔,西门义却心头微酸。隐隐记起,小时,他最爱看的就是大哥这沉稳笑容,可现下,他却不想再看他这样沉稳温柔的笑脸......
西门义还没察觉,可在他心底的某些感情,已经开始随时间推移而改变......
(五)
时不时,街上传来爆竹声声。孩童的笑语哭喊,顺着春风飘进紧锁的西门宅院。
只是,与外间的和乐融融相比,西门府的气氛沉闷如狱。仆人佣妇个个面带寒霜,全府上下,连敢说句闲话的人都没有。只是,这份静谥,却愈发的逼的人心情燥动。
坐在庭院内背光处的少年鼻中重重的一声冷哼。旁边的仆人又是一个哆嗦,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把这少年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边。
"大少爷他还没回来吗?"
"回三少,派去打听的人还没有回复。"
有大胆者如实秉了,少年怒极,一拳捶在身边几上。恨恨的咬牙切齿:"大哥!大哥!你若是再不回来,只怕......"
只怕连恩弟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顾及有旁人在,话语的后半句他是没有说出。心下的恐惶几乎要撑炸心腔,却可怜无处可说。他不想下人们乱嚼舌根致使闲言生咒,所以必须做出冷静淡定的样子,主控大局。可谁知道,他其实害怕的只想大哭一场。
正月初一,西门笑说要去迎那"祝氏巫女",为小弟祈福治病。可他前脚出门,西门恩的状况就急转直下。一向镇定对事冷淡的小六匆匆跑来找他,他去到守福院时,西门恩已经晕过去了。棉被上是大片吐出来的血。
暗红的血迹,兀自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他急招人把在家过年的"神医"们绑到府里诊治,却毫无对策。大哥求医无效,寄望鬼神。可以!他也可以信,只要鬼神能救回小弟的命!他重金把南京城最有名的王神婆找来了。那老妇人神神秘秘的念咒做法,疯颠乱舞,结果西门恩毫无起色。还差点被她的圣水灌的断气,他怒极,差点对老女人饱以老拳,还是被仆人拉住,将老妇赶出府去。
三天来,西门恩都没醒来过。最惨的是,连呼吸也变的缓慢至极,间隔长久,他几次探他鼻息已断,只道小恩弟已经撑不住,过去了......吓他自己倒是险些先死过去。
现下,他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只希望西门笑能及时赶回来,见上小弟最后一面,不至遗恨终生。
"三少!三少!有消息了!!大少爷已经进城了!!"
西门义费力的抬起头,看来跌跌撞撞来抱的男仆。
"好!快派人......"
他站起身想迎出门去,却站立不稳,晃了几晃。他在三十那天不幸被人痛打一顿,本就体虚,再加上三日夜来忧心过度,又不曾合眼,早已快坚持不住。现在听到大哥西门笑已经回来,悬着的心猛一放松,便顿觉全身疲惫无力。
那仆人知机的凑上前扶了他,两人走向外院。
刚到大门,就见西门笑正在下鞍。他的马旁又停了一辆马车。西门笑落地后先不进门,却打开那边门,迎下一个女子。
那女子体态轻盈,身着一袭白色长衫,一头黑色长发简单的编成条辫子,垂在身后。
西门义知道那即是所谓的"祝氏巫女"。他心中兀自气恼,叫道:"大哥!"急上前两步,这才看清那女子的面貌,不由的脚步一停。
只见她眼睛张得好大,撑得细长的眼眸为之暴裂,黑白极为分明,像要凸起,嘴唇血红,上咧到耳际。
这...这是人吗?西门义一惊,眨了眨眼,才看清,这女子原来在脸上戴着一张鬼面。女子之后,车上又走下数人,也是皆以鬼面遮脸。
"装神弄鬼!"西门义愈发厌恶。低声咒骂。
声音虽轻,却瞒不过向来耳目灵敏的西门笑。他责难的瞪了他一眼。却发现西门义面色实在不佳----那张"猪头"上的五颜六色虽淡了,却没有消肿的迹像,反而统一的蒙了层青灰之气。高肿的双眼挤提眼睛只成一条细缝。若换做不是在这西门府前,大街上走对面只怕他也认不出这三弟。
"义弟,你......"
"我没事!你快去看恩弟!他已经......他已经......"
西门义眼睛一热,忍了忍泪水,脑袋却愈发的晕沉。身体一歪,又想摔倒。西门笑忙走快两步,揽住他的身子。旁边的男仆知机的凑上前:"大少爷,三少爷已经多天没合眼......"
"义弟......"
西门笑将他交给身边仆人搀扶,又转向那巫女:"祝姑娘,在下小弟病情严重,你可否向往一观......"
那巫女不待说完,伸手制止他的话语:"西门少爷礼聘我来,小女子自从竭尽所能。"她的声音冰冷,声调也毫无起伏,虽是青天白日,也让听者不由起一身鸡皮。
西门笑吩咐仆人带巫女及随人先行。自己却转向西门义道:"大概的情况霍总管已经对我说了。义弟,这几日辛苦你了。"
"我没关系,只是恩弟他......"
"恩弟......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西门笑长叹:"义弟,你身体虚弱,先去休息吧,一切有大哥负责,你不用担心。"
"我......"
西门义还待再争几句,只觉西门笑在他脑后某个地方一击,他就晕过去了。
隐约中,知道自己被抱在一个非常温暖的怀里。非常温暖,甚至连日来的焦燥苦闷,都被这片温暖给融了尽去......
他苦忍多日的泪水终于流出。
放任自己,陷入无意识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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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义非常郁闷!
非常非常非常的郁闷!
大过年的,这西门府就诸事不顺!
哼,一定是除夕那天有人偷懒!把"晦"气带到了新年!敢让他找到是谁!他一定、一定......
骂咧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惨!除夕那天直接被西门永打晕,大哥一定是忘记要帮他"四洗四净"!所以才会这样"从头晦头"!
"啊~~~~"西门义悲哀的压低声音嘶吼,感情诸多不幸的元凶是他不成?
不!不是他!是西门永!!!要不是西门永把他打晕,以他的小心谨慎,怎么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西门义握手成拳,背后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不行!不行!"
要是就这样放过那小子,他恐怕一年都得食不安寝。
西门义蹲在地上开始磨牙。一双眼睛骨噜噜的转个不停。
从哪方面下手好呢?那西门永连大哥的话都不太听----这也是最令他不满的地方!看来,只好从恩弟......
想到西门恩,西门义又开始烦恼----想不通!!!
----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巫女竟然真的治好了恩弟的病!虽然他当时不在现场,可听安插的"探子"回报,那日,那巫女一场祈福舞跳过之后,恩弟的就醒了过来。而且身体大有起色!竟还在大哥的掺扶下,在守福院内走了一周!!这可是从没有过的情况啊!!
"当然,当然,恩弟身体好起来我是很高兴......"
可是......总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尤其是"祝氏一族"人人鬼面挡脸,让他想起来,心里就不舒服。
西门笑对他解释过,那是祝氏的族规。
因为巫女是待奉神灵,与诸神勾通的桥梁,所以,须得保持圣洁之身。
祝氏一族的处子,面貌均不能示人。若有人看到她们的真面目,一是要与她们成亲,再者就是......
再有怎么样,西门笑没有细说。西门义当然也猜得到下面是什么内容。所以才对她们更有偏见。
"不过......搞这么正式,又治好了恩弟......难道她真的有神通不成?"
西门义自言自语,半信半疑,一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向那"祝氏巫女"所在的"天一楼"前进。
"若她真那么厉害,不妨请教她一下,如何让我把带到今年的晦气赶走!"
西门义小心翼翼的摸着自己的"猪头"----西门恩那厢的事情平定后,西门笑又找了大夫给他看伤。感情这颗"猪头"倒不全是被打的,而是火气郁结上冲,热毒聚集在脸部不散导致浮肿。而问那大夫要如何医治,却只得了一张散热去毒的药方,说按时吃药,待得热毒散尽,自会消肿。
"鬼知道要何时才会散尽!呃,不能生气,不能生气!"
西门笑说他是火气太旺才会得这怪病,要他放宽心,多笑少怒。哼,可这西门永的事情一开不解决,要他如何高兴!!尤其是,现在,他的双颊肿的足和鼻子一样高,昔日的英俊(他自称)面孔被破坏的面目全非,连那些下人仆役看到他都要背过身掩嘴偷笑,害他三年来好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毁于一夕,他怎能......他怎能~~~~
"我不生气~~"西门义挑挑眉,笑得可怖:"我一点也不生气~~~嘿嘿嘿嘿~~~"
阴森的笑声被夜风一吹,尤其碜人。
边走边念,不知不觉已走到藏书楼。
这"祝氏巫女"倒也真是奇怪,当时西门笑差人收拾了招待贵宾的"礼和院"给她们住,为首的那个巫女指使了她的从人们离去后,却要求说想到"藏书阁天一楼"观看一晚。
西门府的藏书楼"天一楼"虽比不上有名的聂家"封?楼",可里面收藏的珍品禁书、绝版书、名人真迹倒也不少。通常是不会允许外人观看的,可西门笑感激她救了西门恩,便欣然应允。西门义知道后又抱怨了半天。
"这祝氏巫女行事处处透着诡异,待我先观察一番!别被她偷去什么珍贵秘籍才好。"
西门笑早已吩咐过府内诸人,不可去惊扰巫女。因此,天一楼外并无人守夜。西门义当然不会把他那好脾气的大哥的话当真,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根溜到院内。
天一楼内还亮着淡淡的烛光。西门义趴在门缝处向内窥探。
只见,书桌前,坐着一白衣少女,正在灯下仔细的翻看一本书。那晕黄的淡淡火光照着她的脸,西门义不仅看呆了。
这少女极美,柳眉飞扬,眸光如水,淡粉菱唇之下还有一颗更添风韵的美人痣。此刻,她一头长辫已被打散,一头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当真如......如......
西门义"如"了半天,想不起合适的形容词,不知怎的,这么美的一个人,这般淡雅的一片景,竟让他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如......如鬼!!
西门义突然想起一些民间鬼狐仙怪传奇志书里的故事。找到了适当的比拟对象。
是了,这样的幽暗无光的夜,这样诡谲妖异的景,这样邪气艳媚的人......
西门义为自己贴切的形容感动着。
他一感动,也忘了压抑呼吸。那巫女极是敏感,马上察觉了他的存在。
"什么人!"
祝氏巫女冷喝道,抬起头,直直的向西门义站的方向瞪过来。虽隔着一层门板,那阴冷摄人的目光也西门义心头一凛。他平日苦练来瞪视仆人的目光和这巫女一比,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西门义心下佩服。他即已被发现行踪,也就不再躲藏,推开门就进来。
祝氏巫女见他只是一面貌丑陋的少年。拿在手里的鬼面也不再往脸上戴,只是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擅到此处!"
她的声音仍是那般的冰冷无起伏,这夜里听来,又添几分寒意。
西门义颈中爬起一层小鸡皮。但表面上看来,却又绝不示弱。他腆了腆肚子,傲然到:"我是西门义。这里是我家书阁,我到此怎能说是'擅入'!"
"西门义......"那巫女重复着,唇角轻挑:"西......门......啊......"
这本是十分美丽的笑容,在西门义看来却只觉鬼气森森。祝氏巫女念着"西门"这两个字的语调,让他觉得----不妙!!大大的不妙!!
"西门义,你......可是看到我的脸了。"
"看到了。看到又......"
他话说出口,才想到刚才还在抱怨的"祝氏族规"。
"不会吧!"西门义后跳一步,双手捧胸,坚决道:"我才不要娶你!"
看他一脸嫌弃厌恶的表情,祝氏巫女冷笑道:"即使你跪下来求我下嫁,我也不会应允。且不说你是西门家的人......"
祝氏巫女说着,又想起缠绕本族千百年来的一桩恨事----
早在春秋战国时,魂国邺县有叫西门豹的官员。破除"河伯娶亲"的迷信,将诓骗女子入河当新娘的巫婆投进河中,一举扫荡骗财的巫婆,破除人民的迷信。
而真正的亚女自然也受到波及,不得不避居它地,从此地位一落千丈。祝氏一族世代为灵媒,也被民众躯入山林,怨恨油然而生。而这西门豹,正是西门家的先祖。他们嫡嗣世代病苦缠身,也正是由于祝氏世世代代的诅咒----
西门笑此次请她来"破咒""祈福",她会欣然应允,便是不想西门家再找来其他功力高深的同行,以致被他们真破去诅咒。西门恩那场突来的急病,当然也是她在前往南京途中,施法诅咒所致。一番祈福救回西门恩,自是自导自演的闹剧。
她不会让西门恩便宜死去。她要让他半死不活,就这样躺在床上病一辈子,让西门家真正的断子绝孙!!
"喂!你!我是西门家的人怎样?"西门义看她想的入神,忍不住上前两步问道:"总之,不要想我娶你!你怪里怪气,阴阴森森......"
"哼!"祝氏巫女轻蔑笑道:"且不说你是西门家的人,单看你这幅尊容,我多看一眼也觉难受。"她边说,还配合的移开目光,以示厌恶到极点。
西门义大受伤害,西子捧心倒退三步----他是常常会忘记现下顶着的"猪头",可也用不着这样时时找人来提醒刺激他吧?!